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题名:盲降   作者:地面静风   简介:   飞行对你来说代表着什么?   卫重霄:“代表可以付诸一生的梦想”   凌潭:“代表年薪六十万的高品质装X生活”   卫重霄:“......”   四年前,凌潭干净利落结束一段情缘,转身就走。   四年后,卫重霄在一次同事聚会中“偶遇”前男友。对于前男友卷土重来的撩骚行为,这位飞行世家出身、严于律己的青年机长表示了不屑,坚决与他划清界限。被无情甩开后,他对凌潭的印象只剩下了口是心非、自由散漫、满嘴跑火车,且冷血冷情。   直到那场生死攸关的迫降事故之后,卫重霄才终于渐渐走近了那颗伪装严密、外表华丽却火热的心,发觉了隐藏在那人身后令人心碎的真相,也终于明白了那片湛蓝天空对于凌潭的意义。   这一次凌潭带着光走来,在他的心上降落。   ———   双机长设定,破镜重圆,HE,小虐怡情   CP是卫重霄x凌潭 年上 无反攻情节   PS:文中地名、机场及航空公司皆为架空,没有任何原型,专业知识不扎实,欢迎大家指出问题:)蟹蟹 第1章 久逢   轰——   铺面而来的冰雹将驾驶舱的挡风玻璃砸出了几道裂痕,机身剧烈颠簸,多个仪表嘀嘀嘀地报着警,昭示着遭到重击的发动机已经无法正常运作。   “Mayday, Mayday,这里是云际航空CL1711号,我们遇到冰雹袭击,双发失效,需要迫降。”坐在副驾驶上的男人单手扶着耳麦,向地面塔台通报着情况。他的声线十分平稳,毫无波澜,仿佛他们正进行着一场再普通不过的飞行。   “收到,云际航空1711,离你们最近的是通远机场,距离五公里。但通远机场正因大雾封闭。”塔台回复道。   男人微微侧过头,将空管的话对机长复述了一遍。   机长毫无犹豫,斩钉截铁道:“降。”   他拿起耳麦,开启机长广播:“我们将在通远机场进行迫降,请做好紧急防撞措施。”   副机长微微颔首,通过耳麦对空管道:“我们要降通远机场。”   云霄之间,一架客机急速划过蓝天,地面上的人们丝毫看不出它已经失去了任何动力,正在拼尽全力滑翔。客舱内安静得可以听见人们急促的呼吸声。   曾经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让他们觉得吵闹,可此时他们却极力地期盼着那轰轰声再度响起,而不是无能为力地坐在座位上,听着自己生命一点点流逝的声音。   机长启动了二类盲降系统,眼神迅速地在副驾的脸上扫了一圈,带着一丝探询之意。   男人几乎是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几乎在同一时间接过驾驶权,眼神中多了几分坚定:“我驾驶飞机。”   这架庞然大物在茫茫浓雾中穿梭,呼啸着冲向地面——   —   穆安南郊国际机场,十八时三十三分。   Pilot专用电梯缓缓降到1层,卫重霄一身飞行员制服,踏着从容矫健的步子走出电梯门。他胳膊下夹着个公文包,手里拉着小行李箱,皮鞋在地上踏出清脆的声响。   他就这样一路从航站楼大门走出,沿途收获着无数问好。   卫重霄刚飞完一趟短途航班回来,落地时不过才六点多。明天不出意外的话他有一天假,还可以享受半个悠闲的周末。   “卫机长好!”   “Captain刚飞回来呀?”   “卫机长辛苦了!”   卫重霄向他们微微点头致意,脚下一步不乱,走路带风。   卫重霄,今年三十二,出身飞行世家,云际航空资深机长,飞行时长超过五千小时,飞行记录优良。   他身高腿长,身高足有一八六,穿着制服更显出身材比例的完美。且他是那种富有雄性侵略性的长相,面部轮廓分明,鼻梁高挺,眉眼深邃。外貌条件优良,另无任何不良嗜好。   但他单身。   不为什么,因为太凶,还犯直男癌。   卫重霄是个公认的工作狂,不会跟异性聊飞行以外的任何话题。并且他对专业领域的认真要求近乎严苛,好几个怀揣热血踏入工作岗位的年轻学员都被他骂哭过。   他的生命好像一直在以“飞行”为名的轨道上运行,从未偏离过分毫。   但偏偏有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云际航空的乘务小姐姐是出了名的好看,也总有自信的妹子们前仆后继地向他扑来。最近有个胆子大的CC,就直接对他展开了激烈而热情的攻势。   这位姓李的姑娘,我们姑且称她为小李——小李机关算尽把自己换上了卫重霄的航班,谁知道飞了个来回也没见到机长一面,Captain下机后就瞬间没影儿。于是小李赶忙踩着高跟鞋,扭着小细腰追着他来了。她黏在他身侧,娇滴滴地问出一句:“Captain,这么早就回家呀?”   卫重霄连步子都未曾放慢一点,脸上毫无表情:“麻烦别再缠着我了,谢谢,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目前没有谈恋爱的想法吗。”   小李姑娘傻了,支支吾吾地说您之前一句话都没跟我说过啊。又换来卫机长的一阵扫视,和一句“哦?是吗?可能是化妆化的,我觉得你和之前一个姑娘长得差不多。”   小李:“......”   她石化在原地,看着卫重霄一步不带乱地走出了大门,并且收获了周围一溜同情的目光。   “想勾搭他的女孩多了去了,最后结局都是一样的,别伤心。”旁边一个好心的姑娘拍了拍她的肩膀。   “就是就是,你可是云际的头号美人,不怕找不到男朋友,还在乎他一个卫重霄干什么。”另一个姑娘附和道。   “那么多女孩追他,他还单身,这肯定是他的问题啊!”   “平心而论,怪不得叫他Captain Devil呢!就这个脾气谁能受得了啊,活该单身三十年!”   “你们别说,我偶然听别人讲过,前几年卫机长好像有个男朋友...也是云际的机长呢!”   “什么什么什么?他是弯的?”   “喔,怪不得啊!”   “......”   女孩们就这样七嘴八舌地聊开了卫重霄的八卦。   这些业内知情人士还透露出一个消息,说卫重霄对他带的一个新飞行学员特别狠,这学员还是个年轻姑娘。他动不动就抽查人家基础知识,有点时间就带上模拟机,搞出各种空难现场让她处理,出一点小错就打不及格。这人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把妹子压榨得一个月瘦了七斤。   曾经在云际有人叫他Captain Devil,起名的那个人早不知所踪。那人走之后,这个再贴切不过的称号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现在不知道又被谁扒了出来,并且扬名四海。   “哟,终于落地了卫皇!小的来接您回家啊!”   卫重霄大步迈进停车场,就看见不远处一个高瘦的男人正倚着辆SUV,那人见他过来,摘下墨镜隔着几米就向他喊着话。   此人乃卫重霄高中兼航校时的死党,姓裴名弘,两人一同上高中,一同去招飞,一同训练了四年,又一同来到云际航空。裴弘是云际的“万年副驾”,十年了才刚熬到个第一副驾驶,平时跟卫重霄搭伙飞。今天他调班休息了一天。   卫重霄看见裴弘脸上那不怀好意的笑,心里就一咯噔。   无事献殷勤,准没好事儿。   卫重霄直接无视了他的话,径直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系上安全带,掏出车钥匙发动汽车,动作一气呵成。裴弘“诶”了一声,在汽车马上就要轰出去之时窜上了副驾驶。   “你先别回家了,刚刚他们说有新同事加入咱云际航空,要去开个欢迎大会,晚上一起吃个饭呗。”裴弘凑到他耳边说道。   “不去。”卫重霄手把着方向盘,脸上连点波动也没有。   “诶,别这么冷漠,大家都去,一起热闹热闹多好!你知道上头花了多大力气才把这个人挖过来吗!”   “不去,你爱去你自己去。”   “哎哎,连陈教头都去,你就当陪我,你要是去我包你一周的晚饭!”裴弘急了,上手要拽他的胳膊,被卫重霄一个眼刀瞪了回去。   裴弘蔫了,缩回自己座位上,嘟囔着:“行...咱们十几年的革命感情,就这么打了水漂...行,恶魔机长,你狠...你狠...你就是那后宫心肠狠毒的女人,不对!是反复无常的皇上,开心的时候就与妃子琴瑟和谐,不开心了就连个好脸儿也不赏!唉,君心难测啊!你看!你连让我碰一下都不行呜呜呜呜呜......”   趁着一个红灯,卫重霄被他烦的不行,一个爆栗锤在他脑袋上:“你有病吧?”   “你就说你去不去吧?”   “我去你就不在这儿撒泼了?”他被裴弘闹的头疼,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堵上那货的嘴。   “那必须!”   绿灯亮了,卫重霄一脚油门下去:“哪儿?”   裴贵妃诈尸般地奋起:“前面路口右拐!”   卫重霄在想,这是何德何能的新同事,值得云际这么兴师动众地去欢迎他?   最后他们来到了一家颇为偏僻的酒吧,路程有点远,到达时已经快八点了。这酒吧看起来不大,但装潢很上档次。门口的大牌子上面用花体勾出了几个变形的英文字母,在暗暗的夜幕中闪着金黄色的光。   [ABOVE THE CLOUDS]   云上。   卫重霄的嘴角一抽,脸色变得非常差。显然他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而且印象不是很好。   “谁选的地方?”他转过头问裴弘,脸色极差。   裴弘一脸懵逼:“啊?我不知道啊!”   一种不详的预感漫上心头。卫重霄强忍着掉头就走的冲动,面不改色地把车停进车位,锁好车迈开大步往那金碧辉煌的旋转门走去,还顺手拍了拍裴弘的肩膀,竖起一根手指:“记着,一周晚饭。”   裴弘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揽上他的肩膀哈哈哈地打岔过去了。   踏进大堂,里面依然空荡荡的,是包场的节奏。   卫重霄其实也是第一次走进这酒吧里,所以当他看见四周的装潢时,不得不吃了一惊。酒吧的设计显然是航空主题,连墙壁上都画着蓝天白云和各型客机,从空客到波音,一个不落。旁边展柜上摆放着各式1:200高仿真飞机模型,那些模型他心里清楚得很,一个就要好几百块钱。   越看他的脸色就越差,头顶的乌云肉眼可见的聚拢起来。   远处的大桌前坐着一群人,放眼望去都是云际的员工。空姐空少、飞行员、地勤,都是熟悉的面孔,他们正挤在一起熙熙攘攘的聊着天。   卫重霄眯着眼往前走,一眼看见了他们的陈教头——没想到这个年过五十的老牌飞行员还愿意来参加这种毫无意义的酒会。   走着走着他突然觉得身后有人,敏锐的神经一瞬被唤醒,正待回头之时,眼睛就被人用手捂住了。   “猜.猜.我.是.谁?”   来人凑在他耳朵边,用气音低低道。他的手并没有完全贴在卫重霄眼眶上,而是虚虚留着一丝缝隙。这人离得实在太近,卫重霄只觉得耳朵发痒,身体没有预兆地麻了半边。   他几乎都没来得及思考,下意识地就认出来了那人是谁。心中所有的猜测和预感在此时都成了真。   “凌潭。”   他沉声道,一字一句在唇间玩弄着这个名字。   “凌.潭.”   被叫出大名的人轻笑了一声,松开了手,说道:“真没意思。”   卫重霄猛地一回头,凌潭那张气人的脸就猝不及防地撞进了视线里。   他和四年前没什么太大区别,白衬衫扣子扯到了第三颗,下摆塞进休闲西裤中,完美地显出一双长腿。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一身装扮,偏偏让他穿的骚气满满。   凌潭脸小,又生的白,衬得眉发更加乌黑。他是狭长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像一道月牙儿,且眼睫浓密,自带眼线效果。   曾经卫重霄就是被他那双眼睛迷的七荤八素,理智都被丢去了九霄云外。   “嗨,好久不见。”凌潭噙着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从旁边的桌子上顺手拿起一个酒杯,在手中轻轻晃着。   其实凌潭一点也不矮,有整整一米八零,只不过站在卫重霄面前就生生地被比了下去,只能微微扬起下巴看着他。   他稍稍一侧头,卫重霄就看见了他耳朵上的黑曜石耳钉,在炫目的灯光下反射着光。   时时刻刻宣告着“我很不正经,欢迎你来招我”。   真挺惹人烦的。   不好的记忆一股脑儿涌上来,卫重霄没理他,自顾自往前走去。见旁边的裴弘一脸做贼心虚的表情,卫重霄也只是赏了他一个“你等着”的表情,又扭过头和一旁的同事寒暄了几句,便在沙发上找了一个空位坐下不动了。   衣兜中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卫重霄掏出手机解锁,看见裴弘的一条信息。   [对不住啊卫皇,我都是被逼的,姓凌的他不怀好意!但我永远和你站在同一条战线!]   瞧他怂成什么样,明明就隔了一个桌子的距离,还要给他发短信。   [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他说包我一个月的晚饭............你要相信我啊我的革命意志是坚定的!]   卫重霄:“......”   可以随随便便被几顿饭收买,这位同志真的不配参加革命。   什么新同事欢迎大会,分明是前男友相亲大会。   而明年的今天,就是裴贵妃芳魂逝去一周年的纪念日。   卫重霄放下手机,懒得再理裴弘,把自己完美地隔离在那喧哗之外。不知何时身旁的沙发凹下去了一块,他刻意没去理。没出一会儿,一个盛着酒液的高脚杯就被递到他的面前,握着酒杯的那只手十分修长,骨节分明,中指上赫然套着一枚素圈。卫重霄顺着那只手望去,冷冷的目光终于聚焦在凌潭身上。   “喝点呗,Captain Devil。”他笑眼弯弯,眸子倒映在炫目的灯光下,亮闪闪的,像盛进了一片星河。 第2章 想他吗   卫重霄一贯喜静,偏偏命不好,这辈子遇上了两个跟煞星似的男人。一个是无时不刻不在争宠犯贱的神经病裴弘,另一个就是他正宫皇后,呸,前男友,凌潭。   卫重霄一顿,想要接下那酒杯,谁知凌潭却没松手,顺势在他的手指上轻轻勾了一下。凌潭怕冷,初春或者入秋的日子都容易手脚冰凉。如今那凉凉的触感让卫重霄一个激灵麻到心坎里,微怒地松开了酒杯。   凌潭摆出一副示弱的表情,爽快地把酒杯又递给了他。卫重霄轻轻晃着杯子,看着红澄澄的液体在酒杯里轻轻晃荡,乌黑的眼眸中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像一潭死水。   他并没有和眼前这人叙旧的念头。   凌潭读懂了他无声的抗拒,依然端着那副笑脸,添了句“Captain,适量饮酒有益身体健康。”然后就翩然而去了。   卫重霄窝在角落里,把酒杯轻轻又放回了桌上,然后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凌潭的一举一动。   他看着凌潭被包围在人群中间,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游刃有余地面对着一众如花似玉的美人们。那人以一种舒适的姿势靠在桌边,一条腿微微曲起交叠在另一条腿前。   他就是这样,连站都不会好好站着,以前在一起时总喜欢靠在卫重霄身上,没骨头似的。   “欢迎凌前辈回到云际航空~”   “凌机长回来了,就再也不怕云际树不起门面啦~”   凌潭摇了摇头,笑着否认道:“这话不对,云际的门面一直都是你们卫机长。”   “Captain Ling有女朋友了吗~”   凌潭懒懒地倚着桌角,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卫重霄,然后偏头灿烂笑道:“没有女朋友,我不祸害小姑娘。”   卫重霄看着心烦,正要起身离开,一双手就搭在了他肩膀上。卫重霄侧目,他的陈教头正满目慈祥地注视着他。   陈德明刚过五十五岁生日,是云际的资深飞行员兼教员。他在云际德高望重,每次带的都是成绩最优异的学员。他手底下也带出了不少优秀的青年机长,其中最突出的就是卫重霄和凌潭。   老陈应该也刚飞回来,制服没来得及换,此时正挺直腰板,在沙发上危襟正坐。   “前辈。”他十分恭敬地向陈德明问好。   卫重霄性子沉稳,和那群猴子不一样,小兔崽子们翅膀硬了就敢在老辈面前犯浑,一天到晚“老陈”“老陈”地喊。唯有他,哪怕自己也四处被人喊“前辈”了,对陈德明还是自始至终的尊敬。   “那小子会回来,你猜到过吗?”陈德明半开玩笑地问道,他一贯严肃,如此笑起来连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许多。   “我只是想不通,云际为什么还会要他。”卫重霄又看向了不远处的凌潭,避重就轻地答道。   陈德明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那人,一边说:“云际器重他,就和器重你一样。你再怎么觉得他不正经,他的能力也在那摆着。”   当初凌潭比他晚了两年多来云际,入门也较晚,一开始的确受了些挫折,但是没过多长时间就锋芒毕露,成绩一直与卫重霄不分上下。虽然再怎么不满他的为人处世,卫重霄也不得不承认凌潭就是吃这口饭的料。   “想他吗?”   见他沉默,陈德明笑着问道。他虽然老了,但是不傻,年轻人那点情情爱爱的破事逃不过他的眼睛。   “您说笑了。”卫重霄淡淡道。   陈德明带着洞察一切的微妙表情,对他说:“你知道吗,几年前看着你们两个眉来眼去的时候,我还有过棒打鸳鸯的念头。”   卫重霄轻轻皱眉:“您...”   陈德明摇摇头,笑而不语。   当局者也许困在局中看不清事情的真相,他作为局外人,也是半个长辈,对于这两个年轻人,也可以算是了解。他们两个,可以说是天生一对。   但误会只能由他们自己解开。这两个孩子都是很倔的人,他的劝说并不能帮他们打开心结,还会被当成有失偏颇的偏袒。   陈德明看卫重霄的脸色并不好,正了正色,嘱咐他:“重霄,如果你还是因为几年前备降的事耿耿于怀的话,我觉得没有必要。”   卫重霄动都没动一下,也没有回答。   “行了,我这一把老骨头,也管不了你们两个小崽子了。不过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别让别人看出来你们两个闹矛盾,影响不好。”陈德明拍拍他的肩膀,起身走了。   卫重霄又打量了凌潭一会儿,直白的目光终于引起了那人的注意。凌潭小声道着歉,从簇拥着他的一圈妹子中挤出来,再次站定在他面前。   “这么想看我啊。”   卫重霄感受到他身后一众姑娘跟探照灯一般的目光,刻意低下头没理他,抗拒之态不言而喻。   “四年没见了,你不想跟我叙叙旧吗?”凌潭轻笑道。   卫重霄站起身,把之前脱下来的制服外套抖了抖穿上,一言不发就要走。   凌潭摊手,无奈道:“唉,想不到我这么快就成为Captain心中的nobody了,真是可惜。”   卫重霄听出他语气中的轻佻,一股无名之火窜上脑门,他没回头,只冷冷撂下一句:“回去好好照照镜子吧,你现在还有半点飞行员的样子吗?”   就这幅模样,把他丢去夜店刚刚好。   他不顾身后的凌潭什么反应,就迈着大步扬长而去。   被晾在一边的凌潭依然一脸无奈。   还是这幅臭脾气,和四年前一模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云际航空公司在职人员一致认同卫机长脾气不好,不容易相处。可只有凌潭知道,卫重霄的脾气好的很,只是性格使然,损别人几句是常态。事实上他很少真正跟别人生气,心里平静的像湖面一样,一般人都不能在他心上翻起一丝丝涟漪。   待到这场欢迎会闹到结束,凌潭在门口跟那群叽叽喳喳的小年轻们道别,然后插着兜安静地站着。不出一会儿门口就只剩下了他、陈德明和裴弘三个人。   陈德明站在酒吧门口,端详着眼前这个四年未见的年轻人。   凌潭身板算单薄的,白衬衫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大了,此时被夜风吹出一个鼓包。他不笑的时候脸色偏冷漠,会给人一种疏离感。   陈德明知道这个孩子华丽的皮囊下,有着一颗怎样寂寞又伤痕累累的心。   “凌潭。”陈德明叫了他一声。   “嗯?”凌潭游移的目光终于聚焦在他身上。   “给我一个回穆安的理由。”   凌潭轻笑一声,凑到老陈边上,轻声说了句什么,神色格外认真。然后就见陈德明板着的眉眼渐渐舒展开来。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如把现在当成一个真正的开始。”最后陈德明说道。   “我知道了,谢谢老陈。”凌潭也笑开了,捞过一脸呆滞的裴弘就往停车场走去。   “凌凌,你到底什么个情况?当时那么突然就要走,老卫都气疯了。”裴弘钻上了凌潭的车,看着那个慢条斯理地系着安全带的人,试探着问道。   “这个问题你在微信上问了我不下十遍。还是那个答案,通远那边要挖人,给的工资高。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凌潭慢悠悠地答道,“还有,别叫我凌凌,听着闹心。”   屁咧!一看就没说实话好吗?   “你是不是还因为那事跟他闹别扭呢?唉老卫也是,干嘛呀生那么大的气,他就那破脾气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我们都知道你没做错,你俩就好好坐下来谈谈呗,把话说开了不就好了!”   凌潭无比敷衍地嗯了一声。   裴弘还想再问,凌潭已经握上了方向盘,微笑道:“再问就把你扔下去。”   裴弘大惊:“你好狠的心!”   凌潭一脸淡定:“谁让你刚才不跟卫重霄一起走。”   裴弘彻底凌乱了:“兄弟,我敢吗?你再借我八条命我也不敢啊!老卫已经盯上我了,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要不是你威逼利诱......不管,反正你得对我负责!”   凌潭若有所思,然后嘴角挂上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既然是将死之人了,为了革命大业,你再帮我个忙呗。”   裴弘一脸震惊:“卧槽,你还要脸吗?”   凌潭摇了摇头眯起眼睛:“我遇到了点麻烦。但我前不久去算命,说今年天干属土,我命中属水,二者相克必有一劫,如果熬过去了今后就会顺风顺水。算命先生还说,此劫必有贵人相助。”   这么一说裴弘还真信了他的邪:“那你遇到什么麻烦了?通远那边找你要违约金吗?”   凌潭又摇了摇头,认真道:“不是,他说了,是爱情劫。我媳妇儿跑了,现在追不回来,这不是劫是什么。我觉得他算的还挺准的,怎么样,你愿意当我命中的这个贵人吗?”   绕来绕去原来他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裴弘整个人都石化了,只觉得凌潭的套路如同山路十八弯,而自己就是那盘山路上飙车的猛士,随时都有被甩出去粉身碎骨的危险。   就算他留着小命走出了姓凌的套路,前方等待着他的可能还有名为“卫重霄”的千丈悬崖。   夹缝中求生,裴弘心想我活着真不容易。   “你们两个都是大哥,我都惹不起行了吧,”裴弘放弃了挣扎,双手合十有气无力地说道,“你还想让我干啥?”   凌潭瞟了一眼后视镜,然后凑过去一些,对裴弘说了简简单单一句话。然后趁一脸悲愤的裴弘还没来得及反抗,就竖起两根手指:“两个月晚饭。”   可以被一个月晚饭收买的裴弘自然不会拒绝两个月的晚饭,那点微弱的反抗终于被扼杀在摇篮里。他抓住最后一点咸鱼翻身的机会,见缝插针道:“那你得把所有瞒着卫重霄的事都坦白告诉我!包括你为什么要去通远,现在又为什么回穆安!”   汽车已经驶进裴弘家的小区,凌潭把车停在路边,听到他的话后微微一怔,略加思索后给出了回答:“抱歉,我还不能告诉你,也不能告诉卫重霄,这是出于我自己的一些考虑。但是你不用试探我,我以前的确是说过很多谎话,但是有一句话绝对是真的。”   “什么?”   “我喜欢卫重霄。”他勾起了嘴角。   “那现在呢?”   “一如既往。”   裴弘重重地叹了口气,开了车门下车,然后又探了个头进来:“我答应你,饭就别请了,祝你好运吧,你这回可是真的把卫重霄惹急了,我从来没见过他生这么大的气。”   “我知道,”凌潭道,“但是凭我久经沙场的恋爱技术,不怕媳妇儿追不回来。”   得,这人正经不过三秒。   就该狠狠敲他两个月的晚饭。裴弘走时哀怨地想,闹不好过一阵子这货就又想出什么乱七八糟的幺蛾子来搞他。   到时候城门失火,殃及的就是他这样的无辜池鱼。   凌潭开着车上了主路,一路向北。   穆安是个北方大城市,也是整个北部的交通枢纽。城并不大,但城市十分繁华,人均收入也高。放眼望去高楼鳞次栉比,即使夜里也灯火通明。   要说穆安城的缺点,那就是南北发展极其不均衡。南城和北郊,完全是两个不一样的世界。   穆安被一条运河分成了南北两城。南城比北城发展得快,最繁华的商业中心以及机场都坐落在南城。而北城最北部有一片未开发的山区,零零散散坐落着不少简陋的平房,像个与世隔绝的小乡村。所以一般南城区的人,很少会往北郊去。   四年前凌潭离开穆安时把房卖了,回来之后无处可去,只能先在北城找个便宜的旅馆凑合住,过几天再考虑租房的事。   他躺在旅馆的简陋小床上,望着天花板想事。   堂堂云际明星机长,现在居然混到快要流落街头,银行卡里躺着不到两万块钱,且未来预期收入也不容乐观,目前他根本无力去给自己安置一个新家。   卖房的事总有一天得让卫重霄知道,他得想个法子把这事糊弄过去。迷迷糊糊地睡着之前,凌潭这样想着。 第3章 谁不想在云端谈个恋爱呢   第二天凌潭起了个大早,在旅馆旁边的小摊上买了早点,又回到屋里撩开窗帘晒太阳。太阳不过刚刚升起,他站在窗前,微微开了一丝窗缝,叼着袋牛奶慢慢地啜,一边感受着穆安初春的凉爽气息。   到处都带着生机勃勃的气息,凌潭微微扬起脸,眯着眼迎着那初升的太阳,心情突然就很舒畅。   这是一个新的开始,也是他给自己的一次机会,这次他会选择好好的过。   云际让他明天开始飞,所以今天他还有一天休息时间。   然而他还有好几件大事要做。   八点整,凌潭轻车熟路地敲开了卫重霄家的大门。彼时卫重霄正在享受他无聊而又闲适的休假时光——抱着杯加糖加奶的浓咖啡,窝在阳台的藤椅中,吹着小风读一本书。   门铃响起时,卫重霄有些疑惑,因为平日里很少有人会来家里找他。   打开门的那一瞬间,他眼前就出现了一个拖着行李箱,手里还拎着大包小包的人,如果不看他那一身骚气的打扮,活像是来逃荒的。   凌潭换了身衣服,撞色的卫衣运动裤,整个人的风格都变了,全身上下唯有那枚黑曜石耳钉没更换过。   卫重霄的表情瞬间变僵,抬手就要关门,凌潭却往前一步倚在了门框上,阻止了他的动作。   “你来干什么?”   “无家可归,求收留。”凌潭眨着眼睛无辜地说道。   “出去。”卫重霄无情地下了逐客令。   凌潭吊儿郎当地靠着门,一边说:“别啊,就当租房呗,你定个价,三千以里我就能接受。这么大个屋,你自己住着不空虚吗?而且我可是十项全能新时代好房客,可以帮你做饭刷碗洗衣服,还能无偿暖床。朋友,你不心动吗?”   “滚出去。”卫重霄又一次想阖上门,被凌潭一手抵住。   “等等,卫重霄,”凌潭突然认真道,“如果我把四年前的所有事都一字不差地告诉你,不掺任何假话,你还想听吗?”   卫重霄一顿:“不想。”   凌潭点点头,没再反抗,任凭那人把自己拍在了门外。   没指望他能收留自己,就是过来撩他一下,刷刷存在感,别让他把自己这号人忘了。   凌潭把自己的一堆行李又搬到楼下,腾出手拿起手机播了个电话。   “喂?张姨?诶对对是我,小凌,我考虑好了,要租您那房子......”   凌潭一手举着手机商量着租房的事,另一手把所有的东西一件一件扔进车里。   半个小时后,他站在又一扇防盗门前,按下了门铃。   “我的小云!”门开后,凌潭一把抱住向他狂奔来的猫咪,把它举的高高的,恨不得把整张脸埋进小东西柔软的皮毛中。   凌潭抱着猫,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向开门的那男人说道:“谢谢啦,麻烦了你好几年。”   男人被那笑容闪了一下,一时没说出话来。   “快进来坐,你别这么见外。不就是养只猫嘛,你之前还帮了我那么大的忙呢。”他回过神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微微的反着光。   这人个头跟凌潭差不多,只不过气质偏内敛,文质彬彬的,给人以儒雅的感觉。   凌潭坐在沙发上,又跟自家小猫腻歪了半天。那个男人递给他一杯热茶,坐在他旁边,犹豫着问道:“你妈妈...那边...”   “走了。”   “......”男人沉默了一会,又问了句“那....你现在还要买房吗?打算以后就住在穆安了?”   凌潭一脸不在乎:“随便吧。钱都花没了,买房的事以后再说。但是没什么,云际没想为难我,所以工资就按之前协商好的办,我熬个几年也就过去了。”   男人一愣:“......所以你现在住哪儿?”   凌潭皱了皱眉:“在北边租了房子,先凑合着,就是上班有点远。”   “这也太...”   “无所谓,又不是没吃过苦。”他轻轻一笑。   凌潭有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小习惯,就是无聊时喜欢转手上的戒指。这动作虽小,但是在别人看来却格外明显。   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再次沉默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开口道:“要不...你过来跟我一起住?反正我也一个人,这离机场还近点...”   “不要,”凌潭斩钉截铁地拒绝,大大咧咧地说道,“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影响多不好。他都已经误会咱俩了,你还不嫌事儿大。”   男人噗嗤一笑:“你那男朋友...你走之后我还专门找过他,跟他解释了你和我的关系,你猜他什么反应?”   凌潭抱起猫往沙发背上懒懒一靠:“他甚至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你,面不改色地听你逼逼,等你逼逼完了,他就会慢条斯理地告诉你‘说完了?那就滚吧。’”   “这都算好的,我话都没来得及说,他一个‘滚’就把我打发了。”男人愁眉苦脸的诉苦道,“哎,不是我说你,你什么都瞒着他,要我我也得多想,何必呢。”   “晚了,他已经什么都不想听了,”凌潭的手又去顺猫咪的毛,用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学猫叫,“不过我的词典里就没有放弃这两个字。”   男人推了推眼镜,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说实话,其实...其实你的某些决定我到现在也..不是很理解。”   比如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经历了什么,让他把你误会成负心汉。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有多爱他,你从始至终仅他一人非他不可,他却当你四处招蜂引蝶用情不专。   “这有什么,路还不都是人走出来的么。不到最后,我也不能确定我的决定是对是错,”凌潭一把抱起猫,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走了,有缘再见。”   “等等,凌潭!”他突然叫住那个人,“你还有东西没拿走。”   凌潭抱着猫,转过身看着他,良久低下头:“那些东西...麻烦你继续帮我收着吧,我现在没有地方放也...并不想要。”   男人凝视着他伫立在门口的身影,点了点头。   “过去的,就都过去了,这次你一定要过得幸福一点。”   凌潭向他摆摆手,轻笑一声:“知道啦,谢谢!”   男人望着他远去的潇洒背影,突然觉得心口被狠狠揪了一下,有点疼。   -   下午三点,凌潭搬着行李爬上了六层楼,拎着的手提袋里露出了一颗猫头。   他拿着房东太太给的钥匙开了门,把猫放出来满地撒欢,然后自己巡视了一遍屋子,对这小房子姑且表示满意。   这是栋六层老楼,没有电梯,楼道里的墙面都已经斑驳,印着好几层小广告。还好室内环境不错,家具电器都齐全。就是小了点,五十来平,和他之前的房子没法比。但是这房子有一个独特的优点,就是采光极佳,南北通透,阳光可以从阳台全数倾洒进来。   最麻烦的是从这里到南郊机场,得大概一个小时的车程,要是堵车就更凉了。   不过他没打算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就这样也好。   顺手开了盒楼下超市买的鱼罐头,正满屋子乱跑的猫咪小云闻味而来,吃的不亦乐乎,吃完就在他的腿上喵喵叫着蹭来蹭去。   单身飞行员养猫,本来就是天方夜谭。满世界飞,好几天不着家的人,上哪儿去照顾一只猫?   但凌潭就是喜欢创造各种奇迹。   小云是几年前他捡来的。   就因为他给了这只猫一罐猫罐头,它就从此黏上了他。   凌潭曾经居住的那个小区还比较高档,一般来说不会有野猫的出现,所以这只猫只会是别人丢掉的。   怪孤单的,有点可怜。   他低头看着玩命蹭他裤腿的小灰猫,低声道:“我可养不了你。”   小猫不听,继续蹭,喵喵叫个没完。   “我没时间陪你,你自己在家饿死了怎么办?”   听着那喵呜的哀叫声,他心都软了,沉寂了三十多年的名为“猫奴”的心终于在此刻爆发。他为此还专门去问了物业,物业表示如果没人收养,只能把猫送去宠物收容所。凌潭一咬牙,便把它领回了家。   他费了半天劲给小猫洗澡,洗完发现这只猫的毛原来白的像雪,有一双深蓝色的瞳孔,剔透如玻璃珠,漂亮极了。   那时候凌潭还没跟卫重霄在一起,两个人正互相看不顺眼。凌潭还专门打了个电话跟卫重霄挑衅“它是我儿子,得随我姓,你说就叫凌霄怎么样?多有寓意啊!”,然后就被卫重霄一句“你有病吧”堵了回来。   最后他还是怂了,给小猫起名为“小云”。   然后他就置办了全套养宠物应有的设备,猫爬架、监控头,应有尽有。终于在云际航空新锐机长的基础上,又多了一个新身份——一名标准的铲屎官。   为了全方面的照顾小云,也为了应付自己满天飞的工作性质,他又置了最高级的自动喂水器,每次离家时放上两大盆猫粮和猫砂。还好小云一直很乖,总是趴在门口静静地等他回来。   一个人,一只猫,居然也相依为命地度过了好几年。   “还好有你陪我啊,儿子,”傍晚时分,凌潭抱着猫站在阳台,看着渐渐西沉的太阳,用脸在那柔软的皮毛上蹭蹭,低声喃喃道,“唔...我好像犯了很多错。你说,他要是真不要我了,该怎么办。”   -   穆安南郊国际机场最近有点热闹,一位年轻机长的回归,成功把一贯井然有序的机场打乱成了一锅粥。   他这个影响力快要活活赛过机场走秀的明星,因为那只是外部骚乱,他所导致的是内部的“军心涣散”。   云际航空的总部就在穆安,云际的一溜人都在南郊机场工作,所以对于“凌潭回来了”这个消息的反应简直是爆炸性的,一个传一个,不出半天就传遍了飞行部乘务部还有地面管理等各个部门。   凌潭不同于卫重霄,卫重霄喜欢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能少说一句话就少说一句,最大限度投身于工作。而凌潭就是另一个极端,做事高调,来者不拒,遇到年轻小姑娘搭讪,就端出一副温柔可人的样子,丝毫不知廉耻。   卫重霄坐在休息室里,手里拿着刚领到的飞行计划,冷眼瞧着那个推门走进来的人。   那人戴着副墨镜,恨不得遮掉了半张脸。他终于把那副耳钉摘了,又换上制服,规规矩矩地打了领带,总算有了副人样。   不过...第一天返职就迟到,也是他的风格。   卫重霄在心里轻轻嗤了一声。   凌潭就跟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似的,伸手摘了墨镜,眼带笑意:“通融一下,我家住得远,而且穆安的早高峰是真的可怕。”   屁。你家离机场撑死一刻钟的车程。卫重霄瞥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看自己的Flying plan。   “哟,小凌回来啦,今天飞哪儿啊?”旁边一位老机长没察觉到他们俩之间微妙的气氛,笑眯眯地插了句嘴。   “今天飞个国外,不远,来回差不多快八个小时,”他低头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我得去做航前检查了,前辈有时间再聊哈。”   他临走时对卫重霄投去了一个挑逗的眼神,倒霉的卫机长好巧不巧在这时抬了头,被一个飞来的秋波砸了个正着。   “Captain,天上见。”凌潭眯着眼睛笑道。   谁特么要跟你天上见。你难道想来撞我的机?   凌潭离开后没过两分钟,卫重霄也拽着早已石化的裴弘走了。悲催的万年副驾裴先生,已经沦落到不敢在二位爷中间插一句嘴的地步。   早班的飞机排班有些密,需要排队等待滑行。卫重霄做好了起飞准备,在原地待命。   离场的飞机与塔台联系的无线电在同一频率,他可以在耳麦里听见前一架飞机机长与空管联系的声音。   很不巧,那是凌潭。   “CL347,Hold north of Taxiway B7.”   “CL347,Ready.”   “CL347,Clear for take-off Runway 14.”   未经过刻意修饰的声线带着些许清冽,很悦耳,让人不由自主地去想象他说话时的神态。   卫重霄听着凌潭用平淡的语气重复着空管的话,心里突然冒出一点无以言说的别扭滋味。   这个人,大概只有坐在机长座位上的时候,才知道怎么说人话。没有刻意上挑的尾音,也没有拿来骗人的华丽词藻。   起飞,离场,收轮。飞机呼啸着冲向天空。   今天的天气格外好,天瓦蓝瓦蓝的,一丝云彩都看不到,又是一场令人享受的飞行。   “女士们,先生们,早上好。欢迎乘坐云际航空CL178次航班,我是负责本次航班的机长,卫重霄。我们的预计到达时间为十一点二十四分。再次感谢您选乘云际航空班机,祝您旅途愉快!”   他的心情格外好,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吓得一旁的裴弘以为他的Captain是鬼上身了,经不住一哆嗦。   别说,卫重霄还真感受到了那混小子说的“天上见”的感觉,哪怕他一路向北,而凌潭南下奔了通远,直线距离不断增加。   谁不想在云端谈个恋爱呢。 第4章 你躲不开我   但如果对象是凌潭的话,那还是算了吧。   卫重霄外表来看很无趣,其实绝不是个寡淡的人。他对于某些新鲜事物的追求就像小孩儿一样固执。比如飞行目的地,凌潭喜欢按公司的安排飞固定航线,每天都跟两点一线似的,飞过去飞回来。卫重霄则不,就算上头给他安排了航线,也要跟同事各种调班,满世界的飞,降落后要看看当地的风景。全世界的天空怕都留下过他的轨迹,他甚至还认识了几个外国机长。   裴弘说,像他这么无聊的人,要是不再给自己找点乐子,估计得自闭。   卫重霄倒并没有反驳他。   因为他的乐子就是天空。   今天他在天上溜了一圈回来,因为是短途航线,比昨天早了两个多小时。他打开手机,收件箱空空荡荡的,没有一条消息。   看来凌潭还没落地,要不然怎么可能不骚扰他。   ...他想那个杀千刀的瘟神干什么。   他编辑了一条短信[四点半准时上模拟机,临时考核],然后发送给一个叫“何小之”的联系人。   “你又祸害人家妹子。”裴弘端着一杯咖啡,鄙视地望向他。   “别在这给我说风凉话。你又不是不知道实践操作对飞行员来说多重要。”卫重霄瞪了他一眼,走了。   四点半,一分不差,何小之哆哆嗦嗦地目视着上司到来。Captain Devil迈着魔鬼的步伐,悠然自得地把她领上了模拟舱。   卫重霄一屁股坐在副驾驶,指了指他旁边的位置:“今天你当PF,我听你的指挥。”   “诶?前前前前前前辈........”姑娘眼睛瞪得像铜铃,活像是见了鬼。   “还愣着干什么?”   糟糕,Captain Devil眼神已经开始不善了,何小之匆忙将视线投向自己面前的一堆仪表。   然而这不是简单的起飞降落训练,恶魔机长不惜用一切手段证明自己的称呼不是盖的,上个模拟机也要想出各种方式来搞她。她甚至觉得卫机长可以出版一部《我想如何去死——一百种方法教你摔掉一架飞机》。今天撞鸟,明天雷击,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   卫重霄的考核都是没有任何预兆的,就像真正飞在空中一样,没有人会告诉你马上会碰上什么灾难。今天他给的考核是起飞后左发失效,看她任何处理。   何小之固然还年轻,不管被吓过多少次,面对仪表嘀嘀的报警声,整个人还是会慌,大脑一片空白。   她很快联系空管准备备降,手上的一系列动作有些犹豫,求助地望向卫重霄。   卫重霄残忍地说道:“现在你是机长,你的副驾是个比你还菜的呆瓜,全机人的性命系在你身上,该怎么办,你自己决定。”   何小之感觉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颤颤巍巍地从脑子中搜索着理论知识,进行着一系列操作,调整方向舵,增大右发推力,最后安全落地。   “还不错。”卫重霄如是评价道。   何小之难得没被恶魔机长骂,正要松一口气,就听他接着说:“比起上次你带着我们一机人撞了山来说,是好一些了。”   何小之差点又厥过去。   “这次勉强给你打个及格,操作熟练度扣十分,应急能力和心理素质扣三十分。”   还行,及格了。何小之一阵心悸,捂着胸口逃出了模拟舱。   何小之是谁,她可是以理论考试第一名的成绩进的云际航空,曾经穆安飞行学院叱咤风云的“大姐大”。她身高一七三,一头干练的短发,脸蛋圆圆的。今年不过二十三岁,面上还有几分稚气。她早知需想要成为女飞,要下的苦功夫比男孩子多得多,但她从未退却过。天空是她的理想,她一直在为之努力。   谁知道一贯骄傲,被飞院老师称为的“潜力股”的何小之,刚来云际就碰了钉子,简直是一头载倒在恶魔机长手下。   何小之欲哭无泪。   当她和卫重霄往休息室走的路程中,碰上了一个走路带风的男人。那人脸上架着一副拉风的墨镜,穿着修身的制服,显得身材十分颀长。他脚下蹬着一双锃亮的皮鞋,嘴角还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何小之脑袋飞速运转,终于把这个人与前几天微信群里疯传的“凌机长”联系到了一起。   我去,有点帅。何小之偷偷瞄着那人,花痴技能在一瞬间被点满。   谁知道那人还径直朝着他们走过来了!   “Hi,Captain!”凌潭单手摘掉了墨镜,弯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站在他们面前,将视线投向了卫重霄。   不知道是不是何小之的错觉,她总觉得凌机长走过来跟卫重霄说话的样子颇像孔雀在开屏。   自家卫前辈固然是好看的,她暗暗想。可是这种好看又和凌机长不一样。卫前辈从头到脚都是一个字儿“正”,让人一看就觉得这是个不苟言笑的正经人。而眼前的凌机长,他好像非常知道自己哪里富有魅力,并且毫不吝惜地将它展现出来,一点也不担心这样会引来大把甘愿拜倒在他脚下的爱慕者。   “......”   但卫重霄看都没看他一眼。   “呀,这位是...云际的new pilot?”凌潭终于肯纡尊降贵把目光分一丝丝给可怜的何小之。   “前辈好!我是新来的学员,卫前辈带着我实习...我叫何小之!大小的小,走之的之!”何小之赶忙站直,本能地想给帅哥机长留下个好印象。   凌潭就冲她笑,向他伸出一只手:“你好,我是凌潭。”   何小之受宠若惊,拉住他的手握了握:“我我我久仰凌前辈的大名!!”   凌潭对她客气地点点头,然后又把注意力放在卫重霄身上,稍微变换了一下站姿:“喔,几年不见,老卫你都带学员了啊。诶,小之,以后就是同事了,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呀?把你卫教头也带上,咱们热闹热闹。”   卫重霄瞬间明白何小之不过是个幌子,这小子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不慌不忙地打断了何小之还没说出口的“好”,命令道:“你,赶紧回家休息,明天六点准时到机场,带你上机。还有,以后别跟不三不四的人出去鬼混。”   何小之心有不甘,她觉得自己就跟那父母吵架时被赶走的小孩似的,垂头丧气地走了。   “不三不四”的人却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反而抱着手臂挡在卫重霄的前面:“你是要跟裴弘吃饭去不?”   “让开,我回家。”   “裴弘是不是欠了你一屁股债?我替他还怎么样?”   “有钱没处花自己找个夜店逍遥去,别招我。”卫重霄擦过他的身侧,大步离开了。   凌潭“嘶”了一声,心想这人可真有够难搞。   “嘿,你躲不开我的!敢赌吗?”他冲那冷漠的背影喊道。   -   赌是肯定不敢赌的。因为凌潭耍出的花样总在不断地刷新卫重霄的三观。   就比如两天之后,卫重霄在领Flying Plan时,发现自己的专属万年副机长不见了,机组成员名单上方方正正地印着“凌潭”两个字。他问了上头,说是他的副机长和别人调班了。   调班?!调你七舅姥爷的班?   Captain Devil紧皱着眉头,一副山雨欲来的表情,把一旁站着的何小之吓得又开始哆嗦。   卫重霄表面上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其实心里已经乱成一团,从他在飞行准备单上签字的字迹就可以看出来,那字跟龙卷风刮过似的。   而罪魁祸首此时举着个纸杯,啜着里面热乎乎的卡布奇诺,大摇大摆地推开了休息室的门。   他看见卫重霄,愣了一秒,转过身去把纸杯里的咖啡一口气喝完,然后把挂在下巴上的黑色口罩拉上,遮去半张脸。   卫重霄皱眉看着他:“你是不是有病?”   “抱歉,破相了,”凌潭一本正经地说道,“太久没到过北方,这边春天太干燥,我有点不适应,嘴上起溃疡,疼死了。”   他说着还隔着口罩摸了摸嘴唇的位置,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卫重霄冷哼一声:“不适应就滚回通远去。”   凌潭闻言也不急,走近了几步凑到他耳边,用只能他们二人听到的音量轻轻地说道:“你如果真的不喜欢我了,我心里的溃疡更痛。”   他说的半真半假,卫重霄也不想深究其中的真伪,一把推开眼前的人,把飞行准备单塞到他手里,打开门走了。   何小之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脑袋上已经冒出了无数个八卦的小问号。   坐在驾驶舱里,卫重霄领着何小之认真地检查仪表,计算荷载,然后核对油量。小姑娘稍有不慎就要被恶魔先生训斥,凌潭看不下去,插嘴道:“你就这么对人家姑娘?”   他招招手示意何小之过来:“别理他——你平时就这么由着他骂你?”   何小之觑着卫重霄的脸色,选择了口不对心:“卫前辈都是为了我好....”   凌潭转念一想,一般卫重霄都跟裴弘搭伙飞,而裴弘那个怂包蛋看见卫重霄就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怎么可能护着个小姑娘。   还好他来了,他要拯救这姑娘于水深火热之间。   他深吸一口气:“人家也就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能不能稍微懂得怜香惜玉一点——”   卫重霄直接冷冷地打断了他:“我对她差别对待才是不尊重她吧?你自己问她,刚来云际的时候信誓旦旦地跟我说了什么?”   何小之结结巴巴地回道:“呃...我说... Girls can do ...as much as boys can.”   男孩子能做到的,她一样可以做到。   凌潭一噎,没再说话,只是脸上渐渐浮现出赞许的神色。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扭头干自己的事去了。   何小之退到驾驶舱后面的位子上,她还不是正式的飞行员,只能由机长带飞,现在主要任务是看着机长的操作,积累经验和飞行时长。   和Captain一起排除完一切故障可能后,何小之的脑子终于腾出了一丝丝空间想别的事,关于卫重霄和凌潭的。   何小之进云际很晚,对于云际“双巨头”的很多故事都是听别人说来的。“年轻有为”这些词她听都听烂了,无非是两个青年机长又有实力,又长得好看。   据说那几年凌潭和卫重霄还轮流担任云际飞行部的行业形象大使来着。   然而这些都还勾不起脑回路清奇的何小之同学的兴趣。   真正让她震惊的是什么?   是他们在一起过。   但问题是这两个人都是云际来无影去无踪的狠角,没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也没人知道他们现在是分了还是没分,似乎只有凌机长左手中指上明晃晃的戒指在无言地宣示着他们的关系。   就是这样云里雾里的关系,才挑起了何小之心里那强烈的八卦之心。   卫重霄她还比较熟悉一些。而凌潭,她对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哥只是个传说”的层面上。直到这个帅哥就坐在距她两米不到的副机长座上,她还收不回呆滞的目光。   是真的帅,这个人。   虽然现在他戴着口罩遮去了大半张脸,只是露出那双眼睛,也让人觉得好看。   论谁第一眼看到凌潭,都会先注意到他的眼睛,没有女人的妩媚,只是又黑又亮,无时不刻不在散发着光芒。何小之是真的喜欢他的眼睛,那种欣赏艺术品一般的喜欢。那瞳孔的颜色偏深,却富有层次感,光线照射时会折射出琉璃般的质感。   且这个人不仅仅是长得好看,也和卫重霄不一样,他看起来很温和,很容易接近。   小姑娘也没别的意思,她古灵精怪的脑子里已经冒起了粉红泡泡。在她眼里,卫前辈的冷漠全是欲拒还迎,凌前辈的每一个笑容都暗送秋波,这两个人吵的每一场架,都是打情骂俏!   自己单不单身不重要,看帅哥搞对象最有意思!   她丝毫没有意识到,三人行,必有一电灯泡。 第5章 我离不开你   “何小之,你走什么神?”   哎呀。   何小之如梦初醒,看见二位机长已经要开始执行起飞程序了。而卫重霄正面色不善地看着自己。   何小之瞬间在座位上挺直腰板,拿出小本本开始认真的记录,恶魔机长才扭过头去作罢。   卫重霄推动了操纵杆,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   “起飞前线上检查单完成。”   “起飞推力设定。”   “V1”   “起飞。”   “抬轮。”   “正上升率。”   “收轮。”   “起飞后检查单线上部分完成。”   两人配合着完成起飞,默契的像是合作多年的老伙伴。   机身稍稍上倾,翼梢划过如棉花糖般松软的白云,然后高速穿破了云层,冲向一望无际的蓝天。   山脉和田野在层云中若隐若现,河流蜿蜒其间。大片大片的小麦田,还绿油油的,似乎是刚种下的春小麦。   而他们,翱翔于云巅之上,脚下是这世间的一切美好。   如同梦境一般。   何小之望着窗外,神情已经近乎痴迷。   飞机已经开启了自动驾驶,凌潭扭头正看见何小之的表情,颇有兴趣地问了她一句:“何小之,你为什么想飞?”   何小之浑身一震,回过神来,毫不犹豫地答道:“因为热爱。”   “热爱?”   小姑娘一脸神往地说道:“我爱这方天空,我想离它再近一些。小时候跟爸妈坐飞机,我就在想,什么时候我才能翱翔于天际,成为天之骄子,去追寻云层之间的梦想。这里简直就是童话里的天堂——”   凌潭轻轻笑了一下,被卫重霄横了一眼。   何小之眨眨眼睛,没忍住多问了一句:“凌前辈,那您为什么要飞?”   凌潭清了清嗓子说道:”因为挣得多,还能勾搭妹子。”   被何小之营造出来的优美气氛瞬间变了味。一股尴尬的气息在三人之间蔓延开来。   卫重霄又扫了凌潭一眼,目光饱含谴责,意思是“你看看人家”。   何小之为了缓解尴尬,不怕死地又问了一句:“那...卫前辈...您呢?”   卫重霄没理她,虽然开着自动驾驶,但是他依然要认真地观察着每个仪表数据,以及监测实时雷达显示的的天气状况。   他虽然没说话,但是凌潭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唇角微微上扬的一丝弧度。   凌潭了然一笑,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他为什么要飞?   卫重霄,为重霄,他为天空而生。   -   落地到F省是中午十二点半,下午返回穆安的起飞时间应该是三点整,所以他们有较为充足的午休时间。   卫重霄被凌潭和何小之强行拉到机场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面馆,不情不愿地坐在凌潭旁边吸着面条。   何小之是很外向的女孩子,话痨得很,而凌潭也向来亲和。于是她和凌潭一拍即合,两个人没认识多久就熟了起来,叽叽喳喳地聊个没完。   “凌前辈,您之前是不是也在云际工作的呀?后来为什么又走了呢?”何小之咬着筷子尖,终于问出了关键问题。   卫重霄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地扫了凌潭一眼。   “别叫我前辈,就比你大个十岁不到,以后叫哥就行,”凌潭随意地说道,“你也是业内人士,应该知道通远航空工资高吧。”   “...啊?”   “嗯对,就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南方人,从小在通远长大,后来才一个人跑到穆安来。正好有点想家了,那边待遇又高,就回去了。”凌潭说的一脸云淡风轻。   何小之觉得不可思议:“那...”   那卫前辈呢?   她没敢问出来。   凌潭疑惑道:“那什么?”   何小之连忙摆手:“没,没,没什么!”   她低下头不再说话,但是心里不断地犯着嘀咕。   这年头的飞行员哪有那么容易就跳槽,航司不得找他要天价违约金?何况云际航空是公认的业界良心公司,工资待遇中上水平,最重要的是不压榨员工,排班很宽松,飞四休二,多少航校学员挤破了头想来云际呢。公司是他家开的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那他现在回来,又是为了什么呢?或者说,又是为了谁呢?   何小之自己脑补出了一个富二代——也不知道是追妻还是追夫——的狗血爱情故事,把自己哄得挺高兴,一抬头就冷不防撞上了卫重霄冷漠的目光。   “下午怕是飞不了了。”卫重霄错开视线,望向窗外已经密密聚拢的乌云。   F省在南方,虽然是春天,已然进入雨季,天气变化无常,而飞行不能冒险,一旦出现雷雨天气,航班就要延误或者取消。   凌潭拿起手机看了看,说道:“嗯,接到通知了。回穆安的航班取消,要咱们明天早上飞第一班回去。走吧,去找个酒店住,一会儿怕是要下大雨呢。”   机组外出住宿一般是由航司安排酒店,何小之是个姑娘,只能和乘务员小姐姐住一间房,而卫重霄则自然而然地被塞进了凌潭的房中。   卫机长对此表示不服,自己跑到前台去找服务员姑娘:“麻烦,我自己加钱,给我另安排一个单人间。”   他正要往出掏钱包,就被一只手拦了下来。那人笑靥如花,直接伸手搂上了他肩头,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   “不用了,他跟我闹了点矛盾,非要下来换房。我们一间就可以,打扰您了。”他冲前台小姐姐笑道。   小姐姐成功被他的笑俘获,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就看着那个大高个一脸不情愿地被架走。她看着这两个身穿制服的帅气男人,愣了几秒,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二十分钟后,凌潭洗完澡,只在下半身围了条浴巾,然后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已经认命的卫重霄选择了佛系面对命运的捉弄,靠在床头闭目养神,无视掉这方小空间里另一人的存在。   狂风暴雨拍打着窗,电闪雷鸣快要倾了整座城。大雨直直肆虐了半个小时才失了威风,淅淅沥沥地落下,渐渐有了停息的趋势。   凌潭坐到自己的床上,试图和Captain Devil搭讪:“这才三点多,你想把一整个下午都荒废在酒店里么?一会儿叫上何小之咱们出去逛街吧。”   卫重霄没理他。   “南方下雨的时候别有一番美景,我就喜欢下雨天,出去走走呗,空气多好啊。”   “Captain,别那么冷漠,老窝在被窝里算个什么呢,你知道什么动物才不爱动吗?”   卫重霄眼睛微微睁了条缝,瞄了凌潭一眼,身上连动都没动一下。他实在被烦的受不了,于是命令道:“把衣服穿上,然后闭嘴。”   凌潭轻笑一声,拿起洗澡之前摘下放在床头柜上的戒指,爱惜地套在中指上,然后起身去拿衣服。   最后卫重霄看着窗外的雨小了许多,万物笼罩在濛濛的雾里,的确是景色怡人。所以他还是心软了那么一下下,勉为其难地移驾步行街,陪着两个烦人精遛弯去了。   卫重霄从酒店出来时借了两把雨伞,一把给了何小之,另一把交给凌潭,凌潭挥挥手示意不要,说这么小的雨淋淋也没关系,卫重霄耸耸肩不置可否。   “你为什么叫何小之?”凌潭跟着何小之钻进了一家精品店,漫不经心地端详着一个玻璃相框,随口问道。   “我...我之前不叫这个名字,就是小时候我个子特别矮,又瘦又小,总是被别的小朋友欺负。我爸知道了就怒了,拍桌而起,特别正经地说‘我们家的孩子身子小但心气大!既有志,何小之有!’,然后我妈就带着我去改了名字......”   “噗...”小姑娘描述得绘声绘色,凌潭没忍住开始狂笑。   “哈哈哈...哈...那你之前叫什么啊?”他抹着笑出的眼泪问道。   “哦,叫何小萌...”   好,反正怎么改都是在卖萌。凌潭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回过身走出了精品店。   卫重霄根本就没跟他们一起进店,说要在外面等着。这会他们出去,店门口却没了人影。   “诶,卫前辈人呢?”何小之问道。   凌潭也有些疑惑:“...不知道,他应该不会自己瞎跑的啊。”   正说着,卫重霄就迈着大步从不远处走过来了,他解释道:“去买了点东西。”   凌潭点点头,抬手看了看表,提议去吃点东西。三个人在这个拥有花样繁多小吃的南方城市里,一人吃了一碗朴素的馄饨。   饭后他们走回酒店,雨已经停了,空气中蔓延着清新泥土的味道。三个人顺着蜿蜒的小道溜达,享受着雨后的静谧。   “凌哥,这是什么花儿呀?”何小之指着街旁树上盛放的花朵问道,“怎么长得跟小辣椒似的。”   凌潭放眼望去,见那花红的似火,炫彩夺目,分外耀眼。   “唔,应该是刺桐。”凌潭端详了那花一会,然后说道。   “我第一次见这么红的花!”何小之叫道。   “我老家的红花楹也漂亮得很,一开就是一大片,让人移不开眼。有机会飞通远,带你去看。”   “好啊!”   “不过我说何小之,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要是老跟我们混在一起,令尊令堂不会有意见吗?”   “当然不会!他们把我当儿子养!再说了航校里也全是男生,我早习惯了!凌哥你都不知道我初中的时候还剃过板寸呢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搭着话,卫重霄时不时回一句,三条身影被傍晚的雨后斜阳拉的很长很长。   凌潭偷偷地侧过脸打量着卫重霄,看到那人高大的身影就觉得安心,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弧度。   -   回酒店后,少了那个叽叽喳喳的何小之,这个二人间就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们又冲了个澡,凌潭在浴室里对着镜子看嘴角起的大泡,稍微碰一下就咧着嘴疼的直叫唤。   “Captain,我真的要破相了!”他嚷嚷着走出浴室。   不过九点来钟,屋里已经关了灯,Captain Devil似乎已经睡了,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后背。   “桌上有药,自己拿去吃。然后赶紧给我睡觉。”卫重霄凉凉的声音突然响起。凌潭一愣,借着洗手间的光望向床头柜,那里果然摆着一个小药瓶,上面写着“维生素B2,用于口角炎”。   “你专门去给我买的药啊?”想到离开精品店时卫重霄消失的那几分钟,他挑着嘴角问那人,但是意料之中地没有得到答案。   他心满意足地钻进被窝,但是却百感交集,心头久久不能平静,也就睡不着。   辗转反侧不知过去了多久,在第n+1次翻身后,凌潭干脆坐起了身,轻轻地翻身下床,轻手轻脚地摸到旁边那人床前,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想必已经去见周公了。   凌潭弯下身去,似乎想要在那人额头上留下一吻,但是距离卫重霄不到一公分时,又停下了动作。   他轻叹一声,用手轻轻摸上那张他朝思暮想了四年的脸,像是在抚摸珍宝。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轻的像是呓语:“你说,我都跑到千里之外了,为什么还是着了魔一样,怎么也忘不了你。”   “不是你躲不开我。是我离不开你。”   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回来吗?   因为我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我再也忍受不了没有你的日子了。   他又静坐了一会,无声无息地回到自己床上,裹上被子强制自己入眠。   他没看到那一瞬间,卫重霄眼睫的颤抖。 第6章 这个人太凉薄   雨后的空气往往带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湿润。飞在天上时,这种感觉在嗅觉上虽然不是特别明显,但是望向那仿佛被漂洗过一般湛蓝的天空,心中就算有再多的烦心事,此时也能一笔勾销。   清晨六点半,他们颇轻松地启程飞回穆安。一路上三个人都没怎么说话,何小之埋头记笔记,凌潭和卫重霄时不时来几句关于仪表数据的对话,如此一般风平浪静地降落在穆安机场。   下机时,卫重霄让何小之先走了,说自己有点事要跟凌潭讲。   “一个四道杠的机长,跑过来坐我的副驾,你不想解释些什么吗?”他的手臂交叉在胸前,侧脸显得无比冷峻。虽然嘴上问着话,但是目光却没放在旁边那人身上。   “我现在吃着副手的工资,当然要做自己的分内之事啊。”凌潭低着头转手上的戒指,漫不经心地解释道。   “......”   这人就是这样,话总说的不明不白,说半截留半截,似乎故意要别人去问,去猜。   卫重霄皱着眉,总觉得这跟那人几年的离职有关系,不过他现在没心情了解那些破事。   “听着,你拿什么工资,干什么工作,跑回穆安想干什么,都和我没有关系,你不用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卫重霄一字一句地强调,“但不管你什么意图,能把我的副驾换回来吗。”   卫重霄的脸庞本就棱角分明,一旦严肃起来,就显得更加不近人情。凌潭愣了一下,只觉得心里一阵刺痛,那人的话就像刀子一样剐着他的心。   但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是他把眼前这个人给作走的,他只能怪自己。   凌潭心里暗潮汹涌,脸上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轻轻笑了一声,语调轻快:“跟任何随机分配的机组成员都能配合默契,这可是机长的基本职业素养。”   卫重霄见跟他掰扯没用,果断选择扭头就走。一个巴掌拍不响,他还有另外一个嫌疑人要审。   卫重霄看了看自己的排班表,今天中午有四十分钟的午休时间。草草地啃了个面包,他便在偌大的机场里寻找起了目标,最后终于在某个休息室的角落发现了瑟瑟发抖的裴贵妃。   裴贵妃自知大难临头,看见他就要跑,被直接拎了回来。   “啊啊啊啊啊啊皇上恕罪啊!爸爸,卫爸爸不要制裁我我都是被逼的,全都是被逼的!!”裴弘抱头鼠窜,被卫重霄嫌弃地拖出休息室,拎到了咖啡厅。   卫重霄握着手中的纸杯,撕了两个糖包撒进咖啡里,然后抿了一小口。   裴弘心虚地看着他,试图转移话题:“老兄,你以后少吃点糖吧,年纪轻轻得糖尿病怎么办啊。”   卫重霄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意思是你也不看看你现在的身份,还敢跟我多嘴。   于是裴弘只能乖乖地接受审判。   说来卫重霄这点很有意思,和他冷硬的外貌不符,意外的爱吃甜,几乎无甜不欢,且喜欢搜罗世界各地好吃的甜食,直让凌潭评论道“为什么你吃了这么多甜品,人却不能变得甜一点。”   “给你一分钟的时间坦白从宽。”卫重霄又啜了一口咖啡。   “......”裴弘觉得自己就是那案板上待宰的羔羊。   他捶着桌子:“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你俩在一起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分更是吱都没吱一声,前一天我还跟凌潭一起吃饭呢,后一天人就在通远了!你说说,您二位都是祖宗,都是爹!我啥都不知道,他让我帮忙,我能不帮吗?问他也嬉皮笑脸地什么也说不出来!”   卫重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能说实话才怪了。”   “所以我才是不明就里的无辜躺枪群众好吗!他要跟我换班,我有说不的机会吗?!”裴弘激愤地控诉着,看见卫重霄攥着纸杯若有所思的样子,又软下来添了句:“我觉得凌潭是真心喜欢你,你干嘛跟他置气呢?”   “真心喜欢...”卫重霄想到了昨天晚上凌潭的低语,又回忆起他离开那天决绝的背影,沉吟了一会,终究没说什么。   裴弘犹豫片刻,还是试探着问道:“你们...当年到底怎么了?就因为你看见他和樊盛......”   “我不觉得他们有问题,”他说,“我只是在等他亲自给我个解释,结果就等来了一句‘我要走了’。”   “......”裴弘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万一...是有什么误会呢?你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误会?到底是什么误会能让他这四年里对自己不闻不问?   卫重霄自知不是个内心强大的人。凌潭走时留给他的背影几年了还没完没了地回荡在他梦里。   这个人到底是有多残忍,才能在什么都不说就离开之后,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往他面前凑。   “我和他没法好好谈,”卫重霄的眼眸中不知不觉染上了几分愠怒,“从几年前的备降开始,我就不懂他在想什么。”   裴弘“诶哟”了一声:“果然您老还在这儿过不去哪?那次备降业界资深机长都说了凌潭做的没错,你干嘛非跟他过不去呢?”   “......”卫重霄沉默了片刻,“我只是觉得这个人..太凉薄。”   裴弘懵了:“他选择了二百多人的安全,放弃了一个人的命,这从大局上讲没有问题的啊。”   卫重霄摇了摇头否定:“我不是反感他这点,有些事你不知道。”   “其实我也不懂,”他又补充道,“我看不懂他。就这样吧。”   他的意思是,这段关系就搁置在这里,成为尘封的过去,便是最佳的解决办法。   “......”裴弘有点无奈。   他们肯定还会继续僵持,凌潭这人,不达目的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卫重霄说着站起身来,“你先跟他把班换回来吧,我暂时不想见他。走了。”   -   凌潭做事很懂得轻重缓急,并不急于求成。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没有去烦卫重霄,甚至有意不让他在机场看见自己。   但他也并不觉得无聊,因为何小之已经把他当成无话不说的男闺蜜了。   这个姑娘全然忘记了Captain Devil的警告,只要不是跟着他屁股后面学习的时间,几乎全跟凌潭黏在一起。她性格直爽,处事有时还有点毛手毛脚的,却也不失可爱。凌潭颇喜欢她,就当收了个小弟。   何小之脱离了卫重霄的魔爪,就像野马脱了缰。她觉得面前这位Captain Angel简直就是拯救自己的天使。   卫重霄最近有些忙,总是飞国外的航线,有时不便带着何小之,于是何小之就又得了一个黏着凌潭的好理由。凌潭正好飞回来没事,又仗着他在云际的资历,跟上头申请了一下就背着卫重霄带何小之上了模拟舱。   没了恶魔机长的地狱考核,凌机长简直温柔到爆炸,看见她的操作有问题也只是温言提醒,这要换成某位恶魔,早就要发飙了。   何小之激动的快要哭出来了。   “冷静一点,何小之同学,杆别拉这么猛,你是‘拉杆狂魔’江湖再现吗?且不说你可能会失速,按你这个俯仰角度,机上的乘客也会难受到投诉你的。”凌潭看着她的操作,评论道。   何小之一个激灵,脑海中纷乱的思绪一轰而散,脸颊微微的烧起来,为走神而感到羞愧。   好在后来她的表现还不错,还获得了凌机长的表扬。下机时,凌潭指指她手中的小本本说道:“这是你的笔记?我能看看吗?”   何小之双手捧上自己的本子,恭敬地递到了凌潭面前。   凌潭轻笑,翻起了她的笔记本。何小之虽然表面上不拘小节,但是在专业知识方面却格外认真,字体秀气而工整,密密麻麻写了厚厚一牛皮本。   他翻回扉页,那里用彩笔涂着蓝天白云,还有翱翔在云上的飞机。空白处用红笔写着“因为热爱,所以一往无前。”   “还是女孩子细心,继续努力吧,”他合上本,递给何小之,然后又问了她一句,“何小之,你觉得什么叫热爱?”   何小之怔了一秒,稍作思考,答道:“我觉得热爱是支撑一个人不停追逐梦想的动力。”   凌潭点了点头,没做点评。然后与她一同往航站楼里走去。   “你父母支持你飞吗?”他随口问道。   “支持呀,我爸妈一直特别开明,也尊重我的想法,虽然他们也不懂我为什么要做飞天梦哈哈哈。”何小之开心地答。   她十分高兴的样子,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那笑十分具有感染力,凌潭只看着她,也觉得自己心情变得很好。   是多么开明和睦的家庭,才能培养出这样一个纯真开朗的小姑娘。   凌潭也来了兴致,故意逗她:“嘿,何小之同学,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也有教员资格,怎么样,要不要我跟上头说说,把你从卫重霄那儿挖过来,以后跟着我混。”   何小之却以为他是认真的,几乎都不加思索,一本正经地说道:“谢谢凌哥,我就不了,卫前辈虽然凶,但他...其实对我很好。”   是,卫重霄对她永远都是有事说事,从来不会针对她,在卫重霄的手底下学习,她虽然总是绷着一根弦,但进步却特别快。   凌潭不意她当了真,便也轻轻点了点头,小声道:“对,他是个好人。”   他的语气不知不觉地带了几分郑重,何小之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接他的话。正好两个人都下班没事了,便一起往航站楼外走,何小之要坐地铁回家,凌潭便提出了要送她一程。   所以十分钟后,他们两个都成功被堵在了穆安的晚高峰车流中。   “失策了,还不如去坐地铁呢。”凌潭攥着方向盘,有点烦躁。   何小之忙摆摆手:“没关系的凌哥!反正我回家也没事儿!”   “我回穆安之后每天都要在路上堵好长时间,看来以后我也得考虑坐地铁上班了。”   何小之好奇问:“凌哥你家住哪儿呀?”   “北城区,再往北就得进山了。”他想了想,觉得没有瞒着何小之的必要,于是对她如实说道:“我四年前住的小区就在机场旁边,开车有一刻钟就到。回通远之前以为一些原因把房卖了,现在只能先租房子住。”   何小之:“啊...”   “你别告诉卫重霄啊,他看见我就心烦,我现在也不想招他。”   何小之疯狂点头答应:“知道,知道!”   何小之家离机场也不过半小时的路程,这一堵车就堵了一个来小时。凌潭觉得无聊,就想着各种话题跟她聊天,聊着聊着就又聊上了卫重霄。   凌潭的眼眸中已经染上了几分疲惫,他得一直跟旁边的人聊点什么才能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你说,在你们眼里,卫重霄是不是特有网文里霸道总裁的那种气质。”   “啊啊?嗯...我觉得有...卫前辈太高冷了。”何小之磕磕巴巴地答道。   “是了,乘务部那边好多姑娘也这样说他。其实他才不高冷,他就是无聊又腹黑,心理年龄最多三岁。他这个人哪,单纯的像个孩子,一点城府都没有,心里只有一片天空,什么人情世故全不放在心上。他如果认同了谁,就会掏心窝子对那个人好。而且他一点也不傲,心呐...软的很......”   凌潭望着前方的车水马龙,眼神放空,汽车喇叭的嘀嘀声似乎也入不了他的耳。   “我从来没见过他跟谁真的动过气,”良久,凌潭又补充道,“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把他惹毛了的人,大概就是我了吧。”   他想,卫重霄这个人简单到连恋爱都没怎么谈过,一心扑在飞行事业上。结果一颗心被自己骗了去,自己却没有好好珍惜。   他让他爱的人那样难过。   “......”何小之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直到凌潭把她送回了家。   她看得出来,凌前辈并不需要什么安慰,他只是需要一个人这样好好听他说说话吧。   “北方春天风沙大,过几天再一停暖,注意别减衣服,小心感冒。”凌潭执意要把她送到单元门口,才转身离去。   他还是初见时那副招摇耀眼的模样,只不过何小之多留意了一眼他远去的背影,看见他身上的制服衬衫被晚风吹的鼓起,偏偏觉得那身影有些单薄。   从此凌潭在她心中,也不只是轻狂洒脱的样子,她以女性的第六感,看出了他眼中的那一丝丝落寞。 第7章 老朋友   三月末的北方,傍晚还凉的很。晚上六点钟的街旁,新生出一溜花苞的树枝儿随着夜风轻轻摆动。春分过后,太阳照回了北半球,白昼渐渐拉长,西下的夕阳斜斜照在地上,染红了一片天。   凌潭在路上堵了快两个钟头,到家时已经疲惫不堪,快要睁不开眼睛,就想一头扎在床上睡到天昏地暗。但是肚子又饿的叫唤,只能下楼找点食儿吃。   他们这一圈儿天上飞的,不管年纪大的还是年轻的,都深谙养生之道,茶杯里总得轮番泡着红茶绿茶枸杞麦冬,像凌潭这种面上不靠谱的小年轻也不例外。这是行业所需,飞行员不能生病,工作量也大,经常飞的黑白颠倒,所以必须得懂自我保养。   这个老小区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人多热闹。好多退休的老人,三五成群,搬个小马扎热火朝天地下着象棋,或是推着自行车在菜篮子超市买菜。   凌潭也在这时候挤进了菜篮子,想着自己正上火,于是挑了几个白梨,正待他拿着袋子把梨往里装时,就听见身侧响起一道惊喜的声音:   “小潭,是小潭吗?”   凌潭侧头望去,果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一股欣喜之情涌上心头。   “王姨!您怎么在这儿呀?”   “我就知道是你!这么多年了也一眼就能把你认出来!”   来者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估摸着差不多有六十多岁,个子不高,背略有些佝偻,皱纹爬满了她整张脸颊。她亲亲热热地拉了凌潭的手,挪到超市外一个清净的角落。   “小潭,你掐饭了冒?”王姨兴奋地拽着凌潭的胳膊,她也是土生土长的南方农村人,从小说着通远那边的方言,现在就算到了大城市,时不时还冒出几句土话来。   “我还没有呢,王姨。”他答道。   “那来咱家!我刚下楼买菜来,成礼也在,咱们聚聚!”   凌潭没想到,在这个他随意选的小区里,居然可以碰上快二十年没见的大熟人。   王姨是他们家曾经的邻居,和凌潭他妈差不多大,是个乐观热心肠的大婶。她丈夫死的早,一个人将儿子拉扯大,但是一天到晚都乐呵呵的,爱说笑话,任谁见了她都得被逗乐。   凌潭家刚出事时,王姨帮了他们家很多,凌潭一直都很感激她。王姨的儿子刘成礼今年二十九,就比凌潭小两岁,因为就住在对门儿,所以两个小伙子也是从小玩到大的,直到凌潭搬了家,才渐渐没了联系。   谁知道他们又在这个城市里见了面呢。   于是凌潭到王姨家蹭了顿便饭,遇上久逢的朋友,也顾不上困意,就跟他们聊开了。   “凌潭?快快快进来进来!”刘成礼打开门看见凌潭,愣了几秒,才欣喜若狂地把人迎进来。整个屋子弥漫着一股菜香,厨房内一个围着围裙的女子听见声响,举着锅铲一脸迷茫地望向他们。刘成礼向他介绍道:“这是我媳妇儿!媳妇儿,这是我从小就认识的兄弟,我们俩都多少年没见了,嘿嘿。”   凌潭记不清有多少年没见刘成礼了,这人简直跟做了整容手术一样,完全认不出来了。记忆中那个小胖墩儿长大了也变瘦了,现在的刘成礼脸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活脱脱一个理工男的模样。   凌潭跟他们打了招呼,在沙发上坐下,一边说:“当年我跟我妈搬家搬的着急,我也年纪不大,都没来得及留你的联系方式。等我懂事儿了再回去找你们时,你们也搬走了。我妈脑子不大清楚,也说不明白你们去了哪儿。这才断了联系。”   王姨焦急地插了句嘴:“你妈现在什么样啦?”   凌潭垂眸:“前几年刚走了,身体熬不过去。”   王凤珍怔了一会儿,才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后又问了句:“你哥哥呢?小渊现在怎么样?”   凌潭怔住了,十分不自然地从嘴里挤出一句:“他挺好的,在国外工作。”   还好王姨人不精明,听不出来他语气里的僵硬,脸上又浮现出抑制不住的欢喜。刘成礼则转换了话题问道:“潭,你后来干什么去啦?飞上天了吗?现在有没有成家呐?”   凌潭笑了:“当然,我现在在云际航空,已经当了几年机长了。至于成家么...还没有呢,我不着急。”   刘成礼也只是笑他:“你比我大两岁,今年也三十一了,还说不急呢。民航不是漂亮姑娘最多嘛,以你的条件,一个看上的都没有?”   他刚说完就被凌潭锤了一下,嘻嘻哈哈地溜走了。   “你还没跟我说说,你们怎么会到穆安来?”凌潭问道。   “还不是因为我嘛,我想出来闯闯,大学毕业就自己跑出来了,后来谁知道一路顺风顺水的,在一家软件公司工作,挣得还行,又准备在这儿成家,我就把我妈也接过来了,她就住我楼下,也好有个照应。”刘成礼答道,他十分感慨,跟凌潭聊了很多小时候的事,“咱们那时候多单纯,我记得那时候你不怎么爱说话,也不爱跟别的小朋友一起玩,所以一下了学我就拉着你去河堤公园挖沙子。”   凌潭笑眼弯弯:“然后蹭了一身土,回家各自挨骂。说来那时候你可比我高了不少呢!”   刘成礼不干了:“所以你就后发制人了是吧!”   两个人笑作一团,逗得旁边两个女人都忍俊不禁。   这一家子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且不说钱多与少,便是亲人都团聚在一起,就让人觉得幸福。   相较之下,凌潭无家无室,形单影只,虽然没有家庭的束缚,但足够孤独。   饭后凌潭想帮着收拾,却直接被王凤珍拦下了。母子俩都知道凌潭飞一天累的很,几乎半赶着把他轰到了门口。   刘成礼问:“你住哪号楼?以后咱们也方便来往了。”   “12号楼一单元601,不过我是租的房子,以后可能还要搬,这里离机场太远了。”凌潭踏亮楼道的声控灯,同时说道。   刘成礼把他送到了楼下,看着他离开,还在挥着手喊道:“以后得常联系!”   凌潭折腾了一番之后,又觉得困意涌上头来,收拾收拾倒头就睡了,反正明天他休息。   第二天他睡到日上三竿,最后还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   “喂?”他顶着鸡窝头,迷迷糊糊地抄起手机,缓缓踱到客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您好,请问是凌潭先生吗?我们是‘网络一线牵珍惜这段缘’大型婚恋网站,这边我们刚收到了您的登记,请问您——”   凌潭刚想挂掉电话,冷不丁听见句“登记”,短暂地懵逼了一下,终于从刚睡醒的迷糊中脱离出来:“登记什么?我梦游的时候拉着卫重霄去民政局了?”   那边姑娘估计也是个新手,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没打错吧...您是凌潭先生?”   “......”   “我登记什么了?”   客服姑娘也挺懵的:“您不是要相亲吗?”   “我为什么要相亲?”   “可您不是在我们网站上登了个人信息嘛...”   “行了,谢谢,是有人整我玩儿呢,我不需要相亲,麻烦您了。以后不用再打电话来。”   挂了电话,他打开电脑,搜索了那个婚恋网站,扑面而来的乡土气息差点没把他吓死。   艳红配艳黄的花体艺术字体高高悬挂在网站正中央,上书几个闪动的大字,凌潭眯着眼睛想看明白那是什么鬼东西。   〆、遇见妳,是莪一世旳春暖花开。   凌潭感觉自己身上起了一溜鸡皮疙瘩。   他强忍着不适感,点开搜索,不忍卒视地输入自己的名字,果然弹出了一个界面。那个天杀的还有点良心,没把他照片挂上去,头像框里凄惨地写了个“求真像”。他怀着复杂的心情接着往下看。   昵称:飞翔的土豆   个人简介:民航从业者,年薪七十万,有车有房,因年纪不小,急求对象。   联系方式:[该用户已设置手机号码保护,快通过站内信联系TA吧!]   凌潭看着看着,最后没忍住笑出了声。过往的记忆涌上心头,让他没忍住给某个人去了个电话。   那边倒是很快就接通了。   “喂?”   “......”那人没吭声。   “你是在家闲的没事儿了吧?”   “......”   凌潭的语气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生气了也不跟别人真掐,就爱搞些特逗的恶作剧来捉弄人,几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Captain,你是真的一点儿没变啊。”   “...................”   “我只是觉得,你的确应该去好好相个亲,别再闲的没事就过来招我。”   然后两个人同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凌潭笑了:“卫重霄同志,我真的觉得你最多只能有三岁。另外,想追我的姑娘我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我单身是因为主观原因。”   卫重霄把电话挂了。   凌潭盯着自己没几分钟的通话记录,乐的嘴角都上了天。他随手把婚恋网站的界面拍下来发给了何小之。   [云上的小小]:???凌哥这是什么?   [云上的小小]:你要相亲???   [潭]:这是你卫哥干的/微笑   [云上的小小]:......   [云上的小小]:[动画表情]   [潭]:怎么样,他在你心里的形象是不是崩了?   [云上的小小]:凌哥,你前几天跟我说卫前辈腹黑又无聊,我还不信来着...现在我信了,我真的信了...   [云上的小小]:不过凌哥,你可以把卫前辈的消息也挂上去呀,然后你就可以选择与他牵线233,如果你点了“两情相悦”那个钮,客服就会想办法撮合你俩的!   [潭]:真的么?你用过这个网站?   [云上的小小]:呃...我看别人用过!   [潭]:嚯行啊,来来来何小小,你教教我怎么用,事成之后有你一份功劳   [潭]:嗯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对卫重霄有意思的?   [潭]:你知道我跟他有过一腿?/疑问   另一头的何小之抱着手机欲哭无泪,心中百感交集。   凌潭不知道何小之在想什么,他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看那个页面,捞起手机回拨了客服的电话。   “你好,你们网站管搞基吗?”   客服小姐姐:???????? 第8章 幼不幼稚啊你   我们的卫机长被反将一军,认真地怀疑起了自己的心理年龄。   这是凌潭刚回来那天他干的事儿。   卫重霄知道自己不擅长生气。   刚认识那会儿他被凌潭噎的没话说,又不想实质性地跟他发火,反手就给他手机号挂到某情感纠纷调解网站上去了。   让这个人也感受一下被烦的头大的感觉。这样他心里才能平衡点儿。因为整蛊手段实在拙劣,凌潭大多数时候都懒得理他,当他哄小孩呢。   结果这回呢,他把自己给玩进去了,他幼稚凌潭比他更幼稚。客服没完没了地追着他打电话,说网站上有位先生对他特别感兴趣,要安排他们两个私聊。   他敷衍了客服几句,终于是把电话挂了。然后他试图登上那个杀千刀的网站把自己的信息撤下来,刚一进网页就看见有个人在显眼的通知栏处用加粗的红色字体没完没了的喊话。   “飞翔的土豆”对“起舞之地瓜”深情表白:“别追公交车了,追我吧;别看窗外的蓝天白云了,看我吧;你爱的是天空,而爱你的除了天空,还有我。”   “......”   卫重霄心烦地直接关了网页。   只要和凌潭挂上钩,就准没好事儿。   不过再没下次了,以后和姓凌的沾边儿的任何事都与他无关。   次日在签派室里,卫重霄果然被凌潭堵了个正着。那人脸上带着嘚瑟的笑容,恨不得要上天与太阳肩并肩。   “人家小姑娘也不容易,得冲业绩呢,你别这么冷酷无情,不就牵个线嘛,别扭什么。这难道不是皆大欢喜的好事么?”凌潭把卫重霄按在签派室门外的拐角处,一脸不怀好意的笑。   “来来,给客服交个差。”凌潭一把捞过卫重霄,搂着他的肩膀,掏出手机拍了张自拍。   “好玩吗?”卫重霄用他那双墨黑的眸子盯着凌潭,眸中闪着未明的情绪。   凌潭松开捞着他的手,整了整自己扭歪的领带,闻言只是轻轻一笑,然后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塞到卫重霄怀里:“MarieBelle,上次飞纽约的时候偶然看到的店,这个盒子我很喜欢。”   他指指那个深海蓝色的包装礼盒:“所以我就买了一份,可我也不爱吃巧克力,所以送给你啦,酷爱吃甜的机长大人~”   他嘚瑟完,就大摇大摆的走了,留下卫重霄阴沉着一张脸,交叉着手臂靠在墙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后来裴弘来跟他一起做航前检查时,恶魔机长整个人还笼罩在乌云中,以他为圆心,半径一米内的气压都低了不少。直把乘务组的空姐们吓得躲他八丈远。   裴弘用脚想都知道肯定是凌潭又招他了,但还是好奇地问了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卫重霄把相亲网站的事从头到尾跟他讲了一遍,讲完后就裴弘的脸都憋紫了,最后终于没忍住爆发出一连串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是我说你啊老卫,你得记着你是个三十来岁的成年人啊哈哈哈我从上初中开始就不玩这种整蛊游戏了哈哈哈哈哈自己挖坑自己跳,还把自己埋了...”裴弘捂着肚子,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就说他们这位高冷的酷机长,内心里绝对住了个不到三岁的小孩,幼稚起来简直不像话。   卫重霄最后自己想通了,一脸云淡风轻,心里想着没关系只要我不在乎就不会生气。顺便还把笑的快岔气的裴弘的脸一把按在了桌子上。   手里的巧克力则塞给了前来跟机的何小之,还说今天她只记笔记就行,没有考核。不明就里的何小之受宠若惊,差点对大发善心的Captain Devil顶礼膜拜。   -   “你准备一下吧,下周有实践考核,你们这一批新人也该升二副了。”当天下机时,卫重霄对何小之说道。   何小之惊了一小下,愣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卫重霄有些不悦:“傻愣着干什么?还有,回去以后把自己收拾一下,衬衫别穿的歪歪扭扭,领带打好,头发别一天到晚炸着。你们姑娘不应该都很注重自己形象的吗?”   何小之被数落得委委屈屈,胡噜了一把自己的头毛,灰溜溜地跑了。   算来何小之到云际也有几个月的时间了。飞行学员从航校走出来到航空公司,并不是直接就上岗飞航班了,还需要进行理论学习、理论考核、固模训练、动模训练、本场训练,每个阶段的培训都有考核,要发布排名,一直到最后的实践考核,通过了的人才能升到二副,与航司签合同,开始副驾的新阶段。   何小之是从航校出来的,也知道飞行学员的淘汰率有多高,她所在的航校淘汰率就高达百分之三十。一旦通过不了考核,就是断了飞天梦。她一路走过来,成绩也算优秀,如果这次实践考核通过了,才算是真的熬出了一点头。   然而如果过不了呢?   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当了副驾,以至于升上机长,在蓝天之上翱翔。如果一直无法通过,连航司也不会再要她,最后只能停飞,几年的努力全都打了水漂。   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这里,流过多少泪,熬过一关关淘汰成为了那分子中的一员,来到了云际航空。   可飞行这条路,就是一步走错全盘皆输。容不得一点侥幸。   “看你情绪不高啊,怎么了?”凌潭开着车,略微偏过头疑惑地看着发呆的何小之。   他们回家的方向一样,如果正好时间差不多,凌潭就会顺便送何小之一程。   何小之低头绞着手指,眼神飘忽:“我...我害怕实践考核过不去...”   “过不去又能怎么样?”   何小之的手上已经抹出了一把汗,她愣了愣,说道:“过不去....就不能升二副,不能和公司签合同,要一直呆在学员的位置上,被别人笑话...”   凌潭的目光望向前方,语气平淡,没有丝毫劝慰的意思:“你既然知道失败的结果是这样,就没必要再想这么多。如果你继续这个状态下去,不用多说,肯定过不去。”   何小之吃惊地望着他,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她从来没听过她凌哥用这种严厉的语气说话,她已经习惯了每天和凌哥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的日常。   是她想的太简单了。只要在涉及专业的问题上,云际双巨头都是无比严谨较真的,这的确应该是每一个民航人都要有的态度。   她低声道:“我只是觉得...凌哥你...和卫前辈都特别厉害,像带着光环一样,我不管怎么踮起脚尖都够不到你们的高度。”   凌潭绷紧的面部肌肉终于放松了些许。不得不说,眼前这个执着而又迷茫的小姑娘,让他看见了当初自己的影子。   “你卫前辈没得可说,飞行世家出身,从小就跟飞机打交道;但是我,我可以打包票,我就是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之一,你随便去哪个高中抓一把学生闹不好都比我适合飞行。不瞒你说,我第一次考核就没过。为这卫重霄和裴弘笑了我好几个月,因为他们俩那时候已经在二副最后一个阶段了,而卫重霄成绩又特别拔尖,绝对第一批升一副,”凌潭说着轻笑了一下,“我当时的心情应该和你一样吧,但是陈教头——你知道的,当时带我的教员,他帮了我很多,让我在快崩溃时重拾了希望。”   何小之点了点头,手依然交握得死紧。   凌潭笑得越来越开:“你猜我当时栽在哪儿了?”   何小之摇摇头,一脸疑惑。   “我心理测评量表没合格!你敢信吗?陈教头说我是他碰到的第一个!第一个技术考核分数响当当但是心理评估却拿个老末的学员!”   他说话时的表情很夸张,逗得何小之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如果你老盯着淘汰率看,最后你也会成为那百分比中的一份子。所以没必要妄自菲薄,脚踏实地做你该做的事。注意脚下的路吧,new pilot!”   何小之怔怔地看着她,良久才发现车已经开到了自己家楼下。她魂不守舍地打开车门,和凌潭道了别,满脑子还是刚才他说的话。   而凌潭坐在车里,也在想事。   曾经这些话,是陈德明说给他听的,现在又轮到他讲给何小之。   他们这些人,无非都怀着相同的梦想,前仆后继,扑向那神秘莫测而又美丽可爱的天空。 第9章 “心气儿”   上次拜访了幼时玩伴的家,刘成礼告诉他自己要结婚了,这才没过多久,刘成礼就把婚礼请帖亲自送到凌潭家里来了。   正好这天凌潭休假,于是两个人就顺道出去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聊聊。毕竟上次相遇太仓促,还有长辈在,聊的不痛快。凌潭略一思索,就带着刘成礼去了“云上”酒吧。   酒吧依然是和上次一样的摆设,只不过这次吧台上多了个人。   那人见他们两个走进来,稍稍一愣,正要问话,就被凌潭打断了:“这我快二十年没见的发小,正好有时间跟他一起聊聊天。”   男人朝刘成礼微微点点头,道了声“你好”,然后就冲凌潭笑道:“现在人也不多,包间你随便挑。”   刘成礼略微打量了一下那个男人,他手中正拿着一个酒杯,慢条斯理地擦着,有种温文尔雅的气质。脸上架着金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眸中不带任何情绪。   但他总是觉得这人正在偷摸地瞄向凌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没说更多,凌潭带着刘成礼进了一个小单间,落座后对他说道:“那是我高中同学,叫樊盛,这酒吧是他开的。”   刘成礼打量了一下四周的装潢,粉刷成天蓝色的墙壁,用画笔涂出了朵朵白云。打出隔断的储物架上摆着各色飞机模型,甚至从天花板上还吊着栓了细线的纸飞机。   “嚯,这装修...我第一次见这么敞亮的pub...”他惊叹道。   “又不是夜店,都是正经人,”凌潭打开一瓶从吧台顺来的橘子汽水,咕咚喝了几大口,“明天上班,没法陪你喝酒了,抱歉。”   “这有啥的。诶,你那同学之前也是机长吗?”刘成礼好奇地问道。   凌潭摇摇头:“当然不是,你看他那眼镜片厚的。”   “那他把这里装成这样?”   “......”   凌潭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能先跳过这个话题:“你猜他以前是干什么的?”   刘成礼略加思索,回想起刚才那个男人穿着休闲西装,身材高挑又彬彬有礼的样子,猜道:“某房地产巨头老总?”   凌潭一脸黑线:“......你想多了。”   “那...腰缠万贯切开黑的金牌律师?”   “...你这都哪学来的形容词?我说他是医生你敢信?”   “......”也不是不行。   凌潭晃着杯子里冒着气泡的液体:“他前几年出了点麻烦,碰上了医闹。他为了保护一个护士,跟对方打起来了。其实根本一点毛病没有,谁知道那头有点背景,非要告他。结果不光他的升职机会没了,还得赔人钱,他索性把工作辞了,跑过来开酒吧。”   刘成礼将目光投向那几架飞机模型,眯着眼睛,心想自己跟这人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交情,没什么可扭扭捏捏的,于是问道:“明人不说暗话,他是为你建的这酒吧对么?他是不是喜欢你?”   他话音未落,就见凌潭条件反射似的震了一下,差点被汽水呛到。然后他缓缓转过头来,认真道:“他不是喜欢我,这里也不是为我建的。”   刘成礼摇头:“我不信。他看你的眼神太明显了,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凌潭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他现在不知道什么叫喜欢。而我是他最信任的人,所以他拼尽全力对我好。但那不是喜欢,他总会找到自己的幸福的。”   “好吧,那你就打算这么单着呀?”   “那倒没有,我之前谈过对象,但是前几年我妈身体突然不大好,我得回去照顾她。所以不能两头都顾上,又闹了点误会,就跟他分了。”他答道。   “你没打算把你妈接过来?”   “不是有我哥在么。而且我妈跟你妈不一样,特别念旧。我想着我条件好了,让她过来享享福,结果怎么劝也劝不动。毕竟我爸葬在那边,她不想走,”凌潭摆摆手,“我都明白,别提了。”   刘成礼也不想继续这个让人低落的话题,转而又问起了他的对象:“哎哎,我特想知道,你那对象得是个多倾国倾城的姑娘啊?”   凌潭不怀好意地一笑,打开手机图库,翻出之前强行拉着卫重霄拍的自拍,拿给刘成礼看:“喏,够不够倾国倾城?”   “卧槽,你还真!”刘成礼震惊地看着照片里那个眉目冷淡却格外英俊的男人,“卧槽等等,我捡一下我的下巴...”   凌潭随意地圈着那个男人的肩膀,比了个剪刀手,而被圈的那人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满脸不情愿。两个人都穿着制服,肩膀上带着醒目的四道杠,都是让人移不开眼的帅气模样。   嚯哟。刘成礼心想,这俩人还挺配。   凌潭把手机按了锁屏,点了点头:“他...觉得我跟樊盛有一腿,用情不专,四处沾花惹草,可我真的没有。”   “那现在呢?你们现在怎么样?”   凌潭摇着杯子,垂下头:“我知道我对不起他。现在我只能单方面骚扰他,但他一点也不想理我。怎么办呢,我是真的喜欢他啊。”   刘成礼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把话说清楚呗,我和我媳妇儿也是,吵过架,差点分了,但是坐下来好好聊过之后,就觉得自己生的气全是无名之火。你看,连我都误会你那朋友喜欢你,给你建了这个酒吧,他肯定也会多想啊!你得跟他解释呀,把想说的都说了,不管怎么样,总归是最好的结果。”   他见凌潭没什么反应,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了句:“我觉得你比起小时候,真的变了挺多的。”   接下来的话他没再说下去。   小时候的凌潭,很内向,不爱跟其他孩子一起疯玩。他总是自己呆着,和他心爱的航模在一起。他看的那些航空杂志,刘成礼连半句话也读不懂。   凌潭那时候身子骨很弱,瘦瘦小小的,比同班同学都矮一些,很爱生病。即使大家都是小孩子,也没有人觉得他未来真的能成为翱翔于天空的帅气机长。   幼年时期的刘成礼觉得,原来一个人可以对某件事情拥有如此强烈的兴趣。他分明觉得在这个瘦弱的同学身上,有一股让他搞不明白的、和别人不一样的气息,那时他却还弄不明白这是什么。   快二十年以后,他再见到凌潭,险些没认出来他。凌潭的身形拉的很长,肩膀变得宽阔,不再是记忆中弱不禁风的样子。他五官完全长开了,于是更加帅气,谈笑之间带着三十来岁男人的成熟和意气风发。   而让刘成礼觉得难以言表的是什么,是他给人那样一种精于世事的圆滑,这让刘成礼觉得很害怕。   他有点看不懂凌潭的笑,也不知道那人上扬的眉梢眼角里藏着些什么,甚至不知道曾经在他身上的那点“气儿”,现在是否已经消散殆尽了。   而凌潭本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个,笑着摇了摇头,跟他碰了下杯,把杯中的饮料一饮而尽。   “不早了,赶紧回家陪媳妇吧。”   然后他就整整衣衫,起身去开车了。刘成礼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小跑着跟在了他身后。   -   刘成礼结婚是在中午,凌潭专门跟同事换了早班,才腾出一个中午来参加这场婚礼。   婚礼很传统,亲友满满当当来了一大片——多半是女方家的,刘成礼这边除了他妈,已经没有什么亲戚了。凌潭坐在一群不认识的人中间,静静地看着二位新人站在台上,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周遭的人推杯换盏,新娘和新郎举着酒杯挨桌敬酒,凌潭只是默默看着,他在这热闹的场景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把手揣进兜里,摸到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这本来是他刚才要给刘成礼的,谁知道那货说什么也不要。   “嘿兄弟!”这时候着一身帅气正装的刘成礼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拿起手中的酒杯与他轻轻碰了一下。   凌潭笑:“新婚快乐!瞅你幸福的那样儿!”   刘成礼仰天大笑:“那当然了!女朋友变成媳妇儿,谁不能开心到起飞呢!都说女孩穿上婚纱的时候是最美的,现在我真信了!”他说着在凌潭肩膀上轻轻锤了一拳:“你净说我,等你结婚的时候也是一样的!”   他说完就匆匆走了,又留下凌潭一个人面对着满目喧嚣。   一到这种环境里,他就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打开桌上的喜糖盒子,凌潭挑了一块大白兔奶糖,拆开包装扔进嘴里,嚼着嚼着觉得齁到牙疼,拿茶水漱了半天才把那味冲下去。   真想不到某位姓卫的先生还以吃奶糖为乐呢。   他把剩下的糖揣进兜里,看着自己兄弟满眼的幸福,在为他高兴的同时,自己心里也暗搓搓多了一丝落寞。   还有掩埋在内心最深处的那分羡慕。   没准他这一辈子,到头也不会有和另一人一同站在舞台之上接受祝福的机会了。   喧闹渐渐散去,凌潭跟王姨以及刘成礼小两口道了别,才匆匆开车走了。他还有一个航班组要飞,得后天才能回来。   而在走之前他已经给小云留下了足够的口粮,解决了后顾之忧。   风风火火地赶到机场时,距离上机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凌潭便沉下心来,慢悠悠地踱到休息室,正要推开门,耳朵却先听见了里面传来的不对劲的声音。   卧槽,好像有姑娘在哭?!   凌潭正要闯进去英雄救美一下,却冷不防听见了某位恶魔机长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   那话说的跟带着刀子似的:“哭有什么用,你现在哭出一条河来就能过了考核吗?”   哭着的女孩强忍着啜泣,时不时发出一声哽咽。   “我还是那句话,这条路,如果你能走下去,就走,走不下去就离开,没有人能帮你。”   卫重霄语毕,直接打开门走了出来,正好和站在门口的凌潭打了个照面。卫重霄瞥了他一眼,连句话都没说就走了。   凌潭叩叩门,走进了休息室,果然看见已经把鼻头哭红了的何小之。   何小之看见他,眼泪就像开了闸一样,怎么抹都抹不干净:“凌哥...我实践考核没过..我们一届来的六个人就我没过,他们都...都在笑话我!”   她揉着眼睛,死活要把眼泪往肚子里咽,一边说道:“我...我真的不爱哭鼻子的,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忍不住...我讨厌他们说‘女的嘛,正常’,他们凭什么这样说?”   凌潭看了看手表,轻轻地叹了口气,伸出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柔声道:“我不是来跟卫重霄唱红脸白脸的,现在也不想劝你什么。卫重霄他说的没有错,谁也不能保证你将一直在云际呆下去。我现在要准备上机了,后天才回来,我想你是个聪明的姑娘,需要一点时间自我调整,而不是依靠别人的安慰。”   何小之重重地点了点头,抬头望向凌潭,渐渐平静下来。   “我愿意相信你,卫重霄也愿意,”临走时,凌潭把兜里的几块糖塞进何小之手里,留下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想想你在笔记本第一页写了什么吧。”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何小之看了看自己手心里的糖,挑了一块水果硬糖放进嘴里,甜味在口腔蔓延开来。她吸吸鼻子,掏出纸巾把脸上的泪痕擦的干干净净。她扭头去看窗外,今天的天气又是那么明朗,湛蓝的天空无一丝浮尘,对年少时期的何小之来说,那是梦想的颜色。 第10章 世外桃源   两天后,凌潭在南郊机场落地时,是一个上午。他刚飞了红眼航班回来,最想干的事就是回家一觉睡到地老天荒。   但是似乎还不行。他身上还肩负着为祖国培养下一代优秀青年飞行员的任务,得先了解一下某位小姑娘的心路历程再做具体心理辅导。   飞行员没有假期,每逢节假日都还在飞,将各地游子们送回家乡去与亲人团聚,可他们自己却不能离开工作岗位。所以经常飞的不分日月,你如果问一个飞行员今天是周几,他可能都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以至于凌潭落了地,才惊奇地发现原来大家都还在清明放假的状态,查查手机地图,各大踏青赏花的好去处都已经爆满,还顺带着把南城的半个交通网搞瘫痪了。   他琢磨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能辜负这大好天光。于是拨通了何小之的电话,问她:“何小小同学,我回来了,你现在在家呢吗?”   “在家呢,凌哥。”何小之答,声音并不能听出什么情绪。   “有时间出来踏青吗?”   何小之感到些许无奈,有气无力地说道:“凌哥,我现在哪有心情出去玩呀。”   “那你就当是命令,二十分钟后我去接你,带你去个好地方。咱们把你卫前辈也带上。”凌潭说完就挂了电话,想来是已经付诸于行动了。   说动一个黄毛丫头容易,说服卫重霄那尊大佛降尊纡贵地移驾就没那么简单了。虽然他知道卫重霄今天也休息吧,可是这位先生似乎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闲逛上,更别说和某姓凌的一起虚度时光了。   但是今天卫重霄却出乎意料地好说话,在凌潭说出带何小之散散心这个理由之后。他只是略微沉默了几秒,就答应了。   当然他还拽了一个免费的挡箭牌来勉强自保。   最后凌潭、何小之、卫重霄、裴弘一行四人来到了穆安北城一个位置无比隐秘的郊野公园。他们开车足足开了快一个小时,裴弘都以为他们这是要去什么豪华温泉度假村了,最后车就穿过了一片杂草丛生的草地,停在了空地上。   “就这?”下车后,裴弘表示了无限失望。   司机本人则非常不在意:“就这。”   公园的门脸很小,也显得有些破旧。连票都不用买,只有一个看门大叔坐在保安亭里看着报。   “凌潭,你这是要把我们带进荒郊野岭然后拐卖了吗?”望着那生了锈的铁门,裴弘挑眉问道。   凌潭直接怼了回去:“拐也拐不到你头上,你能卖几个钱?”   裴弘忿忿地大步流星向门口走去,何小之匆匆跟在他的身后。唯有卫重霄还站定在原地,静静地问他:“为什么来这?”   凌潭一把搂上他的肩膀,把他往前推了几步,一边灿烂地笑道:“一会儿你就知道啦。”   然而他说的没错。直走进了公园深处,他们才领略到什么叫“世外桃源”。仿佛是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般,漫山遍野的桃花,淡淡的粉色扑满枝头,在阳光下折射出胭脂般的艳红。枝头的花瓣随着春风散落,香气扑面而来。引来蝴蝶在其中飞舞。   脚下是未铺过砖的土路,蜿蜒着向前,他们顺着路一直向前走去。前面坡度并不高,是一个小山坡,再向远望去有一片湖,湖水清澈见底。这个公园妙就妙在静谧无人。穿梭于枝丫之间,只能听见树上的鸟叫声。没有任何人工的修饰,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哇——”何小之已经迫不及待地奔向那片桃树,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去......”   裴弘望着眼前的花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凌潭拍拍他的肩膀:“怎么样,把你卖到这儿来也不亏吧?过几年你就是桃源中人了。”   “不亏,不亏,我在这搭个木屋,每天在湖里捞鱼,然后挖野菜吃,也算是怡然自乐了。”   卫重霄笑了:“你那不叫桃源中人,你那是野人。”   凌潭觑着卫重霄的神色,看他似乎还挺开心。心想着把这尊佛哄乐了可真不容易。   何小之凑到花瓣前细细的嗅着香味,一脸陶醉。   “多久没出来散心了?”凌潭走到她身边问道。   何小之掰了掰手指头:“除了过年跟我爸妈去趟庙会,好像从我进航校就再没出去玩过。”   “觉得苦吗?”   “那时没有,同学约我玩就全部推掉。她们追剧谈恋爱逛街的时候,我在埋头背理论。一开始觉得劲头很足,就觉得忙到连轴转的人生才是有意义的,但是时间一长了,又真的觉得苦。”何小之神色有些黯然。   她弯下腰捡起一片掉落在地上的花瓣:“大概一直支撑着我的动力就是有一天可以飞向蓝天,但是现在我突然发现,真的不是所有梦想都能被实现的。”   凌潭点头表示同意:“不是所有人都是为了天空而生的。”   说到这儿,他就不由自主地看向几步开外饶有兴趣赏着花的卫重霄:“我又何尝没有羡慕过他。”   “嗯?”何小之脸上染上了几分疑惑。   凌潭凭空攥住了一个翻飞的花瓣,捏在手里,淡淡道:“我大概就是那种为了事业抛弃了家庭的人吧。我生在通远一个很普通的小县城,我爸走的早,留下我妈一个人带我,日子过的很不容易。像我这种家庭,从小长辈就会为你规划未来。她想让我学师范当老师,但我从小就知道我想要飞。”   “而我的成绩又还不错,考到Z省最好的师大都绰绰有余。我妈不同意,我就偷偷自己去通远航空招飞,结果真的过了,只要我填好志愿就可以去Z省民航学院学飞了,但是——”   何小之心猛地跳了一下。   “——但是我妈,她改了我的志愿。”   何小之瞪大了眼睛:“这...这...”   凌潭笑了:“是不是很难以置信?不是所有父母都像你父母那样开明。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那样强烈地反对我,所以我跟她大吵了一架。上完大一我就报了大改驾,一个人跑到穆安来了。”   他和何小之说着话,但目光却一直黏在卫重霄身上。   “和你一样,第一次考核没过时,我脑子里一团糟。我还在想,万一我闹这么大还灰头土脸地回通远去了,我有什么脸去见我妈。因为我人生这前二三十年,就全都在迫不及待地向别人证明我能行,不要看不起我。”   凌潭突然觉得自己可能真是太久没跟别人倾诉过了,居然对着这么个不解事的小姑娘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说完他都禁不住开始笑话自己。   听他说了这么多,何小之突然不想再委屈了。她虽是个女孩子,但一点都不想享受性别红利。   凌潭在他心目中的光环,此刻也变得实质化起来。   她还可以回家扑到爸妈怀里大哭一顿,然后听他们温言安慰。而当时的凌哥,不能得到家人的理解,迷茫之时又能跟谁诉说呢?   她正待开口,裴弘突然窜过来跟凌潭说:“凌总,我跟老卫往前面溜达溜达,你跟着一起吗?”   凌潭摆摆手:“你们先去,我有话跟何小小说,一会追你们去。”   “行嘞~”   卫重霄穿着宽松的帽衫运动裤,扣着个棒球帽,帽檐压的很低。这身行头使他整个人气质都年轻了许多,像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凌潭一直看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树枝之间。   “大家都说他凶,可我还是觉得他没有陈教头凶。你别看老陈现在慈眉善目的,那是他年纪大了刚不动了。我长这么大就没对谁怂过,就只有陈教头,我现在看见他都怕,”凌潭说道,“都是冷暴力,卫重霄真是完美地继承了他的衣钵。”   他越说越忿忿不平:“他对你那简直不叫凶,他怼我都怼成习惯了。”   何小之点点头说:“我在航校的时候,有人跟我说,进了航司之后可能会碰到很横的机长,让你端茶倒水,永远压你一头,把你当下人使。刚来云际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叫卫前辈‘Captain Devil’,我就有点害怕,怕他是‘那种人’。结果没有,卫前辈是越相处越能让人发现魅力的那种人。”   凌潭噗嗤一笑:“哈..你以为‘Capatin Devil’是谁给他起的?”   何小之瞪大了眼睛,嗅到一丝丝不寻常的气息。她伸手把挡在眼睛前的短发拨开,惊讶道:“难道是凌...哥...你...”   原来罪恶的源头竟是花式秀恩爱。   凌潭弹了她脑门一下:“别脑内小剧场,我跟他就在一起大半年,说是谈恋爱其实平淡的很。我俩都是忙到上天的节奏,小情侣该干的事一件都没干,逛街吃饭约会啥都没有。”   他举起手,把那枚戒指展现在何小之面前:“喏,最后我就留下了这个。你就说你卫前辈这人多无趣,这戒指都是我自己打的,刻了我和他的名字,啧啧,说到头他什么都没给过我,怪不得单身了这么多年。”   想听八卦的何小之有点蔫,她本来还以为自己可以见证一场倾城绝恋呢。   凌潭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微表情,无比虔诚地又补了一句:“虽然交往的很潦草吧,但是我喜欢他的心绝对是不掺一丝随意的。”   何小之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吓的激灵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扭头望向凌潭,正看见他嘴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墨黑的头发被微风吹起了几缕,轻轻地摆动着。   “你先往前走吧,他们俩就在前面,我马上就来。”他说道。   何小之点点头,小跑着沿着小道往前去了。   凌潭则拨开了几根树枝,踩进土地里,走向不远处空地上那个支着画板画画的老者。   他早就发现了这个画板,就在刚刚站着和何小之聊天的时候。老人应该是来这写生的,认真地执着画笔,一丝不苟。   见他走过来,老者才抬起了头,含着笑看向他,连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凌潭恭敬地站在一边:“抱歉,打扰您了,我只是对画画很感兴趣,所以想过来看看。”   老人摇了摇头:“不用这样说,相遇即是缘。”   他把自己的画板转向凌潭,指着那画说道:“说咱们有缘也不是凭空捏造,你看。”   凌潭看向那张已经完成的差不多的速写,吃了一惊。本该是满目盛放的桃花,枝丫间却多了两个人。一个略高一些,一个稍微矮一点点。一个站在桃树下微微仰着头看风景,另一个用倾慕的眼神凝视着他。   这一切被老者的画笔表达的淋漓尽致。   凌潭惊讶地捂住了嘴。   老人把画板转回一些,拿起画笔开始最后的修饰。   “年轻人,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飞行员,开飞机的。”说出这话时,他莫名觉得有一丝自豪,像是小孩子在长辈面前寻求表扬一样。   老人停下笔,向他竖起大拇指,语气里带着由衷的夸赞:“小伙子有出息。”   凌潭微微红了红脸,站在老者旁边,静静地看他一笔一笔地在画纸上增添颜色,直到老人放下笔,把画从画板上取下来,轻轻吹了吹。   “人面桃花相映红,”他说道,“他是你的爱人吗?”   凌潭又吓了一跳,简直浑身一震:“您...您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曾经也有一个人用这种眼神看我。人哪,倾心另一人,是最藏不住的。你若遮着掩着不说,它也会从眼睛里面溜出来。”老人轻轻叹息,“只可惜我的她已不在了。”   “......”凌潭不知做何回答。   “年轻人,看你的样子,想必吃过不少苦吧?”   凌潭那一瞬间又失了语,额角有汗滑下:“我......我曾经做了我自己永远无法原谅,也无法挽回的错事。但...现在我决定给自己一个新的机会。”   “一辈子说短也不短,说长更是不长。人到头来就得学着原谅自己,原谅他人,才不至于有了心魔。”老人把画认真地卷起来,递给了凌潭。   “和你说的有些多了,你就当我是疯魔了吧。但我还是觉得咱们两个很有缘。这画便送给你,小伙子,祝你幸福。”   凌潭感激地接过画,望向老人的眼眸,那里有着属于艺术家的纯粹。   他和老者道了别,一路小跑去和大部队汇合。而老人在原地收拾着颜料和画笔,嘴里还低低地念叨着一句“人面不知何处去”。   后来何小之还问过他手里拿了什么,凌潭攥着那张薄薄的纸,故弄玄虚地朝她眨着眼睛,一边说:“秘密。”   而卫重霄自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 第11章 你问的问题,我都如实回答   他们在公园里逛到夕阳西下,又顺带着欣赏了一番日落美景,才慢慢悠悠地离开。习惯了快节奏的生活,偶尔醉心于风景,像是在反反复复的行程中增添的调味剂。   正好时间合适,他们又一起去吃了晚饭。饭后凌潭把他们三个挨着送回了家。   卫重霄家离机场最近,要去送他等于跨越了大半个城。所以到最后车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本来卫重霄没想让他送,奈何司机执意不让他下车。毕竟这一点点的相处时间也是来之不易的,谁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呢。   卫重霄看了看旁边一脸悠闲的凌潭,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一般不是不爱飞红眼航班么。为什么前天白天不回来,就为了多在通远呆一天?”   凌潭挑起了一边眉毛:“哟,原来你对我行程那么感兴趣?”   卫重霄:“......”   闲的没事多问这一句,就该掌嘴。   “这不清明么,我回去扫墓了。”最后凌潭说道。   “......”   “以后只要是你问我的问题,我保证都如实回答,不掺一句假,怎么样?”凌潭的神色无比认真,“不管以前的事还是现在的事。只要你愿意问。”   卫重霄把头转过去看向窗外,不带一丝犹豫地拒绝:“我说过不想,也不感兴趣。”   凌潭没说话。而卫重霄虽然看着外面,但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盯起了车窗玻璃上映出的那人的脸。   凌潭唇角没有一丝弧度,只是眼睛里闪着光亮,让人读不懂他的情绪。   卫重霄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愣是看着那张侧脸出起了神。窗外霓虹闪烁,广告牌上明星的广告打的有些刺眼。他偏偏就觉得,自己身边的这个人,才真的拥有一张让人看不腻的脸。   他甚少这样去端详那人。只不过真细看起来,竟然觉得这个人连下颚线和脖颈的弧度都那么恰到好处。   凌潭的长相偏柔和,面目没有什么棱角,一颦一笑都透露着所谓的亲切。   但是他的心是热的吗?   卫重霄的一切思绪被凌潭的动作打断。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凌潭瞥了他一眼,伸出右手按开了车内广播。清脆的女声响了起来,播报着实时路况。车里有了点声音,很好地缓和了尴尬。   凌潭这一路一直在拿手揉眼睛,最后手死死地捂住嘴,打了个喷嚏。他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从兜摸掏出了个口罩戴上。   卫重霄看着他小声地吸着鼻子,终于没忍住小声数落道:“明知道自己过敏,还非往花丛里扎。”   凌潭不以为意:“回家用凉水扑扑就好了。我本来没过敏的很厉害。”   卫重霄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我这是为民航事业献身,培养云际下一代的支柱嘛,理应费点心思。不过别担心,我还得亲眼看着你把‘Captain Devil’这个称号传给何小之呢。”凌潭笑着说道。   “......”   “你说你要是真把何小之带的跟你一样凶怎么办,我都想象不到她当教员以后对学员凶神恶煞的样子。”   卫重霄一挑眉:“你怎么那么确定,她就会留下来?”   凌潭哈哈一乐:“那你也得看谁是她教员吧?大名鼎鼎的卫皇带的学员能有差?”   “......”卫重霄又被他说的没了话。   “诶哟,夸你还不乐意?你脸皮这么薄的?”   “...闭嘴,你好烦。”   凌潭皮够了,见好就收地闭了嘴。倒是卫重霄,有种处于上风的胜利感,于是在座位上略微舒展了一下自己无处安放的长腿,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睛随意地问:“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对个小姑娘这么上心,明明你跟她没有一点关系。”   “她跟我没关系,但是跟你有关系呀,Captain!”凌潭又逗他。   卫重霄横他一眼,再次扭过头去表示拒绝交流。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禁逗呢,真没意思,”凌潭惋惜地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那姑娘很有潜力,我不相信你没这样的感觉。”   “你家里怎么样,都还好?”见卫重霄不想理他,凌潭又换了个话题问道。   “都好,不劳你操心。”卫重霄心不在焉地架起胳膊,语气带上了显而易见的冷淡。   “当舅舅的感觉怎么样?有个小侄女围着你转,没激发你的女儿控?”   卫重霄微微眯起眼睛,一脸狐疑:“你怎么知道我姐生的是女儿?”   他姐生孩子的时候,凌潭人都已经在通远了。   凌潭识趣地噤了声。   这个话题简直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的不能触碰的禁忌。   转眼间卫重霄家的小区已经出现在眼前。小区门口的街有点堵,卫重霄便让他把自己放在路边,他走进去就行。   他平淡地跟车上的人道了再见,关上车门离开,一个人缓缓地走进小区。微凉的夜风拍在面上,让他被车里热气蒸的有些昏昏欲睡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说实话,卫重霄真的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有一天,和前任处在同一个小空间里,还能不热嘲冷讽地说上几句话。   他也知道,就算他觉得凌潭之前的举动再出格,再伤他的心,他嘴上再怎么说着与凌潭就此别过两不相干,也做不到完完全全地割裂与那个人的关系。   他的心是热的,曾经的感情也是炽烈的。   卫重霄回过头去,正好看见凌潭发动汽车,沿着主路上了高架,很快就汇入了车潮之中,没了踪影。   他有点疑惑,因为凌潭家离他家并不很远,走辅路一刻钟也到了,他现在上高架桥是要去哪儿?   回到家,他洗了个澡,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坐在沙发上,还是没忍住给凌潭发了个消息。   [大晚上的夜不归宿,夜生活这么丰富?]   彼时凌潭其实还在回家的路上,毕竟他要穿越大半个城才能到那出租屋。趁着红灯他回复道:   [不像您,老干部:)]   卫重霄还没来得及回,那边又继续发道:[你问我啊,你问我去哪儿了。]   另一头的卫重霄皱了皱眉,突然特别想刨根究底地问清楚。他编辑了一条消息“你到底要去哪儿?”,还没等发出去,那句“只要你问我,我都如实回答”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把屏幕上的字删了个一干二净,将手机关机往桌上一扔,就睡觉去了。   凌潭看着那再也没响起来的手机,眸中闪着的光终于黯淡了下去,隐没在无边的黑暗里。   他轻声叹了口气,起身去接了杯凉水喝下,把身上的制服换下来,放进衣篓里,然后去阳台取回新洗干净的制服衬衫,认认真真地叠好放在床头。最后他打开电脑做完了明天的飞行准备。   搞定一切后,凌潭坐在床边,只留下一盏床头灯,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照片,借着微弱的灯光细细端详。   照片上的青年身着燕尾服,戴着红色领结,肩上扛着小提琴,冲镜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他有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眼尾上挑,笑起来像一道弯弯的月牙。这个年轻人是那样英姿焕发,只看一眼就会让人移不开目光。   ——“我要去穆安学飞了,这是我的梦想!我会去实现它,没有人能阻拦我!”   凌潭看见二十来岁的自己,像个竖起浑身利刺的刺猬,而那人却什么都不怕,伸出手在他头上轻拍了一下,说着“去吧,小潭,我相信你能行。但是你得答应我,一旦走上这条路,就别再回头。要是扛不住了跟我说后悔,我可不会同情你。”   “哥,我有点难过。”   凌潭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那人的脸颊,指尖在微微发颤。   如果连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都在告诉他,要给自己一次机会,原谅自己。他是不是就真的可以试着去放下了。   真的可以放下吗?   他放下手中的照片,视线投向老者送给他的那副画。画中那个赏花的男人,周身带着与他截然不同的气质,似乎很难接近。   凌潭很清楚卫重霄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生于那样和睦的家庭,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三观十分正,内心纯洁的像块水晶。凌潭一度觉得卫重霄内心深处一直住了个孩子,时不时还冒出些稚气来。这个人对天空,对整个世界那份最纯粹的热爱,都不掺杂一丝杂质。   凌潭低下头,嘴角抿出一丝向下的弧度,手掌紧紧握成拳又放开,似是带着几分无奈和不甘。   他深深地知晓,他与卫重霄是两个世界的人。   自己分明已经不再是那个怀揣梦想,志在蓝天的无畏年轻人了。 第12章 你连这个都骗我   何小之真的是个real心大的女子,前几天还在为事业发愁,一晃神又开始欢天喜地地上班了。恢复能力极强,如同小强,呸,如同春风吹又生的野草。   她依然六点钟起床,七点钟叼着个面包挤地铁到机场,迎着初升的太阳默默地给自己打气,然后遇见脸黑的卫机长,被数落几句袖扣没扣好或者领带歪了,最后活力满满地拿着小本本上机。   对她来说,没升成二副大概只是事业道路上一个小小小小小的小插曲。   如果让为栽培后备力量付出了惨痛代价的凌机长知道了,估计可以直接气背过去。   卫重霄也惊讶于她能恢复状态恢复的这么快,并且表示了赞许。   ......虽然后来他发现其实这姑娘根本不是抗打击能力强,而是没心没肺(。   第二天上机,天气好的很。裴弘跟何小之一路说说笑笑,从机组通道走到飞机旁时,卫重霄早已经在和乘务长交代飞行任务了。   他微微弯了点腰,照顾着比他矮了一头的乘务长。在与航司里的漂亮女性说话时,卫重霄总是无比礼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礼仪性微笑,保持着1.2米的绝对安全距离。   说来这些凌潭其实也能做到,偏偏他做来就像是在撩骚。   裴弘小小声地在何小之耳旁说了一句:“何小小,听哥一句劝,以后一定离姓卫的和姓凌的远点,他俩都不是什么善茬!我跟你港,智商太高的人脑子多少都有点问题,你年纪轻轻,又是咱们飞行部一枝花,千万别给他俩带歪了!”   何小之疑惑地看着他。   裴弘看了看表,他俩的确是来早了,于是神神秘秘地把她扯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想不想知道四年前卫重霄和凌潭的故事?”   作为旁观者的裴先生最喜欢讲八卦了。而何小之同学又最喜欢听八卦了,二人一拍即合。何小之玩命地点着头,瞪大了眼睛。   裴弘超小声地讲起来:“他俩认识的时候都才二十多岁,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暗中较劲儿,只要有测评,卫重霄得多少分,凌潭绝不会比他低哪怕一点。结果这俩吵了这么多年,吵着吵着居然还吵出感情来了,你说奇不奇。”   “然后他俩莫名其妙的就在一起了。直到四年之前,有一次正好他们一起上机飞希斯罗,正巧碰上有一个乘客犯了心脏病,情况很危急,客舱里也没有医生。”   裴弘瞅了一眼卫重霄,然后又压低了一点声音:“于是他们申请了备降,但是伦敦那边雾很大,最近的备降场能见度太低。你知道盲降是有风险的,对于不熟悉的机场,你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的跑道支不支持二类盲降。”   何小之的嘴张成了“o”字型。   “卫重霄当时想降最近的机场,而凌潭坚决反对,执意要直飞希斯罗。后来我们有听当时的驾驶舱录音,他们俩真的已经吵起来了。最后凌潭以左座机长的最高权威,要求卫重霄听从命令。”   “然后呢?”何小之瞪大了眼睛,急切地问道。   “然后他们就花了更多的时间降了LHR,那个病人没有救回来,去世了。”   “......”何小之一脸茫然。   “他俩简直硬碰硬,我听录音时,都觉得如果我当时在场,可以直接被那种气氛吓死,”裴弘摸了摸鼻子,“你觉得凌潭做的对吗?”   “我觉得...是对的。”   换我我可能也会怎么做。她想。   返航根本不可能,如果非要选最近机场降落的话,必须提前放油,如果盲降不成还要复飞,不可抗力因素太多,万一出现意外,结果就是机毁人亡,那是二百多条人命。   “我也这么觉得。但是偏偏卫重霄发了很大的火,就此跟凌潭杠上了,谁劝都没用,最后他俩就闹掰了。”   此时卫重霄已经和乘务长说完任务了,回过头正好看见他俩。   裴弘做了个拉拉锁的动作,向何小之使了个眼色,又冲她做了个口型。何小之看见他好像是在说“保命要紧”。   她急匆匆地上了机,却始终没回过神来。   多了卫重霄的机舱里就会格外安静,“保命”的裴弘除了标准喊话多一句废话都不敢说。   飞机刚刚完成爬升,卫重霄开了自动驾驶,便靠在椅背上,神色颇见轻松。   何小之则坐在后面的位子上,埋头记着数据。   坐在副驾驶上的裴弘扭头看了她一眼,终于耐不住寂寞多了句嘴:“你看咱们小何,这逆境重生的能力多强,我看啊,真是来日可期的种子型选手,随时能逆风翻盘。”   何小之被他夸的红了红脸,不好意思地把头埋得更低了。   卫重霄哼了一声:“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到时候何小之都当机长了,你还是一副,你还有脸在云际呆下去?”   裴弘本人表示了不爽:“我这才是正常升职,别拿你自己说事,五岁玩航模十岁看航图,谁能跟你比??”   他见卫重霄不理他,又添了一句:“说到何小之,我想到当年某人没过第一次考核,比何小之恢复的还快,当天下午就跟我一起谈笑风生呢。”   卫重霄神色稍微变了变,语调愈发低了下来:“他那是不在乎,跟何小之不一样。”   裴弘没听清:“你说什么?”   卫重霄一字一句地重复:“我说他,因为不在乎,才不放在心上。”   才不是这样!   一直坐着默默无闻的何小之忍不住插了句嘴:“我觉得凌前辈才没有不在乎!他从小就热爱飞行,为了学飞恨不得跟家里闹翻,他明明付出了那么多......”   她低下了头,声音弱了下去:“像他那样从小县城走出来翱翔蓝天,这有多困难,我都不敢想......”她话音刚落,裴弘和卫重霄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眼中都充满了诧异。   “这是他跟你说的?”裴弘问道。   何小之点了点头。   “你知道他跟我们怎么说的吗?”   何小之懵了,满脸疑惑。   裴弘的神色十分复杂:“他说,他出身通远首富家庭,出来学飞是兴趣爱好之一,就是瞎玩儿玩儿,随时都有可能被抓回去继承家产。”   “这...我...”何小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也就你信。”卫重霄冷冷地撂下一句。   “谁说我信了?谁不知道他满嘴跑火车啊!”裴弘辩道,“不过之前凌潭告诉我,他是歪打正着才考上飞行员的,我就一直觉得他其实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卫重霄没再接话,脸上的表情近乎冰冷。他低头检查了仪表数据,然后命令道:“别走神了。”   下机之后,何小之要去交测评表,而卫重霄和裴弘还有行程,所以坐在咖啡厅里小憩。   他们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卫重霄点了一小块芝士蛋糕,用叉子切下一小角放进嘴里。他扭过头看着窗外,一小缕阳光照在他的身上。   “你们一直都有联系,对吧?”卫重霄突然问道。   “是,”裴弘毫不遮掩地回答,“他单方面问我问题。问你怎么样,问你家里怎么样。但我问的问题他就一个不答,当没看见,真有够奇怪的。”   卫重霄沉默了半天,手中的咖啡杯举到嘴边却迟迟没喝。裴弘看着他的神色开口道:“怎么?你觉得他和何小之说的是真心话?”   卫重霄心不在焉地把杯中的咖啡晃出了小漩涡:“没有。随便吧,我不在乎了。”   “真不在乎了?”   “你不觉得咱们这一阵子,只要凑在一起,就八句话离不开凌潭么?”卫重霄叹气道,“他对我撒了多少谎,我不想一句一句清算。好聚好散,我真的跟他结束了。”   说实话,凌潭这个人,在卫重霄眼里一直像个被惯坏了的孩子。不管他出身的家庭富贵与否,他都如同那种家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独生子,那种想要泡泡糖家人就绝不会给他棒棒糖的小孩。   所以才养成他这样玩世不恭、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性格。   卫重霄也一直疑惑,飞行这条路,走起来明明那么困难,凌潭又靠什么走到现在呢?就靠他那聪明脑子吗和运气吗?   裴弘说道:“行吧您自便。我这儿正被我妈催婚催的头疼呢,天天拉出去相亲。按理说咱俩一边大,论月份你还比我大了仨月,怎么也不见您爸妈着急抱孙子呢?”   “他们抱上外孙女了,怎么?还不行?”卫重霄顿了顿,“再说,我早跟他们摊牌了。”   裴弘瞪大眼睛:“什什什什什什么?!”   卫重霄一脸云淡风轻:“说我有对象,男的。”   裴弘一拍桌子,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卧!槽!你出柜了!什么时候的事?!你居然不跟我说!!”   他动静太大,引来周围几桌人好奇的目光。卫重霄像看智障一样看着他:“我刚跟爸妈坦白没多久,凌潭就要跟我分,我一生气就把这事忘了。”   “......”很好,忘了。   不愧是两口子,嘴都严的要死,有什么事都瞒他像瞒傻子一样。   裴弘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妈的卫重霄,你跟家里出柜,四年了你半个字儿都不跟我提,我没你这个兄弟!你们两个都不是东西,都该去情报局工作,当间谍!”   他见卫重霄压根儿不想提起这事,简直自讨没趣,自己气着也没意思,就蔫儿下来喝咖啡了。正好一抬头,透过玻璃看见何小之风风火火地在大厅里奔跑,跑的一头短发都乱蓬蓬的。   裴弘突然特别感慨:“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总觉得自己是那个刚从航校走出来的小孩,也是这样每天不停脚地在机场里跑来跑去,不知道自己哪天能真正飞上天空。”   卫重霄只望着何小之的背影出神。   “然后看着你一级级晋升,再然后凌潭来了,就看着你俩吵嘴,嘿,吵着吵着居然还吵到一起去了,”裴弘沉浸在回忆里,脸上还带着笑,“七年了,现在咱居然都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卫重霄把手里的工作单卷成纸筒,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是想表达你终于从穿白衬衫的清瘦少年变成了中年油腻男?还谈婚论嫁,跟谁谈婚论嫁?收拾收拾跟操纵杆过一辈子吧。”   “喂!”裴弘叫道。   卫重霄按住了意欲奋起的裴弘:“行了,该走了。”   然后他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制服外套穿好,然后插着兜往前走去。   裴弘赶忙跟在他身后:“诶喂喂喂,我忘了问你,我还不知道咱下站飞哪儿呢。”   卫重霄回头,嘴角稍稍牵动,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通远。”   还没等裴弘答话,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于是卫重霄向裴弘挥挥手,示意让他先走。然后卫重霄退回了咖啡厅,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闪烁的一串号码,心里悄无声息地掀起了一场风暴。   凌潭,这是最后一次。如果你连这个都骗我,那我们就真的完了。   他抬起了头,毅然划下了接听。   “嘿卫哥,你前几天让我打听那事儿我打听到了!”   “嗯,你说。”卫重霄的心不由自主地开始狂跳起来。   “我问了通远航空那边的飞行大队,别说这几年了,他们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姓凌的机长。你是不是认错人啦卫哥?”   一切冒头的期望都被一棒子打散,他的心陡然沉了下去。   直到这个时候,他居然还在奢想,凌潭多少是对他说过走心的实话的。   卫重霄无声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手心的肉里。那边人又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听见。他只感受到了一种被戏耍的愤怒,理智快要被燃烧殆尽。   他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那个让他怒火中烧的名字。   凌潭...... 第13章 怒火   比起卫重霄的深沉,凌潭这边则显得轻松多了。他每天依然踩着点哼着小曲踏进签派室,除了脸上有些过敏留下的红印子,风采依旧。   正当何小之为这种洒脱而诧异时,就被眼尖的凌潭抓了个正着。   凌潭直接叫住了她:“诶何小小,我正找你呢。”   “啊凌哥。”何小之站住脚。她刚被卫重霄数落了一番,仪容仪表不合格,技术又被他打了不及格,现在心情很不美丽。   “走走走,边走边说。”凌潭轻轻地推着她,把她带出了签派室。   何小之脑袋上冒出一堆小问号:“我..我一会还得跟卫前辈上机呢...”   要是晚了一点他又得骂我。何小之心中OS。   凌潭嘴角噙着一抹神秘的笑:“好消息,你不用忍受他的冷暴力了,今天你跟我走。”   “啊?”   “给你开个福利。”凌潭推着她往停机坪去了。   何小之的小问号已经快把脸埋了。直到在飞机机身旁遇见了陈德明,她才知道她凌哥到底在玩哪出。   “这是你说挺有天赋的那个学员?”老牌飞行员这样问道,愣是把何小之弄得很不好意思。   凌潭点了点头,陈德明又问道:“跟她说行程了吗?”   凌潭这才做贼似的把手中的flying plan塞给何小之,引来老前辈的一声轻笑。   何小之一眼扫到了目的地,眼睛瞬间亮了起来:“D...DCY?”   “嗯哼,稻城亚丁,没去过吧?”   何小之:“没没没有!”   凌潭一拍她肩膀:“我特意换了个班,又把你从姓卫的那里借过来。怎么样?福利不错吧?”   何小之疯狂地点头。   “那赶紧准备吧,这趟可能后天才能回来。”   何小之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稻城亚丁机场,世界上离天空最近的机场,建在海拔超过4000米的海子山上。作为高高原机场,执飞这个机场的飞机需要对压力平衡系统做很多改造。   稻城亚丁被称为“水蓝色星球上的最后一片净土”,处于静谧空旷的冰川中,给人遗世独立之感。   机场的建设十分贴近自然,当然在飞行过程中会看到许多令人难以忘怀的风景。   何小之平时跟着卫重霄,国内外大城市也算飞了个遍,看过各种机场的繁华,但如此这样飞高高原却从来没有过,所以是超级惊喜的。   高高原飞行的要求会更高,一般会要求有高原运行资质的双机长掌舵。这种航线比较特殊,所以何小之能跟着他们上机,真的是凌潭给她的福利了。   所以上机时,何小之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格外的兴奋,期盼和欣喜简直要从眉梢溢出来。   陈德明在机长座,除了飞行标准喊话之外的废话一句不说,眉眼严肃到有些刻板。仔细看的话,卫重霄身上那股严苛古板的劲儿,和老陈如出一辙。   直到马上就要降落,何小之已经忍不住往窗前凑时,陈德明才开了口:“年轻人运气还挺好。高原天气多变,我飞十次可能有八次都有雾,根本看不清底下的风景。今天正好让你碰上了。”   何小之轻轻地应了一声,魂都已经跑到外面去了。她看见苍凉空旷的冰川,格聂、肖扎、克麦隆三座神山在云层中若隐若现。他们飞行于其间,显得格外渺小。   凌潭透过挡风玻璃,远远地望向那片纯白的世界。只觉得自己的喜悦之情也被何小之勾了起来。就好像回到了几年前,他还是那个追逐梦想的纯粹青年,看见脚下的风景,会抑制不住地心跳加速。   飞行不比旅游,不能想在哪里停留就在哪里停留。他们只在稻城亚丁呆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要飞。何小之只来得及在机场专门修建的观景台上照了几张照片,又稍微欣赏了一下稻城亚丁机场颇具特色的飞碟形航站楼。   不过她已经很满足了。   作为飞行员,在她眼里,机场就是一座城市的名片。不管到哪里,最先见到的都是机场。而她每到一个机场,看遍了它的每一个角落,就仿佛有了征服这座城市的满足感。   “凌哥,真的谢谢你,一直想办法让我开心。”快要在穆安落地时,何小之这样说道。   “不仅仅是想安慰你,”凌潭说道,“比起客舱的小窗户,是不是在驾驶舱才能看见更好的风景?”   何小之点了点头。   凌潭继续说道:“总有一天你也要坐在这个位子上。你就得明白,既然你看见了更多的风景,你就得承担更多的责任。”   一旁的陈德明轻轻颔首,何小之默默把这话记进了心里。   下机时凌潭把外套脱了搭在肩膀上,一边往航站楼走去一边说:“我看了你的实践考核成绩,你的专业技术是过关的,只是心理素质太差,的确地面训练和真正上机是不一样的。不过别担心,慢慢来吧,考核有两次机会,你还没失败。记住飞行是一门艺术,得自己琢磨。”   陈德明则笑道:“最重要的是别妄自菲薄,小姑娘,比起你凌前辈当年,你已经好很多了。你且看他,就知道自己的未来什么样子了。”   凌潭诶呦了一声:“您瞧您怎么还扯上我了呢。”   陈德明呵呵一笑:“没想打趣你。”他又一拍何小之的肩膀:“去吧。我也会一直关注你的。”   何小之笑弯了眼,像个领了糖的小孩子,心满意足地跑走了。   “你好像很在意这个孩子。”陈德明抱着手臂,看着何小之的背影问道。   “年轻么,”凌潭轻轻地说道,“她总让我回想起当年我的样子,就爱把梦想挂在嘴上。我想推她一把,如果看见她实现了梦想,我也会很开心,毕竟......”   他下意识想去摸手上的戒指,但是却不意摸了个空,只能讪讪地收回手。   “毕竟我自己已经不成了。”   陈德明长叹一声,没有纠正他的话,只是有些出神,仿佛想到了曾经当他教员的那些日子:“那也总有个坎要过。人和人不一样,她和你也是不一样的。”   凌潭微微垂下眼眸:“没什么不一样的。不过都志在蓝天罢了。”   他们站在停机坪的尽头,看着一架架飞机从跑道上滑跑起飞,然后融入那片深不见底的天空。   陈德明一愣,旋即笑了起来,连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你说得对。我家闺女和那孩子差不多大,若她也能有这般志气,也能成些气候。”   凌潭低下头,轻轻地笑了一声。   “我走了,你也回家休息休息吧。关于你的事,我多告诫你一句,成与不成,在你自己。凡事毋心急,毋自乱阵脚。”   凌潭目送着他离去,蓦地低下头,把手搭在栏杆上,静静地看着机场的人来人往,满眼繁华。   他微微扬起脸,看着远方在蓝天中舒卷的白云,眼神中含着万分温柔,仿佛凝视着放在心尖上疼爱的情人。   -   卫重霄有点头疼。   他现在站在飞管部的办公室门口,被陈德明堵了个正着。老陈脸上带着慈祥又微妙的笑容,激的卫重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就在不久之前,卫重霄刚从通远回来。他还在感叹那座城市的山清水秀朴实无华,就在这时候,航司里已经传的人尽皆知的小道消息钻进了他的耳朵。   凌潭被人举报了,那人写了匿名信投到管理部,斥责他作为机长,带头行不良之风,对待飞行任务态度散漫。   如若这样便还罢了,这人明显是看凌潭不顺眼,要把他从受云际器重的高位上拽下来,所以言辞激烈,甚至无事生非,说他私生活不检点,私交混乱。   卫重霄本来没想管这事,因为他正在气头上,和凌潭一点都不想再有交集,索性当做没看见。   本来凌潭的为人处事就容易让人非议,结果这信一出,事就有越闹越大的趋势,传的沸沸扬扬。多少已经开始影响到凌潭的职位和声誉了。   这事儿本来就是捕风捉影,再闹下去怕不可控制,卫重霄便也想递封信给飞管部,给凌潭做个担保。   这不,他还没进办公室的门,就撞上了陈德明。   陈德明问他:“我刚去跟他们说了一下关于凌潭的事,你来干什么?”   卫重霄忙把拿着信封的手背到身后:“我有事来...嗯,我来交何小之的测评表。”   陈德明一脸小兔崽子别想瞒我的表情:“你什么时候也说瞎话不带眨眼的?你也是为凌潭的事来的吧?”   卫重霄的脸微微一红,十分不好意思地把手又拿出来:“我......”   陈德明直截了当地问:“你不是也一直对凌潭的为人处事有意见吗?为什么还要帮他?”   他见卫重霄沉默,又一针见血地指出:“你这是假公济私了吧?”   “我没有...我只是单纯觉得凌潭的能力足以......”   这话他没说完,因为分明连自己都骗不过去,只能认命地闭了嘴。   “别狡辩。以你的性子,他们传的那些流言根本就进不了你的耳朵。这回你倒把每句话都听进心里去,还较上真了,无非就是因为一切流言蜚语都指向凌潭,你担心他,对不对?”   卫重霄继续沉默。   “我希望你认清自己的内心,跟他把话说开,这样对你们两个都好。”   陈德明叹了口气,没想继续戳他的心,只是把话挑明就先行离开了。   陈德明想告诉他什么?   无非是他根本就放不下凌潭。   他说不清楚自己究竟看不惯这种污蔑行为,还是真的害怕凌潭丢了工作被别人辱骂。   在凌潭做了那些事后,他为什么还是放不下他。   卫重霄心里憋了一股火,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生谁的气。   他在办公室门口站了许久,眸子里像藏着一潭深不见底的渊。不知何时才动了动身子,把手中的信封一撕两半,扔到一边的垃圾桶里,动作一气呵成,毫不犹豫。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那是皮鞋踏在地上发出的脆响。   卫重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不会这么巧吧?   “你......”凌潭站定在几米开外,试探着开口道。   卫重霄转过身,眼神如刀一般划过那人,浑身上下像刚从冰窖子里捞出来似的,尽是冰冷。   “我刚碰上老陈,真巧,又碰上你了。”   凌潭其实看见了卫重霄撕东西扔东西的全部过程。凭他的聪明,他完全能猜出来卫重霄这是要干什么。   凌潭说:“你其实不用帮我跟上头解释什么......我自己可以处理好的。”   这一句话简直点燃了卫重霄积攒的所有怒气。   “对,是我多管闲事,”卫重霄冷笑一声,“你多能耐啊,当然能处理好,大不了就辞职么。天天飞来飞去的多累啊,天高任鸟飞,有的是让你施展的地方,所以干嘛在乎区区一个机长的位子呢?”   他语气里的讥讽不加任何掩饰。凌潭一怔,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指甲都掐进肉里。   但是他脸上却丝毫没将那股局促展现出来,反而像是赌气一般反击了回去:“对,我是不在乎。就像他们说的,我在哪里工作,做什么工作都无所谓。”   卫重霄身量很高,只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压迫感。平时只是话少,让人觉得沉稳。一旦他真生起了气,那狭长的眸子里带着几分凛冽,在言语之间可以把人生生压垮。   卫重霄往前几步揪住了他的领子,从喉咙间发出的声音仿佛是在低吼:“对,你是很无所谓。所以现在我搞不清楚,四年前说走就走的人是你,现在抓着我不放的人也是你。我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如此留恋的?你要追求刺激也罢,有的是好情人供你选择。”   “......”   凌潭有些失神,平日里的花言巧语失去了用武之地。直到如今他才明白,他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盛怒的卫重霄。   而发火的人此时似乎找回了点理智,收回了手,声线平静下来,叙述着事实:“我前几天飞了通远。在那里碰上了一个朋友。”   “说来很巧,我的那位朋友也是通远航空的机长,我就让他帮忙打听了一下,”卫重霄深深地看向凌潭眼底,“他说,通远航空从未有过什么姓凌的机长。”   机场那么大,他没见过我也是情理之中啊!凌潭想这么回答。可是看见卫重霄凌厉的目光,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生生憋了回去。   卫重霄难掩失望,一字一句地质问道:“所以,你到底跟我说过几句实话?”   凌潭有点不知所措:“我...我是家里...”   卫重霄直接打断了他:“你不用说了,我不想知道。”   “说真的,我很不喜欢你那种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多注意着点吧,闹的饭碗都丢了,可没人能救的了你。还有,我没有时间没有精力陪你玩恋爱游戏,麻烦你还像四年前那样,头也不回地离开我视线里,可以吗?”   说完他就擦过凌潭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走了。   凌潭呆呆地站在原地,那一瞬间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头脑一片空白。不知站了多久,心痛才后知后觉地铺天盖地涌来,钻进每一分骨缝。   他渴望卫重霄的拥抱与亲吻,渴望一切触碰,渴望得到那人从不显山露水的温柔。这种渴盼从四年前他转身的那一刻起,无时不刻在血管中叫嚣。   凌潭伸出手,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抓住什么人,事实上他已经连卫重霄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原来追逐一个人的背影,是这样痛啊。   他当时就留给了卫重霄这样一个背影吗?   凌潭抬起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一抹红印旋即浮现在白皙的右脸上。人却脱力般蹲了下去,将脸深深地埋在双臂之间。   -   卫重霄径直去了停车场,一脚油门卡着超速的线回了家。   他真的很久没有这样着过急,直到满腔怒火被发泄的差不多,卫重霄端坐在阳台自己的专座大藤椅中,揉了揉太阳穴。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火气那么大。好像对凌潭所有的不满都在一瞬间爆发了出来。   或许是从那次备降后的争吵开始,又或许从四年前不欢而散的分离开始,凌潭的所有花言巧语在他眼中都没了颜色,只剩下一副冠名以“冷漠”的外壳。   但是刚刚他分明在凌潭那张不可一世的脸上看见了一抹窘迫与一闪而过的...受伤。   为什么闹到头来好像无理取闹的是他,而凌潭才是那个无辜的受害者一样。   卫重霄从一旁的小桌上拿起一枚戒指,放在手里端详。这素圈和凌潭的那个一模一样,外侧刻着“W&L”。   他想起凌潭买这对戒指的时候,还特意笑嘻嘻地跟人家店员说“一定要把字母刻在外面,刻里面哪儿还有意思,我得天天看着才行。”   刚才看见凌潭时,他虽然在气头上,但也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凌潭把手上的戒指摘了。   是怕被别人看见,让流言蜚语牵扯到他身上吗?   卫重霄把戒指放回桌面,又顺手拿起桌上放着的一张便签。   这个是何小之刚给他的。那个女孩怯怯地双手捧上这张小小的纸,一边说:“前辈...这个是您那天给我的巧克力里夹的纸,我看像是手写的...所以还是拿给您...”   小纸片上写着两行英文,是十分飘逸的花体字。   Tell me your story, I will tell you mine.   Sing me your song, I will follow line by line.   和我讲讲你的故事,我也会告诉你我的。   给我唱唱你的歌,我会跟着轻轻和。   卫重霄轻轻皱了皱眉,把纸揉成一团抛进了垃圾桶里。然后打开玻璃门迈进客厅,把身上的制服换下来丢进衣篓里,换上一身休闲装,拎起桌上的车钥匙出了门。   --------------------   这章和后文出现的英文歌词都出自电影《萨利机长》的插曲《Flying Home》 第14章 家   要是细细算起来,卫重霄也有快一个月没有回父母家了。当他按下门铃之后,居然盯着门上的福字走了会神。   他恍惚地想,为什么这些年来他从未听凌潭提起他的家人。   “诶,终于到啦!”开门的是卫家大姐,手里还牵着个活蹦乱跳的小孩。   “舅舅!”小女孩用奶音喊道,一边伸手去扯卫重霄的衣服。   “让我看看,小树最近在幼儿园有没有乖乖听话?”卫重霄先跟坐在沙发上看报的老卫打了个招呼,然后一把将小孩儿抱起来,在空中悠了几下,逗得她咧着嘴直傻笑。   “小树当然有!舅舅你快陪我玩呀!”卫重霄想把她放下来,结果小孩愣是抓着他的衣领不撒手了。   卫重霄笑了:“舅舅得去帮姥姥做饭呀,你先自己玩一会好不好?”   卫向云把跟八爪鱼一样挂在卫重霄身上的小树薅下来放在地上,一边说:“帮妈做饭就别想了,我刚被赶出来。”   话音刚落,卫重霄已经拉开了厨房的门,脚还没迈进去一步,果不其然就被他妈给轰出来了。   卫母正在和面:“都别来给我添乱,这个家里除了我没人包的饺子能吃!你们一个个的,厨艺都继承老卫,简直惨不忍睹。”   看报的一家之主老卫终于将报纸拿低了点,小声嘟囔了一句:“我觉得我包的挺好吃的。”   卫向云听见了,一脸嫌弃地给她的老父亲插刀:“您可算了吧。我觉得妈说的挺对的。可是咱们包的虽然不色香味俱全吧,但最起码还有个饺子样儿呀。”   她指指卫重霄,脸上嫌弃的表情更甚,恨不得没有这个弟弟:“但是这位老兄,往饺子馅里放了小半瓶醋,导致她姐我那天到底没有吃到饺子!真不知道是什么想法。”   卫重霄猝不及防被揭了黑历史,脸微微一红,便被小树拽着去里屋玩了。   卫重霄意外地跟小孩子很玩得来。小树虽然是个女孩,但是淘气起来别说跟男孩比了,跟猴子比还差不多,在家里上蹿下跳,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我姐夫呢?”他见卫向云也跟了进来,便问道。   “出差了,过几天回来。”   “舅舅舅舅舅舅,你上次答应给我的,给我的大飞机!我要大飞机!”小树手舞足蹈地在床上蹦,向卫重霄喊着。   卫重霄从包里拿出一个不带棱角的卡通飞机玩具递给小树,小孩立刻欢天喜地地拿去玩了,都不带看她妈和她舅一眼。   卫向云“啧”了一声:“不愧是带着老卫家基因的孩子,不会以后跟咱妈一样当个乘务长吧?”   卫重霄轻轻一笑:“你怎么知道她不能跟咱爸一样当机长呢?”   卫向云一怔:“女机长呀?”   “女机长怎么了?”卫重霄想到了某又呆又蠢的准学员,“飞行面前不分男女,男孩能做的女孩一样能做。小树以后要是有自己喜欢的事,就放心让她去做吧。”   卫向云点点头:“这是肯定的啦。”   卫向云在一家私企上班,她是这个家里唯一不在民航系统内工作的人。老卫不用说,一辈子飞在天上,退休后还当了好几年地面教员。卫母是曾经的“民航一枝花”,既有颜值又有能力,她和老卫是特别令人羡慕的夫妻档,一个开飞机,一个当乘务长。   “你过来,我有点事跟你说。”卫向云看自家熊孩子还算安分地研究着小飞机,向卫重霄挥挥手,自己先一步进了阳台。   “你也老大不小了,还不给爸妈找个儿媳妇?爸妈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着急呢。”   卫重霄沉默了片刻。卫大姐看他不说话,以为他还在犯倔,又劝道:“不是非逼你领个女孩回来。问题是你跟爸妈说了你有...男朋友,爸妈虽然气的够呛,最后也接受了,妈还说让你把人家孩子带回来吃顿饭。结果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说你俩分了。你觉得爸妈现在心里什么想法?”   卫重霄动了动嘴唇,但最终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卫向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的卫重霄心里直发毛,良久卫向云看着弟弟那张表情淡然的脸,叹气道:“你从小就听话懂事,从来没惹过什么麻烦,比你姐我还老实。之前你都快三十了还不谈恋爱,我还担心你是不是在与人交往上有什么问题。结果呢,结果你给我闷声干大事儿呢。唉...到底是个什么人哪,我那么理性一个弟弟,怎么能给迷成这样?”   卫重霄紧紧抿着嘴唇,似乎像是暗自做了什么决定,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道:“姐,你和爸妈都别担心,我不会只顾事业不管家庭,这个问题我会好好考虑的。”   卫向云还是不太放心的样子,打量了他几眼,姑且还是点点头相信他了。   “吃饭啦!屋里面那两位!赶紧把孩子带出来趁热吃饺子!”这时卫母在屋外喊道。   卫向云擦过他的身侧,像小时候一样拍了一下他的脑门儿,领着小树吃饭去了。   卫重霄其实很明白父母的意思,他们其实已经很纵容他了。不管是男是女,他们只是想让他赶紧有个伴。   餐桌上卫母也不止一次地提起这个话题,她装作不在意地往嘴里塞着饺子,一边说:“咱们儿子还是找个穆安本地的姑娘好,这样家都离得近些,彼此好有个照应,我们见亲家也方便,你说是不是啊老头子?”   老卫慢条斯理地拿了张纸巾擦嘴:“孩子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咱们两个老掉牙的哪里懂现在年轻人那一套。他们只要能好好过日子,我不在乎我儿媳妇是哪儿来的。”   卫大姐心想,您是不在乎儿媳妇儿从哪来,问题是您儿子能给您再领个姑爷回来啊。   卫母还不满意,没吃一会儿又不断旁敲侧击:“我前几天上机场,看你们现在的乘务部小姑娘,诶,一个个都漂亮的像天仙儿似的。”   老卫清了清嗓子,成功地截住了老婆子的话头:“是么?我怎么觉得没一个有你当年好看。”   卫向云翻了个白眼。   卫重霄向老爹投去了感激的眼神。   小树则尖声叫着:“姥姥最好看!妈妈最好看!”   卫母乐的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宠溺地在小树头上揉了一把。   一家人热气腾腾地吃完饭,收拾完碗筷,时间其实还早,但是窗外乌云密布,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大雨。卫重霄和老爷子坐在沙发上聊了聊近期的工作情况。   小树没过一会儿就犯困了,卫母就让闺女赶紧带孩子回家睡觉,一会儿怕是要下雨。她娘儿俩是坐公交来的,于是卫重霄便也跟她们一起走了,正好送她们回家。   “你们俩都是啊,注意保暖,注意休息。”卫母往卫重霄包里塞了一袋饺子,还有一堆其他零零散散的东西。   “记住了,每一场飞行的安全都不可小觑。”卫父则站在门口,沉声嘱咐道。   卫重霄点点头。每一次的分别父母都要叮嘱他这些,而每一句他都有好好听进心里。   把卫向云和小树送回家,卫重霄独自坐在车里,迎着渐渐变大的雨点穿梭在车流之中。他一手把着方向盘,打开了雨刷。在自家街区等红灯时,他看见过马路的行人中,有一个穿着整齐,身量颇像凌潭的人。只是那人走的飞快,帽檐压的很低,遮去了大半张脸。   也是,凌潭怎么可能会在这儿。   卫重霄有点出神。直到后面的车用喇叭催他,他才回过神来。   他刚才在想卫向云的话。   说来他也真的三十二了,天天嘲笑裴弘是个大龄剩男,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可他总是不由自主地避开这个话题,就好像...好像在等着什么人一样。   卫重霄想,自己应该是个理想主义者。回想起来,当初对凌潭动心,也是为凌潭身上那股冲劲所吸引。那时那个人是多么闪亮耀眼,骄傲的如同天之骄子般。   可到头来,卫重霄发现那不过都是那人的伪装罢了,他所珍爱的一切,在凌潭眼里什么都不算。他捧在心头的宝贝,凌潭可以拿过来随意摔碎。   的确,卫重霄自己很清楚,他从小到大就没谈过恋爱,他眼里只有那片天空。好不容易对一个人动了心,到头来还是落了空。他也头一次感受到人被感性支配的痛苦,那种痴心错付的感觉真是让人很不好受。   三十来岁的时候,他头一次栽了个跟头。不过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   有的人回家看望父母,可是有的人伤了心都没家可回。   就在卫重霄回家的同时,凌潭正坐在云上酒吧的一个角落,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像被抽干了魂儿一样,摇着手中的红酒杯。   他仿佛无路可走。想要找个能让内心平静下来的地方稍作休憩,好像也只有这里可以来了。   北城区的租房虽然挺好,那在他心中也不算是家。通远也早就不是他的家。   房子没了,家没了,家里的人也都没了。   曾经在乎的,渴望的,引以为耻的,全都已经离他而去。   唯有那片天空还是记忆中最初的模样。   凌潭总觉得,他是撑着一张华美的皮,让所有人都觉得他事业有成,风流倜傥。其实内里早就已经被蛀空了,一片荒芜。   他独自一人在外奔波了七八年,那种游子茕茕孑立的孤独感一直充盈于心,仿佛整个人都游离在喧闹的人群之外。   窗外的乌云在密密聚拢,昭示着暴风雨的来临。黑压压的一片厚云遮盖住了蓝天,也在他心上蒙上了一层阴翳。   凌潭早接到了机场因雨取消航班的消息,明天会有一天假,但是他一点也不觉得开心。   “你怎么躲这儿喝酒?”   傍晚酒吧人并不少,似乎大家都不想在即将到来的暴雨中被淋成落汤鸡,樊盛忙了一阵才发现了窝在角落里的凌潭。   凌潭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是很想说话。   樊盛于是坐在他的身边,劝道:“有事别自己憋着,跟我说说,没有关系的。”   “唔...你说,为什么乌云总是黑沉沉的,很低很低的样子,但是我平时飞在天上看那白云,却觉得很遥远,好像怎样都不能触碰到它。”凌潭的指尖敲在酒杯上,发出当当的脆响。   樊盛敏锐地发现,他握住杯子的手指上空空如也。他把戒指摘了。   这是...遇到什么情感危机了?   “红酒也不能这么灌吧,你不是沾酒就醉吗?”樊盛微皱了眉,拿起他手边的红酒瓶放到远处,“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偶尔情绪不高而已。谁还没有那么几天呢,哈哈哈。”凌潭干笑几声,搞得樊盛眉头皱的更紧。   凌潭举起玻璃杯,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然后杯子也被樊盛生生从手中夺走了。他倒不恼,索性支着下巴发呆,眼神迷茫。   他好像...有点喝大了。   “......”   樊盛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当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   “他是个君子...我知道他有那个能力,只要他跟上头知会一声,轻轻松松让我滚蛋。可是他没有。他那么看不惯我,明明有各种办法可以让我不好过。可是他就是没有。”   凌潭兀自絮絮说着。   “他偏偏就选择了最让我误会的那一条路。”   “真烦。”他突然抬起头,对着樊盛笑了一下,眸中倒映出吊灯绚烂的光芒,仿佛流光溢彩。   樊盛依稀记得,就在前不久,凌潭刚回来的那个晚上,云际那一拨人在这里聚会时,凌潭就站在这里,满脸笑意,跟卫重霄说着话。然后一小口一小口地抿他杯中的红酒。   可他分明是不开心的。樊盛想。   凌潭这个人,真的沾酒就醉。   有些人喝醉之后撒酒疯,有些人借着酒劲把牛皮吹到天上去,有些人醉了之后爱讲大道理。偏偏凌潭这几样都不占。樊盛深知这件事。   别人说醉话不能听,凌潭是只有喝醉了的话才能听。   当他被酒精麻痹了神经,才会无意识地向别人倾诉自己的心里话。   凌潭继续说道:“我们航司那个小姑娘,跟我说她觉得机场是最不像职场的地方。这里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但是我没跟她说,我觉得不是,这个世界上哪有纯洁的像童话一样的地方。如果你晚点率太高,你就要被扣工资,你还要面对奔波中焦虑的乘客。有时候我都在想...在想我选择回来,选择再试一次,再去招惹他,到底是不是对的。”   “就前几天,我下班在机场边儿上看见一个姑娘欺负另一个姑娘,那话说的别提多难听了。我上去拦了拦,结果呢?结果人家反手就是一个举报,随随便便把锅往我头上扣,这是看我多不顺眼啊。”   樊盛追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儿,你别多想啊。”凌潭慢悠悠含含糊糊地说道,好像是醉的差不多了。   樊盛知道问不出来,也就不再问。他放慢了语速:“我想,在信仰的路上走到最后的人的确不多,但不代表没有。我就是中途离开的一个,当我脱下那身白大褂时就结束了。但我知道你跟我不一样。”   凌潭的眼神依然很茫然,似乎都聚不了焦。   樊盛坚定地说:“你前不久刚告诉我‘不到最后你也不知道你的决定是对是错’,现在我把这句话还给你,我相信你会走到最后,你爱的人会理解你,你会和他一起在云上飞翔,一切都会像你最初所憧憬的一样。”   “会的吗?”凌潭小声地问道。   “会。”樊盛说的无比恳切,“你的父母,你哥哥,都会在天上默默地看着你,保护着你。”   听见这句话,凌潭突然心口一酸。眼眶中几乎被激出了泪意。但他玩命地把泪水往肚子里咽。   樊盛还没再说话,酒吧那头突然有个女声喊道:   “老板!新进的这种果酒卖多少钱啊?”   “你先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他跟凌潭交代了一句,就往吧台走去了。   等他说了没几句话再回到这个小角落时,却一愣,那个空荡荡的椅子上早没了人影。他往门口看去,正看见凌潭匆匆地往远处走。   他看看那愈发黑沉聚拢的乌云,想问“你去哪儿?”话到口头又咽了回去,继而大声喊道:“凌潭!拿把伞再走!”   “不用了!”凌潭只是微微侧头,嘴角咧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光影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樊盛一时看的失了言。   樊盛目送着他走远,天上突然闪过一道白光,随即雷声便轰轰而来,雨点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   他站在门口,细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今年的雷雨真是来的格外的早。 第15章 别恨我   卫重霄刚停好车,在雨中小跑进楼门。然后抖抖身上的雨水,坐电梯上楼。   他住的小区还算高档,一层两户,一个电梯只到一户,封闭性极强。   电梯门刚一开,他就看见家门口杵着一个人,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家的门。   卫重霄都没来得及反应,下意识就认出了那人是谁。   化成灰都能认出来的人,他不想承认也不行。   而他也突然发觉,他到现在也没有取消凌潭进出自己家门的权限。   凌潭察觉到有人,扭过头来目光炯炯地凝视着他。   “......”   卫重霄看着他泛红的面庞,以及略有些失去焦距的眼睛,就知道这人又喝大了。   这场景和几年前不甚相似,不过卫重霄不想回忆往昔。   四年前,他就站在这里,面对着喝高了的凌潭,不记得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他们就跟连体婴一样进了屋,然后莫名其妙地...滚上了床。   都是二十多岁大男人,倒也没什么好纠结的。   只不过如今凌潭这个模样,和他记忆里的场景渐渐重合。而他白天刚把凌潭骂了一顿,现在这人杵在他面前,他只觉得尴尬不已。   但心里的波涛汹涌并没放映在脸上,他依然是那副毫无表情的冷冰冰的样子。   然而醉了的人并没有这些复杂的感情,凌潭就那样用微微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略有些含糊不清道:“你是不是,再也不会相信我了。”   卫重霄低头错过了他的目光。   “我知道我错了,错的离谱。我真的做了太多太多错事......我会改,我会离你远一点。”   “你能别恨我吗?以后把我当普通同事一样,可以吗?”   卫重霄的心头涌上一股别扭的情绪:“...自然。”   “我知道了。在我...我走之前,我...能抱你一下吗?就一下。”凌潭这话说的磕磕绊绊。   卫重霄侧头听着窗外倾盆的大雨声,神情都有些恍惚。他只觉得浑身都僵硬不堪,连动都不能动一下。   凌潭已经俯身上来,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手穿过他的双臂,轻轻地靠在他肩膀上,轻的像羽毛落下。   卫重霄又愣了片刻。从凌潭身上飘来的洗衣液清新的气息飘进他的鼻腔。   他曾经觉得像凌潭这样骚气满满的人,身上总会带着那些杂七杂八的男士香水味,但其实他没有。   但他又忘不了四年的再见时,凌潭戴着那枚熠熠发亮的耳钉,举着剔透的红酒杯在他眼前晃的样子。他的衬衫随意地扎在裤腰里,脸上挂着近乎虚伪的笑容。   凌潭这个人,就是在你已经对他的招摇感到无比厌烦之时,又露出几分内敛的反差来,仿佛这才是他真正的内心一般。   卫重霄想,我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他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将手搭在了那人背上,轻轻拍了几下。   凌潭微微低了头,在他脖颈上仿若无意般印了个吻。然后含着笑意起身,潇洒地向后退去。   “拜拜。晚安好梦。”   “......”卫重霄看着他的手按下了电梯按钮,“外面雨很大。”   凌潭背对着他,嘴角的笑容越扬越大。他在想,卫重霄真的是个心软的人,下意识地对别人好,哪怕他上午刚跟自己发过火。   “不用了,谢谢,”凌潭一只脚踏进了电梯门,“我回家喂猫。”   他离去的身影很潇洒,就像四年前一样。那时卫重霄看着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而去,衣角甚至带起一阵风,似乎不为身后的任何事留恋,来去自如。   而如今卫重霄仿佛出现了错觉,他看着那个曾经让他无比心寒的背影,第一次觉得那人或许...并不像看上去那样洒脱。   -   出租屋的隔音效果实在不如曾经的房子。凌潭在床上辗转反侧,听着楼上小两口吵架,夹杂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脑海里纷乱复杂的思绪,这一宿都没怎么睡。   好不容易睡着了,他就开始做梦。梦见一个五十来平的小房子里,一家三口热热闹闹地吃着饭,小男孩将满分的成绩单递给妈妈看,得到了她赞许的眼神和一个轻轻的吻。   “我们小渊真棒!是上清北的料!”   凌潭慢慢走近,看清了自己父母的脸。   但他自己竟是个局外人。因为那三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本来应该是个四口之家!   那男孩缓缓转过头来,声线突然变得很空灵,一点也不像是个孩子发出来的声音,他对着凌潭的方向说道:“是你害死了我。”   是你害死了我,是你害死了我。   那凄厉的叫声在他的耳边无限回旋。   他慌乱地想要逃跑,那对父母也发现了他,他们的眼睛里带着幽怨,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是鬼魂索命一般惊悚:“凌潭!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凌潭猛的坐起,心跳加速,半天才缓过神来,发现夜还沉的很。而他已经再不能入眠。小云喵喵的叫着,跳上床轻轻地舔着他的手臂。他在小云柔软的毛上揉了几把,才平复下急促的呼吸。   从四年前那次慌乱的备降开始,他就陷入了一场梦魇,并且迟迟不能醒来。梦中的呼喊如同浪潮一般,快要将他淹没。   第二天一早凌潭跟一个比较熟的机长换了天班,给自己多凑了一天假。   然后他收拾了点随身用品,背上个双肩背,毫不犹豫地在手机上订了张火车票,就出了门。   大概只有像他这样毫无牵挂的人,才能真的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吧。   在去往穆安火车西站的公交车上,他正巧又接到了樊盛的电话。   “昨天没事吧?淋着了吗?那么赶着走,我都不敢拦你。”   “没事啊,回家睡一大觉,起来简直了,神清气爽。”   “你那边怎么那么吵,在外面?”   “嗯,在公交车上,去火车站。”   “......”那边好像呆住了,直直愣了好几秒才继续说道,“你...要回通远?”   “啊嗯。”凌潭含糊着应了一声。   “...你买的几点的票?”   “十点半,现在刚八点半,我在候车室多待一会儿。”   樊盛又迟疑了半天,凌潭也耐心地等着他说话,过了半天那边才继续道:“呃...带我一个介意吗?我也好久没回去了。”   凌潭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轻轻地笑了:“来吧,一起。”   樊盛手脚也利索,把店里的事交代一下就匆匆打个车过来了。不逢假日也不逢周末的火车票很好买。他们取完票在候车室见面时也不过九点半。   凌潭含笑看着两手空空的他:“我这还带了个包,你比我更厉害。”   樊盛一摊手:“我连家都没回。身上只有现金三百块和银行卡两张。这才叫真正的‘说走就走’。”   九点五十,他们两个轻手轻脚地跳上火车,坐在座位上看着旁边的人们费劲地搬着沉重的行李。   十点,列车渐渐驶出车站,离开这座繁华的北方城市,向着他们的故乡前行。   火车上人真的挺少,他们两个人霸占了四人座。樊盛规规矩矩地坐在座位上,随口问道:“你怎么突然就想回去了?”   “还不是怪你啊。”凌潭懒懒地靠着车窗,一手支在小桌上,半眯着眼昏昏欲睡。   “怪我?”   “还不是你昨天跟我提到凌渊,我想着清明我回通远,也没去看看他,只给爸妈扫了墓,总归不太合适。”他说的云淡风轻。   “那你公司那边呢?投诉你的事,处理好了吗?”   凌潭突然睁开了眼,身子也坐直了一些:“你怎么知道?”   “你昨天走之后,我问了裴弘。”   闻言,凌潭又靠回那个小角落,小声地说:“你什么时候跟裴弘那么熟了。”   “就是不熟我才觉得挺尴尬的,”樊盛无比认真地说道,“所以下次还是你自己告诉我吧。”   凌潭已经闭上了眼,轻笑一声以作回答。   “眯一觉吧,还好几个小时才到呢,”樊盛轻轻道,说完他又轻声抱怨了句,“还神清气爽呢,昨天肯定大半宿没睡。”   凌潭没理他,好像已经睡过去了。   看着他睡着了,樊盛才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凌潭有时会用发胶将额前的碎刘海撩上去,此时他没有刻意地修饰,碎发搭在额头前,随着从车窗灌进来的风轻轻摆动。   他的眼睫又细又密,在下眼睑处投下了一小片阴影。不笑时像一座被造物主进行雕琢过的雕塑,标致又那么自然。   只是今天的他,原本白皙的面庞上却带着几分不正常的苍白。   樊盛想起他们的高中时期,这个人喜欢捧着一本航空杂志,在其他男孩拼命在球场上散发荷尔蒙或是和女孩子卿卿我我时,一个人坐在教室中细细地读。   樊盛还记得,如果在这时叫他的名字,他会缓缓地抬起头,带着几分疑问,用那双好看的眸子看向自己。   他那时候瘦的很,身上宽大的白色校服会随着风轻轻摇摆。   十几岁的少年正是血气方刚之时,那时候的教室条件也没有现在这么好。盛夏时分别说空调了,连唯一的一个小电扇都坏了。四十来个半大孩子挤在一个空间里,大家都热的汗流浃背,一天下来衣服洗了好几遍。而且天气一热就容易发躁,在其他人嚷嚷着鬼天气,疯狂地用课本扇风时,凌潭就那么悠然自得地坐在那儿,不急不躁,十分平静。   从那时起樊盛才真的信了“心静自然凉”这句话。   但没人真的相信凌潭真的能实现梦想。因为凌潭那时候成绩是碾压式的好,随随便便能进年级前十。他身上唯一能跟飞行员搭上一点联系的特质就是视力好,每次体检都能看清视力表最后一行。   所以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弱不禁风的书呆子,连老师都婉言劝他,以后走科研或者师范道路挺好的。   只有樊盛知道这个人心里到底有多坚韧。   他每天放学要在操场上跑五公里才会回家,只要能强健体魄,他无所谓刮风下雨。一个人一旦有了梦想做武装,就真的可以一往无前。   他们之所以能成为朋友,是因为有着相似的家境,还有些许相似的性格。   凌潭上大学时曾经跟他说过“飞在天上的都是超人”。那么就注定了他所追寻的,樊盛虽然能理解,但不能陪他一同前往。   理解他对那方天空的爱,还要陪他一同翱翔在那天空之上——   似乎那个姓卫的,总是冷冰冰的机长可以做到,也似乎只有他可以做到。   虽然不想承认吧,这也是事实。   所以只要能让凌潭开心的,樊盛心想,他就会去做。   他们买的是普快列车票,到达通远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多。   通远虽然是南方一个不小的城市,但是他们两个都是偏居一隅的小县城出身。如今的故里依然没怎么发展,好像已经被喧闹纷杂的现代社会所遗忘了。   随便吃了点晚饭,他们就找了家酒店住下。樊盛非要开两个单人间,他非这么较真,凌潭也拗不过他。   第二天一大早,凌潭就去了墓园。   樊盛在外面等他,凌潭自己买了一小束花,慢慢地走进墓园,寻到了那小方刻着“爱子 凌渊”的黑色墓碑。   “哥。”他轻轻叫道。   “我不怎么来看你,因为我觉得自己没脸来见你,很抱歉。”凌潭弯下腰,把花放在碑上,用带来的布把墓碑上的灰尘轻轻掸掉。   “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好,那句‘对不起’已经说烂了,但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我也不会原谅自己。”   “有点想你,所以来跟你聊聊天,你应该不会觉得很烦吧?”他索性踉踉跄跄地在墓碑前跪下了,小声地跟自己逝去的兄长说着话,“我有点想放弃了,因为我发现之前我执着的一切全都变了样子。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但我又不能没脸没皮地去求他的原谅。怎么办呢。可如果我去见你了,你肯定会狠狠地骂我一顿。”   他说着说着眼眶就泛了红,语气也带上了几分哽咽:“对不起,如果你在就好了,我真的...太想你了。但这都是我的错,你...别恨我。”   “别恨我。”他轻轻地重复道。   “爸妈这一辈子都不容易,可我不懂事,只知道反抗,”他说着叹了口气,“你多陪陪他们吧,现在你们一家三口已经团聚了。”   凌潭说完就一抹眼睛,站起身离开,走了几步便回过头再望一望那墓碑,沉默片刻,终于低下头快步走出了墓园。   樊盛还静静地等在那里,闻声问道:“走吗?”   凌潭点点头:“走吧。” 第16章 曾经的少年   下午他们回了那个熟悉的小县城。坐在一家学生时代常去的小店,吃着最朴素不过的米线。   “我前天梦到了我爸妈和我哥,”吃到一半,凌潭突然开口道,“我梦见他们三个开开心心地吃晚饭。”   樊盛拿筷子的手一顿,闻言抬头,然后轻叹一声:“你还是没走出来。”   “不是走不出来,是忘不掉,”凌潭挑着碗中剔透的米线,却一口也没放进嘴里,“为了自己的梦想抛下整个家不管,不就是自私吗?”   “一个梦而已,你又钻牛角尖了。生死有命,你抓不住的,何苦折磨自己。”樊盛把筷子撂下,试图跟他讲道理。   “我没有折磨自己,但是我的错不应该被原谅。”   樊盛反问道:“你有什么错?”   “......”凌潭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有点发蔫,拿起筷子继续开始吃,良久才从嘴里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樊盛觉得自己要发火了:“你跟我说哪门子对不起?”   凌潭只埋下头吃吃吃,有些话还是没说出口。   两人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一时间只能听见店里来来回回循环播放着的歌曲。   “扛下了梦想,要毅然决然去流浪。”   他轻轻随着歌曲的节奏哼道。   又侧耳听了一会儿,凌潭突然间很是感慨:“我想起我刚到北方时,除了不习惯还是不习惯。穆安的冬天那么冷,我只能躲在宿舍里,在暖气片上焐手。”   樊盛笑着说:“可不是吗。我学医那几年,外面飘着大雪,我在实验楼和图书馆之间来回跑,跑的袜子都湿透了。”   “你说我人生地不熟的吧,还偏偏碰上个也看我不顺眼的死对头。天天跟我对着干。”凌潭道,“话说,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那么看不惯卫重霄吗?”   “怎么?”   “那时候太年轻气盛,就觉得世界不公平。我花了那么大力气,闹到快要众叛亲离,他却轻而易举地拥有了我期盼至极的人生。”   “你想啊,出身飞行世家,爹是业界出名的老一代飞行员,一辈子零事故,德高望重。又从小就接触了航空领域,航校时大家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所有人都说这个孩子必定子承父业,将来成为一个优秀的机长。”   “我就想,凭什么我没有那样带着光环的家庭背景,凭什么我走上这条路,就饱受质疑。”   他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气息有些不顺。碗中的米线早俨然已经被他心不在焉的手搅得乱七八糟。   良久,他的语调突然变得轻松起来:“不过是当时太年轻,现在想想,何必呢。可是我不讨厌他了,他依然讨厌我。”   “其实我觉得,有些事情你完全可以告诉卫重霄,他会愿意听的。”樊盛瞅着他,试探着开口道。   “我能告诉他什么呢?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我是个多烂的人,”他突然又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些颓败的意思:“况且,樊盛,我有点想放弃了。”   樊盛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认真,也知道“放弃”这两个字从凌潭嘴里说出来,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不由得心里一阵发慌。   他想放弃什么?   放弃追回对他失望的爱人,放弃追寻他坚持了多年的梦想。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绝不能放任凌潭自暴自弃。卫重霄不了解事实真相,那么他现在必须拽凌潭一把。   “吃完咱们去趟二中吧。”他提议道。   凌潭有些疑惑:“回二中干什——”   “我想回去看看,”樊盛坚定道,“咱们回去看看。”   -   通远二中是所不错的学校,也是凌潭那个小县城附近最好的中学。他们在这不大的校园里度过了三年高中时光。   他们试着联系了曾经的班主任老师,那位五十多岁的女老师听闻他们回来,很是意外,十分欣喜地把他俩从校门口接了进来。   凌潭走进校门,四处张望着:“杨老师,我看咱们学校没什么太大变化呀。”   “嗨,咱们学校穷,硬件就是跟不上。但是咱的成绩可不差!”杨老师推了推鼻梁上厚厚的眼镜,十分感慨地说道。   杨老师刚带他们时,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教师,如今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孩子,也送走了她的青春。   她把这两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大小伙子领到办公室,一人挪了一张椅子,坐下来细细跟他们聊天。   杨老师对凌潭说道:“说实话,我教书教了二十多年,好多学生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是总有几个学生是我忘不掉也很牵挂的,你就是其中一个。”   她嗔怪道:“毕业这么多年了,你也不回来看看。”   凌潭笑道:“平时工作太忙啦。”   “你们两个现在都怎么样?”   樊盛摇了摇头,示意凌潭先说。凌潭语气平淡道:“我现在在云际航空当飞行员,平时住在穆安。”   “好啊!”杨老师由衷地赞叹,“你可能都不知道,我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当时阻止你去招飞。作为老师,我应该尊重你的选择。”   “现在我再遇到像你一样怀揣梦想的学生,不管他们的家长怎样阻拦,我都会私下告诉他们‘去试试吧,孩子’。虽然有些时候梦想是不切实际的,但我现在觉得,孩子们身上总是带着无限可能,他们可以迸发出意想不到的力量。”   凌潭一怔,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樊盛则低下头,企图降低存在感,躲开杨老师的目光。   不是所有人都能成功,他就算是被排除在那“一点点的可能性”之外的人。   “你呢,樊盛?”   猝不及防还是被点了名,樊盛无奈地抬起头,有点不好意思:“我...大学毕业之后当了医生,也在穆安。后来...遇到了点麻烦,就辞职了。现在也没个正经活儿干。”   “没有关系,你才多大,有的是机会呢!”杨老师拍拍他的肩,“要不要去教学楼那边走走?学生们今天有一个外出远足的活动,正好没有上课。”   杨老师说她还得接着备课,于是他们两个就与她辞别,晃晃悠悠地来到了教学楼。   他们在高三(1)班的门口晃了又晃,看着学生们摞的比山高的课本,又是一阵唏嘘。   凌潭打量了一下这个教室,一边说:“嘿,他们高三还能出去远足呢,想想咱们那会儿,天天就是坐在教室里学学学。”   “是啊。我就记得当时你一边准备招飞,一边应付考试,还怎么考都是前十,大家暗地里都嫉妒的不行。”   凌潭好像又陷入了回忆:“我只记得我成绩一旦有一点点下滑,回家时就要挨我妈骂。其实我哪有天资过人,照样也得学到夜里两点,还要偷摸准备交给航校的材料。”   樊盛赞同地点点头,然后提议道:“去天台看看?”   凌潭稍一颔首,先一步迈开腿与他一起上了楼。天台依然那样开阔,可以看见一片广阔的天空。   这个天台上空空如也,所以一般没有什么人会上来。也正因为没有人,这里成了学生时期他们俩的根据地。每天在这里还可以看见数架飞机从天空中划过。   那时他就站在这里,手扶着护栏,微微仰着头,看那万里长空中的云起云涌,仿佛深海一般变幻莫测。   这里是梦想起航之后的一个站点,记载着那些青春时代的美好时光。   他们刚推开天台的门,就看见一个女孩的身影,她面前架着画板,穿着一身蓝白色的宽大校服,手边是一堆颜料。   女生抬起了头,大大的眼睛望向他们,略有些惊讶。一瞬间樊盛像是有了错觉,仿佛看见了十几岁的凌潭抬眸的那一刹那。   “你好同学,我是你毕业了十几年的学长,回母校来看看。”他解释道。   “哦哦,学长好!”女生向他问好,然后又拿起画笔低下头,似乎在苦苦思考如何下笔。   凌潭向前几步,看见她画纸上的满天云舞,绽放在湛蓝的天空上。   樊盛站在原地,没忍住还是多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跟大家去远足呢?”   女生微皱了眉:“因为我是个美术生,要准备艺考。但我现在还是觉得自己画的不好,只能多挤出一点时间练习。”   “会觉得很苦吗?”   “当然啦,尤其是当其他人跟我说‘你为什么要艺考?你不知道要多困难才能被美院录取吗?况且还有那么人多,走走关系就可以轻轻松松占了你名额’的时候。”   “那也不要放弃,”樊盛站在门口,就那样远远地跟她对话,“既然热爱,就一定不能放弃。”   女生有点疑惑,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有点帅的学长会突然闯进来,还要跟她灌输鸡汤,不过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我绝对不会放弃。”   “要加油。”凌潭冲他做了个加油的手势,然后展眉笑了,樊盛也侧过身去,微微勾起了嘴角。   曾经,同样的心灵鸡汤是高三时他对凌潭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只不过白驹过隙,一晃十几年过去,终究他们还是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就在樊盛看着凌潭跟小姑娘道了别,转身向自己走来时,突然他就想到了“前仆后继”这个词语。   他在那女孩身上看见了凌潭的影子,究其根本,无非就是看见了“追梦人”的样子。   “怎么了?”凌潭问他。   他摇了摇头,没把这一切说出口。   而后樊盛又拽着凌潭去了趟实验楼,樊盛四处寻找着什么东西,凌潭看着他只觉得一头雾水。   “嘿,果然还在。”最后在一间实验室里,樊盛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他指的是当年凌潭亲手制作的那架波音737航模。它静静地摆在橱窗里,和其他小制作一起,无声地诉说着一段段故事。   凌潭愣在了原地:“你......”   这么多年,他已经快忘掉了最初的自己有着那样单纯的热爱,并且敢于不顾一切的横冲直撞。   樊盛小心翼翼地将它取下来递给凌潭,凌潭翻到机翼下,果然看到了几行小字。   [高三(1)班 凌潭 未来的一名优秀机长(划掉)机草]   [高三(1)班 樊盛 将来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医生!]   这是曾经樊盛借着凌潭的光写上的。他还记得当时他用签字笔划掉凌潭写的“机长”改成“机草”,还非说他将来必定风流倜傥大富大贵时,那样吵闹又充满活力的样子。   凌潭将粘在飞机上一张折叠的纸条取下来摊开,赫然看见了属于自己的尚稚嫩的笔迹。   [不管迎着多少冷眼与嘲笑,我偏要逆风飞翔。]   他捏着那张发旧的纸,指尖在微微的颤抖。   记忆像开了闸一样纷至沓来,他仿佛看见了那个总是倚在天台栏杆上仰望着天空的少年,那个咬紧牙关从不说放弃的少年。   那个少年,他是不是已经迷失在时光的罅隙里了呢。   他看见少年在竭尽全力奔跑,然后狠狠地栽了个跟头,满脸伤痕。一双有力的手扶起了他,替他擦去脸上的血污。那张和他无比相似的脸上却无比严厉:“凌潭,你必须坚持下去。”   凌潭的心里百味杂陈,痛苦在心里无情翻搅,他索性蹲下了身去,把脸埋在手臂间。   良久凌潭感到有人轻轻拽了拽他的手臂,他仰起脸,正对上樊盛炯炯的目光。   “你已经走过十几年了,凌潭,想想你为这次回到穆安付出了多少?你分明还拼得动,那就不能放弃。”   凌潭攥紧了拳头,死死地咬住下唇,用力之大,他甚至在唇齿间尝到了血腥味。   你不能倒下。   你的的确确扛着梦想走过了十多年的光阴,在陌生的城市摸爬滚打,尝遍了酸甜苦辣,却从来没被打倒。   那么现在也依然不可以。   他有些摇晃地站起来,将手里的纸条和航模放回原处。然后静静地沉默了许久,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终于有了几分动容。   良久,他看了眼手表说道:“走吧。”   樊盛无言地拍拍他的肩膀,与他一同走出了实验室。   夕阳西下,两道影子被拉的很长。他们站在简陋的校门口,对这个满载回忆的地方无声地说了声“再见”。   -   因为要赶时间,他们不得已买了机票去赶飞机。   凌潭其实是有免费乘机的外挂的,只要航班上有空位,他总能安排到一个座位。但是他说只要他坐在飞机上,就一定要坐在驾驶舱里,在客舱总是别扭。所以他更喜欢坐火车。   不用做航前准备,也不用想着签飞行计划,只用瘫在候机大厅的椅子上——这着实让机长先生有点不适应。   所以他又站起来四处乱走。机场里总是有一些神神奇奇的店家卖着土特产或者是什么纪念品。凌潭溜达到一家什么都卖的杂货店门口,突然就站住了脚。   “这个是不是挺好看的?”他指着一条领带问樊盛。   “呃...还可以,挺好看。”   “宝石蓝,挺配卫重霄的,”凌潭自己低声念叨着,“老板,这条我要了。”   “你..买了卫重霄要吗?”   樊盛对这种行为其实很不认同。因为那根破布条根本不值那些个钱。   这人乱买东西的习惯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对象只限于卫重霄。哪怕是之前他年薪几十万的时候,自己也老穿着某宝上几十块钱一套的衬衫牛仔裤,一件衣服非得洗的褪了色才肯丢掉。   偏偏不管到了哪个国家哪个城市,只要他看见适合卫重霄的东西,他就毫不犹豫地买,不管那东西好不好值不值那个价。   而且买完了的东西还不送,就自己囤着,也不知道是在进行什么神秘的不可描述的仪式。   “他不要就不要呗。”凌潭接过老板递过来的小塑料袋,漫不经心地答道。   樊盛追问:“那他如果永远都不要呢?”   凌潭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一语双关,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嘻嘻地答:“那我就永远自己留着了啊。” 第17章 归零   某位明天还要上班的机长一坐到座位上就睡。直到快要落地,他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樊盛见他醒了,放下手里随意拿出来的杂志,问他:“我上次问你你也没回答我,你们航司的事到底处理的怎么样了?”   凌潭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然后探头往舷窗外望去,发现外面黑漆漆的一片,只能看见机翼翼梢闪着的灯光:“处理好了,都是小打小闹,不打紧。凭我目前的业务能力也不至于混不下去。”   樊盛不放心地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答案。   他于是想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一会儿,刚闭上眼睛就听见凌潭不经意地说道:“不过你说,整个云际航空,除了老陈,还会有别人觉得我应该留在这个岗位上吗?”   樊盛反问道:“为什么没有呢?”   凌潭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在别人眼里轻浮行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到头来他自己都已经接受了“轻浮”这个评价。   “你是个什么样的人,用不着别人来评判,”樊盛看着他的侧脸,“你做什么,想什么,由你自己的心支配。”   凌潭依然没转过头来,也没搭他的话茬,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快到了。”   过夜的航班不多,他们落地后轻车熟路地走出了航站楼,在街旁拦出租车。等车时樊盛问他:“今天到我那里住一晚?要不然明天你还得跑过来,太远了。”   凌潭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拒绝:“不用了,现在还打得到车,路上也不堵。”   樊盛还想再劝几句:“你...”   “再说了,我家里还有个小祖宗没喂呢,粮只留到了今天。”凌潭打断了他。   樊盛只能作罢。夜风拂上面来,让他发困的脑袋有了几分清醒。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趁凌潭还没拦到车,从裤兜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银行卡,不由分说地塞到凌潭手里:“拿着,先别着急拒绝,听我说。”   凌潭简直一脸懵:“你......”   樊盛一脸坚定,丝毫不由得他插嘴:“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你该在穆安安安稳稳的扎下根来。现在我这里也真没太多,这钱你必须拿着,凑个首付,就别住在北城那边了。”   “我...”   “拿着!大不了以后你有钱了再还我!”樊盛不由分说把卡往他兜里塞。   前方车灯一闪,一辆出租车已经停在他们面前。凌潭不欲再与他争辩,于是接下了那张卡,道了声谢,先一步打开了车门。   他让师傅先送樊盛回家。两个人一路昏昏欲睡,直到车开到樊盛家楼下,凌潭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醒过来。   樊盛回过神下了车,跟他挥手道别。   “诶!樊盛!”   樊盛回过头。   “别跟卫重霄说我的事,拜托了。”   “......”樊盛怔了怔,点点头答应了。他最后回了下头,看见透过车窗那人脸上隐隐约约的笑容。   他插着兜往单元门走去,指尖却突然碰到了什么东西,拿出来一看,赫然是刚才交给凌潭的那张银行卡。   他愣了几秒,终是叹了口气,把银行卡放回了兜里。   凌潭这个人就是太聪明了。别人有什么心思他都能猜到。   他跟凌潭相识了这么多年,也知道这个人表面看起来脾气很好,爱笑,跟谁都能合得来,给别人一种‘他好像很喜欢我’的错觉。其实他是个很不好相与的人。   他的心里对所有人都含着戒备,和别人的往来总交出两分,自己藏着八分。   学生时代凌潭不太爱说话,很内向,樊盛则见证了他一点点外放起来,变成谈笑风生的人气“偶像”的历程。   只不过那人内心最深处的聪明与防备,自始至终从未放下。   但是说他复杂吧,他的心其实又是那么单纯。樊盛心想,我不过是在他遇到困难时拉了他一把,他就把我提到心里极高的位置了。   樊盛从小没受到过什么关爱,父母离婚的早,各自组建新家庭,没有一方愿意养他。他从小周旋在继兄继姐之间,一边努力地学习着自己生活。   他知道在家庭这一方面,他和凌潭有着些许相似的经历。   四年前在凌潭没跟公司谈妥离职之前,他曾帮凌潭回通远照看了几日凌母。   他至今还记得,那个六十来岁的母亲,死死拽着他的手,那力道完全不像个年老的女人,她因衰老而皱缩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尖声叫着:“你还我的儿子!啊!为什么你不去死啊!?”   樊盛其实不知道,“母亲”对于凌潭而言,最后已然成了噩梦般的存在。   ——“你能不能别老那么病病歪歪的?”   ——“学飞?学什么飞?好好在通远念书不行吗?我生你养你容易吗?天天就知道做白日梦,怎么就不能学着点你哥沉稳的样子!”   ——“小渊呢?我的小渊呢?谁把他带走了?啊?!”   父母之爱,是最自然最无法解释的感情。而正相反,有时候父母的偏心与狠心,也是世界上最不可捉摸的一种恨意,像道无解的数学题。   -   按照提前得知的排班表,凌潭第一趟航班应该是下午一点。他已经提前在航司内网上做好了飞行准备,就想睡到自然醒。结果还没到八点就完美地被手机铃声吵醒。   “通知你一下...八点半,准时来总部六层会议室开紧急大会...”裴弘幽幽的声音传来。   “...什...么?”凌潭迷迷糊糊的,表示什么也没听见。   “昨天上哪儿嗨去了?快别睡了,知道你家离机场近,我这已经是很晚才叫你了,看我对你多好...所以!赶紧!起床!不要磨叽!!”   ...神经病吧?   等等...   开会?   几点到公司?   谁家离机场近?   现在几点了?   哦,八点整。   卧槽,八点整?!   凌潭看着墙上挂钟那直直指向八点整的指针,腾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一边抄起手机怒吼道:“下次有事提前一个半小时叫我!!”   然后他就把电话按了,扔下不明就里的裴先生不管,将手机扔到一边,像火箭发射一样弹进了卫生间。   五分钟后,他已经风风火火地一边奔跑一边系着领带,蹿上车,一脚油门杀出小区,然后那股子飙车不要命的狠劲被无情扼杀在了早高峰的车潮中。   九点二十,凌潭嘴角带着一抹抽搐的笑,勉强保持着风度,推开门,在一众老的少的机长副机长的注目礼下,慢慢走进会议室。他维持着那抹迷之微笑,拉开了裴弘身旁的那把椅子。   裴弘压低了声音问他:“怎么回事?睡过头了?你现在简直像个刚从菜市场血拼出来的大妈。”   凌潭面带微笑看着台上严肃讲话的上司,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早.高.峰..”   “你家到机场开车再怎么堵也堵不过半个小时,你敢说不是你睡过头了?”   凌潭已经开始目不斜视地听会了,裴弘还想多哔哔几句,就被旁边卫重霄一记眼刀给瞪的大气不敢喘一声儿。   安全运行处那个没几根头发的小老头,手指着PPT抑扬顿挫:“——我们需要吸取这次事件中的教训,绝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在云际航空的飞行员身上,所以我要求各位机长,竖起你们耳朵,听清楚空管说的每一句话,并且要对其有自己的判断……”   凌潭大概已经明白了,他是在说前几天某国两架A321飞机空中接近事故。虽然事故中无人伤亡,但是十分惊险,两架飞机几乎贴着机身相错而过。事故原因无非是空管在发现飞机有接近的趋势时,发出了错误的指令,影响了机长的判断。   “——各位机长,请一定、一定保证飞行安全,谢谢大家。我们散会。”   经理说完就下台走了。一直坐在他们后面的何小之探过个脑袋,问:“所以飞在空中时,我们一定要听TCAS的对吗?”   TCAS,她指的是飞机上的空中防撞系统。   “同时你也要判断好空管的指令,因为你不知道其他的飞机都处于什么位置,不能自己乱来,”卫重霄答道,“天空像一张布局紧密的网,你必须按照自己的路线行驶,才不会出差错。”   “那如果就是空管或者TCAS出错了呢?”   卫重霄在她伸过来的头上拍了一下:“你的脖子上面是脑袋,何小之,机长不是操控飞机的机器。如果你不需要有自己的判断的话,现在自动飞行那么发达,还要你干什么吃的?”   何小之讪讪地傻笑了两声:“我只是害怕自己出错。前几天刚模拟了一场因为机长判断错误导致的空难,真的好吓人。”   “这个我举双手赞成,我想到之前上模拟机的时候,”凌潭突然插话进来,“模拟那些曾经发生过的空难现场,经常给我吓出一身冷汗。在模拟机上,你会觉得,明明这场空难完全可以避免。但是各种小失误串成了一个完整的事故链条。其实只要其中的一件事没有发生,就可以避免一场灾难。”   “就像我们之前模拟过的,特内里费空难,简直记忆犹新。或许KLM的机长稍微冷静一点,别急着起飞,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特内里费空难的惨烈程度堪称民航史上第一,死亡人数高达538人。当时KLM的机长面临执照吊销的规定,急于起飞,塔台把‘我们正在起飞’听成了‘我们在起飞点’,一系列的失误,导致两架飞机跑道相撞。只要是模拟过这个场面的机长,无不觉得心痛惋惜。   何小之点点头:“我也模拟过,现在想想还是后怕。”   凌潭把手交握着放在会议桌上:“其实我也挺害怕的,谁也不知道自己真的面临生死抉择时,能不能完全的冷静。”   “如果说我们躲不过天灾,那至少我们可以杜绝人祸。况且真到了那个时候,你不能也得能,”卫重霄又拍了何小之一下,然后转过头对裴弘说,“走吧,去签派室领任务。”   他们三人一走,把凌潭孤零零一个人扔在了会议室里。他也不恼,等他们走远,才站起身离开。   半个小时后,上午十一点整。卫重霄本来想趁着一点点空余时间再小憩一会儿,推开休息室的门就看见靠着椅背打盹的那个人。   休息室里很安静,其他机长们也在抓紧一切时间多调整一下状态。   他放轻了脚步,踱到那人面前,看见他眼眶下清晰可见的青黑,不禁皱了皱眉。   卫重霄自己是个作息极规律的人。如果不是工作需要,一定是那种十点半睡觉,六点半起床保证八小时睡眠的人,他平日里还很注重健身,一点不良习惯都没有,不沾烟不沾酒。   所以他本能地对混在灯红酒绿中醉生梦死的人感到不满。   更何况他们的工作性质特殊,如果这种不健康行为还影响到了工作的话,那他的态度就简直可以称作是厌恶了。   他还没来得及移开目光,那人已经动了动身子,睁开了眼睛。   “你又上哪鬼混去了?”卫重霄语气不善地问道。   “就这一次,下次不会了。”凌潭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勉强算是休息够了。   “能不能多有点责任心?瞧瞧你这个样子,夜不归宿,上班迟到,如果出了事,你付得起责任吗——”   “我知道了,我会改的。”眼见着卫重霄又要跟他发火,凌潭及时打断了他。   卫重霄哼了一声,对这个回答依然表示不满,但是在这种场合也不能发作,只好扭头就走,眼不见心不烦。 第18章 他把房子卖了?   飞完一个完整的航班组回来,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了。凌潭下班后,顺道开车接上了刚落地的裴弘,一起去吃晚饭。   凌潭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刚回来时用一个月晚饭坑了他,就算是玩笑话,他也真的兑现承诺了。只不过没吃什么好东西,他俩都是有一口饭就能养活的人,所以基本上就顺路找个粥店馄饨店吃点了事。   这天照常,他们穿着一身制服,挤进了热火朝天的粥店,一人抱着一碗海鲜粥,就着几块钱一盘的小菜吃的不亦乐乎。   北方五月中旬的气温已经飙升到二十五六度,店里虽然打了空调,也依然热的让人汗流浃背。裴弘把袖子随意地撸上去,制服裤脚也挽起来,活像刚进城的农民企业家。   “我看那个姓刘的小姑娘还挺好看的,今天下机又跟卫重霄搭讪来着。”裴弘一抹嘴,觉得无聊,没话找话。   “她搭讪她的。”凌潭只认真地吃饭,丝毫没有听八卦的心思。   “我看你这一阵子都没怎么跟老卫说话,怎么,这么淡定?不怕别的姑娘捷足先登?”   凌潭一脸云淡风轻:“登登呗。”   裴弘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可以啊凌总,想不到您心这么大。”   凌潭头也没抬:“你也不看看他是那种有异性缘的人吗?且不说他不会轻易谈恋爱,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接受人家妹子了,我赌五毛钱,以他的性子,不出一个月,他就得被甩,你看着吧。”   “嗨,瞧你这过来人的语气...不过我们卫皇怎么就没异性缘了?这么多姑娘上赶着追他,要我说也不该是他被甩吧?”   凌潭摇摇头,掰着手指头数道:“不懂女生包包衣服化妆品的那一套,不会花言巧语,不爱跟你撩骚,不会跟你夜谈因为他作息极其规律,看你不顺眼还要怼你几句,毫不留情地指出你身上的缺点——”   “行了行了!”裴弘急忙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一把将他数数的手拍在桌子上。   凌潭一摊手,眼神很无辜。   裴弘小声嘟囔了一句“明明这些毛病我都没有为什么我还单身”。   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瞪起眼睛质问凌潭:“那你还跟他在一起!”   凌潭笑了:“我又不是女生。再说,你要是让他列举我的罪状,照样是一大堆,所以我俩可不是臭味相投嘛。”   “唉——”裴弘做作地叹了一口气,“兄弟,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我能采访一下吗?”   “这有什么,吵着吵着吵出感情了呗,”凌潭喝了口粥,顿道:“其实你要非让我找出一个节点,那应该是五年前,我刚升了机长,跟卫重霄一起飞了趟国外。那天天气特别好,我们又飞的是第一班,正好看见了日出。”   他有点出神,好像在回忆那天的场景:“刚升起来的太阳血红血红的,阳光就从挡风玻璃上照进来,正好洒在他的脸上,就像镀了层金边儿一样。我侧过头看他,突然就觉得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你有过吗?那种感觉。”他问道。   裴弘回想起自己趴在隔壁班窗前偷看暗恋女生的场景,认同地点点头:“知道知道,我们凌机长快奔三时候冒出来的初恋情结。”   凌潭照着他肩膀锤了一拳。   裴弘摸了摸下巴,感叹道:“唉,你俩既然两情相悦,怎么最后就分道扬镳了呢。”   凌潭一个字一个字答道:“因为我对不起他。”   他说完抽了张纸巾擦嘴,看见裴弘也吃的差不多了,就站起身往收银台走:“我去结账。”   没过一会儿凌潭就返回桌前,把一个钱包递给裴弘:“我去趟卫生间,帮我拿一下,我兜浅。”   几分钟之后他举着手机出来,面色并不很好,他故意压低了声音,裴弘可以断断续续听见他在说“...不可能,你别想了。”   他招招手示意裴弘往外走,自己也匆匆地走到车前,拉开车门。   随着车门“砰”的一声关上,凌潭那一句“别再打电话来”,也淹没在那响声中。   “......”裴弘偷偷瞄他,没敢说话。   凌潭什么也没说,把手机放回裤兜里,发动了汽车。   一路上裴弘也没跟他逗,到自家小区下车,也只是跟他道了别,就看着他在丁字路口掉了头,扬长而去。   裴弘回家后,把制服外套脱下来,正要挂在衣架勾上,突然一个方块状的东西被甩了出来,伴随着“啪”一声响,一张照片晃晃悠悠地飘到了地上。   “..........”   他无言地盯着安然躺在地上的钱包看了一分钟,然后才弯腰把它捡了起来。那张照片显然是凌潭放在卡位里的,裴弘端详了一会儿照片上的那个人。   那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生活照,画面中少年看着十几岁的年纪,却十分帅气。他笑的灿烂,精致的眉眼很容易让人心生喜爱。那双闪着光的眼睛跟凌潭如出一辙。   智商堪忧的裴先生不明就里,于是认定这一定是凌潭小时候的照片。   这人...还把自己的照片放在钱包里,是有多自恋啊!   不过要紧的还是先把钱包给他送回去。   裴弘低头看了看手表。八点。   行吧,就当饭后遛食儿了。   他又把制服套回身上,出了门。半个小时后,他站在凌潭家那气派的大门前,跟着前面刷开门禁的大爷溜进了电梯间。   接着他站定在凌潭家门口,轻轻叩了几下门,他在门口*活等了三分钟才等来开门的人,正待他心烦意乱地吐槽时——   “凌潭你怎么开门这么慢一个人搁家干什么呢你是龟吗——”   裴弘的大嗓门戛然而止。   “我我我我您您您您...”他智障一样盯着门口那个满头银发的老奶奶,退后几步反复确认门牌号没有错,才尽力平复下惊讶,礼貌地问,“您好,我我我我想问这里之前是不是住着一个,呃,男的,三十来岁——我是他的朋友。”   老人很是慈祥和蔼的样子,一点也没有被这个不速之客打扰到的愠怒,反而很温和地缓缓道来:“那个小伙子把房卖给我了,大概在四年之前吧。”   裴弘连连道歉:“哦哦,打扰您了,抱歉!”   老人冲他笑笑,示意没有关系,于是他匆匆忙忙跑下了楼,站在楼前修饰精致的花园里,神情有些恍惚。   卖...   凌潭把房子卖了...   他把房子卖了...   脑子缺根筋的裴先生第一反应不是打电话质问凌潭现在在哪里,也早把可怜的钱包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掏出手机,毫不犹豫地拨通了卫重霄的电话——   “卫重霄!!你知道凌潭把房子卖了吗!!!!!!!”   -   “今天的测试是紧急情况处理,你先按常规操控飞机。”卫重霄命令道。   又是一天按照惯例的模拟机训练,何小之的能力的确在肉眼可见的增强,这一点卫重霄表示了满意。   “V1”   “收起落架。”   起飞后不过一分多钟,前挡风玻璃就发出“轰”的一声巨响,模拟机的仿真度极高,仪表报警的滴滴声刹那间响起,何小之几乎被吓的激灵了一下。   仪表上显示左发动机的转速在不断降低,不一会儿右发也失效了。   这种情况是双发失效下的紧急迫降!   她最先退出操纵杆将飞机机头放低,以获得一个较好的滑翔速度。   “拿出双发失效检查单。”她尽力地保持平静,逐一排查故障。   “启动APU。”   “附近没有跑道!”她惊诧地转过头去看副驾驶上的卫重霄,而卫重霄在座位上装死,并不打算帮她。   她发现前方是一条河,河面足够宽阔。   这时她才突然惊觉,这是在模拟十年前的哈德逊河迫降奇迹!   2009年1月15日,全美航空1549号航班在起飞后90秒遭遇鸟击,双发动机失去动力,由于机长的冷静操作,飞机成功降落在哈德逊河上,机上人员全数生还。   双发动机失效,意味着飞机彻底失去动力,成为一架滑翔机,下降的高度和速度无法轻易控制,让飞机完好无缺地落在地上,已经是难上加难。何况这还是水面降落!   眼瞧着水面越来越近,何小之的手抑制不住地在发抖。她的声线也不再稳定:“放..放襟翼。”   “......”卫重霄皱眉看着她的操作。   “不不,速度太快了,我拉不起来了!!”她的声音越来越焦急。   近地警告报警的声音急促地响起来,让她越发紧张。   “啊!!”   十秒后,飞机的机身倾斜着狠狠插入水中,在那一瞬间整个飞机向右倾覆,随即解体爆炸。   何小之愣住了。随即侧过头去看卫重霄的脸色。她的心里砰砰打鼓,为失误而自责,也害怕卫重霄责备自己。   但这次卫重霄意外地没打击她,只是摇了摇头说:“没关系,本来哈德逊河迫降在发生之后,机长们上模拟机还原现场的生还率就很低。”   “双发失效还是很少见的情况,可能几率比你买彩票一夜暴富还要小。一个飞行员飞一辈子大概连单发失效都不会碰上一次。虽说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但你必须保证你把该做的都做到位了,”他指指何小之面前的操纵杆,“你没有目测计算下降率和高度,想要河面迫降,必须要求机身和水面几乎平行,而不能直直扎进水里。还有,机身太过倾斜,一侧机翼先入水。最后,你的心态还是不行。”   他说一句,何小之就点一下头。她把手放在腿上,端正地坐着听他讲话。   “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去吧。模拟归模拟,我希望在我们的职业生涯内不会有类似情况的发生。”卫重霄在她肩上拍了拍,示意她可以走了。   今天的测评时间不早,何小之走后,卫重霄独自吃了晚饭,然后在家门口的公园溜了会弯。等到他往回走时,突然接到了裴弘的电话。   裴弘仿佛自带喇叭的嗓门简直让他耳朵一震。   他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头:“凌潭卖房了?什么时候的事?” 第19章 往事一角   “我现在在哪里?在家啊。”凌潭肩膀夹着手机,一边在水池边洗着一个苹果。   卫重霄那头语气不善:“别跟我装。”   五分钟前,裴弘叽哩哇啦地把他上门还钱包和一个老奶奶大眼瞪小眼的经历告诉了卫重霄,卫重霄表示“你跟我说有什么用?你去问他啊”,裴弘那实木脑袋终于开了点窍,强烈要求“你去问,必须你去问!爸爸们的事我掺和不得!”就把卫重霄推上了前线。   凌潭已经洗完了苹果,回到客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毫不客气咔嚓咔嚓地啃起了苹果:“四年之前,差不多我回通远的前一个月,我急需要用钱,只能先卖房。”   四年前,卫母生病住院,卫大姐怀孕八月正需要人看护,卫重霄两边来回跑,忙的焦头烂额。结果凌潭不仅帮不上他的忙吧,还就在那时突然跟他提分手,执意要回通远。   卫重霄那时候本来就被各种事搅得团团转,再被他火上浇油,一点就炸,也顾不上跟他细说,直接撂了句狠话“你要是现在回了通远,就再也别回来。”   那人临走之前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现在想起来还让人恨得牙根痒痒。要非说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搁谁谁都不信。   不过再不信,他这电话都打了。倒像是他这个被甩掉的人上赶着关心加害者的过往一样。   卫重霄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现在愿意说,你愿意听吗。”凌潭啃苹果啃的正欢,似乎一点也没有将他的问题放在心上。   他这个敷衍的态度真的很让人搓火,卫重霄咬着牙:“你说过不会再骗我,从现在开始给我说实话,听好了,我问你答。”   “你当时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是因为什么?”   “......”   “我在医院时,你和樊盛在一起,你们说了什么?”   “......”   “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   “你——”   “对不起。”   凌潭打断了他。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啃那个碍事的苹果,语气褪去了不正经。声线带了几分难以察觉的颤抖。   “对不起。”他又重复了一遍。   凌潭没想到,自己本想保证绝对的坦诚,而那些不堪过往到了嘴边,到底还是说不出口。   大概卫重霄会以为这是他的又一次欺骗吧,凌潭攥住了自己的头发,略显烦躁。   你现在想刨根究底问我以前的事,只是为了填补往日的空白,追回那段不欢而散的时光吗?他想。   “再给我一点时间...对不起,再给我点时间,求你。”电话那头的人语气带着哀求,又无比认真。   “......”卫重霄沉默了。他从未听凌潭这样跟他说过话。   凌潭受不了这种尴尬,也不想让彼此难堪,就先挂了电话。   那头,卫重霄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联系人详情,才想起来好像自己是要问他住哪来着。   他纠结了半天,跟自己做着斗争,最后还是一咬牙打开微信,在列表里翻了半天才找到那个熟悉的头像。   [你现在住哪儿?]   这总还是可以说的吧?   那边倒是回的挺快,没说什么话,直接发了个定位过来。卫重霄把那地址复制到地图里搜索,才发现他住在北城区一个再简陋不过的低级居民区里。   而地图也显示,从那里到南郊机场,的的确确需要一个多小时。   所以凌潭总是迟到,行踪不定,不是因为出去混了,而真的只是回家而已——   卫重霄有些失神。   他想起凌潭脸上总挂着的黑眼圈,以及有时埋藏在衣冠楚楚外表下的,那一丝丝憔悴。   心就那么不可控制地揪了一下。   他又想起某天他接到的一条莫名其妙的短信。   发件的陌生号码是本地的,很规整,不像是骚扰短信。   [如果你还愿意回头看看,停下来等等他,他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再给他一次机会好吗,就当是...救救他]   卫重霄知道的,自己就是容易心软。   -   另一边,凌潭把手机关了机,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他拿起一身换洗的衣服,到浴室冲了个澡。浴室的旧花洒一股一股地冒着水,水温时热时冷,无论怎么调温也无济于事。   那薄薄的浴帘根本管不了什么事,他换好衣服,下巴上还挂着水珠,草草擦了几下头发,就得拿拖布把溅到外面的水擦干净。他弯着腰,一截细腰在略短的睡衣下显露出来。   走出浴室前,他侧过头看向镜子,看见了脸色难看还带着黑眼圈如同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的自己。   晚上十点钟,翻过第三十次身后,凌潭深深地叹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阳台一把拉开窗户,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夜风。   这间房子,实在让人说不出什么好来。最多可以说采光还不错,每天都可以欣赏日落。要说哪里不好,墙壁刷的漆都已经斑驳,时不时还会掉几块墙皮下来,墙面被油烟熏的发黄。   他不是那种生在富贵中的人,也不是接受不了这种下层人民的生活条件。他从小过的不过是刚刚能吃饱饭的生活。   他只是觉得,这样下去真的不行。   他根本就没有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凌潭从床头柜中拿出一张照片,借着月色细细端详起来。   四年前的那一天,每分每秒的经历他都刻骨铭心地记得。   他记得乘务长报告紧急情况时,他那一瞬间的惊惶,那种无力感。也记得他执意直飞希斯罗,下机随着乘务组疾奔到舱门时,看见那张熟悉的脸之后,险些直接软倒在地上。   凌潭没跟去医院,也没有感受到机组人员的悲痛。乘务长找到他时,他还沉浸在茫然无措的情绪中。   “我们核实了旅客信息...凌机长,恕我冒犯,那位乘客是不是跟您...”   “嗯,他是我哥。”   他忽略了乘务长怜悯的眼神,麻木地嘱咐所有乘务组的知情同事,别告诉飞行组任何人那个乘客的名字,也别让他们知道自己与他的关系。   乘务长很疑惑,但还是答应了他。   凌潭就是怕卫重霄知道。不管卫重霄知道后是愤怒是不解还是悲悯,他都不想让他知道。   他仿佛成了个被掏空的躯壳,像牵线木偶一样僵硬地活动着。最后让他清醒过来的,是卫重霄的怒火。   卫重霄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上,他愤怒地斥责他:“你可以为了大局着想,但你为什么连医院都不愿意跟去?那是一条人命!你再什么也不在乎,也不能把人命当儿戏,这是最起码的尊重!”   “你的血是冷的吗?凌潭?”他记得他们无止境地争吵,冷战后卫重霄最后心灰意冷地这样问道。   凌潭脸色发白,脑海里无限循环着卫重霄那句没有温度的话。   你的血是冷的吗?   他轻轻地用拇指拂过照片上的那张面容,眼角有些略微的潮湿。   我不是。   但愿我不是。   后来几天,他在机场碰上卫重霄时,卫重霄看向他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尴尬。   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开口。   又这样磨叽了几天,卫重霄与他在准备室撞了个正着。这下他没法再当没看见了,只能装作轻松的样子问道:“那边住着很不方便吧?如果你需要的话,来我这边也不是不可以。”   他说的自然,其实仔细看的话,他的脸上都泛起了一丝红,一看就是做了很长时间的自我斗争才下定了决心。   凌潭倒也轻松,仿佛那天颤抖着求卫重霄再给他点时间的人不是他,只笑:“你就这么跟‘同事’说话的?”   卫重霄一愣,旋即补道:“我只是为了大局考虑,一个机长,天天因为家远睡不好觉,出了事谁负责?”   凌潭垂下眼:“不劳费心了,我说过以后不会再迟到就一定说到做到。”   卫重霄不意他会拒绝:“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真的谢谢。但你不用担心我。”说完,凌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像杂糅着万般情绪,然后转过身走了。   回到家后,凌潭想了半天,觉得自己住在这里的确不好。   要不然...就去看看房子吧。   “所以你为什么要拒绝他!啊!!!?”樊盛顾不上自己的形象,痛心疾首地指着他控诉,“多好的一个机会啊!”   他本来得知凌潭要置新房,还挺开心的,专门跑过来帮他一起看房,结果没想到是这人先拒绝了前男友的同居邀请。   凌潭手里拿着一个介绍户型的小册子,自然地忽视掉了他的话。阳光有些刺眼,他眯着眼睛指着前面那栋居民楼说:“你看这栋楼,我觉得采光就挺好的。”   “......抛开公摊面积,也就六十来平,跟你之前的房比差远了。”樊盛凑过来看他手中的册子,说道。   “没关系...我只是找个住的地方,又不是置一座豪宅,”他在樊盛已经快忘了质问他的问题时,又突然间把话题扯回来了,“我有时候觉得,卫重霄特像一个荔枝。”   “???什么?”樊盛一脸问号。   凌潭依然没移开眼神,缓缓地说:“外壳又硬又扎手,但是你剥开来看,其实内里无比柔软。”   “.......”   “他这人心软,就是跟我客气客气,对他来说这只是一种礼节罢了,我认识他快十年,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凌潭低下头,轻轻笑了一下,抱怨道,“我都能想到,如果我真搬到他家去了,刚进门他就得给我叨叨‘我的卧室不许进,你的活动范围在我房间的半径两米开外;燃气费水电费平摊,月租按市场价并且必须按时交,不然走好不送。’”   他愣是把自己逗乐了,哧哧笑了半天。   “......”樊盛无语。   凌潭笑够了,又补道:“我们都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契机。”   樊盛恨铁不成钢地重重叹了口气,只能继续帮他看房。只不过房子看了还没一个星期,这事就算正式告吹了。说来还是得归功于凌潭乱花钱的毛病。   凌潭这天下班后,在楼下的小广场溜达了几圈,正好看见了正跟一群大妈跳广场舞的王姨。   要是我妈也能有王姨这心态,估计也不会这么早就把自己逼到绝境。凌潭想。   他一转身,正好又看见了在长椅上坐着的刘成礼。   “哟!机长!”刘成礼叫他。   凌潭走过去坐在他旁边,一边问:“陪着你妈啊?”   “可不是嘛。”   “嘶...我怎么看你精神头不太好?”凌潭瞅着刘成礼脸上的黑眼圈问道。   “嗨,别提了,”刘成礼叹道,“还不是我心血来潮干的好事。差不多几个月之前吧,我有事去了趟北边儿山区,正好到那个涞南镇,看见那边条件真的超级差哎,好多空巢老人就住在特别破的平房里。我回来之后就跟我媳妇儿商量,正好我赚了几个小钱,就特想给那个镇捐个养老院。也让老人们有个能一起活动的地方。”   “这不挺好的吗?”   刘成礼愁眉苦脸地说道:“可我真的开始筹划之后,发现这投资太大了,我预算根本不够。然后我联系了他们镇政府,发起了一个共建养老院的项目,就当是公益筹钱了,结果还是不够。我这一时也贷不出那么多钱来。”   “差多少?”   “怎么也还得要十来万呢,”刘成礼发愁地揉了揉脑袋,“你说我就一时兴起,想办点好事,没想到这么难。”   凌潭足足沉吟了五分多钟,然后一脸认真地凑到刘成礼跟前:“能不能把你的具体计划给我看看。”   刘成礼掏出一张写的密密麻麻的纸,细细地把这个巨大的工程讲给凌潭听,活活讲了快一个小时,连王姨都跳完舞回家去了。   凌潭听完之后,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是从兜里掏出钱包,直接抽出一张银行卡放在刘成礼手里,动作流畅得仿佛像是吃饭时递出银行卡结账一般。   “拿着用,里面没多少钱。”   刘成礼本能地推拒:“哎呀你这是干什么!我不要!我自己能搞定的,我这么胡闹的事怎么能好意思让你破费——”   凌潭打断了他:“嘿,首先我不缺钱,其次,我二十岁离家,于亲情上亏欠了很多,我希望我能有机会弥补一下对长辈的感情,还有...”   还有他并没说出口,而刘成礼傻愣愣地看着他,已经把那张银行卡握在手里了。   其实他想说的是,我想办一些广义上的善事,来赎我犯下的罪孽。 第20章 喜提新室友   凌潭可以说是把仅余的拿点可怜积蓄都掏出来给了刘成礼,他对于钱一向没什么感觉,多点少点都是一样的,反正他单身汉一个,没什么非得用钱的地方。   于是他造光了当时卖房剩下的最后一点钱,在踏入三十大关后完美地加入了月光族的行列。   令他感到些许欣慰的是,他跟卫重霄的关系总算是到了一种适当的程度,虽然有时打个照面还是会有些许尴尬,但是没人想再翻旧账,也没人提出再近一步,也算是应了他说“当同事”的那句话。   于是就这样互不侵犯地,也就迎来了凌潭回穆安后的第一个盛夏。   六月下旬,正是那种稍微动一动就会一身汗的季节。一个休假惬意的午后,凌潭正窝在在家里悠闲地吹着电扇,突然手机响了起来,他有些意外,不知道谁会在这时候打电话来。他从桌子上够到手机,看见“房东太太”四个大字在不断地闪烁。   “喂?张姨?”   那头的女声上来就叽里咕噜说了说了一大堆:“小凌啊你看张姨有个事儿要跟你说,咱们这个小区附近最近新通了地铁线,交通也好了,买菜什么的又方便,条件好了太多!所以啊你看这个房租可能得涨一些...这可不是我的主意啊!是这个关头上房子都贵....”   凌潭略微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从沙发上坐直:“您说涨多少?”   “我看小凌你也属于高薪阶层的孩子是吧,咱们就别按月结了,这样,我给你按一个月三千五算,咱们直接签半年或者一年的合同,怎么样?”   这是怕按月结哪天他说走就走,所以想拿钱给他栓紧点啊。   凌潭一愣:“您的意思是...我现在一次性至少要交两万一?”   “对!”   “......”凌潭当场石化了。   如果她老人家早说一点,他可能就不会一股脑把钱全都“拱手送给”刘成礼。而且这租房的合同他也一直没着急跟房东太太签,他总觉得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现在这样的情况,完全是房东想怎么变卦就怎么变卦。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不拿钱当回事儿的毛病得改改了。   “我目前..可能拿不出来这么多。”他揉揉突突跳的太阳穴,语气有些无奈。   摇钱树说倒就倒,那头大妈的语气一下子就变得冷淡了起来,颇有些阴阳怪气的感觉:“哎哟这哪行啊,小凌你别怪我,我这不也着急用钱吗。你看你能拿不出这点钱?咱们做人讲究情分——”   “您租给别人吧,我现在真的交不起,”他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张姨的话,叹了一声,“我明后天就收拾东西搬出去,钥匙我会放在饭桌上。”   张姨那边还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乱七八糟有的没的,凌潭已经把电话挂了。   他瘫在沙发上,仿佛灵魂都被抽干,只能细不可闻地念叨了一句“卧槽”,然后开始慢吞吞地把自己的东西往包里装。   其实他对这个地方没什么太多感情,带来的东西也并不很多,收拾一下午也就完事了。就好像这里只是他停靠的一个短途站点一样,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的。   收拾好东西,他蹲下身子,招呼惬意地趴在地板上的小云。小云几步扑进了他怀里,喵喵地叫了几声。   “我们又得搬家啦。”一把将小东西抱起来,顺了顺它的毛,轻轻地说道。   第二天一早,他又像一个多月前的那样,背着包,最后望了这又小又破的房子一眼,然后扭头下了楼,什么也没留下,也什么都没带走。   他重复着曾经的动作,把包扔进车里,启动汽车,突然间就有些恍惚。   这样“颠沛流离”的场面,他真的已经受够了。   要不然把车卖了?   他猛地甩甩头,把这个想法从脑海中狠狠地消除出去。   且不说他这本来就是经济款家庭版小轿车,卖不了几个钱;要是真混到卖房还得卖车,他也甭过了,直接辞了职街头卖艺去吧!   他四年前还是人人羡慕的“明星机长”——戴着墨镜脚蹬皮鞋,腿长一米二,有车有房有存款,是云际女孩子们眼中移动的焦点人物。而现在呢,连工资都只拿了四年前的一半不到,存款更是四舍五入等于零——简直快要流落街头了。   凌潭在脑子中做着抉择——是找樊盛,还是找卫重霄。   经历了四十多分钟的挣扎后,他把车停在了卫重霄家楼下一个堂堂正正的停车位里。   他知道卫重霄今天也休息。于是他扛上那一堆行李,吭哧吭哧地挪到了卫重霄家门前,又犹豫了十分钟,终于按下了门铃。   一个月前的场景在眼前重现,卫重霄身上甚至还穿着上次那件棉质的居家服,颇惊讶地望着他。   而凌潭只是怀里多了只漂亮的小猫,此时它正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往卫重霄家里看。   凌潭道出了那句熟悉的台词:“无家可归,求收留。”   卫重霄一愣,脸上露出了几分无可奈何的神色——就像看见自家熊侄女上蹿下跳一样的无奈,然后侧过身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我拖家带口的来,你能接受吗?”凌潭站在门口没动,指着怀里的猫征求他的同意。   “......”卫重霄叹了口气,“我说不行你还能走?住吧,以后该收拾的你自己收拾就行。”   凌潭一边说着“你说不行我当然走啊”,一边把猫放在地上。小云像是听懂了话一样,嗖的一下就跑到卫重霄脚下,玩命地蹭他的裤腿。   卫重霄其实挺喜欢小动物的,他弯下腰揉了一把小猫白的像雪一样的毛,然后跟在凌潭后面唠叨着:“喂,跟你说好了,我的卧室不许进,煤气费水电费物业费平摊,月租走市场价,收你一月一千五,要不然咱们好聚好散......”   凌潭眉梢一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那是当然,我可是新时代好房客。”   然后他打量起了卫重霄的家。   嗯,跟四年前比没差多少,就是把冰箱挪了一下位置。   卫重霄这人,凭谁看都得觉得他家是那种满满的性冷淡风,处处都得收拾的一丝不苟,连点人气儿都不沾。   但其实他不是这样一人。他家完完全全是普通单身男人独居该有的样子,浓浓的生活气息,但是丝毫不乱。房间的墙漆成了淡淡的天蓝色,精品柜上摆着几架飞机模型,还有零零散散放着的几本航空理论。   卫重霄对于这个前几天还义正言辞拒绝他的不速之客表示了怀疑,但也还是随他去了。   “我没耍心眼子,我保证。只是房东太太涨房租,所以不想继续住了。这回真的只是借住,等我找到合适的房子我会搬出去的,你相信我,”凌潭依然站在门口,老老实实地交代道,“我在穆安最熟的人就是你了,我只能找你。”   “嗯,进来吧。我去把客卧收拾收拾,你把行李放过去吧。”说着卫重霄走进了主卧旁边的小房间,换了个床单,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被子枕头,连同枕巾一起换成新的。   然后他又把自己的衣柜腾出来一半,让凌潭放自己的衣服。   “如果还不够的话,就考虑一下再买个衣柜吧。”他看着从包里掏东西的凌潭说道。   “不用。”凌潭说着,一边把自己的衣服塞进了那衣柜里。他的衣服真的很少,除了换洗的制服,自己的便服也就那么几身,全放进柜子里还剩了不少空间。他卖掉房子回通远时,好多东西都直接扔掉不要了。   而在他的行李箱里占了极大位置的,是一大摞书。放眼望去是厚厚的《飞行器动力学》、《飞行原理》、《航空气象学》还有一沓民航月刊。   他把书一本本往卫重霄的书架子上塞,一边说:“我倒是觉得该置个新书架。”   “自己买。”卫重霄在一旁架着胳膊看他的动作,简短地回答道。   等凌潭折腾完,就端庄优雅地坐在沙发上,跟卫重霄大眼瞪小眼。   卫重霄:“...你要不要去楼下超市买点日用品?我家牙刷毛巾什么的都只有一个。”   凌潭终于动了动:“行啊亲,我再顺便带点菜上来吧。这都十二点了,你一般都怎么吃饭?”   卫重霄含糊地答:“点外卖,或者去楼底下饭店解决。偶尔自己下厨。”   “这可行,还好有新时代十佳好房客来拯救你的胃,你就坐着等着就行,我来做。”凌潭笑道,说着就要往门外走。   “等下。”卫重霄走进主卧,从床头柜抽屉里翻出个什么东西,然后远远地抛到凌潭手里。凌潭稳稳地接住,摊开掌心一看,是一把钥匙。   他展眉一笑,心满意足地转身走了。   半个小时以后,凌潭拎着几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进门,然后掏出几个小袋钻进了厨房。   卫重霄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只猫——显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已经相处的十分和谐。他听着厨房里油烟机的轰轰声还有油锅的噼啪声,有些失神,连电视里的人叽叽喳喳说了些什么都不清楚。   “我想中午可能吃不下那么油大的,正好天又热,正好吃凉面,酸辣味儿的,顺便做了个西红柿炒鸡蛋,我记得你爱吃。”没一会儿凌潭就端着几个盘子从厨房出来,把盘盘碟碟全摆在饭桌上,招呼卫重霄赶紧来吃饭。   卫重霄举着筷子望向那盘色泽金黄,令人食指大动的西红柿炒鸡蛋,神情还有些恍惚。   这种家中突然多出一个人的同居感,他有些不大适应。就好像屋子里一下变得热闹了起来,他有什么话都可以随时跟另外一个人倾诉。   即便是之前他们没分的时候,也各住各的,从来没有过这种“同居”的经历。好像是在做梦一样,连窗外撕心裂肺的蝉鸣声听起来都不那么吵闹了。   “怎么了?尝尝啊。”凌潭弯着眼,手臂支在桌子上催促他。   “哦哦。”卫重霄回过神来,把筷子伸向那盘炒菜,然后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面条。   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后,他惊奇地问道:“以前没发现你做饭这么好吃。”   凌潭答道:“这四年在通远净照顾人了,还能练不出来?”   卫重霄抬起头看着他:“照顾人?”   凌潭大咧咧地岔开话题:“说起来你们家的油烟机真的好用,我租房那里的厨房,做个饭全是油烟,油烟机不光吸不了还倒灌,呛死人。”   “还没问你,怎么连房租都交不起了?”   明明他们两个是云际航空同等级的机长,按理说他们两个的工资应该一样。就算他之前遇到困难卖房,现在也应该都过去了,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寄居别人家里的地步?   凌潭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实话跟你说吧,我现在拿到手的工资比裴弘还少。”   卫重霄皱紧了眉头:“为什么?”   裴弘作为一副,和机长就差那么一步,虽然没卫重霄那么财大气粗,月薪怎么也能达到一两万,如果比这个数还少,那他怕是干着机长的活拿着第二副驾驶的工资了。   “你说的没错,我在通远那几年的确没飞,我转去地勤了,每天搬行李那种。但是我的飞行档案还在云际,所以不算辞职。”   “然后呢?”   “我走之前,跟云际谈的是,只要我把事办完了,就一定会回来。而且我离职几年,回来后就拿几年副驾工资,他们同意了。”   他用手比了个“四”,说道:“四年,从现在开始整整四年。”   他没跟卫重霄说那八字没一撇的养老院的事,毕竟这事让谁知道都得觉得他有病,还是先自己憋着为好。   卫重霄终于了然地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空盘子站起身:“我去把碗刷了。”   然后他又不自然地补了一句:“别想别的了,你就先在这住着吧。”   凌潭望着他高大的身影走远,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抹笑意。   卫重霄的生活规律并没有因为凌潭的突然到来而被打乱,下午他依然窝在阳台的藤椅上,读着今天新鲜的日报,手边放着用玻璃杯盛着的红茶。   “你真的像个老大爷啊——”彼时凌潭端着手机悠哉地靠在阳台门上吹着小凉风,看着卫重霄那张好看的不像话的侧脸。   卫重霄转过脸,正好撞进他那双仿佛盛着浩瀚星辰般闪亮的眼睛,脑袋轰的一下,心跳漏了一拍,连忙回过头去不再理他。   晚上,凌潭坐在卧室的单人床上,从包里拿出来一副装裱好的画,借着床头微弱的灯光看着。   突然房门被叩叩敲了两下,卫重霄推门进来,凌潭赶紧把画卷起来放在一边。   “你藏什么呢?”卫重霄皱眉问。   “没什么,一幅画而已。之前挂我租房墙上,每天晚上都得看看。”   “你想挂就接着挂,往墙上钉个钉子就是,”卫重霄随口道,“我就过来跟你说,这屋的卫生间热水不太足,你要是想洗澡去主卫洗。跟你说一声,怕你洗一半没水。”   “好,”凌潭眼睛亮亮的,“Captain,你真的是个心软的人。”   卫重霄正要离开,闻言回头无奈道:“所以很好欺负是吧?你就知道欺负我。”   “才不是,我哪里舍得”坐在床上的人冲他一笑,“晚安,新室友。”   卫重霄一顿:“晚安。”   他的眼神一瞟,看见凌潭扯开几个纽扣的睡衣领口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反光,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被软链穿起来的戒指。   ——是那个被他从手上摘下来的戒指,他把它穿着项链带在脖子上了。 第21章 房客还是那啥   第二天仍然是个相安无事的休息日,凌潭又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泡在超市里采购,颇有种搬了新家一样的新鲜感。   他回家时卫重霄依然坐在藤椅里,这回换了份报纸,连手边茶杯的位置都没变。   凌潭裹着一身热气开门进来,被中央空调强有力的冷气激的哆嗦了一下。他从购物袋里翻出个小袋和一个易拉罐,把剩下的随手放在茶几上,然后轻手轻脚地溜到阳台。   “喏,我知道你喜欢。”他像变戏法一样把手中的东西亮在卫重霄眼前。   卫重霄没说什么,蹙着眉把眼前散发着凉气的包装袋推走。凌潭笑着把糯米糍和旺仔牛奶放在小桌上,顿时破坏尽了红茶和报纸营造出的中老年夕阳红气氛。   “我去洗个澡,一身汗。”他说着一个潇洒的转身走开。   等他洗完澡,擦了几把头发,换好衣服走出浴室,正好看见卫重霄挪了个地儿坐在沙发上,就着牛奶小口地吃着手里那一小袋糯米糍,被他抓了个正着。   “......”卫重霄的尴尬简直溢出了屏幕。   凌潭噗嗤一笑,没再揶揄他,刚想往屋里走,就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卫重霄闻声终于从尴尬中脱身,把最后一口糯米糍塞进嘴里,然后站起身把空调调高了几度,一边说:“忘了你怕冷。”   “谢啦。”凌潭裹上一件长袖衬衫,从卫重霄的书架上抽了本书,回到自己的客卧,坐在书桌前摊开了看。   突然他听见屋外的卫重霄好像在打电话,依稀可以听见卫重霄在说“相亲?我没时间相亲。”还有“我现在没有搞对象的想法,妈你就别着这急了。你还把我当宝贝呢?现在没有女孩想嫁飞行员...什么?你跟我爸那会不一样!”   凌潭在屋里听着,愣是被他给逗笑了,完全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   他想起曾经和卫重霄在一起时,有一次卫重霄家的亲戚好心给他介绍了对象,卫重霄实在推脱不了便应下了。相亲的姑娘也的确好看,跟卫重霄站在一起还偏有种郎才女貌的感觉。她约他在一家很高档的西餐厅见面,凌潭好奇心作祟,便尾随卫重霄一同去了。   那姑娘也是很优雅大方有教养的孩子,非常有礼貌地问他:“你喜欢喝茶吗?锡兰茶怎么样?或者我们也可以来点咖啡——”   “他不喜欢喝茶,也不喜欢喝咖啡!”一杯罐煞风景的旺仔牛奶从天而降,砸在西餐厅高级剔透的餐桌上,一双骨节分明又分外白皙的手出现在姑娘眼前,顺着那手望去,就能看见一张长的十分标致甚至有点偏向于漂亮的脸,一双眼睛毫不收敛着散发着光芒。   “硬要喝的话,奶茶和焦糖玛奇朵也可以,最好甜一点,他喜欢甜的。”来人说着一屁股坐在卫重霄旁边的椅子上,单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相亲的二人。   姑娘愣愣地盯着这个突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虽然这个人的行为很没礼貌吧,但是她一时间竟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指责这位帅哥。卫重霄则毫无威慑力地瞪了那人一眼。   “您...”姑娘瞪大了眼睛。   “我是他表弟。”凌潭弯着一双眼睛,说谎都不带眨眼的。   接下来的整个相亲过程就成为了凌先生的秀场。   “姑娘,选择配偶一定不能光看外表,你知道有些人看着道貌岸然,实则不是什么好人!”   “还有些人,都已经二十八岁了还在相亲!你觉得这是偶然吗?不,这绝对有个人原因在的。”   “唉,说来谈恋爱真的不容易,想找到适合自己的人也不容易,姑娘我给你讲讲我的亲身经历。你觉得他爱你吧,你生病了想要个安慰的抱抱,他却只让你多喝热水。最过分的是,我在情人节精心准备的玫瑰花,想送给他,他居然拿过来就往地上丢!你说说,像话吗!”   “我跟你实话实说吧,就那种看着帅气又多金的男人,都是衣冠禽兽!最不可信了!”   姑娘被彻底吓怕了,拎起小包道了句:“见到你很高兴,我..我先走了”就急匆匆地逃走了。   卫重霄一直支着胳膊,冷眼看着凌潭秀,眼瞧着妹子走出了餐厅,才平静地开口说道:“道貌岸然..帅气又多金..我怎么觉得你在骂自己?”   凌潭哈哈大笑,指着他说:“你是我也是,正好凑一对儿!况且我说的都是实话,黑着脸把我玫瑰扔了的不是你?”   “你还好意思说,那是你的玫瑰吗!”卫重霄痛心疾首,“那是我种在阳台的玫瑰!!才第一天开花就让你给撅了!不过就让你来我家呆了一会儿,你就给我上房揭瓦!”   高档西餐厅每桌之间都有格挡,私密性极好。凌潭四处看看没有人经过,把他的头一按,轻轻覆上他的嘴唇,把所有的抱怨都堵在了唇齿之间。   “你还嫌我对你不好?换谁能放你来跟别的女孩子相亲?”一吻结束,他质问道。   卫重霄调侃他:“你真好意思说。刚才在这骚断腿的不是你?你能允许我完完整整地相完一次亲?”   “不能就是了,”凌潭放开圈在他颈间的手,稍微坐远了一点,“怎么,恶魔机长,愿不愿意请我吃顿西餐?”   凌潭猛地一震,发现自己还在卫重霄家的客卧里。刚才简直走神走到天边儿去了。   好想再圈住他的脖子,亲亲他的脸颊。他想。   现在的卫重霄,不光不想再跟他瞎贫,估计也觉得他是一个不值得托付一生的人。   没关系,他想,一切总可以慢慢来。   -   大概拥有新房客的第一个好处就是不用担心睡过头。第二天一大早天还黑着,卫重霄就被凌潭给鼓捣醒了。对,不是任何唯美的叫醒方式,而是用暴力将他活活从床上拖起来。   凌潭现在不用闹钟就可以自然醒,醒了就自然而然地开始折腾。愣是在属于飞行员的紧张工作间隙,置办出了一顿爱心早餐。   这是第二个好处。卫重霄就着咸菜喝粥,咽下了某人亲自炸的荷包蛋,看着那人弯腰往猫食盆里倒着猫粮,一截白皙的腰身随着动作从略短的家居服下露出来。   卫重霄突然间就有点灵魂出窍。   然后当然就要挤在一辆车里前往机场。往机场的停车场里拐弯时,卫重霄在心里默念着“千万别碰上熟人千万别碰上熟人”,然后就在熄火打开车门的那一刻,却果不其然听见了后方传来的尖叫:   “你们为什么会在一辆车里?!!!!”   裴弘亲眼看着凌潭从卫重霄车上下来,神色无比清爽,前几日那种萎靡不振的感觉被一扫而光。他捉奸一般指着那两人,手都在哆嗦,那表情就像是见了鬼一样。   “当然是同居啦~”   “新房客而已。”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卫重霄面色不善地瞪了凌潭一眼,表示十分不爽,迈开长腿就往前走。彼时凌潭已经从包里掏出墨镜戴上,也赶忙跟上他的脚步,只是回头冲着已经石化的裴弘颇有深意地眨了下眼。   “真是...深藏不露啊...”裴弘喃喃自语。   “还不赶紧过来,磨叽什么!一会要上机了!”卫重霄突然站住脚,隔着好几米,没好气地训斥道。   “啊...啊?来了,来了来了!”裴弘一激灵,赶忙小跑着追上那两个肩宽腿长仿佛在机场走秀的帅哥。   “同居”的平淡日子过了几天,他们终于迎来一大重磅消息——野火吹不尽春风吹又生的何小之终于通过了实践考试,签了云际的聘书,到了第二副驾驶一阶段。   虽然二副一阶段一般来说也不能在普通航线作为右座飞行,但是至少和教员飞行时,她终于能坐在梦寐以求的位子上,而不是在驾驶舱最角落的位置占个小空间观摩飞行,只能埋头记着笔记。   “恭喜啊,何小小。”   凌潭和何小之一同站在停机坪边上,背后是一架架不同公司的飞机,此时都成为了极佳的背景板。   “本来按照云际的传统,这件事应该让卫重霄来做,毕竟他才是你的教员。”凌潭说着,将三道杠的肩章无比正式地别在了何小之制服肩处,然后拍拍她的肩膀,“但是他飞四天航班组去了,你肯定不想等这么久,这么开心的事,就别拖了。”   何小之扭过头去看那肩章,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这三道杠在她眼里简直散发着金光。   凌潭指着她的三道杠说:“第一道杠,Profession,专业;第二道杠,Knowledge,知识;第三道杠,Flying skill,飞行技术——这个说法你应该知道。恭喜你,已经达到一个相当高的高度了。”   “谢谢凌哥,”何小之睁着那双大眼睛,脸上还带着尚未褪去的稚气,“我知道第四道杠代表的是责任。但是我还是想知道,到底怎样才能担起那份责任呢?”   凌潭思索了一阵,低下头:“我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他下意识侧头看了看自己肩上的四道杠,似是想起了什么,神色略有些复杂:“保证绝对的安全。这应该是作为一个民航飞行员,应该用一辈子去追求的东西。”   “每一个飞行员最初的梦想都是翱翔于蓝天之上,但是到了最后,他们的终点不再是天空,而是每一次的平稳落地。我记得陈教头告诉过我,‘你可以选择不起飞,但是你绝不可以选择不降落’,我想就是这个意思。”   何小之觉得凌潭的脸色并不很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问题又让他回想起了那一年不得不顾全大局的紧急备降。   突然一个念头如惊雷一般划过她的脑海——   他在决定放弃救那个乘客的一线生机时,会觉得痛苦吗?在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理解他甚至因此与他渐行渐远时,他会感到悲伤吗?没有人站在他身侧支持他追寻梦想时,他会觉得孤单吗? 第22章 流言   当然是会的。   何小之是个心直口快口无遮拦的姑娘,一点心计也没有。当她想到这些时,嘴已经先脑子一步,把这话问出来了。   “凌哥,当你发现没有人理解你时,你会觉得很伤心吗?”   没有人理解我。   “你是谁——你是个杀人犯哪!你还我的儿子!”   凌潭整个人一震,一种熟悉的惊惶混着忧虑,夹杂着记忆里并不美好的片段一起涌上心头。无数的巧合交织成一支利箭,正中红心。   他的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黑色的漩涡,随时可以把理智和浑身热忱卷走,一起沉入黑暗的海底。   “凌哥?凌哥?”何小之看着他出神的样子,有点奇怪。   凌潭猛地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了一截的小姑娘,突然很想把压在心里的一切都倾诉出来。   他实在是太久太久没有与别人说过那些事儿了。但就因为何小之天真不解事,他才可以毫无顾忌地跟她讲讲过去的事情。   “我会,”他说,“我会很伤心。”   “伤心到差点就离开我曾经梦寐以求的生活,到别的地方去了。”他低着头小声地说。   “......”何小之意识到自己戳中凌哥的心了,张着嘴想劝他,“都是过去的事了,凌哥,你——”   她的话头悬在半空中,从小就匮乏的词汇量终于在这时候显露出了弊端。   “不过我并不是没有人理解。我活了这三十来年,总是有人愿意站在我身边。我哥鼓励我去招飞,后来我遇到了患难与共的朋友,遇到了扶持我的前辈,遇到了我想一起度过一生的人。”   他说到这里,露出了一个满足的微笑:“我很幸运。所以我不会伤心过了头。这也是我还能站在这里,以一个机长的身份,跟你说这些话的原因。”   他直视着何小之的眼睛,看着女孩年轻又意气风发的脸庞:“大家都说咱们这行是‘靠天吃饭的’,我觉得没毛病。天有不测风云,天空像深海一样广阔又变幻莫测,客舱里的旅客不是木头雕的人偶,也会生病闹脾气。”   他其实还想说“梦想是最脆弱的东西,总归要经过现实的淬炼”,但是看见女孩眼中始终未熄灭的热忱,把这话咽了回去。   “谢谢凌哥,我都明白了。我不会光白日做梦的,我一定会尽快担起那份责任,就像你和卫前辈一样!”何小之坚定地抬起头,努力地想让自己显得更成熟稳重。   “这种东西就是只能身教不可言传,慢慢来吧,”凌潭轻轻把她往前推了推,“走吧,今天是你的好日子,自己开心开心,等你卫教头回来咱们一起再庆祝。”   何小之点点头,脚步轻快地往航站楼去了。   凌潭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他站在一架涂着云际航空涂装的“Dreamliner”波音787边上,依稀地想起,他二十三岁那年,就是在这个地方,陈德明将三道杠的肩章交给他。而他也以为那是自己所理想生活的开端,谁知不然,生活给他的磨炼远比他想的要多的多。   眼瞧着何小之的身影消失在前方,他迈开脚步往前走,想去飞行准备室拿了自己的包然后回家。还没推开门,就被一把尖锐的女声叫住了。   “凌潭!”   他回过头,看见浓妆艳抹一张脸,果然是前不久刚给他打过骚扰电话的空姐小李。   前不久他恰巧目睹了一场欺凌,被欺负的姑娘也是个胆小怕事的,被小李堵在墙角指着鼻子骂。凌潭上前拦住小李,把姑娘解救了下来,小姑娘吓坏了,红着眼睛直往他身后躲。   问清楚缘由,才知道小姑娘不过刚入职,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老前辈’,这天刚下了班就被堵到角落“教育”。   解救了小姑娘,不出意料他也得罪了这位云际大姐大。   小李早看凌潭不顺眼。前不久被卫重霄拒绝让她很没面子,转眼卫重霄的前任又在她眼前晃。她心想着眼前这个人有什么好的,自己前凸后翘要什么有什么,怎么比不上凌潭个大男人?这世界上有不爱脸和身材的男人?   “你又来干什么?”凌潭皱紧了眉头问道。   小李原本其实长得很漂亮,偏偏要化妆化到爹妈都认不出来,那张快被化妆品淹没的脸上布满了恶毒,嘴里的话也一样的令人作呕:“你觉得我能做什么?我真没见过把柄在别人手里,还能像你这样不当回事的!”   “把柄?”凌潭嗤笑一声,“我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哎哎,姑娘,你得先认清自己。你不是因为喜欢卫重霄才看不惯我,你才没那么深情。据我所知,你被卫重霄拒绝之后,马上就又勾搭上一个副机长不是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小李恨恨地说,“你说我高攀,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好人吗?瞧你那贱样儿,还我勾搭卫重霄,你不也一样吗!!跟个女人似的,呵,以为揣着藏着我们就不知道了吗?真恶心!”   “我?我揣什么了?谈个恋爱都得让你扣帽子是吧,”凌潭丝毫不生气,只是被她逗笑了,“什么样的人嘴里说什么样的话。你以为你没有真心朋友是因为你没钱没势吗?错了,你拼尽全力上位,她们依然看不起你。云际可从来不缺人美心善的姑娘。”   小李气的牙根痒痒,但凌潭依然一副从容的样子,慢悠悠地跟讲故事一样逗她玩。   “再说了,如果你手上真有我的‘把柄’,你也应该敲诈一些现实一点的东西,你非威胁我要我辞职,你自己想想,可能么?哦对了,能让我听听你的‘把柄’是什么吗?”   小李见他悠哉的样子,仿佛自己才是被玩弄的小鼠,更被他气的半死,但又无奈说不过他,只能更大声地对他吼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离开云际之后根本就没再飞!那不就是被停飞了吗?你现在还能回来,不就是仗着后面有人吗?要是我把这事捅出来你就完了!”   她指着凌潭的鼻子,发疯一样地喊:“几年前希斯罗备降害死那个乘客的人不就是你吗?想起他你不会心痛吗!你就不怕他夜深人静的时候来找你索命吗!!”   凌潭听着听着,终于冷下脸来,向前几步拍开指着他的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话里像带着冰碴子:“你随便去说,我告诉你,我无所谓。这个机长我当不当都无所谓,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是我在乎的,包括飞行,甚至包括我这条命。所以你去啊,去告诉他们!去啊!!”   小李是个欺软怕硬的,他看着那人嘴唇紧抿成一条线的,眉宇凌厉,平日里狭长上挑的桃花眼里像藏着一潭不可见底的深水,随时要把她溺死。她心里有点害怕,但也不堪示弱,怒视着他。   僵持间准备室的门响了一下,卫重霄走了出来,脸色铁青。他瞥了凌潭一眼,然后平静地指着前方对小李说道:“滚,要不然你明天就不用来上班了。”   小李一惊,在心里权衡了一下他有没有权力让自己滚蛋,最后还是选择先走为妙。她狠狠地瞪了凌潭一眼,走了。   凌潭看见卫重霄时,心里就咯噔一下。但奈何怒气还没消散,只能先扭过了脸去不看他。谁知卫重霄却突然扳过他的下巴,那力道不容挣扎。   卫重霄细细端详了一会儿他的脸,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捋着他的后背,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凌潭知道现在这个情况并不很妙。如果说刚才他的那一席话都被卫重霄听了去的话,他大概会死的很惨。毕竟卫重霄最讨厌的就是他满嘴“不在乎”“无所谓”的轻浮样子。   卫重霄的动作虽然算得上轻柔,但是凌潭能看见他的脸上并不友好,似乎也在压抑着一股情绪。   凌潭长呼了一口气:“你怎么在这儿?”   “换了班,回来给何小之庆祝。”   “哦。”凌潭后退几步靠在墙上,后背重重砸在墙面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敷衍地应付道:“早知道我就不代替你给她戴肩章了,改天你补一次吧。”   卫重霄纹丝不动,正视着他的眼睛,似乎想直接看到他的心里去:“有些话,不能随随便便说。”   得..他还是听见了。   “知道了。”凌潭含糊地答,从他的肩膀边上蹭过去走了。   “喂!”卫重霄叫住他,“你现在回家吗?”   凌潭收住脚步,背对着他答道:“我找何小之去。你都回来了,好不容易都休息,聚聚呗。”   卫重霄没再吭声,静静地看着他高挑的身影消失在楼道拐角处。   凌潭走到楼梯口,靠在墙上深呼吸调整着翻腾的情绪,然后就给何小之打了电话,声音平淡的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你卫教头已经回来了,晚上一起吃个饭吧。...你那边怎么那么吵?在外面?”   何小之那边的声音忽大忽小的:“哎凌哥!我刚跟你分开就走了,现在在北山寺呢。”   北山寺在北城区,是穆安人烧香拜佛的好去处,一般人们要是有什么求子求高中的愿望,都得去那儿求佛祖保佑。   “你上那干嘛?”   “我还愿哪!求神保佑要是实现了不得还愿呀!凌哥我跟你讲这真的挺灵的,自从我上次跟我妈来拜过之后,我就顺风顺水的——”   凌潭失笑:“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迷信呢!咱走的是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知不知道核心价值观怎么背的?”   何小之还倔:“不是我瞎说啊这个真的管用!!凌哥你自己来试试就知道了!”   “你个小丫头片子,拜的是什么神仙怕是都不知道吧!”凌潭笑她。   “行吧行吧,你说的都对!不过凌哥你不信命呀?”   “我当然不信。我只信自己,”凌潭随口接道,“行了,你还你的愿吧,晚上总没事了吧?有什么想吃的?告诉哥,哥带你吃大餐。”   何小之那边尖叫了一声,如果不是隔着手机屏幕,简直就得扑上来给他一个大熊抱。   等真到了晚上吧,何小之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想吃什么,所以他们一行四个人就找了个看起来极有格调的酒吧,说是酒吧,其实更像个西餐厅,他们可以坐下来边聊边吃。   “啧啧,有钱人就是不一样,要我说还不如去路边撸串呢,在这种地儿吃饭,就那菜量,就够老子填个牙缝的。”裴弘大大咧咧地往座上一瘫,看着卫重霄优雅地翻着菜单。   “你可以选择看着我们吃,然后自己去路边摊撸串,没人拦你。”卫重霄的指尖划过一页页菜单,时不时扭过头问何小之的意见。   “咱们AA凭什么不让我吃!”裴弘瞪着他。   凌潭杵了他一肘子:“谁告诉你AA了?你还是少说点话吧兄弟。”   他悄咪咪地指了指卫重霄,小声地示意裴弘:“他请。”   “哟!”裴弘瞬间从座位上弹起来,眼睛瞪的跟探照灯似的,如同被打了一升鸡血,“我就知道卫爸爸人美心善脾气好,特别体贴我们这种低端人口!”   “你闭嘴吧。”凌潭又杵了他一肘,差点把激动的裴弘杵出腰间盘突出。   何小之只是乐的嘴都合不上,笑嘻嘻地看着他们打嘴架。   十分钟之后,他们面前摆着几份七分熟牛排和黑松露鹅肝炒饭,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芝士蛋糕。餐桌上的食物色香味俱全,颇具品味。“低端人口”早把撸串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盯着盘子挪不开眼睛。   飞行前的酒精检测没人能躲过,明天还要上班的四个人只能人手一瓶橘子汽水,橙色的液体在杯子里冒着气泡。四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脆响。   凌潭的眼里带着笑意:“恭喜何小之同学,开启了崭新副本,加入了副驾驶的漫长打怪升级征程中。”   卫重霄扬了扬手中的杯子:“希望何小之早日超过某位混了十年也混不到机长的蠢货,成为云际新一代业界支柱。”   “祝我们何小小前程似锦——等等姓卫的你是不是在骂我!”   裴弘说了一半觉得不对,想奋起反抗,结果就被恶魔机长一把摁了过去,憋屈的在自己座上安静如鸡。   何小之哈哈直乐,差点没把眼泪笑出来:“我一定会继续努力,不辜负你们的期待!”   “别辜负你自己就行了。好了赶紧吃吧,某些人眼睛都瞪绿了。”卫重霄慢条斯理地叉起一块肉放到嘴里,跟一旁得了指令开始狼吞虎咽的裴弘形成了鲜明对比。   酒吧里的人不是很多,乐队演奏着轻柔的音乐,昏黄的灯光打在身上,让人十分放松。不远处为驻唱而设的一小方台子空荡荡的,只有一把椅子和一个立麦架在台上。   吃到八分饱之后,凌潭眯着眼往那里看了看,突然就来了兴致,站起身走过去和酒吧经理短短交谈了几句,就轻轻坐在椅子前,抓住了麦。   “wow,showtime!”裴弘吆喝了一声,问卫重霄,“你听过他唱歌吗?”   “没有。”卫重霄用目光打量着那个人,在淡淡的灯光下,那人的轮廓都不甚分明。   没有伴奏,凌潭也不在意,调整了一下麦的位置,冲着卫重霄他们的方向笑了笑,便凑到麦克风前,轻轻地吟唱——   Tell me your story, I will tell your mine.   和我讲讲你的故事,我也会告诉你我的   Sing me your song, I will follow line by line.   给我唱唱你的歌,我会跟着轻轻和。   Draw me near let me hear the things you've treasured.   让我靠近,让我知晓你所珍视之物   Patient as falling snow standing inside the questions.   对你的疑惑深埋我心,但我会像徐徐落下的雪一般耐心   Never guessing that with truths our souls are measured.   我不会猜忌,因为我们的灵魂深知真相   乐队的小提琴手们停止了乐曲的演奏,调转曲调轻缓地合上凌潭的歌声。   柔和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在长而浓密的睫毛下洒下一片阴影,却显得那双眼睛更加明亮。   缱绻而又温柔。   卫重霄抬起头,正好撞上了凌潭的眼神。那人毫不退缩地注视着自己,似乎就是在说“这首歌是唱给你的”。   他的心口一窒,和几年前如出一辙的悸动感漫上心头。   但是随即取而代之闪现在脑海里的,却是几个小时前的画面——那人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狠戾神色,仿佛是风度翩翩的假面被撕开了一样,说着“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是我在乎的”。   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吗? 第23章 睡不好啊   穆安是个“不夜城”,越到了夜晚才越发热闹。鳞次栉比的高楼闪起了霓虹的色彩,街道上带着属于夜晚的喧哗与吵闹。下班的白领成群结队地穿梭在各大商场,又到各大美食街打卡发朋友圈。   处于这样不真实的热闹中,凌潭才意识到,他被隔离在这样的享乐生活之外,真的已经很久了。   刚刚吃完饭还早,裴弘便嚷嚷着要破一次戒,到中心大街的电影院去看电影。   于是等到电影结束,观众们开始陆续退场时,已经快十点了。   卫重霄推了推旁边早已睡到天昏地暗的凌潭:“醒醒,该走了。”   凌潭睁开眼,神色还带着几分困倦:“哦。”   把裴弘和何小之送回家后,凌潭坐在副驾驶上,迷迷瞪瞪地又快睡过去了。   卫重霄正视着前方的道路,随口问道:“明明都累了,为什么不拒绝裴弘?你先回家也没事的。”   “多扫兴。”凌潭闭着眼睛嘟囔了一句。   “下次累了就说,没有必要逞强。”   听到这话,凌潭却突然一愣。似是在这平淡无奇的一句话中咂摸出几丝关心的味道来。   他又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睛问道:“电影讲了什么?”   “题材很有意思。讲了一个失去双亲的小伙子,怀揣着翱翔蓝天的梦想当了空军飞行员。但是有一天他的国家遭到了侵略,他不得不被卷入战争中,驾驶飞机轰炸脚下热爱的土地。等到荣归故里时,却发现自己最爱的那个姑娘已经去世了,他们所生活的村庄被屠了村,”卫重霄缓缓地道来,“后来小伙子发现是自己的一念之差,没有带爱人一起走,才没能让她活下来。他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她。最后他开着飞机撞向敌军的大本营,和他们同归于尽了。”   “他死的时候,天空被晚霞染的血红。他望着那片天空说‘这不是我爱的天空,我爱的天空在哪儿呢?我只能去梦里寻找它了。’”   “真可惜,”凌潭倚在座位上,说话的声音很小,“我应该好好看看的。”   卫重霄侧过头看他,目光炯炯:“天空对每个人来说意义都不一样,所以我想知道,它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凌潭闭上眼,偏过头去,装作睡着了。   卫重霄转回头来,细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这个人的心犹如蚌壳一般,怎么撬都撬不开一条小缝。   到家之后,卫重霄按开墙上的小壁灯,拦住要往凌潭身上扑的小云:“看你爸都困成什么样了,别跟他腻歪了。”   “明天你的班比我早,赶紧好好睡一觉吧,我去把飞行准备填了。”卫重霄又转过来对他说。   凌潭摆摆手示意听到了,一步三摇地晃进卫生间,匆匆洗漱完道了句晚安就进屋把自己拍在了大床上。   半夜十二点,凌潭再次被噩梦吓醒,爬起来端着杯子到客厅接水。恍惚间看见卫重霄卧室的灯还亮着。他也没把卫重霄“不许进我卧室”的家规当回事儿,直接敲敲门就进去了。   “你怎么还没睡?”他迷迷糊糊地问道,揉着头发上几根傻愣愣地竖起来的呆毛。   “睡不着,索性爬起来看会书,困了就睡了,”卫重霄把转椅往后一退,侧过身看向他,“你怎么起来了?”   “渴了,接水。”   “哦。”   “你看什么书呢?”凌潭稍微醒了醒神,往前走了几步,“这什么啊?”   他指着卫重霄夹在书里的一张写了字的便签问道。   要搁平时他肯定不会问卫重霄的隐私问题,但是今天可能真的睡的脑子短了路,一脱口话就已经出来了。   卫重霄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把那便签拿了出来,一边端详一边说:“没什么,航校的时候在图书馆看书,借书时正好发现有人在书里夹了便签,还书时我就在便签上回了句话,没想到那人又回复了我,我们就这么聊起来了。”   他还把便签交给凌潭看了看,凌潭接过那种薄薄的纸,果然上面有着两种不同的字体,两种不同的风格,但是都同样的架构清晰、笔力遒劲。   [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来日可期,必不负良辰]   [与君共勉]   热血中二的青春就这样被展现在纸上。卫重霄感叹道:“挺遗憾的,当时我应该问问他叫什么,好好认识认识,没准还是一个好兄弟呢,现在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凌潭还是挺困的,也不欲多看,把便签还给了他就转身要走,一边说:“赶紧睡吧,明天还有班呢”,就回到卧室躺回床上,谁知刚刚噩梦中的场景又一幕幕倒回脑海里,反而更加清醒了。   他努力地想一些别的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知怎么他就想起来刚才卫重霄的那张便签。   他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突然脑袋一片空白,他翻过身,一个想法像炸雷一样在脑海中迸开。   卧槽。他想。   那便签..特么不是我写的吗?   穆安的航校不止一个,他当年到了穆安民航飞行学院,而卫重霄在穆安航空航天大学,按理说两个人应该没有什么交集。   但是航大的软件条件好,拥有一个超级大的图书馆,凌潭那时候经常趁着周末跑到航大的图书馆去看书。   谁知道随手夹在书里的纸条还能被人拿出来回复呢,他当时也没放在心上,航校里有的是怀揣梦想的年轻人。   结果谁知道这么巧。   原来他和卫重霄认识的比想象还要早。   他努力地回想,想起来便签最后一句话旁边有一个符号,乍一看像是一个圈和一个十字,实际上是他签的“0T”,意思是“凌潭”,只不过除了他没人能看得懂罢了......   卧...槽...   他在心里念叨着:真的,别遗憾了,有什么遗憾的,改日我就给你介绍一下那位“好兄弟”,让你俩好好认识认识。   估计那人要是知道了,大概会有点失望吧,毕竟青春年少的记忆里,那个充满活力与激情的青年,到头来却成了一个“油腻中年男子”,那感觉凭谁都得难受死。   算了,那还是先不跟他说了。   困意好不容易聚拢起来,却轻易地被打散,消散在无尽虚空之中。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事在脑子里像电影一样翻来覆去地放映。   终于他烦躁地扯了扯头发,侧身下床摸着黑在包里翻翻找找,终于拿出了一个小药瓶。   吃安眠药其实不好,他也没有什么消沉度日作践自己身体的想法,他只是没有办法。作为机长,必须得保证睡眠的绝对充足,以维持第二天的精神状态,这是他工作的最基本要求。   但是睡不好这个毛病,是从几年的事故以后就落下的,已经成了硬伤了。该困的时候还是很困,沾枕头就能睡着,但是一旦这种睡眠被梦魇中断,那后半夜就别想好好睡了。   药性渐渐上来,他望着黑乎乎一片的天花板,终于挣扎着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他从床上爬起来,把自己打扮的人模狗样,在卫重霄之前出了门。今天那人第一班就是中午十二点,所以他自己开车走了,让卫重霄能多睡会就多睡会。   今天的航线不长,一个往返落地也就下午四点多,也不用在外面过夜。他在晚高峰车潮中蹭回家才不过花了二十分钟。他站在家门口一边掏出钥匙开门,一边想着“果然家离机场近就是好”。   卫重霄还没回来,屋子里黑漆漆的。他按开顶灯,把身上的制服换下来,突然不想做饭,也不想看书,更不想看电视,突然就觉得有点无聊。只是拉开阳台的玻璃门,坐在卫重霄的专座——那张藤椅上,吹着夜风数星星。   鉴于卫重霄老喜欢坐在这儿喝茶看报,像个老干部,那种自带气场的模样又特像古代那些显赫人家中的老爷,凌潭便给藤椅起了个名儿叫“老爷椅”。   现在他顺手把屋里灯关了方便欣赏夜景,然后捧了一小杯凉茶,瘫在“老爷椅”里,数星星数倦了就小憩一会儿。小云悄悄地走到他身边,跳到他腿上,把自己缩成一小团打盹。   没有白天里的精神高度集中,耳边也没有发动机的轰鸣,他眯着眼睛望那一片天空。白日里他还在那之上遨游,操纵者驾驶室里复杂的按钮仪表。现在却寻到这一小方静谧,耳边只有夏夜里蝉微弱的鸣声和屋中挂钟嗒嗒走着的声音。   总有种心理的落差在。   卫重霄推开家门时,屋里也没开灯,他眉头一皱,还以为是凌潭没回家。走了几步就看见阳台上有个人影。   他轻轻地拉开门,就看见凌潭窝在藤椅里,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而平稳。小云蜷在他腿上,闭着眼睛也睡得正香。   皎洁的月光洒在他身上,脖子上挂的戒指从那人因为睡姿而歪斜的领口中露出来,反射着微光。   凌潭只有两种时候才不带着那种欠抽又嘚瑟的神情,一种是他坐在机长座上的时候,另一种就是他睡着的时候。   这人吧,明明已经三十出头了,走在那群小姑娘面前,她们还把他当二十来岁毛头小子呢。   就在那一瞬间,卫重霄突然就特别想亲吻那张轮廓分明、白皙清秀的脸。   ...卧槽我在想什么?他浑身一震。   我居然在肖想我分手已久的前男友!   他回过神来,伸手轻轻推了推那人的肩膀:“困了就回屋去睡,在这吹风你找感冒呢吗。”   凌潭被他推醒后,带着倦意伸了个懒腰,把小云放在地上,问道:“几点了?”   “十点半。”   “你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   凌潭点点头,径直走到卧室去关上门接着睡了。   半夜,他再次从噩梦惊醒,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衣服紧紧地沾在身上。   这不对。之前明明做噩梦没有这么频繁的。他盯着天花板,开始思索为什么自己年纪大了反而心里藏不住事,心理承受能力越来越差。   再次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端着水杯接水,却突然被角落处一个黑影吓了一大跳,差点把手中的水杯直接扔了。“老这么起夜,你肾虚吗?”卫重霄幽幽地问道。   凌潭被吓的心悸,抚着胸口呛他:“有本事你自己来试试我肾不肾虚啊。”   “那倒是不必,”卫重霄盯着他,“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睡不好这个毛病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第24章 让我靠近   凌潭摸着鼻子,含含糊糊地回答:“谁睡不好了?我每天沾枕头就睡你不知道的吗。”   卫重霄则根本没理他这一套:“之前你自己租房住,有一阵总是精神不好,也不仅仅是因为家离机场太远吧?”   凌潭以为他又要指责自己精神状态不好,影响工作,心下有点烦躁,特别敷衍地应付道:“我知道了,你不用再提醒我,我说过我不会把这种状态带到驾驶座上去,那就是不会。”   卫重霄一愣,没想到他曲解了自己的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有点担心你的身体罢了。   卫重霄清楚的记得,之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凌潭是绝对没有半夜惊醒的毛病的。那时候的凌潭简直就是个睡神,早上还需要他亲自打电话叫才会醒,要不然闹钟都自动过滤当没听见。   现在那人却每天起的比他还早。   凌潭不耐烦地冲他摆了摆手,转身拿起水杯就回屋了,他再次从桌上拿起那个小药瓶,拧开瓶盖倒出一个白色的药片。   谁知还没送进嘴里,药片就被一只手拿走了。   “你还跟着我做什么?”他皱着眉问道。   “我就知道,你每次出来接水就是为了吃药,”卫重霄随手把药片扔进垃圾桶,“对身体不好,以后别吃了。”   凌潭感觉自己火气更大了:“不吃我怎么睡觉?你接下来是要说吃药会影响飞行状态吗?”   卫重霄却冲他笑了笑:“总有别的办法能安神不是吗。”   凌潭顶着一头乌云,没理他,直接爬到床上盖上一角被子,背对着他自闭去了。   “听过摇篮曲吗?”卫重霄问。   “...没人给我唱。”他闷闷地答。   “小时候我妈经常唱,哄我和我姐睡觉。”   “......挺好。”   卫重霄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床前,轻轻地说:“睡吧。”   “......”   “月儿明风儿静   树叶儿遮窗棂啊   蛐蛐儿叫铮铮   好比那琴弦儿声啊......”   他轻轻地哼唱起来,低沉的嗓音不似母亲那般轻松婉转,也不似情人的缠绵悠长,却带着独特的一份温柔。   一双手有节奏的在床上他背上轻拍着。凌潭心想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还唱摇篮曲,不过那歌声的确将脑海里胡思乱想的画面驱散开来,空荡荡的意识很快就迎来了睡意,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不知道卫重霄是什么时候走的。   这天他没再梦见年少时的一幕幕场景,也没再置身于那个命运的转折点,他倒是梦见了曾经和卫重霄在一起时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想起那张面瘫脸上时不时漾起的温柔笑容。   睁开眼时,凌潭心里感受到了另一种酸涩。   不知道这一生,还能不能获得那人的原谅,能不能再多看几眼那样的笑容。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凌潭很快钻进卫生间洗漱,等他出来时,卫重霄已经坐在饭桌前啃包子了。   看见他打着领带,神清气爽地走过来,卫重霄指着桌上的包子油条还有豆腐脑说道:“我刚刚在楼下早点摊买的,随便吃点吧。”   然后一同去上班,各自上机,飞往不同的地方。凌潭连着飞了几天通远,又从通远往西边飞,在外面住了两晚。   夏季的南方气候很闷热潮湿,西方又凉爽干燥,他一不小心就有点伤风。   带着灿烂的笑容跟乘务组貌美如花的小姑娘们打了招呼,他才回了家。   进门时卫重霄已经在了。他特别敏锐地发现凌潭有点咳嗽,脸上还泛着不大正常的潮红。   “怎么了?”   凌潭一边解领带一边说:“有点感冒。嗓子跟要炸了似的。”   “瞧你这身板,以后去健身房挂个卡锻炼吧,”卫重霄起身去抽屉里翻药,想了想又把抽屉关上,“先别吃西药,我给你熬点苏叶水泡脚,发发汗。”   “说谁缺乏锻炼呢?航校时体能测试我哪次不是前三?”   “行行行,你最厉害。”不意与他扯谁是肌肉猛男的问题,卫重霄已经拿着一袋苏叶进了厨房。   要说卫皇直男癌,其实也分人。前几天他的裴贵妃嚷嚷着感冒了难受,他十分礼仪性地叮嘱他“一定要多喝热水”。现在呢,某人已经把苏叶水烧开,热气腾腾地冒着泡,然后晾在木盆里,小心翼翼地端到沙发上窝着的‘正宫皇后’面前。   伺候正宫娘娘发完汗,他又指着卧室门说:“赶紧睡吧,睡一觉明天就好了。对了我给你买了个助眠枕头,还有一瓶安神香薰,在床头柜上,你一会用用试试。”   凌潭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后脖颈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汗。他看着卫重霄忙忙活活地去倒那盆水,又想到前几天夜里的‘月儿明风儿静’,不由自主地开始烦躁,眼睛酸涩地快要流下泪来,脱口而出:“你为什么对房客兼前男友这么好。”   卫重霄怔在了原地,良久冷静地问道:“你觉得我越界了?”   “......”   “还是你见不得别人对你好一点?”   “我只是...”他想了想,颇自嘲般的笑了一下,“我这人好得寸进尺,你对我好一点我就想要更多。你要是不想我黏着你不放,就离我远点。”   卫重霄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我跟你之间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你喜欢过我,我喜欢过你,这是事实,我承认。但是凌潭,咱们俩已经不是那种关系了,回不去的。我这人没谈过恋爱,不懂分寸,你现在住在我家里,我就有必要照顾你,我不能把你的存在当成空气。”   凌潭笑了,那笑带着几分苦涩:“那你还喜欢我么?”   卫重霄黑亮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船到桥头自然直。你总归要找一个适合你的人成家,我们——”   “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凌潭直接打断了他,“你收留我就是因为好心,这个我知道。等我找到合适的房子就会搬出去的。但是有一点我还是要告诉你,卫重霄,我对你绝不是‘喜欢过’的感情,你明白吗?”   “我是丢下过你,但我还喜欢你,我不能没有你。你能给我一个重新追你的机会吗?”   卫重霄没有再接话,自顾自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凌潭看着他沉默的背影,快要被铺天盖地袭来的心痛打倒。   他知道的,那是一种无声的拒绝。只要他一天不坦诚,卫重霄就一天不会接受他。   可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他不能没有卫重霄——他不能没有卫重霄!   四年的求而不得,快要成了心魔。   凌潭慢悠悠回到卧室,枕在散发着艾草气味的枕头上,到底心神还是安定了许多。   他呆呆着望着天花板,想着刚才卫重霄的话。   他们两个都三十来岁了,就算俩人都不怎么会谈恋爱,但也早是精于世事的年纪。所以那些横亘于他们之间的矛盾,已经不再是年少轻狂不懂事时留下的裂痕,反而深化为拦在他们之间不可见底的沟壑,再也难以抹去。   -   从那之后,他们两个就玩起了拉锯战。卫重霄一旦往前走了几步,凌潭就往后退;卫重霄如果往后退了,凌潭又死皮赖脸地上赶着撩他几下。   这种相见尴尬互相试探的局面一直维持了几个星期,穆安俨然已经到了盛夏。卫重霄休假回了趟父母家,晚上他回家时,凌潭正靠在沙发上看电视。   凌潭头都没扭:“回来啦。”   “嗯。”卫重霄把车钥匙往桌上一放,几步进了里屋,拿了换洗衣服去冲了个澡。   过了一会儿他擦着头发出来,坐在沙发一角,问凌潭:“晚饭吃了?”   “吃了。”   “跟你说个事。”   “?”凌潭终于扭过头看着他。   “我姐还有姐夫明天都要出差,我爸妈年纪大了不太方便,所以孩子放暑假了没人看,明天我把她接过来待一天,你明儿是不是有班?”   “...我正好放两天假。”   两个人诡异地对视了一会,卫重霄最后扶额叹道:“你会哄小孩吗?”   “......”凌潭盯着他,“....我当然不会。”   得了,应付吧。   第二天一早,卫重霄突然从卧室中冲出来,形象颇不美好。他脖子夹着手机,有点急躁:“——你到了?行行行我知道!你不是赶时间吗你就别上来了,我下去接小树!”   然而已经晚了,他家门处一个大喇喇的女声已经响了起来。   “卫重霄!你干嘛不让我进门!快过来开门!我到要看看你金屋藏什么——”   此时一位姓凌的先生恰好端着咖啡经过,“啪”的一声,卫重霄把门拉开,门口的卫向云和屋里的凌潭打了个完美的照面。   “——娇呢...”   卫大姐手里牵着小树,一脸懵逼。   “舅!舅!”   就在凌潭和卫大姐面面相觑的当儿,小树已经蹦起来窜到了卫重霄怀里。   “您...好?”凌潭试探着说道。   “...好...”卫向云看着这个散发着精致气息的帅哥,有点恍惚。   她果断选择瞪着卫重霄:“这位是...?”   “房客,”卫重霄斩钉截铁地答道,把小树放在地上,头也不抬地对卫向云说,“行了你赶紧走吧,再嘚瑟赶不上飞机了。”   “说谁嘚瑟呢你个小兔崽子,我警告你别惯着她啊!不许吃糖不许看动画片到半夜不许满地乱跑!!听见了没?”   卫向云的声音终于被拍在了门外。   屋里只留下站在卫重霄身边的小树,还有两个石化的大男人。   小树拽拽卫重霄的衣角,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舅舅,这是谁呀?”   凌潭蹲下身子跟她平视,摸摸她的头:“我是你舅舅的朋友,你也叫我舅舅就好啦。”   小树打量了他一会,然后欢快地跳起来,指着他叫道:“不是舅舅!不是舅舅!是哥哥!”   凌潭:“?”   卫重霄侧头看过来:“?”   小树一眼就喜欢上了他,一把抓住他的手:“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凌潭笑了:“先告诉我你叫什么?”   “我叫孟林!小名儿叫小树!因为爸爸妈妈想让我像,像小树苗一样,长的又高又结实!”   “好名字呀。我姓凌,两点水的凌,单字一个潭,潭水的潭。”凌潭捏着她的小手,把两个字在她手心里划了出来。   小树欢快地拍起了手:“林哥哥,林哥哥!”   “不对!是凌!”   “林!”   “凌!”   “林!”   “......”凌潭一脸无奈,望向站在一旁的卫重霄。卫重霄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过走过来牵起小树的手。   “林儿,告诉舅舅,想上哪儿玩呀?我们带你玩儿。”   “真的嘛!”小树满脸惊讶,“可是妈妈不让我出去玩!”   “不听她的。”   凌潭听着他哄孩子的语气,只觉得骨头都酥了。真该让云际那帮觉得他高冷的人过来看看。   本来窝在沙发底下的小云闻声溜达出来,凌潭看见之后杵杵卫重霄:“孩子不对猫过敏吧?”   卫重霄摇摇头:“不,我觉得猫可能会对她过敏。”   一刻钟后,凌潭看着满屋子追着猫跑恨不得把自家小云吓得窜到衣柜上去的小女孩,嘴角抑制不住地抽了抽。 第25章 “啪”   自来熟的唐小树小朋友进门还没半小时,就已经抛弃了他亲舅舅,投入了某不沾亲不带故的凌姓男子的怀抱。   “凭什么你是哥哥我是舅舅?”卫重霄表示了不服,在小树咿咿呀呀往凌潭怀里扎时,没忍住憋屈地问了一句。   “大概...因为我看起来比你年轻?”凌潭一手捞   着小孩,侧过头来笑他。   “就比我小一岁。”卫重霄咕哝着。   “行了行了,”凌潭腾出一只手在他脑门上呼噜了一下,“你这酸什么呢,云际的小姑娘不都喜欢你这一挂的?”   其实云际大多数年轻小姑娘工作之余,始终为一个问题争论不休,就是“云际双巨头究竟谁更帅一点”。她们之中一派认为人前寡言少语又高冷又凶的Captain Devil更吸引眼球,另一派认为永远面带微笑举止优雅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Captain Angel更有魅力。两拨人就此不知道吵了多少架恨不得要掐起来。每当他俩其中之一的身影出现在云际对外宣传的海报上,就要引起一众迷妹的尖叫。   小树这个孩子无时不刻都有着用不完的精力,像安了个永远不会停下的小马达,是那种会让人很头疼的熊孩子。凌潭不怎么和小孩子打交道,没跟她玩一会就觉得有点累了,但是轻瞟一眼卫重霄,那人还不知疲倦地逗着小屁孩笑,眼底是无尽的耐心。   “我们可以出去玩了吗?”小树拽着卫重霄的衣摆,眨巴着大眼睛,满脸期待。   卫重霄半蹲着认真地说:“好呀,不过小树要答应我,在外面听舅舅的话,不许自己乱跑,而且我们最多玩三个小时就要回家,小树答应了才能出去,好吗?”   小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说着就窜到了家门口换鞋。凌潭忍俊不禁地拍了拍卫重霄的肩膀:“以后你要是有孩子,男孩也就罢了,这要是女孩,你真得把她宠成小公主。”   “想哪儿去了,”卫重霄笑他,“你没想过你要是当了爹是什么样子?”   凌潭一愣。   他还真没想过。   他给自己设想过的人生里,就没有成家立室,培养下一代这个选项的存在。   “还愣着干嘛?”卫重霄已经换了身衣服,站在玄关处,一手牵着小树,看他站在出神,催促道。   “哦哦。”凌潭小跑着进屋胡乱套了件衬衫,跟着他俩身后轻轻带上了门。   几分钟后,他们已经坐在车里向着游乐园的方向驶去。凌潭开着车,卫重霄坐在后座抱着小树。小孩儿激动得不行,如果没有他圈着,恨不得要从车窗窜出去。   从卫重霄家到游乐园的车程还不到二十分钟,他俩买完票,牵着小树的手往园里走。远处九曲十八弯的过山车像拧麻花一样呈现在眼前,旋转木马合着音乐声不知疲倦地往复绕着圈。因为不是节假日,这里的人并不是很多。零零散散有几对小情侣依偎着坐在长椅上。   凌潭怕小孩乱跑,也牵起了小树的一只手。没走几步突然觉得这样和卫重霄一人牵孩子一只手的画面有点怪怪的,于是不动声色地放开了小树的手,只默默地走在一大一小两个人旁边。   但是小树精着呢:“林哥哥你怎么走啦?你拉着我的手嘛!”   凌潭瞧了卫重霄一眼,有种被抓包的尴尬,只好又牵起小孩儿的手。   谁也没料到小树又来了句惊天动地的“平时我爸爸妈妈也是这么拉着我的!”   凌潭差点被脚下的地砖缝绊个跟头。   但是卫重霄脸上却没什么波澜,只是十分柔和地接了句:“因为大家都喜欢小树呀。”   小树乐了,喜滋滋地拉着他们两个往旋转木马的方向去了。这孩子今天格外喜欢凌潭,站在卖票处就黏着他不放,一边撒娇:“林哥哥可不可以陪我一起玩呀?”   凌潭看了看那被涂成五彩斑斓颜色的卡哇伊木马,感受到了些许绝望。他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卫重霄,谁知那个杀千刀的仰着脸当没看见,哼起小曲往别的地儿去了。   凌潭只好硬着头皮跟小树一起上了旋转木马,在上下起伏的马背上神色超脱。   “来!看我!”   卫重霄的声音从底下传来,凌潭抬头一看,那货正举着手机给小树照相。   卫重霄对着张牙舞爪的小孩一顿连拍,突然手一顿,还是没忍住偷偷抓拍了几张后面凌潭无欲无求的憋屈表情。   从旋转地狱下来后,小树这猴精孩子彻底玩疯了,死命拉着凌潭尝试了各类低龄项目——儿童过山车、儿童小火车、脚腾空离地面不到三米的波浪飞椅,甚至还有那种套圈赢毛绒玩具的地摊游戏。   完全被小树支配的凌潭陪着她玩了大半个上午,而亲舅舅卫重霄早已经被遗忘至角落,只是跟着他们屁股后面跑而已。   等到小树玩累了要休息时,凌潭终于解脱,坐在游乐园的长椅上,瞪着卫重霄:“你就站在那儿看戏!”   “她喜欢你还不好吗?”一阵铃声突然从裤兜里传来,卫重霄拿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喂?你已经到了?”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卫重霄诧异道:   “你怎么知道我带小树出来玩了?”   卫大姐的咆哮声几乎可以划破空气:“——你什么尿性我还不知道吗!”   卫重霄轻笑:“小孩儿嘛,出来玩玩就玩玩吧。”   “我这还不是怕你工作太累再生个病吗我的卫大机长!唉算了算了,你们好好玩吧,把电话给小树——孟林同学!一定得听你舅舅的话知道吗!别给他添乱!”   小树正玩着从套圈游戏赢来的小熊玩偶,一边叫着:“知道啦妈妈你放心吧!”   电话挂断,凌潭靠着椅背,随口说道:“你跟你姐关系真好。”   “想多了,我跟她从小吵到大的,”卫重霄说,“不过有一个兄弟姐妹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现在的孩子都感受不到了。”   他看着沉浸于和小熊玩耍的小树,十分随意地问了句:“你是独生子吧?”   凌潭浑身一震,脖子像生了锈一样机械地转过来,僵硬道:“是啊。”   卫重霄自然没看见他的神情:“唉,那你体会不到那种痛并快乐着的纠结心理。”   凌潭低下头,让额前的刘海挡住眼睛,没再吭声。   卫重霄的家庭,不用说,和何小之的一样让他羡慕。且看孟林这个小孩天真活泼的样子,就可以想到了。   而卫重霄呢,虽然生来就是沉稳的性格,又被冠以“高冷”的名号,但也埋没不了内心深处由童年时塑造的,对这个世界的温柔与开朗,还有时不时冒个头的孩子气。   就像朵迎着太阳而生的向日葵一样,阳光永远可以照进他内心最深的地方。   “这个游乐园在我小时候就有了。”卫重霄突然开口,把凌潭从漫无目的的瞎想中拽了出来。   “那时候我爸妈就偶尔会带我和我姐来玩,”他继续说道,“你小时候也去吗?”   凌潭没听清:“什么?”   “我说,你会去游乐园玩吗。”   “通远的那个小破县城哪来的游乐园。”凌潭看着不远处咧着嘴笑的小树,漫不经心地答道。   “...那你之前还说你是首富独子,万贯家产的唯一继承人,骗我的时候话说的挺溜是吧?”   凌潭轻笑,把目光移去了别处。   “以后别再...”   他本来想说“别再骗我”,但又觉得这话不太合时宜,停顿了一下:“别老说瞎话,知道狼来了的故事吧?说谎说多了就没有人相信你了。”   凌潭恍若未闻,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土,招呼小树:“玩够了吗?咱们回家吗?”   小树拎着那只熊,跑过来撞进他怀里,咯咯笑着,指着前面的小摊:“林哥哥我想吃棉花糖!”   “走呀,我去给——”   “等等!不能吃!”卫重霄伸手拦住了他,把手机拿出来,点开微信对话页面摆在他眼前,上面赫然是卫向云抓狂的叮嘱。   [别给小树买游乐园里的任何零食!!!任何!!!!!!!]   凌潭一挑眉,示意接下来的哄孩子任务就交给你了。卫重霄弯下腰,认真地告诉小树:“咱们不吃棉花糖了好吗?吃甜的吃多了会长蛀牙的,到时候可疼可疼了。”   小树瘪瘪嘴,委屈地眨巴扎巴眼睛。   卫重霄往周围一扫,指了指抓着一把氢气球的小贩:“给你买个气球好吗?”   两分钟后,小树手里拽着一个画着海绵宝宝大头像的气球,高高兴兴地拉着卫重霄往游乐园大门去,早已经把棉花糖忘了个干干净净。   小孩儿脑子直,有点冒傻气,蹦蹦跳跳地往停车场去,路上看见了飘在空中的一朵蒲公英,上手就去抓,结果蒲公英被抓散了,手中的气球也飞到天上去了。   小树仰着头看着飘走的气球,揉揉眼睛就要哭出来。那神情实在太可怜,凌潭就想返回去再给他买一个,又被卫重霄拦住了。   卫重霄蹲下去,轻轻地摸了摸小树的头,语气十分温柔:“小树,气球已经没有了,如果再买一个也并不是原来那一个了,所以我们要珍惜所喜爱之物,对吗?”   小树睁着泛着水光的眼睛:“什么叫‘珍惜’呀?”   卫重霄仰起头看着那个愈飞愈高的气球:“就像你的气球,你放走了它,它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你会很伤心。其他的东西也是一样的。弄丢了就永远丢了,所以你要在拥有它时好好保护它,爱惜它,不能不在乎它,把它当做无所谓。”   “小树知道了!小树以后一定不会再把气球弄丢了!”   果然小孩儿还是小孩儿,卫重霄笑了,侧头正好撞上凌潭复杂的目光。   是谁曾经觉得无谓,把感情肆意挥霍。   -   “哎哟我的小祖宗诶你别摔着了!”   回到家的小树吃了午饭,草草地睡了个午觉,就又回复满了活力值,趴在卫重霄的书架子上够着最上头的书。   凌潭害怕她摔着,用手虚扶着小孩儿的身子,一边说:“我觉得这里没有你能看的书。”   而小树已经掏下来一本飞行教材,随便翻开一页摊在桌上,指着上面外行看来乱七八糟像盘丝洞一样的航图问凌潭:“林哥哥你能不能给我讲讲这是什么呀?”   “嗯...”凌潭沉吟了一下,似乎并不想敷衍小孩子,他用手指在航图的右上角:“那我们先从这里说起,这个英文字母能看懂吗?这是‘STAR’,是标准进场程序识别标识,嗯...就是告诉你怎么把飞机开进一个机场里。”   小树其实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还是对那张航图十分感兴趣。   卫重霄斜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小说看着,时不时抬眸瞅瞅那一大一小两个人,一个仔仔细细地讲但是啥也没讲明白,一个仔仔细细地听但是啥也听不懂。   “——这个,‘BEIJING,PR OF CHINA’,是机场地理位置,‘CAPITAL’是机场名称,就是北京首都机场的意思啦。这个单向箭头是航迹,这个表格里的是不同飞机进入时应使用的高度。”   “这个点表示的是本场VOR导航台,就是说我们飞在天上的时候也不是失联的状态,更不是想飞哪飞哪,是要根据地面导航指令走的。”   他细细碎碎地给小树把整张航图都解释了一遍,小树不懂装懂地点点头,给他竖起大拇指:“哥哥你懂得真多!跟我舅舅一样!我舅舅是开大飞机的,就飞在天上那种大,大,大飞机!哥哥你是干什么的呀?”   凌潭见她话题转的比风还快,忍俊不禁:“我也是开大大大飞机的,跟你舅舅一样呀。”   小树“哇”的一声拍起手来,一本正经地宣布道:“我以后也要开大飞机!”   凌潭坐在了床的一角,嘴角带着笑:“等你长大了就可以去学啦,不过如果下定了决心,可不能放弃哟。”   小树欢天喜地地在地上蹦跶起来,又蹿上卫重霄的实木书架,垫着脚够最上面那层的书,这回她没那么幸运,衣角一不小心就把书架上的一个金属小摆件带了下来,掉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啪”的一声敲在地上,同时也敲在了他的心上。   “哎呀,”小女孩叫了一声,弯腰捡起那个摆件,“好像..好像摔坏了...”   凌潭一愣,从她手里接过那个摆件。   那是他从学飞开始就一直带在身边的胸针,是一个金属做的小飞机,很精致的样子。但是年头很久了,早已经生了锈迹,也很脆,一碰就掉了半边机翼。   因为他把自己的书放在书架上,所以顺手也将这个小东西一起摆在那里了。   他望着那残破了的胸针,神情有点恍惚。   “孟林!”   卫重霄在小树刚闯祸时就放下书翻身下床,语气严肃。   小树这个孩子虽然皮,但也没有不懂规矩,她特别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地说道:“对不起林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凌潭缓过神来,无意般地笑了,把那胸针随意地扔到桌上,发出“当啷”一声响:“没关系,这种小玩意儿一买一大把,坏了就坏了,无所谓。没什么事,你别吓着孩子。”   卫重霄敏锐地捕捉到他那一瞬间的神色变化,皱紧了眉头,终究还是没问出什么。   只是嘱咐了小树一句“下次注意啊,别那么毛手毛脚的”,就作罢了。 第26章 “狼来了”   小孩子睡觉早,九点来钟就有点困了。卫重霄把她安置在自己的卧室,用从卫向云那学来的哄小孩绝招,现学现卖给她讲了二十分钟睡前故事,终于把小树哄睡着了。   然后他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果然看见凌潭那屋还亮着灯。   他轻轻地推开虚掩着的门,一眼就看见凌潭半个身子靠在床头,微微侧过头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人只留了床头一盏小灯,发着微弱的光,不稳的电流映的他半张脸忽明忽暗。就像这人忽高忽低的情绪一样,卫重霄想。   他穿着米白色棉睡衣,刚洗过澡,一头黑发十分蓬松,还带着几分潮气,整个屋子都散发着洗发水的香味。扭向一边的脖颈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总是忽闪着流转的眼波此时暗淡了光彩,万般情绪仿佛都藏进了微皱的眉峰中。   卫重霄的脑子轰的一热。   “你在想什么?”他轻声问。   凌潭闻声转过头,幽深的一双眸子看向他。   “在想我需要攒多久的钱才能租个新房子,从你这搬出去。”   他刚刚其实在看那个坏掉一角的胸针,拿着手里用手指反复摩挲。看着看着突然就感慨万千。   这个胸针,是高中的时候他哥哥送给他的。而现在凌渊离开他已经好几年了。   凌潭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那天晚上凌渊将这个胸针交到他手里,笑盈盈地告诉他:“你不是喜欢飞机吗?这个给你。”   他那时候不过十几岁,怀揣着一腔想飞上天的热血,却不被人理解。拿着这个小飞机,像是得到了属于亲人的认可。   存了这么些年,也算是老物件儿了,不管走到哪,凌潭也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就像是带了个护身的幸运符一样,总觉得它能保佑他,给他带来好运,谁知道一遭就这么坏了。   他恍惚间觉得,就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样,上天注定了要把他仅存的,得以回溯过去的东西带走。   刚才屋门轻轻一响,他就意识到是卫重霄过来了。顺手把那胸针塞进了旁边的被子里,神情平静的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那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对吧?”卫重霄没头没尾地问出一句。   “......”   “别骗我。”   凌潭在昏暗的灯光中定定地看着卫重霄那张轮廓分明的脸,良久淡漠的外壳终于破裂开来,溢出来的只有华美的微笑:   “不是。我说过了,不是什么好东西,坏了也不打紧。花十来块钱就可以再买一个了。”   卫重霄疑惑地挑起一边眉毛:“所以这些东西在你眼里的价值,就是用‘它值十块钱’来衡量的?”   “可不是么,”凌潭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物质的力量是你不能忽视的。”   卫重霄定定地站在原地,目光炯炯:“那飞行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凌潭一笑:“你最近好像特别喜欢问我这个问题。”   “你最近的态度也很阴晴不定。”   “我有吗?”凌潭毫不在意,伸手拉开被角盖在自己身上,“我冷落过你吗?你哪次不是巴不得我少嘚嘚几句,少跟你面前晃。”   “哦对,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飞行对我来说意味着年薪六十多万的高品质装X生活。”   那人把窗户开的很大,夜风呼呼地涌进来,带着些许寒意,直钻进人骨髓深处,吹凉了刚刚还有些发烫的心头。   卫重霄错开视线:“窗户开那么大,还找感冒呢?”   凌潭没理他,话锋一转:“你生日快到了吧?”   卫重霄不想搭理他,转过身就要往屋外走。   “其实‘狼来了’讲的那个放羊小男孩也挺可怜的,不是吗?”凌潭平静的声线突然又从身后响起。   卫重霄站住了脚。   “那个小男孩儿,他的父母呢?当他第一次说了谎,村民们都恨恨地瞪他一眼就走了,为什么没有一个大人会告诉他‘这样做是错的’。他真的好孤单啊,但他是个坏孩子。坏孩子就一定是坏孩子吗?又有谁愿意救救坏孩子呢?”   卫重霄微微侧过头,看见那人在黑暗中发亮的一双眼眸,就这样站了许久,却终未发一言,推开卧室门走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生龙活虎的小树终于要被卫向云接回家了。临走前,她死命拽着凌潭的手,叫着:“林哥哥林哥哥我下次还要来找你和舅舅玩!”   “好呀,”凌潭笑弯了眼,“我等着小树。”   小树这才松开他的手,蹦蹦跳跳到门口穿鞋去了。凌潭看着她眼带笑意,走到餐桌前端起一杯咖啡,喝了一小口。   “林哥哥你不要走啦!你就一直一直跟我舅舅住在一起好嘛!我喜欢你们在一起!”   孟林小朋友一语惊人,“噗”的一声,凌潭差点被一口咖啡呛死,咳了半天才从这话的冲击力里摆脱出来。   “行了,该走了。”卫重霄牵起她的手,把玩命跟凌潭挥手的小树一把抱起来,走进了电梯间。   卫向云已经在楼下等着了,电梯门一开,她就被小树扑了个满怀。   “辛苦你了。”卫大姐被怀里小孩糊了满脸口水,十分勉强地偏过头看着卫重霄说道。   “哪有。”   卫向云抱着小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内个..你家..你跟..同居....是?”   她这样遮遮掩掩的态度反而让卫重霄觉得自己仿佛在家养了个小情人,他无奈扶额:“是同事,正好在我家借住几天。”   “行吧,那我走了哈。”卫向云满脸写着“我不相信”,但还是不甘地转身走了。楼梯口久久回荡着小树“舅舅再见”的喊叫声。   卫重霄看着那对闹闹腾腾的母女远去,才回身按下电梯按钮上楼。   凌潭已经慢慢悠悠地喝完那杯咖啡,望向开门进屋那个人:“有个孩子在的感觉真的不一样,对吗?”   “当然。”   卫重霄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只看到凌潭低下头轻笑了一下,才各干各的事儿去了。   -   北方夏天的暴雨来的猛烈又毫无预兆,进了雨季下完雨也依然天气闷热。南郊机场飞行准备室里,凌潭神色恹恹地接住何小之递来的毛巾,在脑袋上稀里糊涂一通乱擦,湿透的头发任性地竖立着。   就在一刻钟之前,我们的凌大机长成功地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中被淋成落汤鸡。紧赶慢赶的来了机场之后,果然接到了航班延误的消息。   而室友卫重霄先生今日休假,还善意地提醒过他记得带伞,全被脑子一团浆糊的凌先生忘到了脑后。   “凌哥,你要不要去换身衣服...”何小之问道。   “算了,再沤沤就干了。”凌潭烦躁地把毛巾扔去一边,拿起Flying plan看了起来。今天他跟何小之一起飞,这还是何小之升副驾以来他们的第一次合作。   这回飞F省,延误一个半小时,一个来回落地已经是深夜。从南郊机场航站楼出来时,凌潭打了个喷嚏,颇不舒服的样子,拎起制服长袖外套把胳膊往袖子里伸。   “我最近真的事事不顺。”他对何小之说道。   从那个飞机胸针坏掉开始,他好像就走起了霉运,他简直觉得所有烦心事都是从胸针的损坏开始缠上他的。   就连走在平坦的大街上,他都能无缘无故地绊个跟头。   真是信了鬼的邪了。   临走时他又看见了混在乘务组一众空姐里的小李姑娘。她也发现了他,依然是那种饱含恶意的眼神,只不过那憎恶中似乎还带了几分得意。   凌潭不懂她在搞什么幺蛾子,也懒得理她,撑着被风吹的上头的身子跟何小之一起走向停车场。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凌潭湿透的衣服已经自然晾干,皱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卫重霄怀里抱着猫,从沙发上扭过头来看他,简直吓了一跳。   平日里透着精英范儿,把自己打扮的没有一丝缺漏的人,现在浑身散发着颓丧的气息。   卫重霄站起来问他:“你怎么了?晚饭吃了吗?”   凌潭慢悠悠地往卧室走:“没事,早上淋了雨,有点难受。我先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卫重霄追问:“问你呢,吃饭了吗?”   “...没有。”   卫重霄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转身就扎进了厨房。谁知凌潭半个身子还没踏进卧室,又出来犹犹豫豫地开口道:“那个...那个总追着你不放的空姐...”   他踌躇了一下,放弃了:“算了...”   卫重霄盯着他,幽深的眸子看不出情绪,沉声道:“她已经辞职了。准确的来说是被开除了。”   “...你干的?”   “......”卫重霄沉默了。   “不用给我折腾饭了,我真的不想吃,我只是想睡觉。”凌潭烦躁地揉揉头发,进屋带上了门。   卫重霄从不会做这种暗地里伤人的事的,更别说还是把人活活从公司逼走这种事。   虽然他有着很硬的家庭背景,他爸是业界都敬重的资深老机长,而他自己也在云际占有一席之地,连高层领导都跟他称兄道弟的。   但卫重霄从没利用这自己的优势去挤兑别人,哪怕那人让他很是生厌。   那这次是为了我吗?凌潭想。   为了我这样烂到骨子里的人,做了违背他原则的事吗?   窗外又传来轰轰的闷雷声,乌云在不断聚拢,气压很低,空气中都蒸腾着让人喘不过来气的水汽。   凌潭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的思绪纷繁杂乱,让他感到十分不安。   大概好运真的离我而去了吧。他迷迷糊糊地想着。 第27章 风波   然而倒霉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并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   这一星期里在空中密密聚拢的乌云都未散去,风也很大,颇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凌潭不喜欢在这种天气飞,这加剧了他心里的不踏实感。   恰好这一阵子包括接下来几天的飞行任务他都跟卫重霄在一起,那个男人非常能给人带来安全感,所以坐在驾驶座上时,他总可以暂时忘掉别的,全身心地投入到飞行操纵中去。   更何况今天是某位高冷机长的生日。   为了等风小一些,凌潭和卫重霄在驾驶舱里等了快一小时,为了等空管的推出指令。   凌潭等着等着就等烦了,突然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他很快就将这念头付诸于行动。   嘿,今天不就是卫皇的生日嘛。   凌潭打开机长广播,字正腔圆地说道:“受天气原因影响,我们的航班将延误一小时左右,请各位乘客理解。”   说完他侧过头朝卫重霄不怀好意地眨了眨眼,成功接收到那人充满疑惑的目光。   “——其实今天对我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嗯...我爱人的生日。作为机长来说我不能经常陪在他身边,聚少离多。今天呢他也在这个航班上,我想借这个机会祝他生日快乐,还有,我会一直爱你。”   卫重霄直接把机长广播掐了,死死瞪着他低吼:“你有病吗!”   凌潭不为所动,笑嘻嘻地看着他:“我跟喜欢的人表个白怎么啦,你怎么那么霸道。”   卫重霄黑着脸不说话,转过头去再也没理他。直到接到空管推出的指令。   飞机离地,机头朝上,冲破了厚重的黑云,朝向那片晴朗空旷的天空飞去。云上的风景很好,在云浪的簇拥下初升的太阳散发着金黄色的光芒。凌潭觉得心情非常美丽,开启自动飞行后接通了客舱电话:“哪个漂亮小姐姐能给驾驶舱送点喝的呐?”   来的是乘务组一个叫Lucy的小姑娘。平时打过照面也挺熟的,拿小托盘端了两杯橙汁,笑盈盈地告诉凌潭:“Captain,你简直引起了全客舱骚动,乘客们炸了锅了,都在找是哪个幸运儿,能得到这样惊喜的表白。”   凌潭笑笑,接过她手中的橙汁,道了声谢。   “所以Captain能偷偷告诉我是哪个姑娘吗?”Lucy好奇地问,一看就是平时不怎么听人家聊八卦。   凌潭摆摆手示意她过来一点,神神秘秘地说:“这人吧,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Lucy姑娘十分失望地端着小托盘走了,只留下笑的跟朵花儿似的副机长同志。她完全没注意到存在感极低的机长座上的那个男人,脸色黑的跟要吃人一样。   “你真是..”卫重霄重重地叹了口气,“太能闹腾。”   凌潭笑而不语,埋头检查着航线和天气状况。   这趟是飞H市,航程不长,落地即返回,抵达穆安时,是下午五点半整。乌云已然散去,天上挂着绚烂的彩霞,火烧云渲染了整片天空。   凌潭已经心情颇好,跟在卫重霄屁股后面去停车场,谁知还没走出航站楼就迎面撞上一群人。   他还以为这是什么旅游团在集合等待安检,直到他看见几张熟悉的自己同事的脸。   ——还有传入耳的小李那尖锐的喊叫声。   凌潭的心蓦地一沉,浓浓的不安缠绕上心头。他一眼看见了站在人群中身着飞行员制服的何小之,把她拉出来问道:“这是干嘛呢?”   何小之一脸懵:“我也不知道,刚才有个乘务组的姐姐非拉我过来,说小李姐要离职了,舍不得大家,有话要跟大家说。还说什么‘有好戏看’。”   凌潭脸上的表情僵硬了几分,拽着何小之的胳膊,看了一眼身旁的卫重霄,说:“没什么好说的,你看这都几点了,咱们去吃晚——”   他刚一转身,就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Captain Angel嘛?”小李的小尖嗓阴阳怪气地响起,支着胳膊玩味地看着他。   “小小,帮忙去叫一下保安,说这里有人闹事。”凌潭低声对何小之说道,何小之点点头就跑开了。   “我到底...哪里惹着你了?非要跟我过不去?”凌潭环视了一圈四周看戏的小年轻们,压低声音问道。   “这可得问你自己了,不是你说不在乎,让我告诉大家的吗?如果不是您这句话,我哪能对您有更深一步的了解呢?”她冷笑一声,毫无惧意地与他对视。   “你这个疯子。”凌潭看着她,平静地丢下一句,从她身侧擦过,快步离开。   “怎么这么急着走?到这个时候就不敢听听自己的故事了吗?”   凌潭站住脚,死死地攥住拳,一动不动。   “——四年前伦敦希斯罗机场迫降,你害死了那个犯心脏病的乘客,这是你第一次因为‘过失’杀人,对吧?凌机长?”   如同一支利箭穿透心脏,陈年旧疤再次被无情剐开,浑身都血液在刹那间变得冰冷。   与四年前如出一辙的无力感在心中蔓延开来,连腿都开始发软。他站在原地,背对着众人,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她得意洋洋地继续道:“你以为你家里人都死光了,就没人知道你做过什么了吗?那对不起了,我爸爸恰好是令堂住的那家疗养院的主任医师。你看吧,你做下的孽总归是要还的。”   “——而我,现在要亲自揭开你伪善的面目,让大家看看你丑恶的嘴脸!”   “你对外宣称你妈妈因病去世,但你心里不会痛吗?她自杀的时候你并不在场吧?哦,你当然不在场,因为你不想跟她的死有一丁点的联系!”   她加重了“自杀”那两个字,在唇边反复回味。   “她不就是你害死的吗!就像你害死你的亲哥哥一样!”   凌潭身子猛地一摇晃,快要站不稳。脸色越来越难看,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庞,流过紧闭的双眼,从他的下巴滴下。   “就是这个人!”小李突然指着他向所有人宣布道,“从小他妈偏心他兄弟,他就怀恨在心,四年前他终于害死了亲哥,又把亲妈逼上绝路,只能用自杀做个了结!这个人连禽兽都不如!”   “你——”凌潭突然暴起,转过身几步冲上来,狠狠地拎起小李的衣领,他血红的眼睛布满血丝,透过眼底爆发出来的除了濒临绝路的愤怒,还有深不见底的绝望。   卫重霄静静地站在一旁,看见那人白皙手背上突起的青筋,还有平日里那张清秀的面容因怒火而几近扭曲。   他真的快要不认识他了。   “呼——”凌潭挣扎着呼出一口气,松开了小李的领子,面容上的怒气已然褪去,如同退潮一般,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死水一般的沉寂。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以为我会怕你吗!有本事你别把我从云际逼走啊,有本事你也直接杀了我啊!”小李尖叫道。   “你..你别血口喷人!喊话的是何小之,她已经带来了保安,挺直腰板,指着小李的鼻子,“你有证据吗!就这样凭着一张嘴污蔑别人!”   “证据?呵,小妹妹你可真傻,你且看看他那表情,就知道我说的并不是空穴来风了吧?更何况,我说的都是他妈亲口告诉我爸的,没有一点添油加醋。你再看希斯罗备降,是多么冷血的人才能毫无波动地放弃一个人的性命!”   她不顾保安大叔的阻拦,抻着脖子又望向卫重霄:“Captain Wei当时也在的,还据理力争要求就近降落,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态度!”   卫重霄不意自己被提及,往后退了几步,以示自己并没有参与这场风波的意思。   “小妹妹你就是太年轻了,什么都不懂,等你在社会上混久了,就知道世界之大什么人没有!”小李拍拍何小之的后背,何小之厌恶地往前迈了一步,一点也不想被她碰到。   小李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他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杀人凶手!”   然后她就被保安拽开了几步,得意洋洋地以得胜者的姿态看着濒临崩溃的凌潭,似乎对自己的“反咬一口”十分满意,并且在等着看他发疯。   不过她什么也没等来,因为凌潭咬紧了牙关,拳头攥的死紧,指关节都发出咯咯的声响。最后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过身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把这一众纷杂抛到了脑后。   叽叽喳喳看热闹的人群也陆陆续续地散去了,只留下满脸得意的小李,高兴的快要鼻孔朝天。何小之临走前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卫重霄没追着凌潭走。在擦过小李身边时,他轻轻地说道:“让你丢了工作的人是我,有什么问题大可以冲着我来。”   小李刚要张嘴,卫重霄一根手指竖在嘴边示意她别说话,继续道:“还有,我们何小之就算什么都不懂,也比你强千倍万倍。”   他说完就扬长而去,完全不在意小李在背后愤恨的眼神。   凌潭不知道跑哪去了,短信不回打电话也不接,卫重霄只能自己开车回了家。扭开钥匙孔的那一刻,屋里黑漆漆的一片,窗外的晚霞早已经随着夜幕到来而淡去了,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暗暗长夜。   凌潭没回家。   他能去哪儿呢?   他现在怎么样?   回到空荡荡的家里,坐在“老爷椅”上,卫重霄靠着椅背,看了会书,发现自己根本什么也看不进去。他抬起手臂看了眼表。   十点半了,凌潭还是没回来。   他今天大概不会回来了。   卫重霄思索片刻,还是打通了一个电话:“喂,李哥,我是重霄。是这样,我想麻烦您件事。哦,就是可不可以帮我查一下四年前——”   他的话截然而止,发愁地捏了捏眉心:“算了,李哥,没有事了,您最近怎么样?”   他心里有一些不成形的猜测,但他还是不想去调查凌潭,他想听凌潭亲口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挂了电话,小云哒哒哒地溜达过来,懒洋洋地趴在卫重霄脚边。   “你爸伤心了。”他揉揉小云的白毛,低低道。   “可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伤心。”   明天是休息日,如果他一直不回来怎么办?   不对。卫重霄转念一想,后天的班他依然跟凌潭一起,那人绝对逃不掉。   卫重霄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日程表,眉头皱的更紧了。   太巧了。   后天他们要一起飞伦敦希斯罗。   -   四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闷热的夏日。经历十小时飞行的飞机终于落地在异国。舱门刚一打开,抬着简易担架的乘务员们一边喊着“慢点慢点”,一边急匆匆地跑下折叠梯,担架上的青年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没有了气息,神情安详的如同睡着了一般。   他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穿着打扮很是得体,眉目俊秀,不自觉的让人感到很舒服。   凭谁都不可能想到,这样一个本该处于意气风发年纪的年轻人,几分钟之前还在生死线上挣扎。   而且他似乎失败了。   乘客们受惊也不小,在那风风火火的几个人冲下机后,也陆陆续续地拿好行李准备离开。他们看见那个年轻人被抬上救护车,在尖锐的鸣笛声中被载往远方,只能惋惜地摇摇头,与同伴说句“真是可惜”。   当时作为副驾驶的卫重霄也跟着救护车一同去医院了,飞机上只剩下驾驶座上僵硬坐着的那个男人。   那人刚刚还跌跌撞撞地跑到客舱,慌乱中没有人注意到他慌张失措的表情。他甚至还想走到担架旁仔细看看那年轻人的脸,还没走几步就被推开了。   人群散去之后,他一步一晃地往驾驶舱走,一个踉跄直接跪在了地上。他摇摇欲坠地支撑着站起来,紧紧抿着唇,把自己直接摔进了驾驶座里,狠狠地一口咬在左手腕上。   没有人注意到,他和那个去世的年轻人些许相似的面庞。   不过几个小时之前,他还跟凌渊并肩走在穆安机场的航站楼里,陪着他过安检托运行李,一路上有说有笑。   这是凌渊第一次坐他开的飞机,他心里满满装着的都是自豪感。好像是在大哥面前证明了自己也很有能耐一样。   两个正值盛年的年轻人,同样的事业有成,英姿勃发。   上机之前,凌渊捂着胸口说有点闷得慌,凌潭还赶忙让他坐下来休息会,谁料大哥说没有大碍,怕延误了飞机,拽着他胳膊就往前走。   “你赶紧去准备吧,不用管我。机长不是得提前上机嘛。”   “你行吗?身上带着药没?”凌潭问。   凌渊笑着向他摆摆手:“别担心,当然带了。”   凌潭还是不放心,一步三回头:“你回来之后还是去趟医院吧,住院检查个几天耽误不了什么事。”   凌渊点点头,示意他赶紧走,自己没事。凌潭看了他一眼,就匆匆和卫重霄汇合去了。   谁知道那一眼竟成了兄弟间的最后一面。   在母亲眼里身强体健的大哥,居然查出了隐性心脏病,医生说这是身体里的定时炸弹,一旦被引爆后果不堪设想,凌潭当时差点没被吓个半死。他总觉得,这种大病总该是自己这种病秧子的标配。   凌渊一开始只是觉得气短胸闷又时常盗汗,自然没人能想到竟是得了这么严重的病。但由于工作很忙,他一直拖着,每次都想“过几天再去住院检查,做手术就行了”,结果这一拖,就拖出了事。   他们俩都没跟凌母说这件事,怕她接受不了。谁知道最后酿成了更悲惨的结果。   就是这一场意外,他们一个永远地离去,另一个失魂落魄,再也没能从深渊里爬起来。   凌潭善于掩藏情绪,其实迟迟不能从这件事中走出来。当乘务长一遍遍告诉他“那个乘客快不行了”的时候,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那点最不想成真的猜测却一点点从雾隐中显出轮廓。   他真的想立刻,瞬间把飞机降落,哪怕有条平坦的公路亦或是草坪都可以,他们做过无跑道情况下的降落训练。   但他不能慌。中纬度大陆西岸的雾太大,他不敢做毫无准备的盲降。保证全机人的绝对安全,永远是作为机长的最高职责。   “如果再不降,那个乘客会死。”   我自然知道他会死。   当一切都尘埃落定,乘务组的空姐们垂头丧气地回到酒店,对他懊丧地摇摇头。   凌潭说不上来自己的情绪,他已经记不清那头晚上他在伦敦做了什么,甚至连后来一段时间里他在想什么也不记得了,熟悉的钝痛早已经麻痹神经。   从那次事故后他们开始频繁的争吵,直到凌潭说分手之后,卫重霄真真正正地生了气,面无表情地在机场把他堵了个正着。   “你去哪儿?”他问他。   “我要回家了,”凌潭拖着行李箱,换下那身规矩的制服,穿着松松垮垮的白衬衫牛仔裤,语气轻佻,“你的北方太冷了,我要回南方过冬去了。”   “凌潭,”卫重霄静静地望着他,锐利的目光像是要把他钉穿,“你的血是冷的吗?” 第28章 你的血是冷的吗   你的血是冷的吗?   这句话在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时候,深深地扎进他的心里,让他不得安宁。   他也很努力地在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至今无果。   机场总是人来人往,人们擦肩而过又各自奔向远方,没有人能说清自己在机场看见过多少张脸庞。   傍晚的候机室人渐渐散去,空旷的大厅冷清又寂寥。太阳渐渐西沉,阴影一点点吞噬掉这个小小的角落。   凌潭缩在一角,十分随意地席地而坐,半个身子靠在玻璃上。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在玻璃的雾气上毫无目的地瞎划着,神色放空,眼神完全没有焦距。   良久他从兜里拿出手机,忽视掉卫重霄的一堆电话和短信,直接在中介网上找起了月结的租房。搜寻一圈无果,正想把手机塞回兜里,他动作蓦地一顿,停滞了几秒,又拨出了一个电话。   “哟?机长?什么事儿呀?”刘成礼那边闹闹哄哄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没什么事,就问问你那个养老院怎么样了?”   刘成礼嗓门特大:“嘿你别提,现在可贼顺利了,上头批下来了,这边已经开始联系施工队了。我现在就在这儿呢,实地考察,有个大爷特别热情哈哈哈非要我留下来回他家吃饭——”   “嗯..顺利就好,顺利就好。”凌潭机械地重复了几遍,语气有些僵硬。   刘成礼听出点不对:“你怎么了机长?”   “没事啊,”凌潭摸了摸鼻子,“有时间也带我过去看看吧?”   “那当然啊!随时都可以,以后你如果想过来就联系我,咱们一起!”   凌潭应下来,没再说什么就挂了电话,整个世界又回归到一片静寂。他刚刚说话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显得格外空灵。   他又往外望了一眼,经历了几小时飞行的大大小小的飞机已经被陆续拉回机库,或是接受着机务们的检修。   一天天重复着相同的工作,他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无助和迷茫。   加上之前的举报,这次事情闹的不小。公司上上下下已经人尽皆知,估计等他飞完了这一班,上头就该让他停职,给所有人个交代了。   真是,当初还不如就不回来。   他费力地站起来,差点没直接摔出去。被压麻的右腿像有蚂蚁爬一样,他“嘶”的一声,揉着血液不通的腿,踉跄着走了几步。   他被领带勒得难受,顺手把领口扯开,将领带解下来随手揣进兜里,甚至都没管因为坐姿而变得皱巴巴的衬衫。   凌潭目前只想自己呆着,绝不可能回卫重霄那里去。所以随便在机场旁边挑了个便宜酒店住。自然,这一晚充斥着噩梦与胡思乱想。   卫重霄其实还没做好见凌潭的准备,他不知道该以什么话开口。他提前到了飞行准备室,手里捏着飞行计划,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多趟。   裴弘恰巧路过:“我说卫皇您这是干嘛呢?尿急就上厕所去啊,在这瞎溜达什么?”   卫重霄瞪了他一眼,继续走来走去。   “还是说今天你不跟我飞,太过孤单寂寞?”裴弘挠挠头,“平时没觉得你这么稀罕我啊,还是凌潭那小子又怎么你了?”   他想了想下结论道:“嗯,就到这种时候你才能想起我的好来!你这个负心的男人哟!”   卫重霄猛地站住脚,轻轻一挑眉,裴弘立刻怂了。站在一边儿看戏的何小之吭哧吭哧地笑起来。   裴弘正想指着他继续贫,准备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凌潭拉着飞行员行李箱,目不斜视地直直走进来。   何小之笑到一半突然噤了声,裴弘也跟见了鬼一样看着他。但凌机长没事儿人一样,衣冠楚楚,精神状态饱满,不解地望向裴弘,意思是“你看我做什么”。   “该走了吧?”凌潭问卫重霄。   这趟他们飞伦敦,国际航线本来耗费的人力物力就比国内航线多,还需要提前跟乘务组交代清楚任务。所以提前一个半小时,他们已经开始绕机检查了。   这次的飞行任务是个四天的航班组,先直飞希斯罗,返航时经停泰国曼谷素万那普,然后北上回国到达穆安。   “我得珍惜好机会,”凌潭自嘲道,“谁知道飞了这次还有没有下次呢。”   卫重霄则骂他:“不吉利的话别胡说。”   凌潭本来是想说他回来可能要先被停一阵子职,谁想到一语成谶,这不过短短四天的航班组,他们却真的好像飞了一辈子。   上机后,卫重霄开始计算荷载,凌潭则埋头研究着飞行检查单。两个人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卫重霄瞥了他一眼,清清嗓子,侧头问道:“你还好吗?”   凌潭放下手中那页纸,开始把航线输入飞行管理计算机,细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垂眸道:“报告领导,我现在精神状态极佳,没沾烟没沾酒,可以保证飞行安全,请Captain检查。”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卫重霄盯了他一会儿,没再吭声,低下头继续沉默。   又是一个平常的起飞与降落,到达目的地时是零时区的中午十一点,其实已经是北京时间的傍晚六点了。   坐着机组车到机场附近的酒店,卫重霄又一次自然而然地被塞进凌潭房中。这回某位欠的皮疼的机长终于丢了魂儿,不想撩骚甚至连话也不想说,拿房卡刷开门,把卡插进取电的卡槽中,把黑行李箱往地上一杵,衣服都没换就直接倒在了床上,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   “......”   卫重霄是真的有点担心他睡着了把自己闷死。   他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从箱子里翻了件白T和休闲裤,换上之后把制服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一边的沙发上。他们外出住宿一般不会带什么东西,飞行员拉杆箱里只会放驾驶员执照、飞行记录本还有飞行资料包,最多能带几件备用的衣服。   卫重霄并不想睡觉,站在房间的大飘窗前,看着异国他乡的车水马龙。   这个平凡的下午就这么交代在酒店里了。凌潭除了中途被卫重霄拎起来吃了点东西,就一直窝在床上没动弹。   下午四点,卫重霄正坐在小沙发上读着前台拿来的英文报,房门突然被咚咚咚地狠敲起来。   “谁?”他走到门前问道。   说话的是前几天刚见过面的空姐Lucy:“Captain!我们有个乘务员突然肚子疼,疼的快晕过去了,刚刚酒店经理帮忙叫了出租车去医院,您能过来帮一下忙吗?”   “好,”卫重霄答应道,“你先去,我马上就到。”   Lucy点点头匆匆走了,卫重霄回身拿了手机和钱包,衣服也没换,一扭头对上了凌潭的眼。他一直就没睡踏实,终于被敲门声给吵了个彻彻底底。   “你去看看吗?”卫重霄已经到了门边,一手扶着门问他。   凌潭揉揉脑袋:“我才不要去。”   卫重霄深深看了他一眼,关门出去了。   小姑娘并没什么大事,就是没吃好东西也没休息好,急性肠胃炎,挂了水就好的差不多了。只不过医院人生地不熟的,耽误了一些时间。   回到酒店门前时,天都有些微微发黑。大堂里金发碧眼的女经理还忧心忡忡地问他:“Is she ok?”他点点头,向她道了谢,按了电梯上楼。   推开房门,房间里亮着一盏小灯,而整间房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他眯起眼一看,凌潭裹着个浴巾,露着上半身,显然是刚洗完澡的样子,正坐在床头吃什么东西。   “......”   从这个角度望去,卫重霄能把那人的背影看的清清楚楚。凌潭的身材其实真的很不错,虽然穿制服时会给人一种略瘦削的感觉,但绝不是病态的瘦弱。那腰肢白皙匀称,却充满了勤于锻炼的力量感。   “不把衣服穿上还开空调,你这是——”   卫重霄往前走了几步,床头柜上那无比显眼的泡面桶就砸进了视线里。   “——还吃泡面!你哪来的泡面?”   凌潭慢悠悠地转过头:“我刚刚在楼底下发现了一个小超市。你要不要来吃一口?”   “酒店里就有餐厅,吃泡面做什么...”   凌潭不置可否,埋头继续吃。而卫重霄又踱到了窗前,立着往下看行人的来来往往。   繁华的都市都是这样,在匆匆忙忙间,占得这一隅的宁静,都会深感宝贵。   凌潭的心里其实一直没有平静。从他踏上这片异国的土地,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又陌生。落地的跑道和四年前相同,航站楼与四年前相同,甚至连酒店都未曾变过样子。   他觉得十分慌乱,只能强硬地将这股情绪压制在内心最深处。   他面色平静地起身去浴室换上衣服,又坐回床头就着那一口汤把剩下的面吃了。   当他咽下最后一口面条,卫重霄背对着他,突然开口道:“你会觉得挺熟悉的吧?这里。”   凌潭浑身一僵,脸色凝固,死死地盯着他伫立在窗前的背影。   “...你说什么?”   卫重霄的语气淡淡的:“说你不想跟我一起去医院,也是怕触景伤情吧?”   “......”凌潭突然警惕起来,“伤什么情?”   “我觉得你可以信任我的。但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卫重霄缓缓转过身,“从四年开始,你就开始瞒着我了,对吧?”   凌潭皱着眉,一动不动,活像一尊雕塑。他不知道这人突然翻什么旧账。   “是昨天小李那话刺激到你了吗?所以迫不及待地想向我求证要个确切的答案?关于我到底是不是个杀人凶手的答案?”他的语气有些僵硬。   卫重霄的眼中闪过了某种情绪,他走近几步,盯着凌潭幽黑的眸子,微微弯下腰,带着几分压迫感:“我有向你求根问底的资格,凌潭,我也是那场事故的主要参与者之一。”   凌潭避开他的目光:“哦,你是想听这个?可是你又想从我这里‘求根问底’什么?你当时一直在场,应该知道的比我更多吧?民航局关于这次事件已经都调查清楚了,Captain你还有什么问题?”   “有,私人问题,”卫重霄丝毫没有移开视线,好像想把他那双深藏情绪的漆黑瞳孔看透,“我想问问你对那次事件的看法。”   “我没什么看法。我做了该做的事。”   “那么,对那个死去乘客的看法呢?”   凌潭垂在床边的手不受控制地攥起拳头,脑海中那根弦开始不由自主地绷直。他呼出一口气,每个字都像是从嘴中挤出来的:“也没什么看法。是我对不起他。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卫重霄深吸一口气,换了个站姿:“我不是信了小李的话,我只是觉得你完全可以跟我说实话——”   凌潭挑眉:“说实话然后呢?”   “然后我会帮你——但是你,到现在还在跟我说谎!”卫重霄的语调陡然变高,凌潭才发现这人其实一直在压抑着那股怒气,那股从四年前烧到今日的怒气。   凌潭则毫不示弱,对上他的视线,一字一句道:“因为你不在乎了。”   “不在乎的是你,觉得无所谓的也是你。”   “对,是我,”索性破罐子破摔,凌潭重重地点了点头,内心的消极情绪又开始翻滚,他不意与卫重霄再争吵,现在只想找个安静地方自己呆着,所以站起身走向门口,手拉上了门把,“因为我是一个自私自利、冷血无情的人,我还害死了亲哥和亲妈,小李说的没错。”   卫重霄只觉得气血都在往脑子里翻涌,压低声线:“凌潭,在四年前那趟航班上有个乘务员,主要协助处理那个乘客突然发病的情况,下机后跟我们一起去了医院——就是我刚刚去的那家。小姑娘回穆安之后就辞职了,她告诉我她再也不想这样目睹别人生命的流逝,而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凌潭的脚步顿住了,一时间甚至把门把手攥出了咔咔的声响。   “——她告诉我,那个乘客死在了他乡,身边连一个亲人也没有,甚至过了好几天也没有人去将他带回家。可他还那么年轻。凌潭,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医院,他和你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对于他连提都不愿意提到一句!”   那在一刻,凌潭只觉得心是麻木的。仿佛浑身躁动的血液都从一个黑色的漩涡中被抽离,只剩下一副冰冷的躯壳。   “凌机长,他快不行了!”   “如果再不降,那个乘客会死。”   “你还我的儿子啊!你这个魔鬼!”   “对不起,她死于服用安眠药过量,凌先生,请节哀。”   “你的血,是冷的吗?”   昔日纷繁复杂的,属于不同人的声音此时在他脑海中炸了锅,一齐化成了心魔,攻上阵来。   ——“啪”,飞机胸针重重摔在地上,支离破碎。   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断了。   凌潭回过身,大步猛地冲到卫重霄面前,拎起他的衣领将他一把按在墙上,他情绪失控时的手劲真不是盖的,甚至卫重霄后背撞到墙上时还发出“咚”的一声。   “因为我没脸见他!我没脸见他!!我不光知道他年轻、可怜,我还知道他是为了要参加一个音乐交流会才准备去伦敦,他的小提琴拉的很好,在音乐学院当老师——他怎么会死,他怎么可能会死!!”他失控地怒吼着,脸上带着与昨天如出一辙的暴戾。   “他不会死,他怎么会有心脏病?他那么健康那么强壮,他不会...他不会...该死的人是我...”   卫重霄被他推到墙上时还愣了几秒,脑子一片空白。但是看见凌潭发红的眼,他第一反应就是安慰那人的情绪,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凌潭的呼吸很急促,像条脱水濒死的鱼,死死瞪着眼前的人,声音却突然弱了下来。   “他不是‘那个乘客’,他是我哥,卫重霄。”   ——他是我哥。   这个答案正中红心,印证了卫重霄所有猜测,也重重地砸进了他的心里。 第29章 山雨欲来   记忆里小提琴的声音悠扬悦耳,一曲终了,客厅里传来一阵拍手叫好。   女客人由衷地赞叹:“你们家小渊真有能耐,这以后要是去了什么乐团当小提琴手,那可出息了!”   凌母无比骄傲地接受了客人的称赞。   客人又道:“小潭成绩也不错呀,以后想往哪方面发展呢?”   凌母的神色突然就变得不太好看,压低了声音说:“哎,别提了。家里老二不争气,病病歪歪的。一天天的也不好好读书,不知道做什么飞天梦。”   凌潭没有关紧了房门,留下一条门缝,透进客厅的几丝光亮。可他却如同置身最沉重的黑暗,被高烧侵袭的发昏的脑子清清楚楚听见了母亲的低语。   他强忍着恶心,翻过身去,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   他身子骨从小就弱,但是生性要强,不愿意被人看轻。以至于后来生病都自己一个人忍着,谁都不告诉。   但忍着,也是难受在自己身上。   “小潭才没有不好好读书!他期末考试刚考了年级第五,所有老师都夸他用功!”   他听见哥哥反驳母亲,听见凌渊拼尽全力维护他,为他争辩。   后来凌渊轻轻推门进来,手里端着药,另一手将拧干的湿毛巾搭在他额上。   “小潭,把药喝了,喝了就不难受了。”   不过他想装没事儿,总瞒不住他哥。凌渊不论何时都能敏锐地发现弟弟不舒服,并且拿来各种药,细心地照顾他。   凌潭挣扎着坐起身,少年时期被疾病缠绕的身躯略显瘦弱,脸色苍白得可怕。   凌渊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要是还烧,一会儿就去医院吧。”   凌潭躺回床上,背对着兄长,说话有气无力:“她...才懒得管我..她...她忙着跟朋友聊天呢......”   “我带你去。”   凌潭不记得后来他们是怎么到了医院的,也不记得出门前母亲说了什么。他只记得在医院等待医生叫号时,靠在凌渊身上时感受到的,那种浸入内心深处的温暖。   凌渊就是这样,永远温和善良、谦和有礼,会把一切事情都处理的游刃有余,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信赖与喜爱。虽是亲兄弟,凌潭十分清楚自己和兄长有着天壤之别。他的脾气更倔,性格更内向,不懂得招人喜欢,浑身都带着刺。   从小到大,他就不是招人稀罕的那个。逢年过节有人来家中拜访,永远是凌渊坐在客厅里,与客人们聊天,大方得体。而凌潭更喜欢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干自己喜欢的事。   即使后来他努力地改变自己,把棱角磨平,打磨成圆润的模样,也从不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值得别人喜爱的人。   为什么留下来的是我?   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明明更应该留在这人世间的是凌渊才对。   -   房间内的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凌潭松开了卡着他衣领的手,低下头喘着粗气。   他的声线有些颤抖:“怎么?很不可置信吗?”   卫重霄略有些错愕地看着他,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凌潭的瞳色本就偏深,此刻更像蒙了一层阴翳,浸透了寒凉。他退后几步,浑身有些神经质的颤抖,摸索着从随身的包里拿出钱包,从夹层中取出一张照片和一张薄薄的纸。   照片上是少年灿烂的笑模样,用那双上挑的桃花眼,隔着时空与他对视。   凌潭的眼眶湿润,心口一阵阵的揪痛。手上一个脱力,那照片便随着纸一同飘落到了桌子上。   他的指甲扣进了肉里,留下一个深深的印子。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红着眼眶夺门而出。   “......”   卫重霄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像被挖空了一大块,空落落的,有种快要窒息的无力感。   他缓缓地走到小桌前,拿起了掉落的那张纸。   是一张机票票根,显然已经十分旧了。出发地穆安,目的地伦敦。姓名端端正正地印着“凌渊 LING YUAN”几个大字。   旁边是一张少年的照片,那男孩的面庞和凌潭无比相似。   此时一切隐瞒和欺骗都有了答案,他的一切愤怒与不满,到头来竟指向了那一人心里横亘的裂痕。他硬生生地撕开了那人或许已经开始愈合的伤疤。   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卫重霄想。   晚上十点钟,凌潭还没有回来。卫重霄坐在床角,房间里安静得要命,只能听见中央空调出风口呼呼作响的风声。   [回来吧]   他在手机上敲下几个字,发给了不知道跑哪去的那人。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看不出情绪。   半个小时过去了,那人依旧没回他。   [回来吧,明天还要上班]   他又发了一条,这回没过几分钟,房门就被打开,凌潭迈着大步跨进来,就当这房间中没人一样,把自己关进卫生间,拆开一次性洗漱用具刷牙洗脸。   这人把情绪收拾的太快,让卫重霄觉得有些不适。他的视线一直没从那人身上挪开,直到凌潭洗漱完爬上床转过身去准备睡觉。   他大概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了。卫重霄想。   “你能把灯关一下吗?”凌潭突然开口,吓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卫重霄一跳。   卫重霄按下床头的开关,只留下一盏小廊灯整间屋子陷入了黑暗。   他盯着那人的后背看了一会,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撩开被子躺进去,却久久不能入眠。想着明天还要上班,他强行清除掉脑子里的杂念,强迫自己入睡。迷迷糊糊不知到了几点,终于进入了梦乡。   “啊!”   半夜,卫重霄被一声惊呼吓醒,立刻翻身下床,站到凌潭床前。   “不是我!我没有!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凌潭的衣服让冷汗浸透了,人却不能从梦魇中醒来。   卫重霄皱紧了眉头,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弓身上前,以一种很别扭的姿势将那人的上半身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卫重霄是那个可以让凌潭很快平静下来的人,哪怕是在半梦半醒之间,也会起到非一般的安抚作用。   凌潭也没再醒过来,窝在他怀里就那么又睡过去了。卫重霄看了看他的睡颜,心下一动,良久小心翼翼地抽身出来,回到自己的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他心中的乌云在渐渐散去,某种被刻意压抑至一个小小角落的情感终于重见天日,快要迸发出足以照亮一切阴霾的光芒。   等到回家之后,还是跟他把话说开好了。卫重霄暗暗想。   他不知道的是,远方天空中已然翻涌起云浪,阴云山呼海啸一般聚拢,黑压压地连绵成片,将水汽一点点凝聚。如同山雨欲来一般,暗潮汹涌,仿佛矗立起一座云塔,切断了游人回家的路。   -   充满了欧式气息的酒店早餐厅里,凌潭慢悠悠地在面包片上涂着咸奶油,然后用叉子把煎香肠切成小块,然后以一种优雅的姿势叉起一小块放进嘴里。   一觉起来他又是那个浑身散发着魅力的明星机长,制服衬衫连一点褶都没有,墨镜架在头上,脚蹬锃亮的皮鞋。   他把手机放在桌子上,用右手不断划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消息。看着看着就有点出神,没注意到后面何时多了一个人。   卫重霄清清楚楚地看见他手机屏幕上“免中介费!最全穆安南城区租房信息”那几行大字,皱了皱眉头,伸出手直接给他按了锁屏。   凌潭吓了一跳:“诶!你干嘛?”   “玩手机玩的饭都不吃了?赶紧吃,乘务组那边都准备走了。”   凌潭瞥一眼旁边几桌刚拿了面包回到座位上准备开吃的小姐姐,心想准备走的不是乘务组,根本就是你吧?   卫重霄一脸没事儿人的表情,端了杯浓咖啡直接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撕开糖包往杯子里倒,随口说道:“急着看房做什么,在我那不是住的挺好的?”   凌潭含含糊糊地敷衍他:“住不习惯。”   “少跟我这胡说八道,”卫重霄毫不客气地堵他,“等回家之后,我跟你好好聊聊人生。”   凌潭笑笑不置可否,昨天发生的一切事都已经被他选择性遗忘,在记忆最深处打了封条。   反正他已经做好,渐渐从这个人身边走开的准备。反正他在云际也混不下去了不是么。   就不该再给自己一次机会。本质是个烂人,再来多少次他还是会把事情搞的一团糟。   吃完早餐他们拍拍屁股走人,带好随身的东西坐上机组车,准备上机飞往家乡。途中在泰国只是经停,没有耽误多长时间,他们只是有吃顿午饭的时间。   凌潭被冬阴功汤的味道呛到几近不能呼吸,嫌弃地把碗推远了一点。   卫重霄捕捉到他的小动作,没忍住笑了一声:“我去买点别的吃的。”   “别了!”凌潭拦住他,“怪浪费的,也不是不能吃。”   他舀起一勺汤放进嘴里:“我只是有点想吃炸酱面。”   “回家之后就做。”   凌潭一扬下巴:“你生日也没好好过,回去给你补一个。”   突然凌潭放在兜里的手机一震,他掏出来一看,是樊盛发来的跨洋短信。   [我帮你问了问房子,南城区这边的确有个合适的地方。你真的确定要搬出来吗?]   他沉吟片刻,回复:   [确定了]   [那等你回来再说吧,你这趟几点能到?我去机场接你?能把航班号发我一下吗?]   凌潭打开云际航空内部app,看了下自己的航班号,然后发给樊盛。   [CL1711,不延误的话落地应该六点多,正好跟你一起吃个晚饭哈]   “跟哪个小情人聊天呢?聊那么开心?”卫重霄凉凉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赶紧吃完赶紧走,乘务组都等急了。”   “.................”   凌潭看了一眼在免税店欢天喜地买东西的小姐姐们,决定不跟小学生计较。   这头卫重霄的手机也跟着响起来,他接起电话:“妈,我现在在国外,虽然我开了国际漫游但是话费很贵——行行行你开心就好...我落地大概六点半吧。嗯,行,我下机就回去,万一晚了你们就别等我吃饭了啊。朋友?什么朋友?...哦是我同事,暂时住我这。行了行了你别问了,等我回去跟你细说啊拜拜!”   他这头还想下机后把凌潭拎回家跟他进行亲切友好的交谈,那头卫母就催着他回家吃饭。   不过凌潭这么大个人也跑不了,有什么话总归来得及说。算起来他又有一段时间没回家了。   “小树非嚷嚷着要我回去陪她玩。”卫重霄把手机关机,塞回裤兜里。   凌潭噗嗤一笑:“你这个舅舅当的还挺招人喜欢。”   卫重霄瞥他一眼:“她还强烈要求我带'林哥哥'一起回去,见不到你就不罢休。要我说这孩子以后绝对干不了保密工作,这嘴怎么跟个广播站似的——”   凌潭吃完了站起身,跟着他一起往停机坪走,一边随口道:“等我马上搬出去,你不就好解释了。”   他们一前一后走到有着云际航空涂装的波音777下,开始检查飞机外部设备。   “还提搬走?”卫重霄打开油箱盖,“等我回去收拾你。不交出三倍房租你就别想走。”   凌潭一笑,没接他的话。   做完繁琐又十分重要的绕机检查,两位机长提前一个小时顺着廊桥登机进入驾驶舱。凌潭一个个地检查舱内设备,确保每一个指示灯每一个仪表都处于正常工作状态。   这项工作他不知道做了多少次,但从未有一次懈怠,因为一个小小的疏忽就可能带来致命的后果。   像基米尼滑翔机那样,飞到一半儿没油了,纯靠滑翔落地,我可不想亲身尝试把客机开成滑翔机的感觉。凌潭想。   卫重霄在旁边的机长座上,低头计算配平和燃油载量。地处热带季风气候的国家夏日气温能飙升到近四十度,他的鼻尖都微微冒了汗。   时间渐渐过去,乘客陆陆续续上机,空姐们站在客舱口,微笑着欢迎拎着大包小包的乘客们。   人群中有一个自己坐飞机的小女孩,机场的工作人员把她送到了登机口,她自己蹦蹦跳跳地背着个粉红的小书包跳上飞机,空姐Lucy笑着牵过孩子的手:“好啦,跟着姐姐走吧。”   驾驶室里,凌潭眯着眼看了看窗外的艳阳高照,估摸着这回应该不会延误,能准时到达穆安。   “穆安机场天气状况良好,备降场也都满足降落需要,我看这一路上就到通远那边有点雾,其他地方都艳阳高照的。”卫重霄手里拿着实时天气监测单说道。   “Nice weather,”凌潭眯起眼笑,“我就喜欢这种天气。”   不一会儿空管给了推出指令,飞机慢慢滑行到跑道。   卫重霄用手调整了一下耳麦的位置,与塔台联系道:“CL1711,ready for departure.”   塔台回复道:“Line up, be ready for immediate departure.”   飞机的机头对准跑道,耳麦里传来塔台的放行许可:“CL1711,Cleared for take–off.”   卫重霄推下操纵杆,飞机速度渐渐加快,到决断速度后腾空而起,穿破薄薄的云层,翱翔蓝天。   “大家好,欢迎乘坐云际航空CL1711号航班,本次航班由曼谷素万那普机场飞往穆安南郊机场,预计到达时间为十八点三十三分。我是负责本次航班的机长卫重霄,祝您旅途愉快!”   机长广播的声音在客舱里已经快被说话声淹没,和着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几乎喧闹的有点让人心烦。客舱中有一群半大少年,十六七岁的年纪,大概是去研学旅行,正要返回家乡。孩子们吵嚷着,几位老师在旁边小声呵斥,但也无济于事。还有几位老人,结束了旅途的劳累,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年轻的父母抱着乖巧入睡的孩子,西装革履的商界精英皱着眉放空,乘务组的同事面带微笑走向乘客们。   一切都是那样在既定的轨道上平稳运行。   没有人听清楚机长的播报。   也没有人知道,“1711”这几个数字,将成为他们深深刻进骨髓,一辈子也忘不掉的噩梦。 第30章 生死瞬间   开着自动驾驶,不过一个小时就飞越了国境线。飞机在八千米的高度巡航,翱翔在浮云之上,低下头甚至可以看见农田和山脉。渐渐地,下方的景色被雾霭所笼罩,直至被乌云遮盖到再也看不见。   “这里天气不太好啊。”凌潭随口道。   卫重霄盯着眼前的空速表:“是啊,刚刚地面不还说,因为强对流天气,Z省大多数机场已经大面积延误了。”   “南方就这样,雨水来的多又急,简直动不动就延误。得亏这趟没再停Z省,要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卫重霄侧头瞄了他一眼:“延误不比你出事儿强。”   “谁说不是呢,这种天气你再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飞啊,”凌潭轻笑,“'A delay is better than a disaster',职业准则,嗯?”   卫重霄数落他:“你少嘚嘚几句吧。”   某人听话地闭了嘴,目光留在仪表的发动机转速上,神情颇为认真。   客舱里乘务组在分发饮料,孩子们终于嚷嚷累了,纷纷靠在椅背上小憩。一时间整个飞机都安静了不少,只能听见发动机的轰鸣。   窗外是平流层缺少水汽而格外透明湛蓝的天空,这场飞行本该这般美好而惬意。   但冥冥之中上天已为这架客机开启了倒计时,恐惧和绝望正踏着平稳的步子,慢慢逼近。   随着航迹北上,下方的乌云变得越来越密,与三万英尺的晴空万里对比分明。   凌潭顺着窗往下看了一眼,心中涌上一股莫名其妙的不安感:“看着底下天气那么不好,我就觉得怪怪的。”   卫重霄目视前方,问他:“哪里怪了?”   凌潭把所有的仪表数据都扫视了一遍,看见它们全都处于正常工作状态:“就..感觉很不好。但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飞过去不就好了,劝你以后别瞎看那些空难纪录片,没得在这里给自己找心理障碍,我——”   卫重霄话还没说完,只见眼前的空速表指针轻轻地抖了一下,这点小波动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凌潭见他突然住了嘴,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见了那指针的抖动,两双眼睛齐齐地盯住风速表。   ——随后,那指针就在他们的注视之下,眼睁睁地偏转了将近九十度!   与此同时,飞机的机身发生了强烈的摇晃,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硬生生施加在飞机上,任凭它在风中被拋来抛去。   出什么事了?   卫重霄眼神蓦地一缩,在剧烈的晃动中本能地向前冲去,他闷哼一声,身子被安全带死死勒住,才没直接飞出去。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头脑中飞快检索这是遇到了什么情况。   “垂直风切变。”凌潭的头差点砸到仪表盘上,他勉强稳住身形,死死抓住操纵杆,冷静地说道。   一般来说,低空风切变才是导致很多起空难的罪魁祸首,因为突然变化的风向和气流会导致正在下降进场的飞机偏离航线,以至于失控坠毁。如若这种情况在高空出现,飞行员是有机会调整好飞行姿态,离开扰动气流区的。   然而这次他们似乎真的碰上了来势汹汹的高空急流,风速的垂直切变近乎到了五米每秒,强压着脆弱不堪的飞机往下坠去。   这好像不是什么小情况。   凌潭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心里像被一把巨锤敲打一样,屏住呼吸时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语成谶,现在也没有时间供他想这个。这样强烈的高空风切变是他飞了这么多年以来从未碰到过的。甚至多少年来他也没听其他老机长说过。   卫重霄看着俯仰姿态指示器上的指数,在愈发颠簸的座位上岿然不动:“俯仰角太大了。”   他们的高度在不断的降低,强风死死压着机身,像对待一片落叶一样,推着它摇摇晃晃地往那黑沉的乌云中冲去!   “拉起来!下面是雷暴区!”凌潭突然吼道,旋即正了正耳麦,联系空管,“云际航空1711号,我们在空中遇到强气流,高度在急剧下降!”   飞机的机头略微上仰,在摆脱了最强劲的那阵风后,机身又开始微微的震颤,连带着驾驶舱内的操纵杆也开始抖振。   “不能拉了,要失速了。”卫重霄握着操纵杆的手生了一层薄汗。   “CL1711,请持续爬升,至9000米高度。”空管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   凌潭强忍下心中升腾起的恐慌,语调平静:“做不到,我们的高度在持续下降。”   他话音刚落,飞机突然开始极速下降,就那么猝不及防地冲进了厚厚黑云中!   “!”   曾经在模拟机上训练过无数次的场景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眼前,幻象里那机毁人亡、哀嚎遍地的惨烈景象倒映在两个人的眼中。   下面的乌云仿佛无尽深渊,充满了未知与危险,它张开血盆大口,吞噬掉这架载着二百多条生命的、渺小的客机。   -   在猛烈的晃动来临之时,空姐Lucy正推着小车,给乘客们倒饮料。突然飞机大幅度地摇晃,她第一反应是死死按住手中的茶壶,防止热水溅出来烫到周围乘客。她撞在座椅靠背上,手被烫了一下。Lucy“嘶”了一声,撑起身子,笑着安抚乘客们:“我们可能遇到了气流,请您系好安全带,不要惊慌。”   她刚要站直,猝不及防又被下一波更剧烈的颠簸甩到了地上,差点被高跟鞋崴了脚。   乘客们再也抑制不住骚动,打盹的学生们也被吓的醒过来,露出恐惧的表情,窃窃私语。   Lucy扶着座椅走到舱门前,问乘务长:“发生什么了?”   乘务长放下手中跟驾驶舱联系的电话,扶着旁边的座椅以保持平衡,面色略有些沉重:“机长说遇见了高空急流...我们得保证乘客的安全。”   Lucy点点头,与其他同事一起走回客舱,保持微笑告诉乘客们:“请一定系好安全带,不要随意走动。”   飞机渐渐平稳下来,人们都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就在这时,飞机突然在更猛烈的晃动中向下方冲去!   客舱内有没放稳的行李箱掉下来,人们的身躯东倒西歪,每一次摇晃都要引起更大的一波尖叫。   舷窗外的蓝天已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深不可测的乌云,失重的感觉让人本能地惊惶。客舱中有男人嚷嚷起来:“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我之前坐飞机从来没有这么吓人过!”   Lucy的笑容有些僵硬,直到有人轻轻地拽了拽她的袖子,是那个独自坐飞机的小女孩。她睁着大大的眼睛问Lucy:“姐姐,这是怎么啦?”   Lucy笑着摸摸她的头:“我们遇到了气流,所以才会这么颠簸呀。”   “唔,好吧!”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晃着两条细细的腿,再不说话了。   飞机掉入了雷暴区,机舱内的乘客并不知情。他们只能从窗外看见厚重的乌云以及若隐若现的闪电,这一切都加重了人们心中的恐慌。   颠簸一直未停,好歹是飞机不再往下坠落了,大家又松了一口气,感受到机头在上扬,这说明他们马上就可以回到这片乌云之上,一切不过是气流在捣乱罢了。   然而,当那剧烈的哐哐声响起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身后冒着冷汗,惊慌失措地望向窗外。那巨响混合着内心心跳的砰砰声,已经快把人的精神逼疯。   “是冰雹!”有人喊道。   棒球大的冰雹袭击着飞机的机身,毫不留情地将金属表面砸出砸出一个个坑洞,甚至还有大量冰雹被吸进了发动机里。   两个发动机挣扎着运作,奈何冰雹过大,像吸进了铁块一般,在发动机内翻搅,不一会儿发动机就冒出了火星,发出异响,终于在一声爆燃中,停止了运作。   机舱内的人们都听见了这声巨响,那根弦终于被崩断了,他们不知道为何几分钟前自己还享受着悠闲的飞行,几分钟后就仿佛踏进了地狱般,承受这般煎熬。   那个神情激动的男人终于解开安全带,冲到客舱前端,被几个乘务员拦住。他举着拳头嚷道:“我要去看看怎么回事!你别拦着我!”   乘务员们把他拦住,劝他回到座位上,他还不听,继续吼叫:“你他妈不能让我死都死的不明不白的!”   Lucy死死拽住了他的胳膊,防止男人造次,却依然保持礼貌:“请您回到座位上,先生,您这样很不安全,我们的机长会处理好问题的。”   “行了,年轻人,”旁边座位上的老人开口道,“大难临头,要学会冷静。”   男人愤愤地甩手回到座位上,扯出安全带系好,面孔上毫不遮掩地透露着愤怒与恐慌。   他坐下后,客舱里再也没有人叫喊,也没有人说话,安静到甚至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可清晰地听到,紊乱的、急促的。   ——因为发动机已经不堪重负,失去了动力。   “姐姐!”身后传来小女孩清脆的声音,Lucy回头,看见小女孩在冲她笑。   “我们还能准时到家吗?我妈妈还在机场等我呢,我不想让她着急呀。”   Lucy觉得自己眼圈一瞬间就红了,她捋了捋在颠簸中被打乱的头发,擦掉额角的汗,她依然笑着:“要相信机长哥哥呀。”   这话是说给小女孩听的,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因为她也无比恐惧。虽然她强压着这股情绪,还有安抚惊慌失措的人们。她知道保护乘客们的安全是自己的职责,但她也是人,会感到害怕。   她当了这么多年空乘,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情况,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她只是在培训中得知,双发动机失效的生存率是极低的。何况他们还一头扎进了积雨云里。   对于空难,她了解的也不少。但是近年来飞行安全是有充分保障的,越来越多的人愿意选择坐飞机出行,她从来没有想到居然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事故的参与者。   她甚至不知道可不可以全身心地相信那两位年轻的机长,毕竟他们都才三十岁出头,说句不好听的,那位姓凌的机长,风评还不是很好,大家都觉得他有点儿轻浮。他们能不能应付得了这样凶险的事故?   我真的害怕,如果就这样匆匆地离开人世间,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再跟家人说句话。她想。   这也是机上所有乘客的心声。   我还不想死。   怀有这个念头的不仅仅是空姐Lucy,云际航空安全运行处的经理,那个没几根头发的小老头,现在已经急的在整个大楼里团团转。他一急,带的旁边签派室新来的小姑娘也直冒汗。   小姑娘结结巴巴地劝道:“您您您别着急,咱们着急也没用啊是吧。”   经理一脸烦躁,正要说话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他接了电话,不知听见了什么,脸色越来越差:“什么?失联了?你再给我确认一下机组成员和乘客人数。”   那边叽里咕噜又说了一通,老经理已经不想再听,挂断电话扔到一边,自己跌坐在椅子里,手撑着脑袋,不知所措。   “咱们得相信机长对吧。”小姑娘试探着说。   “操,我也想相信。可是你让我怎么相信!驾驶舱里那两个机长,一个三十二,一个才三十一岁!没有一个有处理紧急情况的经验,凌潭又一天到晚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儿,我拿什么相信他们!”经理揉着太阳穴,丝毫不能冷静下来。   “可您就是得相信他们,凌哥看上去再不靠谱,也当了这么多年机长。民航没有人是靠着年纪吃饭的,您说对吧?再说了,”姑娘眨着眼睛,轻声道,“现在您不相信他们,还能相信谁呢?”   经理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下,望向窗外,穆安的天空还是一片晴朗,万里无云,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而千里之外,偏偏有一架飞机却正挣扎于云雾之间。   “那他妈可是二百多条人命,你们必须都给我安安全全地带回来......”经理喃喃道。 第31章 盲降   八年前,那个只身一人北上闯到穆安学飞的年轻人,还带着一腔热血和冲劲。模拟机里,陈德明满目严肃,板着脸坐在副驾驶处,看着身边那个年轻人的一步步操作。   他们在模拟前不久刚震撼整个民航界的哈德逊河迫降奇迹。   不出意外地,在双发动机损坏的情况下,凌潭驾驶飞机一头扎到河里去了,巨大的冲击力让飞机在那一瞬间弹跳解体,冒出一团火焰,消弭在水面之上。   他努力地想要保持平静,但即便是在模拟的环境下,他还是会身临其境般紧张,本能地感到万吨压力。   陈教头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失望,批评道:“你还差的远,缺少判断能力。还有,襟翼为什么放那么晚?”   凌潭低着头挨训,脑子里也在思考为什么自己没有做到安全水上迫降?   陈德明站起身要离开模拟舱,一边说道:“下次就别还原事故了,直接训练水上迫降吧。”   “我要再试一次!”凌潭的眼中燃烧着不服输的火焰,像两团不熄的星火,“我一定可以做到的!”   “试什么试,”陈德明呵斥道,“你把飞行当什么了?是你有心气儿就能安全降落吗?我告诉你,飞行不像你在学校,念书时多下苦功夫就能考好分数;运动会前狂练跑步就能跑快几秒。比起你那股子好斗的气儿,我觉得乘客更希望你稳重点吧?”   “......”   凌潭一时间被他说的失了神。   陈德明摆摆手:“走吧走吧,这模拟机后面还有学员要用呢。”   老陈还没走出去几步,突然又转过头来,板着脸问他:“假如某一天你真的遇到了危险,你会怎么处理?”   凌潭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会尽我所能,带所有乘客回家。”   陈德明点点头,也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一甩手便扬长而去了。   时光的缝隙被撕裂,昔日如雄狮般骄傲的青年在时光的打磨中改变了模样。回忆与现实渐渐重叠,危机已然逼近,但回溯过去,那青年内心最深处的呼喊从未改变分毫。   ——我要送所有的乘客回家。   客舱里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再张嘴说话,似乎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生命的最后一刻。情侣们在互相道别,学生们早已经泪流满面,无声地控诉着命运的不公。   打破这平静的,是客舱后部传来的稚嫩的哭声。   “呜呜——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哭起来的是那个独自乘机的小女孩,这个单纯不懂事的孩子也终于发现了死亡的逼近,哇哇大哭起来。   Lucy想要去安慰她,但脚步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地走不动路。等她反应过来时身旁的同事已经过去揉揉孩子的头,挤出笑容告诉她:“一定不要失去希望!”   Lucy再也忍不住,转过身去背对着乘客们,拭掉争先恐后涌出的眼泪。   那个同事将孩子的情绪安抚下来,走回乘务员休息室,捏捏Lucy的手:“你也一样!不到最后一刻,就不能否定生的希望!”   Lucy点点头,几把擦干净眼泪,回头正好看见乘务长在和驾驶舱通话,应了一声后,放下电话,告诉他们:“机长说他们将在通远机场迫降,但是迫降难度极大。咱们需要让所有乘客做好防撞措施。”   她神色无比严肃,低声道:“我们必须要先冷静,才能保证乘客们的安全。记住我们的职责。”   乘务员们点点头,纷纷走向客舱,向乘客们教授紧急防撞姿势。   客舱里发生的一切,两位机长都听不见。他们的眼中只有仪表、操纵台和窗外的一切。他们只能从心中感受到来自二百多人的,泣血般锥心刺骨的哀嚎。   当飞机高度骤降,坠入雷暴区时,雷达上显示的状况十分糟糕。雷达上白色带光亮的区域表示有雷雨天气出现,而他们的航迹似乎已经被白色笼罩了。   “CL1711,立即爬升!前方有风暴线!”   卫重霄刚刚将不断下坠的飞机拉平,又受到了新一轮暴风雨的影响,他咬紧牙关,死死盯着前方被黑云笼罩能见度极低的天,将飞机的机头再次向上拉起。   副驾驶上的凌潭负责和空管交流:“CL1711,我们正在爬升,我们正在爬升——”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瞳孔一缩。他看见了从远方云雾中飞来的白色球状物体。   那是冰雹!   棒球大的冰雹砰砰的砸向机身,剧烈的冲击让飞机止不住摇晃,很快挡风玻璃就出现了裂痕。   飞机挣扎着向云层上方冲去,卫重霄险些被甩的扑向挡风玻璃,再次被安全带勒到发疼,整个人身子来回摇晃,他拼尽全力死死抓住操纵杆,希望能尽快离开风暴中央,只要回到高空,一切都不成问题——   奈何冰雹的威力过大,来的又密集,两位机长心中最糟的猜测成了真,发动机开始发出噪音,转速的声音在逐渐变小,最后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仪表上的发动机转速都渐渐减小,到失去所有动力。   必然是发动机的进气道受损,叶片松动,两个发动机就这样空中停车了!   与此同时,飞机与地面管理中心的联系被切断了!   凌潭无声地骂了句脏,侧过头正好对上卫重霄冰冷的眼神。   此时的驾驶舱内也如同死一般都寂静,这种寂静让人觉得发自内心的恐怖。   与此同时,地面管理中心。   “CL1711,听见请回答!CL1711,听见请回答!”   一众面对着电脑大屏的管理人员紧张地敲打着键盘,计算着1711航班的飞行数据。突然,原本在雷达图上划出一道航迹的1711号,突然就消失了。   “S省地面管理,云际航空1711号通报紧急情况,要求CL1711航班航迹附近空域全部净空!塔台暂停放行,进港飞机至备降场降落!”   所有空管人员屏息凝神,死死望着雷达图,终于那架飞机又出现在了监测范围之内。他们松了一口气。   “点火开关,开位。”卫重霄试图重启发动机,但发动机只是发出了更多的噪音,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启动APU。”卫重霄转过头去说道。   双发失效后的几十秒内,可喜的是他们终于与空管取得了联系。   凌潭捏着耳麦的手出了一层汗:“MAYDAY,MAYDAY,这里是云际航空1711号,我们遇到冰雹袭击,双发失效,需要迫降!”   “CL1711,距离你们最近的是通远机场,但通远机场正因大雾封闭,具备降落条件的C市机场距离你们十五公里,你们可以右转航向,220度——”   “飞不到。”卫重霄简短地下结论。   凌潭看了他一眼:“我们要迫降通远机场。”   “......”空管也是个年轻人,没接上他的话。他从未引导过双发失效的客机在雾中降落,他甚至连一发失效的情况都没有见过,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办。   但对CL1711来说幸运的是离开那片积雨云后,风和雨就变小了许多,只是雾有些大,勉强可以保证飞机平稳滑翔,一点点下降。   卫重霄看着眼前的雾,语气像冻上了冰:“我们要盲降了。”   随后卫重霄几乎微不可见地扫了凌潭一眼,而凌潭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飞机上右座驾驶也有优先权,只要两个机长分工明确,副机长也可以接过操纵,而由机长负责通讯和翻阅检查单。何况凌潭本身就是四道杠的机长。   无动力迫降,生存率太低,只要有稍微一点点增加几率的可能,就必须要这样做。   通远机场凌潭飞过的次数比卫重霄多的多,他对跑道和地标的熟悉度也更大,这种情况下要他来主要操纵,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也由不得一丝犹豫。   “我操纵飞机。”凌潭按下了操纵杆旁边的右座优先按钮,接过了操纵权。   他们已经联系上了通远机场塔台,空管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CL1711,通远机场跑道已清空,附近空域全部净空,你们可以降落在21号跑道上。”   飞机凭借风力和仅剩的重力势能一点点下降,前方的能见度不足五百米,机场的建筑在雾中若隐若现。   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这一遭了。   -   樊盛提前一个多小时就来了穆安南郊机场,因为酒吧那里没有什么事,他也无处可去,索性就早到一些,顺手在机场里的超市买了几盒饼干和饮料,怕一会儿凌潭下机了饿。   他坐在航站楼大厅的椅子上,手里拎着个塑料袋,久久地坐在不动。就那么望着一个方向出神。过了一会儿,他又拿起手机,刷着穆安南城区的租房信息。   那个房东人还挺好的,房租也可以月结,到时候介绍凌潭认识一下。   他还没放下手机,突然听见远处一阵骚动,一个穿着飞行员制服的女孩从停机坪的方向跑来,跑的气喘吁吁。那女孩二十多岁的年纪,一头干练的短发,肩上挂着三道杠的肩章。   “裴哥!裴哥!”她一边跑一边喘,语气急促,“出事了!”   站在不远处的是另一位三道杠飞行员,个子挺高的,被女孩一句话吓慌了:“怎么了?谁出事了?”   “Captain... Captain他们刚刚跟地面失联了!”   男人也急了:“哪个Captain啊!你把话说清楚啊小之!”   女孩急的都快哭了:“凌哥和..和卫前辈...他们两个在一块,通远那边说他们遇到了急流,突然掉高度落进雷暴区,就失联了......后来,后来管理中心那边说,他们是双发停车了!”   男人被吓了一大跳,张着嘴什么都说不出来。喉咙仿佛被掐住了一般,连呼吸都不能。   双发停车意味着什么,不用说都知道。如果是一个发动机失效,机长都可以基本上保证安全降落,但双发失效,就意味着驾驶一辆大型滑翔客机,高度和动力完全无法控制,还要平稳降在跑道上,简直比登天还难。   这次是凶多吉少,再不想承认这也是事实。   民航多久没有出过事故,这样严重的情况,绝对会引发一场极大的风波,甚至是浩劫。   裴弘飞了十年了,也是第一次感受到,死亡原来离他们这样近。   他那一瞬间什么都思考不了,甚至也无法安慰何小之濒临崩溃的情绪,直到身后一把更稳健老成的声音响起。   “你们在地面都急成这样了,要他们两个怎么样?”陈德明走近,拍拍裴弘和何小之的肩膀,“相信他们。”   何小之已经泪眼朦胧,“哇”地哭了出来,半弯下腰,捂着嘴抽噎:“他们会..会好好的回来,对吗?”   陈德明按了按她的肩膀,坚定地重复道:“相信他们。”   老机长的话很有力度,终于让两个年轻副机长的情绪平复了下来。   樊盛在一旁,清清楚楚地听见他们的对话,心下猛地一颤,急急忙忙地掏出手机,结果手一滑将手机直接扔了出去。他弯下腰去捡,发现自己的手都在颤抖。   拿起手机,他想给凌潭打个电话确认一下,遇到事故的到底是不是他。但转念又骂自己蠢,凌潭在飞机上怎么可能接电话。   旁边那三个机长说着说着就走了,可能是去找什么上级部门等待消息,只余樊盛一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没过五分钟就要抬起手看一眼手表。   直到指针指向六点三十分,那架航班号为CL1711的飞机始终没有降落在南郊机场的跑道上。   樊盛的心一分分地沉了下去,他再次拿起手机输了凌潭的号码,却迟迟不敢按下拨打。   他害怕,他已经坠入恐惧的深海。   就像,与此同时卫家的一家人,望着桌上早已冷却的饭菜,听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的声音,老人、大人和孩子,没有一个人说话。从接到航司高管的电话开始,无边的恐惧就在一点点渗入他们的心脏,带着刻骨的寒意。   老卫死死地盯着家中桌上的座机,似乎在期待着它响起来,得到儿子安全无恙的消息。   求你们,一定一定要安安全全地归来。 第32章 我的机翼就像利剑   其实从飞机遇到高空风切变,高度急降,到落入雷暴中,受击发动机失效,这一切的发生不过在一刻钟之内,天空的变化就是这样莫测。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二百多位乘客受尽了身体和精神上的折磨。   他们甚至已经开始幻想,飞机或是以高速直接撞到山上,或是摔在跑道上,或是掉在什么不知名的公路上,总而言之都要在一团火中燃烧殆尽。   死亡的恐惧笼罩在人们心里,灾难的场景在脑海中一遍遍上演,那是带着血色的绝望。   人们透过舷窗看到飞机的高度越来越低,却看不清地面在何处,也不知想象之中的坠毁会在哪一分哪一秒到来,他们只能一遍遍地合拢双手,祈求着漫天不知名的神佛,希望能平平安安地渡过这一劫。   但是有人却不能求神拜佛,因为在此刻,他就是所有二百多位乘客的神佛。   驾驶舱里,凌潭轻轻推了推操纵杆,让飞机的机头略微放低,以保证滑翔速度,他的神情极其专注,鼻尖微微沁出汗滴。   “拿出检查单!”他说道。   卫重霄无比迅速地翻出双发失效检查单,迅速翻到了正确的页码。   随后他再次试图重启发动机,但依然点火失败,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在短短的时间内,凌潭已经迅速在脑海中想象出了到通远机场最近一条跑道的高度和距离之比,同时构建出一副三维模型,而飞机就是其中的一个动点,他的每一个操作都必须保证绝对的精确,不差分毫。   经过极快的计算后,凌潭发现,目前来说对他们有利的局势是,他们还有机会滑翔到机场的跑道上,而不是在某个不平坦的公路或是河道上迫降。   不利的局势是,现在有雾。   APU可以提供电力,以保证液压系统的正常运行,所以仪表和控制面板都还可以使用。距离地面还有三千米时,凌潭开启了盲降系统。   ILS盲降,在能见度不足时依靠仪表降落的精密进近方式,简单来说,飞行员只需要注意盲降仪表上的竖线和横线,只要对准了两条线,就可以在引导下驾驶飞机直到看见跑道。前提是机场跑道要支持盲降系统。   就盲降本身而言,他们都受过很好的训练,拥有盲降的资质。但问题是没人经历过发动机失灵情况下的盲降。   如果在到达决断高度,也就是飞行员能够看清跑道的高度,而飞机姿态不适合降落时,必须要拉起来复飞。而他们如今的处境,是绝没有降落第二次的机会的。   若降,便也许能活;若不降,只有死路一条。生死不过就在一念之间。   飞机的速率很高,迅速下降,若能见度好,现在目视应该已经能看见通远机场的跑道灯光了。   卫重霄冷静地通知空管:“CL1711,我们即将降降落,我们即将降落。”   那边回复:“收到,CL1711,21号跑道在你的两点钟方向。”   就在那一刹那,凌潭看了看仪表上指引的两条线,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从脑海中闪过。   ——以他们目前的下降率,可能滑不到21号跑道!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后出了一身冷汗,制服衬衫都黏在了后背上。   “我们飞不到21号跑道。”他沙哑地说道。   卫重霄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他伸出手死死地抓住凌潭的肩膀,斩钉截铁地开口:“哪条跑道更近?凌潭,冷静。”   在刚才的那一瞬间凌潭的脑子是空白的,过度紧绷的神经让他有了几分恍惚,好像自己给自己宣判了死刑一样。   肩膀上如铁钳般的手抓的他生疼,凌潭那那一瞬间清明过来,迅速地更改了盲降程序,一边决定:“降22号跑道。”   两千米。   一千五百米。   一千米。   沉重的庞然大物以超高的速率冲破了沉雾,一点一点贴近地面,准备接受最后的审判。   凌潭盯着仪表上的两条线,保证自己的操作使高度与那两条线完全吻合,然后说道:“放襟翼。”   “放襟翼。”卫重霄回复。   因为没有动力,飞机的下降率很高,与正常降落相比速度将要大许多。也就是说,就算他们安全平稳地降落在跑道上,也有可能因为速度过大冲出跑道而坠毁。   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凌潭的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他什么都没想,甚至已经忘了死亡的威胁,他眼中只有仪表和盲降系统的白线,和手上的操纵杆。   他的表情近乎冷酷,只有仔细看才能发现他以小幅度轻颤的手。   “放起落架。”他说。   起落架被放下固定,飞机距离地面不到五百米。   要对准跑道!他听见了自己内心的声音。   杀出迷雾,勉强透过被冰雹砸花的挡风玻璃,凌潭终于看见了跑道,他的瞳孔蓦地一缩,带着坚定的光。   他稍微拉起一些操纵杆,使机头略微抬高,然后打开减速板,以降低飞机的速度。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飞机的后轮落在了地面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来了!   “请注意防撞!”与此同时,卫重霄开启机长广播,大声地命令道。   飞机比以往正常的着陆更惊心动魄,极速冲向前方,这样快的速度让它更加颠簸,每一次上下起伏都会让人产生快要坠毁的错觉。客舱的乘客体会到了猛烈的撞击感。   “啊啊啊——我要死了啊!我还不想死啊——”客舱中的乘客再也忍不住尖叫起来。   乘务员们撕心裂肺地喊着,压过人们的尖叫声:“请做好防撞姿势!请做好防撞姿势!”   凌潭死死地拉住刹车杆,尽可能地让飞机尽快减速,要不然就算不冲出跑道,起落架爆胎的话也会导致十分严重的后果。   飞机在不断减速,渐渐变得平稳,颠簸在慢慢减小,最后终于,终于停在了22号跑道尽头处。   飞机停下的那一刻,凌潭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口气一直被他吊在心口处,如今就像是咳出了一口心头血一般,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向后靠在座背上,开启机长广播,说话的声音有些无力:“请大家...有序疏散。”   然后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己紊乱的气息逐渐平静。再睁开眼时,突然发现了跑道周围为迫降准备的闪着灯的救护车和消防车。红光和蓝光交织,竟让人觉得些许迷幻。   他喃喃道:“我们做到了。”   卫重霄炯炯有神的眼睛盯住他不放,他重重地点点头,一字一句:“我们做到了。”   凌潭有些失神。   ——我做到了,我将二百多个乘客带回家了。   可是他好累,现在只是想倒头睡一觉。   凌潭半闭着眼,无比疲倦,余光却突然发现了卫重霄的动作,他愣愣地转过头,看见卫重霄向他伸来一只手,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带着笑意。   ——那是穿透了所有的恐惧与惊惶向他伸来的手。   凌潭一愣,旋即笑了笑,用左手死死抓住了那只手,隔着中间的仪表仪器,和他紧紧地交握。   劫后余生,一切都在不言而喻中。   远处,一缕落山前的阳光穿破了雾霭,划破天空,照进了这方小小的空间。   我的机翼就像利剑,可以划破一切阴霾。   -   关注着这场迫降的人很多。因航班延误滞留在机场候机大厅的乘客们全都看见了这架飞机的降落,只不过他们不知道情况的紧急性,甚至于还有几个大妈惊叹道:“这么大的雾还能降落!”   与乘客们对比分明的是机场的高层领导,他们大都挤在候机大厅的玻璃窗处,出了一脑门汗,看着远处雾气中那架飞机掠过跑道,然后落地,剧烈颠簸,心恨不得要跳出嗓子眼儿。   直到那架飞机平稳地停在跑道上,他们以及管理中心里的年轻空管,一起腾空雀跃,在空中挥舞着拳头。   “艹!真他妈要吓死我了!”一位发量堪忧的高管忍不住爆了粗,“——这机长太他妈争气了!你想想这要是出了事,二百多条人命,能活下来几个?”   旁边一个同样发量堪忧还挺着将军肚的男人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说完又“啧”了一声:“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又安全降落,这俩机长以后绝对飞黄腾达了,公司不得当国宝供着,衣食无忧安享富贵......”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走远了。   这边CL1711机上,飞机舱门刚刚打开,乘务组组织乘客有序下机。乘客们无一不泪流满面,孩子们下机就开始互相抱着嚎啕大哭,连四十多岁的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都跪在地上,疯狂亲吻脚下的土地。   再次踏在坚实地面上,呼吸新鲜空气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那应该是叫生的气息。   此时凌潭和卫重霄也已经下机,站在角落处静静看着人们的欣喜若狂,却只是相对无言。   “Captain,所有乘客都已经下机了,218人全部无恙,只有几个乘客在颠簸的时候有轻微擦伤。”乘务长清点过人数,走过来报告,眉目中的笑意怎么样也遮掩不住。   卫重霄点点头致意:“辛苦你们了。”   乘务长轻笑着走开了,卫重霄侧头看向凌潭,那人从落地开始情绪就很低落,大概是还没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来,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倦意。   “我刚刚一直在求神保佑,好像冥冥之中真的有神在庇护我一样,让我躲过了这一劫!”人群中一个大妈大声地喊道,“人呐没有点信仰还真的不行哪......”   在大妈身边抱团哭的女学生听到了,一边抽噎着一边反驳她:“瞎扯!明明是机长救了我们,我们应该去感谢机长——”   她话音刚落,人们突然醒悟,一时间躁动起来,一窝蜂涌上把救命恩人围在了中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恨不得把他们敬之如神。   卫重霄有点局促,不知道该怎么回复那些扑上来拉他手的人们:“您不用这样...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那些人们见了他,就跟见了鬼一样。似乎没有人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俊朗的男人,就是穿梭于云层之间,与死神搏斗的机长。   “我没想到机长这么年轻哟...你今年多大啊小伙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问他。   卫重霄抓了抓头发:“我...今年三十二。”   老人不住地赞他:“真是年轻有为哪!”   “谢谢您,不过最后操控飞机的不是我,是——哎?”卫重霄刚一转头,发现凌潭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他轻轻推开人群,挤出“包围圈”,回头冲人们笑笑:“我先去找我同事了,大家都尽快回家吧!记得跟家人报平安!”   他转身小跑起来,听见身后传来的一阵震耳欲聋的掌声,嘴角微微勾起。   在找凌潭的时候,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嘟嘟声甚至还没来得及响起,那边就已经接通了。   他听见自己母亲一声颤抖的“喂?”,突然心里就像被揪了一把,酸涩到了极点。   “妈...”他叫了一声,突然喉咙就哽住了。   那边母亲在听见他音的那一刻,就崩溃地嚎啕大哭起来,哭的撕心裂肺:“我的霄儿啊...你没事就好啊...”   卫重霄从未听她哭过,此时也眼眶一酸,低声安慰她:“别哭,别哭了妈,我好好的呢。”   那边半晌没声儿,电话发出一阵杂音。他隐隐感觉到是父亲接过了电话。   老卫竭尽全力压抑着哽咽,还是那副严肃的声线:“怎么样?”   “落地在通远机场,全员生还。”   老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做得好,小子。”   卫重霄笑了,举着手机走进航站楼大厅,在一排排座位间巡视。   “好好接受调查,没事了就早些回家,都等着你呢。”   卫重霄应了一声,然后目光一转,终于在一个角落发现了坐着放空的凌潭。他大步走到那人的面前,却发现凌潭一直低着头,并不想看他。   “舅舅!舅舅!”电话那头传来小孩的尖叫,卫重霄答应道:“哎!在呢!”   然后卫大姐迫不及待地从老卫那里抢过电话,上来就带着哭腔劈头盖脸地骂他:“卫重霄你就尽搞这些悬乎的,要把你老姐吓出心脏病怎么的!你真的吓死我们了知道吗!!”   卫重霄噗嗤一笑:“知道知道,别担心啦。”   “你真——唉行了不跟你啰嗦了,你那边应该还有事,忙你的吧,记得早点回家!”卫向云嘱咐道。   “好!知道啦!拜拜。”卫重霄挂了电话,拿着手机的手缓缓放下,看向那个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   他垂着头,像犯了什么错误的小孩,眉目间不再带着锋芒,没了那股嚣张跋扈的劲儿。那副白皙清秀的脸庞,年轻得像是刚毕业的二十来岁大学生一样,却又带着不符合这年纪的消沉。   突然卫重霄就觉得,这人挺孤独的。   没有人守在电话线旁,为他的生死未卜而绷紧神经,濒临崩溃。   凌潭一直这样,洒脱又不受约束,肆意在他的生命里画下印记。而卫重霄想,他似乎总是忽略这个问题,而没去想为什么,这个人总是孤身一人。   “你说,”凌潭突然开口道,“我这是什么命,偏偏这些事都让我赶上。”   卫重霄心里一跳:“你不如想这是天将降大任于你。”   凌潭好像没听见他说什么一样,低下了头,没有再说话。   “你一会儿想去哪儿?”卫重霄坐在了他旁边,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很累。想找个旅店,好好睡一觉。”凌潭闭着眼,软软靠在椅背上,“从来没觉得这么累过。”   “那走吧。”   凌潭点点头,站起身跟在他身后,跟他一起走入这座南方城市的傍晚人潮中。 第33章 黎明终会来临   在下机后,Lucy一直陪着那个孤零零的小女孩等她的妈妈。孩子爸爸妈妈得知了飞机出事迫降的消息,急的直冒火,买了最近一班的机票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通远。   小孩子心思单纯,到了地面就把什么都忘了,拉着Lucy的手咯咯直笑。   直到她的爸爸妈妈出现在候机大厅,那个年轻母亲不顾别人的眼光,大哭着飞奔向小女孩,一把将她死死抱进怀里,哭成了泪人。   “我再也..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在外面了,对不起宝宝,是妈妈的错!”   孩子爸爸站在旁边沉默着,忍不住也用手抹了一把红了的眼眶。   “妈妈别哭!”小女孩伸出手去擦母亲脸上的泪,“飞机上有好多哥哥姐姐陪着我呢!”   这对父母这时才意识到Lucy的存在,泪眼婆娑地拉住她的手,感激涕零:“真的谢谢,谢谢你们!这要是真的...我们都不敢想,怕是天都要塌下来了!”   Lucy笑了:“不过虚惊一场!好啦,您快带着孩子回家吧!”   小女孩跟Lucy道了别,拉着爸爸妈妈的手,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了。没走出几步,她突然又跑回来,摘下自己头上的粉红色小兔子发卡,放在Lucy手里:“姐姐,这个送给你!这可是我最喜欢的发卡!”   Lucy一愣,摸摸她的头:“谢谢你呀,以后一定要听爸爸妈妈的话,长成一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   孩子笑的像朵绽放的花儿,终于跟上爸爸妈妈的脚步离开了。   Lucy后退几步靠在墙上,摊开手心,看着那粉色的发卡,突然一股情绪涌上心头,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或许就是那一念之差,将有多少个家庭就此破碎,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他们不过真的与死亡擦肩而过。   但我们活下来了,她想。眼泪无声地涌出。   二百一十八人,和他们的家庭,一个不落。   -   等到八点来钟时,雾彻底散了,西边的天空留下阳光的一丝残影,被夜幕笼罩的天际居然挂上了许多颗星星。   凌潭站在简陋的小旅馆双人间中,身上一件简单的白T恤,头发还滴着水,流入衣领里洇出深色的痕迹。他靠在窗旁,抬首数着天上的星星。   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不一会儿水声停了,卫重霄换上棉T走出来,整个人清爽又利落。   “你头发没干先别睡觉啊。”看着窗边那人懒懒地要往床上躺,卫重霄提醒道。   凌潭打了个哈欠靠在床头:“这种小旅馆没有吹风机。”   “那也不行。”卫重霄一拧眉,三步两步跨进卫生间拽出一条毛巾,又站到他床头,把毛巾糊在凌机长头上,稀里糊涂一阵乱擦,直擦到头发乱竖,凌潭才终于抬手挡开了那造反的毛巾。   “我困死了,睡了,”又一个大大的哈欠,凌潭放开了拽着毛巾的手,滑到卫重霄腰际拍了拍,“晚安。”   “......”   卫重霄本来也困了,被他一撩又猛地一激灵,清醒了许多。   “睡吧,真正的麻烦事从明天才开始呢。”   他说着,看着那人背对着他侧躺下来,似乎瞬间就已经睡着了,无奈地摇摇头,把被子拉开躺进去,伸手关掉床头小灯。   他刚刚收到公司的消息,从明天开始他们要接受民航局的事故调查,没查清楚之前他们都得在通远带着。之所以不住酒店,住在这个小破旅馆,就是因为这一调查至少得半个月,省点钱。   卫重霄仰躺着,盯着天花板,突然间睡意消散殆尽,他思绪纷杂,脑袋乱的一团浆糊。   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想点什么,但迟钝过度的脑子又不足以支持他想什么事。   还不如睡觉。   他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躺在枕头上,刚要闭上眼睛放松四肢放空大脑,就听见隔壁床的凌潭突然幽幽道:“我好像忘了一件大事。”   “......”   凌潭丝毫不觉得气氛有什么诡异,继续道:“咱们还有好久才能回去,那我们家小云不得饿死了?”   “......”卫重霄继续望天。   “不行,等他们来人了我就走不开了,我明天得回去一趟,我坐高铁回去,当天去当天回!”   卫重霄望着天花板开口道:“...我妈有我家的钥匙,我可以让她去一趟。”   凌潭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能麻烦老人家。”   “...我可以让我姐去。”   “那也不行!你姐又得上班又得带孩子怎么能麻烦她呢!”   “你爱去就去吧!”卫重霄终于忍不住呵斥道,“给我早点回来!真不嫌折腾的。”   凌潭坐在床角开始了碎碎念:“你凶什么嘛Captain,你这种动植物杀手根本不能理解一个铲屎官既爱又恨的复杂心理,我天天——”   恶魔机长直接给他堵了回去:“行了!刚才是谁要死要活的说他困了?!”   这么生龙活虎的,敢情刚才在候机大厅的椅子上神情恍惚情绪低落让人心疼的根本就不是他对吧?!   凌潭躺回床上,没完没了地数落:“这还不承认了,当年你姐送你净化空气的绿萝都能让你养死,根都烂了!还有裴弘至今都不让你碰他家泰迪一下,因为他明白自然界一大规律叫做‘见卫死’!”   “......”   卫重霄心想我就养活过一盆玫瑰,还让你给亲手撅了。   “赶紧睡吧你。”卫重霄没好气的说道。   真是再好的脾气都能让他气出高血压来。   如此凌先生才总算是闭了嘴。   在那人睡着后,卫重霄却又睁开眼睛,眯起眼睛望向那张平静的睡颜。那张脸依然带着疲倦,苍白到几乎没了血色。   他为什么着急离开,为什么想掩盖自己的真实情绪?   想起机场大厅那张落寞的侧脸,卫重霄心里微微有些发疼。   凌潭说到做到,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就匆匆地走了,他赶七个小时的高铁到穆安,然后把小云解救出来,送到宠物寄养所,再坐七个小时的高铁回来,晚上十点能回到旅馆,时间算的严丝合缝,一分不差。   他走之后,卫重霄无处可去,当然也无事可做。他踱到楼下小巷,沿着街道溜达了半个小时,这座小城昨天刚经历了暴风雨的洗礼,今天街上还湿哒哒的,气候十分凉爽,空中蔓延着清新的气息。   他路过一个简陋的报刊亭,买了份日报,带回到旅店,坐在床头展开了读。   果然,新闻传播就是这样迅速,社会版的大头条已经刊登了“命悬一线!通远机场载有218名乘客的客机惊险迫降”这样的新闻,加粗的字体格外吸引人们的眼球。   文章并不长,因为事故具体原因还没有调查并公开,但也写出了事发当时的惊险恐怖,卫重霄读罢那则新闻,只觉得恍如隔世般,心里一种奇怪的感觉蔓延开来。   他划开手机,通知栏里赫然显示着各类“震惊!云际航空客机遭冰雹袭击迫降,险些酿成近几十年来最惨重的空难事故!”,点进去一看,评论里的网友们早已经炸了锅,不是表示害怕坐飞机就是称赞机长的能力。   [卧槽以后再也不敢坐飞机了!太可怕了!]   [这机长也太厉害了吧,我看新闻图里飞机都砸成那样了,还能完美降落,心理素质得多强啊!向机长致敬!]   [机长是英雄!/鲜花]   [同上!机长必须是英雄!!]   卫重霄轻轻叹了一口气,把手机锁屏放在床头柜上,拿起报纸继续看剩下的新闻,直到把所有版面甚至包括娱乐版都看了,时间也刚过去一个小时。   他躺在床上,脑子里回想着刚才新闻里的那张飞机饱受摧残的照片,突然没着落的一阵恐慌。   这种感觉其实来的过于晚了,但是他此刻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也真的很害怕,害怕死亡。虽然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但每每回想到迫降前的场景,他还是会为灾难的不可预知和来势汹汹而惊慌,到手脚冰凉,沁出一身冷汗。   他不想当什么英雄,他也只想像他父亲那样,将一生奉献给民航事业,送千千万万个旅客安全到达目的地,平平安安地干掉退休,和爱人相伴偕老。事业有成、家庭美满。   回想迫降当时,他足够冷静理智,因为凌潭那个男人在他身边时,他还会有一种支撑,会心安很多。现在那个人走了,他才在独处中发觉了内心深处的恐惧。让他清清楚楚地明白,原来自己离了那人,真的不行。   好像对那个人的留恋愈发不可割舍了。   -   凌潭做事并不拖泥带水,走的时候身上只带了手机和钱包,到了穆安就打出租车到卫重霄家,一把抱起喵喵叫的小云,转身把门锁好。送完小云后,他又打车往火车站赶。   他坐在后座,闲下来后,那股没来由的失落感又漫上心头,蒸的他眼眶发红。   从下飞机开始,到现在,他都觉得自己仿佛踩在棉花上,脚步是虚浮的。心里的空落和无助仿佛潮水般一波波涌来。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想哭,到了地方只是丢下一张百元大钞,没等找钱就跑了,司机师傅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诧异。   他在火车站外,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独自一人哭了个昏天黑地。   他就是想先离开卫重霄一会儿,把这些有的没的情绪发泄干净,好回去处理工作上的事情。卫重霄那个人特别有能力,肯定不会像他这样心里脆弱,禁不住事。   凌潭擦干净脸上的泪,着急忙慌地赶到高铁站,坐了七小时的高铁,又回到通远。奔波一整日,敲开旅店的那张简陋木门时,他已经有些疲惫了。   门向里打开,屋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昏黄的灯光映在卫重霄情绪未明的脸上,轮廓分明的面庞带着几分欲言又止。   凌潭往前走了几步,把门带上。就看卫重霄一步步缓缓向他走来,眼睛里闪着光。他一愣,张开双臂,迎入了那个炽热的怀抱。   卫重霄紧紧地圈着他,手箍在他的腰际,凌潭也是一样,两人都恨不得要把对方的骨头揉碎。   灾难所遗留下的所有惊惶与不安,终于在此刻爆发,融化进了对方的臂弯里。   卫重霄把他按到了门板上,注视着那双黑不见底的眸子:“——我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让你找个梯子蹬鼻子上脸,但是我还是要说。凌潭,你走了不到一天我就开始想你。你在我就会安心很多,你明白吗?”   凌潭浑身都颤抖了一下,迎上那人的目光,在卫重霄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失神的倒影。他低下头去,语气带了几分笑意:“我不会蹬鼻子上脸,因为我也一样。我从来不是一个在紧急关头能够理智谨慎的人,从我进航校开始,陈教头就说我心理素质不好,到现在我也觉得是这样。如果不是你在旁边,如果不是你告诉我要冷静,现在也许我们就不是在这里搂搂抱抱说话了。因为你,才成就了我,明白吗?”   卫重霄的神色颇动容,被埋藏在心中压抑了数年的炽热终于快要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他微微低了头,动作缓慢地如同慢放,在那人额头上留下一个轻轻的吻。   一切都是那样水到渠成。   南方七月底的静谧夜晚,窗外蝉鸣阵阵,月光透过窗帘与屋子黯淡的灯光相融,柔和地洒在两个紧紧相拥的人身上。猛烈的狂风暴雨已然停息,人们的簇拥欢呼早已不再,只有两个孤孤单单却密不可分的身影在灯下交织,还有两颗冰冻了四年的心,再次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相互接近。 第34章 调查   飞机穿梭在厚厚的云雾间,眼前是机场的跑道和航站楼。他努力地拉着操纵杆,额角迸出青筋,却也无力回天,飞机以极大的速度冲向跑道,滑出尽头,狠狠撞向航站楼,发生巨大的爆炸,火星炸裂,血肉横飞,到处是哭泣尖叫的人们——   凌潭“啊”的一声惊醒,心悸的感觉还未褪去,浑身血液冰凉,短时间内眼神都对不上焦距。   等他回过神来,他发觉自己还在小旅馆的床上,屋内开着微弱的床头灯,而卫重霄背对着他站在窗前,身形挺拔高大。他看着窗外的夜空,不知道发呆了多久,简直就是个忧郁美男。闻声那人转过身来蹙眉问他:“做噩梦了?”   凌潭身上应激般的颤抖终于停止了,扭过头问道:“几点了?你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卫重霄缓缓走到他床前站定,“闭上眼睛就是驾驶舱里的场景。”   凌潭笑:“完了完了,大名鼎鼎的Captain Devil不会就此落下心理阴影,再也碰不了操纵杆了吧?”   “滚,谁的心不是肉做的?”卫重霄呵斥道。   好像刚刚做噩梦被吓醒的不是他一样。   凌潭换了个话题:“今天民航局来人了吗?”   “来了,他们成立了专项调查组,带了几个工程师去给飞机做检查了。估计得等数据出来才有咱们的事。”   凌潭半闭着眼睛:“这是成了。要是真摔了,你说咱俩是不是就得恶名昭彰千夫所指,死都死不安生?”   卫重霄静静地盯了他一会,说道:“凌潭,你问心无愧。”   他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打开微博,果然话题爆热的那一栏还是“云际航空迫降事故”,大V的微博下面的评论已经有上万条,全都在夸赞机长的临危不惧,恨不得要把他俩吹到天上去。卫重霄把手机递给凌潭,要他看上面的评论。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凌潭脸上,照的那张脸更加苍白。他往下滑了滑评论,皱眉道:“这都快把咱吹成神了吧?我可当不起。”   “当不当得起在你自己,你做到了。”   凌潭一愣,自嘲般地摇摇头:“我自己什么德行,我还是知道的。”   卫重霄看着他,没说话。   他其实一直有点担心凌潭,他的情绪总是忽高忽低的,这一行启程前他们刚吵过架,现在又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怕凌潭一时转圜不过来。   “当时...你有在想什么吗?”他问道。   “什么想什么?”   “我说...”卫重霄的声音很小,“迫降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凌潭灿烂一笑:“想什么?想怎么降啊!我要是说了我想什么,不就证明我走神了吗!”   卫重霄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认真道:“好好说话。”   凌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其实有的,但我一直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能想。”   凌潭迟疑了一下,看着卫重霄的眼神,继续道:“我会想,就在我后身后的客舱中,也许会有七八岁的半大孩子,他们会因为这一次美妙的飞行而坚定自己的理想,说不好二三十年后,他就是民航界的下一届优秀飞行员。也许还会有归家的老人或是好久没回家的年轻人,他们正期盼着与亲人团聚。”   ”但说真的,你我都不能去想这些。我们的身份是飞行员,正确操纵飞机就是我们的职责。老陈说过,你可以选择不起飞,但是你不可以选择不降落。”   因为最后的终点,是飞归故乡。   卫重霄看着他这几天略显瘦削的侧脸,眼中翻腾着万般情绪。好像终于扒开了眼前这人苦心经营的华丽外表,看到了灵魂深处的某些东西,那是支持他成功迫降的力量。   “你呢?”凌潭突然问道,“你在想什么?”   卫重霄叹了口气:“说实话,在把操控权交给你的时候,我有点慌。”   凌潭睨他一眼:“怎么?不相信我?”   “不是。我是在想,我把操纵权交给了你,就等于把责任扣到你身上。如果有了什么事,你就要负主要责任。我——”   有点不忍。因为我本来应该扛下这一切。   凌潭一时没接上他的话,随后颇不在意地摆摆手:“还以为你担心什么呢,我降你降都一样,乖啊,别担心。”   他这轻佻的语气又把卫重霄的话给噎回去了。   “睡吧。”良久,他最后说道。   凌潭摇摇头,靠在床头发呆。   卫重霄一瞥他:“怎么?还要我陪着你才能睡了?”   凌潭乐了,拍拍自己的床铺:“你来啊。”   随即他瞳孔一缩,想必是没意料到卫重霄真的敢过来。那个男人坐在了床角,半躺下来,身上还带着沐浴露的香味,将他拥进了怀里。   “闭眼,快睡。”他催促道。   “我又不是小姑娘...你离这么近让我怎么睡?”   “闭嘴。”   上次你做噩梦的时候在我怀里睡的可香了。   某人就是嘴皮子功夫,不出几分钟就安分下来见周公去了。卫重霄嘴角一勾,左手环过他的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捻着他的头发。   这人发质真好,头发黑亮黑亮的,和雪白的枕巾对比明显。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人就在他心里占据了一个不小的位置,并且深深地扎了根。劫后余生的喜悦冲散了所有误会与嫌隙。   他脑子里还回荡着凌潭睡着之前低声告诉他的那句话。   ——“其实我还想到了你,我想着,跟你一起死去应该是件很幸福的事儿,只不过现在还是早了点。”   -   第二天一早,凌潭起床的时候简直活力满满,满血复活。洗漱完,拿起床头柜的手机一看,嚯去,刚六点。旁边床上的Captain Devil还睡的正香。他眯着眼端详了一会儿那人规规矩矩的睡姿,靠在床头刷起了手机。   微博上对这次事件的讨论还没停歇,反而在最初的恐慌褪去之后,人们的关注点转向了更奇怪的地方。   [刚刚看了新闻图角落里的机长...你们不觉得这两位机长都有点小帅吗....?]   [卧槽,你不说我还没发现!我一直以为机长得是那种上了年纪,背微微佝偻的..大爷...这简直是电视剧里走出来的颜值啊!]   [+100000086我觉得更可怕的是俩机长都帅啊啊啊我更喜欢左边的那个!]   [不啊我觉得右边低着头那个更好看,有点忧郁气息又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但是好帅啊啊啊我爱了!]   凌潭微微勾起嘴角,点开那张图片,眼前赫然是乘务长向他们报告客舱情况,和卫重霄说话时的情景。当时他站在右边,还没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来。   “你看什么呢笑那么开心?”突然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凌潭侧过头,看见卫重霄已经醒了,坐在床上,头发被压的有些乱糟糟的。   “你要火了。”   凌潭把手机递给他,那人随意瞄了几眼就扔回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钻进卫生间刷牙洗脸,然后换上制服,站在镜子前打着领带,一边瞄着赖在床上的人:“赶紧换衣服,一会儿去机场,民航局的人要询问事故过程。你执照什么的都带了吗?”   凌潭还沉浸在他的微博里,闻言抬起头:“什么民政局?领证这么着急的吗?咱俩这还没复合呢,你就着急要个名分了?主要这民政局也不管咱的事啊。”   卫重霄:“......”   “你赶紧给我起来换衣服。”他冷冷道。   凌潭轻笑,翻身下床,光明正大地在那人眼前换起了衣服。   一个小时后,他们坐在长条会议桌的一角,周围一圈儿民航局来的各类专家还有工程师。中间一个男人西装革履,也颇年轻的样子,五官端正,看起来很稳健。   刚刚他和二位机长一一握了手,自我介绍道:“您好,我是这次迫降事故调查组的组长,我姓唐,这次主要负责理清事件发生的缘由。今天主要有一些问题要问您二位。”   凌潭的手在桌上交握,面对着一众人的目光,表情略有些局促。   “首先,”唐组长开门见山,直接切入主题,“我们刚刚拿到了关于发动机的测评报告——两个发动机叶片受损严重,的确是完完全全地失去动力。所以您能讲述一下,在空中发生了什么,导致发动机损坏如此严重吗?”   卫重霄看看凌潭,凌潭用眼神示意他先说。   “我们飞至通远上空时遇到了高空风切变,高度急速下降,险些失速。本来这种情况只要稳住飞机拉起来就可以了,但很不幸,我们掉进了一片雷暴区,还没来得及回到高空,就遇到了冰雹袭击。发动机损坏,只能选择迫降。”卫重霄平静地说道。   唐组长在手下的记录单上匆匆写着他的话,然后又问道:“我们也取到了飞机的黑匣子,在最后的迫降时是副驾驶..嗯..凌机长驾驶飞机的对吗?请问你们是何时、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交接的?”   这回凌潭抢先道:“在发现需要迫降通远机场的时候。原因只有一个,因为我对通远机场更熟悉,由我来操纵的话迫降成功率更高一点。没有任何复飞机会的盲降,这一点点熟悉度就是提高成功几率的重要因素。”   唐组长点点头,侧过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女调查员。女调查员接到了他的眼色,挺直腰杆,放下手中的笔,问道:“您二位飞行多少年了?”   “九年。”凌潭脱口而出。   “从航校毕业开始,十年。”卫重霄说。   “真的是非常年轻,”调查员微微颔首,问出了关键性问题,“您在飞行前,经历了什么导致情绪波动的事吗?”   这是想问,是不是飞行员的情绪问题导致飞行存在安全隐患,导致事故发生。   凌潭心下一震,明显是想到了前一天晚上的爆发与慌乱。   他想要说什么,卫重霄直接在桌下轻轻踩了他的脚,斩钉截铁道:“没有。”   因为他完完全全地相信,凌潭绝不会将情绪带到驾驶座上。这是那人之前自己承诺的,也是他毫无保留的相信的。   女调查员倒也没再说什么,就继续下面的问题了。   等到他们的问题全问完了,凌潭跟卫重霄打车回到旅店时,又下午四点多钟了。唐组长说他们这几天可能还需要过来几趟,还有一些疑问需要调查清楚。   “我怎么觉得跟被审讯似的。”凌潭扯了领带往床上一瘫。   卫重霄“哼”了一声:“你和我现在都是停飞状态,停到什么时候不知道。如果咱俩有一点差错,那后半辈子也别想飞了,执照吊销了不说,会不会进去都没准。”   凌潭把脸埋进枕头里,片刻突然抬起头,灵光一闪,望向卫重霄,眼里泛着光。   卫重霄被他那灵动的眸子撩了一下,心跳漏了一拍。   凌潭兴致颇高:“既然都到通远了,我带你出去逛逛吧?” 第35章 夜幕   凌潭换了身衣服就带着卫重霄去了通远最地道的地方菜餐厅,尝了尝传说中的正宗南方菜。   “我觉得你应该爱吃这儿的菜,”凌潭夹了一口糖醋鱼放进嘴里,“甜口的。”   卫重霄点点头,看了看周围的装潢,发现这餐厅应该还挺高档。   “我就纳闷,你这人怎么能这么爱吃甜的?”凌潭突然往前探了探头,问道,“你家小树都没你能耐。”   “......我就爱吃。”   “幼稚鬼。”凌潭小小声评论道。   卫重霄耳朵尖,回嘴就是一句:“撒谎精。”   “......”   “来来来,”凌潭不知从哪变出来一瓶花露水,绕到卫重霄座位边,在他露出的胳膊腿上一阵狂喷,“水边蚊子多,怕你一会儿被蚊子吃了。”   水边?   卫重霄脑袋上冒着问号,直到凌潭在他胳膊上摸花露水的动作变得不对劲起来,才猛地回过神。   那个流氓手上倒了一点香味扑鼻的花露水,在他裸露的皮肤上细细摩挲......   卫机长腾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黑着脸把他的爪子从自己身上扒开。   犯什么病啊这人。   小心思被发现的凌机长丝毫不觉得尴尬,拿过那瓶六神又往自己身上稀里糊涂喷了一通。   他们在餐厅里耗到天都黑透了,直让卫重霄怀疑他是不是要在月黑风高杀人夜把自己拖到荒郊野岭办掉,然后扔进河里毁尸灭迹,凌潭才拉着他神神秘秘地跑到港口,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房子里买了两张票,献宝似的把票举在他眼前晃:“夜游运河——体验过吗?”   说实话,还真没。   卫重霄看着停泊在岸边轻轻摇曳着的木船,突然就来了兴致。凌潭拉着他的手,踩着岸边上的木板上了船。船舱里已经有了不少人,大多数都是情侣,一对对地依偎在一起看着风景。   “......”卫重霄自觉地撒开了和凌潭拉在一起的手,那人也没在意。   “刚刚卖票的大爷说这是最后两张票,再晚一点就没了,”凌潭坐到最后一张空的木桌前,“我都忘了现在是旅游旺季。”   正说着话,船舱里的灯突然灭了,船身开始轻轻摇晃,缓缓驶离了岸边。古朴的木船吱吱呀呀的行驶,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窗外的湖光夜色。   河面波光粼粼,沿街小酒馆的灯光与为了凸显气氛而挂上的霓虹彩灯一齐映在水面上,随着河水浮动。一时船舱内只能听见船桨拨开河水的汩汩声。   真的太过静谧,也太过美好。   “您好,请问要品尝一下我们的特色桂花茶吗?”船上的服务员笑眯眯地拎着个茶壶,挨桌问道。   等小姑娘走到他们桌前时,凌潭点点头说:“我们来一壶吧,这茶也算是特产。”   他从姑娘手中接下茶壶,给卫重霄倒了一杯,自己也尝了一口,果然清淡中泛着甜香。就算他是通远本地人,这种特产也是没怎么尝试过的。   “您还需要我们的桂花香水吗?”小姑娘拿着一个小瓷瓶又推销道,“可以带给女朋友哦~”   卫重霄正想摆摆手说不要,凌潭却拿起那个瓶子闻了闻,直接攥进了手里:“我要啦,这个味挺淡的,女朋友应该会喜欢。”   看着那人开始掏钱包拿钱,卫重霄无奈地摇了摇头。凌潭拿过香水瓶,趁旁边的人不注意往他身上一喷——   恶魔机长满脸黑线,感受到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花露水味已经与桂花香水完美融合,在船舱里慢慢荡漾开来。   他黑着脸去挠那人的脖子,凌潭笑着往一边躲,两人在小小的船舱内闹成一团。   船开始慢慢掉头返程,夜色更加深重,水面甚至泛起了淡淡的雾。昏暗的船舱中的小情侣们紧紧地靠在一起,借着天黑,难舍难分地亲吻。卫重霄举着瓷茶杯,望着窗外平静的湖面,良久转过头,正撞进了凌潭倒映着水光的眼眸。   他半张脸隐在阴翳中,只有那双眼睛带着从未熄灭的光芒。   仿佛触碰到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卫重霄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温柔。   他栽进这双眸子里,就真的再也出不来了。   “我可以亲你吗?”凌潭笑着请示。   “......”   卫重霄没理他,身子却缓缓地向他贴近。   穿越了雷雨,冲破了生死,翱翔于蓝天紧攥二百条性命的天之骄子,回到地面,也不过是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   凌潭搂着他的脖子,不断地加深这个吻,甚至忍不住轻咬那人的嘴唇,直到两个人都快断了气才放开。   “Captain。”凌潭红着脸叫他。   “嗯?”卫重霄直起身子,拉开和那人的距离。他的耳尖也红透了,眼神飘忽,显然还没回过神来。   “复合吗?”   卫重霄一愣,思索了一下:“不。”   “?”   “等你愿意把所有往事都告诉我,我再考虑。”   “......”   还没等凌潭做出反应,木船就发出了轻轻的碰撞声,显然是到岸了。他颇不在意地率先站起身,示意后面那人下船。站在港口,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问卫重霄:“困吗?”   卫重霄摇摇头:“?”   “再去个地方。”凌潭狡黠地冲他眨眨眼。   十分钟后,卫重霄站在港湾夜市的嘈杂人群中,无奈地扶额。夜市的气氛与刚刚的静谧清幽截然相反,路边摊的大喇叭放着劲爆的歌曲,老板吆喝着“又来了您哪!羊肉串五十串!”,光着膀子的大汉们举着酒杯相碰,扯着嗓子大喊。   凌潭拽着他的手腕挤过人群:“你得体验一下这种生活,像你那样儿的,绝对从小到大就没九点之后回过家。没体验过逛夜市的快乐怎么能算活过一场呢??”   卫重霄心想,这还真没有。   不一会儿凌潭站在一家店面极小的杂货商店前走不动道了。他拿起一件花衬衫往卫重霄身上一比:“我觉得挺适合你的,来一件。”   “......”卫重霄看着那具有夏威夷风格的碎花衬衫,表示不是很想说话。   商店老板趁机又从货架上抽出条皮带向他推销:“小伙子你看,这是X牌的,现在正流行,年轻人都喜欢!你看这做工这质感,啧啧,这样,我大出血,打八折卖给你!”   凌潭接过皮带,用目光跟卫重霄比了比,一挥手:“行,我也要了,给我包起来吧。”   卫重霄一句“那是假的”还没说出口,那皮带已经进了劣质包装盒。   老板把塑料袋递给凌潭,似乎很久没见过这么实诚好骗又散发着有钱气息的年轻人了,顺手又拎起一条珍珠手链:“小伙子我觉得咱俩挺有缘的,这手链用的都是现开蚌的珍珠,货真价实的!”   卫重霄正想拦住凌潭的手,那人已经皱了皱眉头说道:“这个应该女生戴的吧,不太好。”   卫重霄心一松,还好,这人还有点脑子。   “那你看这个呢,这是黑玛瑙做的,叫‘转运珠’,戴上的人运气会变好的!”老板又抄起一条黑色手串塞到他手里,凌潭端详了一会儿,大手一挥:“这个也要了!”   卫重霄看着那不值三十块钱的“黑玛瑙串”,嘴角终于没忍住抽了抽。   他好像发现了凌潭流落街头的真正原因。   然后他们顺着热闹的长街继续溜达,凌潭突然拉起卫重霄的一只手,把那手串套在他手上,笑道:“会有好运气的哦。”   卫重霄又气又想笑,只能道了声谢随他去了。   他想了想,指着凌潭身上那件平时常穿的白T问道:“你这衣服多少钱买的?”   “你说这个?一百块。”凌潭答道。   哦,这个价位还在情理之中。卫重霄想。   “...十件。”凌潭盯着他,说完后半句话,一脸无辜。   “......”   卫重霄揉了揉太阳穴:“你不是追求年薪六十万高品质装X生活吗?高品质呢??”   凌潭毫不在意:“你也得看钱花在哪儿嘛,我平时天天穿制服,买那么多衣服干什么?钱不是这么用哒。”   卫重霄瞥了一眼那人手里拎的袋子,想着你刚才被那黑心老板骗走的钱就得有四位数。   置身于人潮之中,前面那人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腕,小小的“转运珠”在手上硌出了红印。他一面觉得无奈,一面居然又觉得有种奇异的开怀感。   凌潭这人...说是精的跟猴儿似的,怎么又蠢的让人想笑呢。   “嚯去,”凌潭突然伸出手,掌心朝上,果然接到了几滴水,“下午是不是还是晴天呢?”   “是。”   “真倒霉,”凌潭突然抓紧他的手腕,开始绕开人群奔跑,“快跑!要下雨了!”   “哎!你怎么!”卫重霄猝不及防被他拽着狂奔,满脸小问号。   “通远就是这样,雨说下就下,而且一下就是大暴雨,你快别说了跑吧——”   果然,他话音还未落,雨点就开始变密,雷声渐渐开始响起,不一会儿就暴风雨就肆虐了起来。   濛濛的雨雾中,两个年轻男人沿着长街奔跑,时不时抬起手擦掉脸上的雨水,还一边笑闹着。   “你快点跑啊我都要湿透了!”   “...我哪里知道路啊!前面带路去!”   “诶哟哟哟我觉得我手机要淋坏了——”   最后两个人湿哒哒地跑进旅馆大堂,扶着膝盖气喘吁吁,互相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两个人头发都湿成一绺一绺的搭在额头上,凌潭的白T早湿透了,卫重霄也一样,修身烟灰色的衬衫粘在了身上,完美勾勒出好身材。   从那夜市到他们住的地方走也不过一刻钟,现在一路狂奔回来也不过五分钟。也就不过短短五分钟,外面的雨就小了很多。   Captain Devil面色不善地瞪着凌潭:“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们不能找个地方躲着,等雨小了再走。”   “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卫重霄瞪着他,看着他无辜的眼神,终于没绷住“噗”地就笑了起来,凌潭也拉着他的胳膊,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最后卫重霄摇摇头,跟数落自家侄女一样,用气音抱怨道:“你这个......”   “赶紧回去洗澡换衣服。”凌潭直接拉着他上楼,用房卡刷开房门。卫重霄进门就拿了换洗衣服,问他:“你先洗我先洗?”   “我们可以一起洗啊。”凌潭冲他笑。   卫重霄站在原地,瞪着他。   凌潭挥挥手:“行了行了你赶紧先洗吧。”   于是卫重霄抱着衣服和毛巾往浴室走去,手刚碰上门把手,就猝不及防让人掀了回来,直接怼在了门板上,另一个湿乎乎却火热的身体就贴了上来。随后他就被亲了个彻彻底底。   不过还好那个人没怎么得寸进尺,这个吻浅尝辄止,卫重霄骂道:“...你怎么跟喝了假酒似的。”   凌潭还抱着他,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两人身上的湿衣服,死死地跟他贴在一起,紧密到——到某些身体变化都能感受出来。   自从迫降之后,卫重霄的感情就跟开了闸一样,如潮水般涌出,覆水难收。   只不过有些事情还没说开,人也不能什么事都顺着性子来。   “你给我滚开。”卫重霄呵斥,把他的手扒拉开,转过身走进浴室“啪”地关上了门。   门外的凌潭也没觉得什么,他自然也觉得时机未到,轻笑一声就抄起个毛巾擦头发去了。   卫重霄迅速地冲了个澡,就搭着毛巾走出来。他本以为凌潭还得跟他聊几句骚,心下觉得几分尴尬。   结果他真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是如此之沙雕。   凌潭正举着那件花衬衫,笑眯眯地看着他,向他发出了魔鬼的召唤——   “Captain,过来试试这件衣服呗。”   “......”   前男友是个神经病,而我还有想跟他复合的念头,是不是我也要疯了?在线等,挺急的。 第36章 我们的灵魂深知真相   当然最后那件迷之衬衫没到卫机长的身上。他直接把那湿着头发湿着衣服还嘚瑟的人赶进了浴室里,“砰”的一声甩上了门。   然后他坐在床头,目光突然落在了床头柜上的一个圆环上。   果然他还一直带着。   他拿起那枚穿成了项链的戒指,放在手里端详。小小的银素圈上人的体温还未散去。   良久,他把那枚戒指放回原处,站起身到自己的包里拉开拉锁翻找,十分熟稔地拿出了一个款式一模一样的戒指,上面刻着“W&L”。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习惯了把这小小的指环带在身边,好像是在诉说内心无以言表的隐秘感情。   “嗒”的一声浴室门开了,凌潭擦着头发,卫重霄瞬间将戒指塞回夹层,动作迅速地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经过了在木船上那个不知来头的吻,还有遭到毫不犹豫拒绝的复合申请,凌潭也丝毫没觉得尴尬,跟没事儿人一样在卫重霄眼前晃,晃完了就躺下睡觉。   “明天下午的调查需要咱们去一趟。”卫重霄放下手机,拉开被子躺进去,按掉了边上的顶灯开关。   凌潭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知道了,晚安。”   夜里十二点,某人轻手轻脚地摸黑下床,站在床边像鬼影一样听了会卫机长均匀平稳的呼吸声,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在自己换下来的长裤兜里摸着晚上买的安眠药。   药是刚刚跟卫重霄逛街的时候,正好看见一家药店,他溜进去买的。就怕晚上睡不着觉在床上干折腾。按理说这种药是处方药,没有方子的话药店不能随便卖,但是那个小药店估计也是个蜗居角落的杂牌店,直接卖了他一盒。   奈何他吃了药,依然睡的不沉,而且睡眠质量极差。臆想中的飞机坠毁场面再次在脑海中炸裂开来,和兄长相处的点点滴滴又如电影般浮现。凌渊肩上架着小提琴,在冲他笑。   “小潭,坚持你的梦想。”   画面忽地一转,少时的自己在跟母亲赌着气,无比认真地问道:“如果我和凌渊你只能留下一个,你怎么选?”   当时母亲沉默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不过这个场景在梦中被无限渲染,亲生母亲的脸变得狰狞不堪,眼中像浸着血:“我当然会选凌渊!你算什么?你算什么啊?!”   数不清多少次了,他明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无法从梦魇中醒来。   他无意识地喃喃:“凌渊...凌渊...哥!!”   但这次,一股力道将他从泥沼中拽了出来,男人有力的声音挤走了他脑子中凌乱不堪的声音。   “凌潭?凌潭?”   醒来的那一瞬间,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只剩下我一个人活着?   “看看我?嗯?”卫重霄还在轻轻摇晃他的肩膀,那张俊秀脸庞带上了几分急促。   凌潭的眼神渐渐聚焦,看着窗外还没亮起来的天,心里突然觉得很酸。   “又把你吵醒了,对不起。”   卫重霄放开捏在他肩膀上的手,轻轻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说了一句:“你这个精神状态啊......”   “绝不会影响工作。”凌潭下意识接道。   这人又来了。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影响工作!”卫重霄的声调突然高了起来,“我是担心你!”   眼前这个人明明应该像几年前那样,带着永不服输的气势,站在他的面前,昂首宣布:“你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或是在一起后,无时不刻地跟他瞎逗,似乎有着用不完的精力。而不是如今这般,情绪忽高忽低,还要被梦魇缠身。   卫重霄想起小李找他茬那天,还有他被戳到痛处在酒店情绪失控那天,那人漂亮的眼眸中是满满的愤怒与悲伤,若是仔细看的话,或许还有那么几分绝望和无助。   但他却总能把个人情绪与工作理的泾渭分明。   这个人经历的事,比他想象的要多的多。   耗到外面的天濛濛亮起,几缕微弱的阳光照到旅店的提花窗帘上。凌潭一直坐在床上发呆,卫重霄也无意再睡,把自己收拾干净换好衣服,坐在小沙发上,用遥控器打开了那个老古董电视。   刚一打开映入眼帘的就是来回来去轮播的新闻,这次迫降事故的危险性实在太大,差点成了一起无比惨痛的空难,所以这几天早已经闹的举国皆知。电视屏幕上是一位五十来岁的大妈,记者正在采访她乘机经过。大妈捂着心口,回想起当时,脸上神情还是无比惊恐。   她告诉了记者当时客舱中有多么多么的恐怖,最后不住地对着镜头道谢:“我真的感谢机长,我不懂什么飞机发动机这个那个的,我只知道如果不是机长,我这条命早没了。真的谢谢机长,愿他一生平安!”   凌潭抱着被子窝在床角,时不时瞟电视一眼,好像那神情激动的大妈说的什么都与自己无关。   良久,等到那条新闻终于播完了,他慢悠悠地下床,走进卫生间洗漱,然后捞过制服换好,走到房门出回头道:“下午才有事是吧?我出去一趟。”   卫重霄一直坐在小沙发上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闻言皱眉:“我跟你一起去。”   “干什么一起去,你怎么这么黏人?”   “黏你。”卫重霄斩钉截铁。   “......”   这人是不是昨天淋雨把脑子淋坏了?   凌潭出门之后瞪他一眼:“警告你,我要去的地方很远,折腾死你。”   卫重霄拿上手机钱包跟在他身后,回身关上了门,没理他。   “坐车最少四十分钟,看你不晕车晕到吐。”   “我晕车?”卫重霄睁大眼睛匪夷所思,“你告诉我,我要是晕车,我怎么考上航校的?”   “是是是,你刀枪不入小金刚,虎背熊腰人鱼线,你最厉害。”   凌潭轻车熟路地到了汽车站,登上一趟长途汽车,一路吱吱呀呀。离开了通远最繁华的市区,柏油马路变成了土路,四周的景观也由高楼大厦变成六层筒子楼,一股乡下土味扑面而来。   最后汽车颠颠簸簸地到了一片山区,停在了山脚下。卫重霄青白着脸下车。   凌潭说的没错,虽然他的确不晕车吧,但是四十多分钟的车程,坐在硬邦邦的座位上,也有够难受的。   凌潭自顾自地顺着小道往山上走,卫重霄跟在他后面,走了约摸十分钟,终于眼前一片开阔。   ——那是一个墓园。   “你在这等我吧。”   凌潭在看门大爷处拿了个小水桶和一束花,只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今年他来扫墓的来的特别频繁,也许是这一阵子事情格外的多。他来到墓碑前,用布擦着碑上因下雨而留下的污泥。   他把父母葬在了一起,而他的兄长也安息在这个墓园内,每次来到这里,他都会有一种一家人团聚的感觉。   “我差点就去见你们了,知道吗?”凌潭一边细细地擦拭着墓碑,一边小声说道。   “当时本来有一个念头就在我脑子里,我想要不然就这样去和你们重逢得了。”   “但是我转念一想,我如果就这么见你们去了,那二百多个乘客又做错了什么?乘务组的姑娘们又做错了什么?他...又做错了什么?要陪我一起去死呢。”   “他们都叫我Captain Angel,嘿,还天使呢,你说要是我就这么把他们一起带上天堂了,来日相见,我怎么跟他们交代?再说了,我罪孽深重,保不齐就自己下地狱呆着去了。”   他把布轻轻放在一边,用手指摩挲着刻在碑上的文字:“他们都是无辜的,他们没有错。”   ——可我又做错了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你们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卫重霄静静走到他身后,不过刚刚站定,就听见了这么一句话。他本来想叫那人,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又收回去了。   他沉默着,似乎可以感同身受那人的痛苦。   “但是,”凌潭感受到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话锋一转,把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憋了回去,“我今天来的目的不是跟你们诉苦的。”   卫重霄一抬头。   “我是来跟你们嘚瑟的。”   “......”   卫重霄觉得自己心里那点心疼已经被打了个包自动退出群聊了。   “妈,你说你那时那么不相信我,我不还是飞了吗?问问现在举国上下还有谁不认识你儿子的大名?你去问问,你再问问我哥,他能行吗??”   卫重霄扶额,无奈地叹了口气。   “算了。就是想告诉你们,我做到了。”   “从十岁开始就坚持的梦想,还有我梦寐以求的那份责任,我扛起来了。”   “好想你们能看到啊。”   “走了,下次我再来看你们,”凌潭把花放在墓碑前,“在下去找你们之前,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他回身要走,正好撞在了一个人身上。那人被撞了也不吭声,一把薅过他的脖子,把他硬生生又转了回去。   “哎...”   卫重霄笔直地站在他身旁,因为下午要去开会,所以他俩都直接穿上了制服。这么一看,这男人比他稍稍高了一点,修身款的衬衫更衬出他身姿挺拔,活脱脱事业型男人的样子。   “伯父伯母好,”他无比认真地说道,“我会尽我所能照顾好他。”   一缕阳光照在旁边人的脸上,愈发显得眉目深邃。   凌潭愣愣地看着他的侧脸,突然心跳就漏了一拍。仿佛回到了最初动心时,他坐在驾驶舱里,阳光洒在那人身上,一切都如同画一般美好。   ...单身小半辈子不解风情的恶魔机长,说起这些话来,真挺要人命的。   “你...跟过来干什么?”   卫重霄没理他,把自己手中的那束花也放在墓碑前,心里翻腾起复杂的情绪。   “你走吗?”他问道。   凌潭又一愣:“走。”   他们并肩走在下山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林子里安静得能听见鸟鸣清脆,似乎还有小溪在潺潺流水。   良久,凌潭问道:“下午几点过去?”   “一点。不着急,现在才十点多。咱们在这走走?”   凌潭瞥他一眼:“一个小破山头,你有什么好欣赏的?”   “我看这里景色不错。”   凌潭无语,跟上他的脚步穿梭在林间。拨开挡道的树枝,耳边传来树叶的簌簌声,他侧头一看,一只小松鼠正从树干间跑过。   他低下头,感觉到身边某人的目光。   好像他在等自己说什么一样。   “我...”   第一次开口讲述自己的故事,他竟有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爸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走了,车祸。从小没爹。”他突然开口道,声音很小。   卫重霄定定地看着他,目光炯炯。   “我妈一个人把我和我哥带大。我小时候呢,身体不好,老生病,她...就有点偏心我哥。唉其实也不赖她吧,我性格没凌渊好,也不招人稀罕。后来我坚决要学飞,她不同意,那段时间就老跟她吵架。高考的时候我报了通远的航校,结果她改了我的志愿,改到师范去了。我...上了一年吧,就下定决心要走,也没管她,自己报了大改驾到穆安来了。”   他说的有点磕磕绊绊,似乎是不太适应这样认真地根别人讲这些事,但是卫重霄一直安安静静地听。   “我哥留在那边陪着她,然后学音乐,当了乐团的小提琴手。每个月我会打钱过去,偶尔也会回去看看吧。我本来觉得日子这样过下去也挺好,结果四年前...”   他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偏过头去。   “四年前我哥去世,你已经知道了。我妈受不了打击病倒了,出了一点...精神问题。我那时候脱不开身,只能让樊盛帮我回去一趟,我跟他是老乡也是高中同学。谁知道你家那时候也正好碰上事儿,我没有办法,只能赶紧和云际谈妥先走。”   所以当时自己忙的不可开交时,凌潭不是没心没肺地扔下他走了,还和樊盛坐在餐厅里谈天说地。他遇到的问题其实更加严峻棘手。   凌潭垂着眼眸:“对不起,那时候不该扔下你不管,我真的...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事了。但对你造成的伤害是实质存在的,我...真的很对不起。”   “你不用跟我道歉,我也做的不对。”卫重霄的眸子暗了暗。   “然后我卖了房子回去了。一开始我是在家里照顾她,顺便在通远机场找点活做。后来她的病实在太厉害,就只能去疗养院一边治一边休养,我那地勤的活儿也得辞了。你知道...治精神疾病的药特别贵,我再怎么卖房也快担不起药和疗养院的钱了,我还正在跟朋友借钱,刚借到准备去交药费,就在这时候,那天下午我没看住她,她就...自杀了。”   “所以他们都以为,我不想给她花钱了,巴不得放她自杀,”凌潭用手捂住眼睛,声线有些颤抖“她是我妈啊,我怎么忍心?”   一条有力的手臂圈过他的臂膀,带着些许温暖。那人在他耳边道:“过去了,都过去了。”   不过是把事实用最平淡的语言讲述出来,并未涉及到那些锥心的痛,这些剜出来的真心话就足以让他心痛不已。   那这些年的日子,这人是怎么撑起那副吊儿郎当的皮囊熬过来的?   自己临别时那句“冷血”,又在他心上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凌潭低着头,情绪有些低落,似乎很努力地在调整着心态。   “为什么不告诉我?”卫重霄问。   “你这样的人,我要是说了你肯定又得特别上心,那一阵你本来就忙,不想给你添堵。”   卫重霄轻轻叹了口气:“那后来为什么也不说?”   “因为...”   因为我不允许我乞求怜悯一般,将脆弱暴露在任何人面前。   “你这性子啊...”卫重霄好似猜到了他没说完的后半句话,直接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以后有什么事就跟我说,知道吗?你还把我当外人?”   凌潭笑了,一把抓住他在自己头顶作恶的手,小声问道:“那,复合吗?”   卫重霄哭笑不得,简直快要被他趁虚而入的本事折服,忍不住又骂他:“我要不是那么威胁你,你是不是还不打算跟我说?!”   凌潭没吭声。   “你说说你这个人,平时不是上赶着招我吗?怎么到这时候就闷头不吭声了?要不是现在出了点事,要不是我逼你几步,你还打算憋到什么时候去?”   “...所以,”凌潭被他训的服服帖帖,弱弱道,“还复合不?”   ...这人的关注点永远清奇。   “答应我,以后不许再骗我。”   “...知道了。”   卫重霄瞪了他一眼,拽起他的手就往山下走,最后才从喉咙间憋出一声。   ——“嗯。” 第37章 给我唱唱你的歌   十二点四十五,卫重霄坐在熟悉的长桌前,等待着调查员来齐。他在座位上坐的极直,但是却无法集中注意力。旁边的凌机长支着下巴,笑的像朵花儿。他把另一只手搭在桌上,中指上的戒指在灯下熠熠反着光。   接收到四周调查员投来的目光,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换了个姿势靠在椅背上,开始转起手上的戒指。   调查员们也挺懵的,眼前这个年轻机长在刚接受调查时还一副消沉的样子,怎么过了这么几天就满面春风了?从事故阴影里走出来了是吗?   这事儿还得说到几个小时之前。   要说凌机长平时撩人撩的厉害,这要是对方真的松口答应了,他还愣愣地缓不过来劲儿。   卫重霄看着他发呆,忍不住笑了笑,用手在他眼前晃:“愣什么神?”   凌潭反应过来,突然开始扯自己的领口,把系的整整齐齐的领带都扯开了,扣子开到第三颗。   卫重霄:???   大庭广众之下,这人??   他看着眼前那白花花的脖颈锁骨,有些心猿意马。刚要偏过头去骂他,就见凌潭拽出了脖子上那串项链,手绕到脖子后解开扣子,然后把那个素圈取了下来,剩下的链子塞进兜里。   他把戒指拿到卫重霄眼前晃:“你答应了,它可就物归原处了。”   卫重霄拍开他的爪子:“随你便。”   凌潭抓着戒指笑了,那笑容把卫重霄的眼睛都闪了一下。   然后偷偷地,他也从包里取出一枚素圈,小心翼翼地戴在了手上。   -   下午的调查询问依然是走流程,问的差不多了也就结束了。不过有一个好消息是他们可以不用继续在通远逗留等待调查,也就是说终于可以回家了。   散会后,凌潭说要去卫生间,卫重霄便在楼道拐角处等他。正好碰上了从会议室走出来的调查组唐组长。   “卫机长,还没走吗?”唐组长看见他立着不动,笑了笑问道。   卫重霄向洗手间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他去洗手间了,我等他。”   唐组长手里抱着一堆文件,闻言也站住了脚,脸上不再是刚才坐在会议室长桌上时的严肃模样,反而多了几分随意:“卫机长,刚才会上我有一组数据没有告诉你,这是最新统计出来的数据。在7·29云际航空CL1711紧急迫降事件发生后,各航司都组织了飞行员进行事故模拟,事实证明,在模拟舱上迫降的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三十,失败的机长有百分之四十没能滑到机场跑道,剩下的百分之六十几乎全都试图降落在21号跑道而中途坠毁。”   唐组长顿了顿,然后问出了重点:“按理说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但是抛开一切调查,就我个人而言,我想问问您,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站在他眼前的这个年轻男人,跟他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却已经在万里高空经受生死考验,以超人的意志和娴熟的技术,携二百多名乘客安全归来。   卫重霄沉吟片刻:“我觉得你应该去问我们的副机长,因为最后是他在操控——”   “百分之五十的运气,百分之五十的心态。”   凌潭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他甩着手上的水珠走来,直接大大咧咧地搭上了卫重霄的肩膀。唐组长一愣,旋即笑开来,看着眼前这个吊儿郎当不着边际的年轻机长,眼中多了几分敬佩。   唐组长踌躇了一会儿,看着凌潭往卫重霄身上腻歪,突然就想到了自家女友往他身上扑的样子,最后没忍住还是问道:“凌机长,您二位——”   “就是你想的那样啊。”凌潭一把捞过卫重霄的脖子,向唐组长眨了眨眼,笑哈哈地走了。   站在原地的唐组长一愣,随即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   “祝你们幸福!一路平安!”他喊道。   “谢谢啦!”凌潭的声音从楼梯拐角处传来。   凌潭的胳膊还搭在卫重霄肩膀上,被搭的那人板着张脸,嫌弃地将旁边人的爪子抖开,嘴角却微微勾起。   迈出大楼的那一刻,他们同时抬头望向那片万里无云的天空。   “回家?”卫重霄问。   “当然。”   -   两个人回小旅馆收拾了东西,买了最近的一班高铁票,直接就回了家。   钥匙插进锁孔转了几转,半个月不曾打开的大门终于在两人眼前敞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久久无人打理而累积的灰尘味,凌潭却丝毫不在意,把拉杆箱往地上一丢,就扑到了沙发上。   “啊——我可终于回来了——”他惨叫一声,四仰八叉地瘫着。   卫重霄把带回来的东西收拾好,把房间的窗户都打开通风,然后站在沙发边上看着那个躺尸的人。   这屋子里的一切都和临走之前一样,午后的阳光依然会洒在地板上,洗浴间里的牙刷毛巾成双成对,散发着生活的气息。   记忆里那场惊心动魄仿佛一场梦,他就站在这里,看着眼前的一切,恍惚间觉得十分不真实。   “你发什么愣呢?”凌潭从沙发上坐起来,盘腿坐着,戳戳眼前人的腰。   “没什么,”卫重霄回过神,“我不叫保洁阿姨过来了,一会儿咱俩收拾了得了。嗯...刚才高铁上没吃午饭,我去找点东西吃。”   “唔...去吧。”凌潭又躺回沙发上,表示不想动弹。   他眯着双眼睛,看着某恶魔机长拿了家门钥匙,换上便服下了楼,几分钟后拎着一个小塑料袋回来直接钻进了厨房。叮里咣当折腾了一阵子后,端出了两个小盆,一盆是煮好的面条,另一盆是炸过的黄酱。   卫重霄看见凌潭投过来的直勾勾的目光,轻咳一声把盆放在餐桌上,然后又去切了一盘菜码,顺带拿了碗筷过来。   “吃饭。”他宣布道。   凌潭慢悠悠地蹭过来:“你...还记得啊?”   卫重霄平静道:“我不仅记得你说你想吃炸酱面,我还记得你说要给我补个生日。”   凌潭一噎,良久指着他手腕上的“转运珠”道:“这个姑且算是你的生日礼物,还有夜市上买给你的东西,这几天不是忙吗等过一阵子我——”   “逗你的,”卫重霄打断他,“过什么生日,快吃。”   凌潭颇感动地拿起碗开始盛面条和炸酱,拌好后看着碗里颇让人有食欲的食物,想着以后一定要少损这人几句。他,可是热爱工作又顾家尤其是还会做饭的新时代好男人!   他这样想着,在卫重霄暗含期待的小眼神中挑了一大筷子面条塞进嘴里,随即——   “噗——”   在那一瞬间卫重霄的求生欲使他以非人类的速度偏过头,躲过了面条炸弹的袭击,然后怒道:“你干什么!”   凌潭脑子里的新时代男人形象顿时支离破碎,他把碗往卫重霄面前一推:“你自己尝尝!”   这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卫重霄犹疑地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脸色瞬间黑了。他铁青着脸把桌上的酱盆拿起来转身就走,自动过滤掉身后凌潭捶着桌子的一串爆笑。   又过了一刻多钟,脸色依然很差的卫机长再次端了一个盆出来,瞪着餐桌上还在笑的那个人。   “哈哈哈哈哈我以为你故意要往炸酱里放醋呢哈哈哈!”   卫重霄咬着牙:“我只是不小心放错了而已...”   “那也没有道理啊,炸酱本来就不用放醋......”   “闭嘴,吃。”他把盆往那人跟前一推,没好气地说道。   其实卫重霄做饭不难吃,凌潭想着,除了他总会把稀奇古怪的调味料放到食物里以外。   下午他们趁着没事把半个月无人居住的房子打扫了一遍,卫重霄拿着扫帚把地扫了,又拖着拖把将地擦了一遍。凌潭洗了块抹布,把窗台桌面还有书架整整擦了三遍,才把落的灰擦干净。   收拾完屋子,凌潭出门把小云从宠物寄养店接了回来,在浴室里折腾了半个小时给猫洗澡。   小云这孩子没什么不好,就是不爱洗澡。每次洗个澡跟打仗似的,在浴缸里扑腾来扑腾去,浑身白毛湿成一绺一绺的,还要稀里糊涂一阵抖,把水珠全抖到凌潭身上去了。   “哎哟我的祖宗诶!”凌潭拿着花洒往后一躲,手中的力道没了控制,水又浇了自己一身。   “你干什么呢?”卫重霄听着浴室里的响动,蹙着眉问道。   凌潭拿起毛巾在小云的白毛上一顿擦,然后拎着它的后脖颈出来:“个死孩子!甩我一身水!”   卫重霄看着他湿乎乎的模样,没忍住一笑:“你直接洗个澡吧。夏天穿着湿衣服也容易感冒。”   “你亲我一下,”凌潭带着湿气凑到他耳边,“亲一下。”   “不亲,滚。”卫重霄没心情看他的湿身秀,直接将眼前那张大脸推开。   凌潭不满地走了,一边在屋里找换洗衣服一边碎碎念:“都已经是交往状态了,你怎么还这么凶啊。”   他洗完澡,神清气爽地从浴室出来,一边吆喝:“你也赶紧洗吧,正好有热水呢。”   卫重霄点点头,拿了衣服钻进卫生间。   凌潭惬意地往沙发上一靠,腿翘在小茶几上,一手刷着手机,另一手垂到沙发下揉着小云的头。   他又调出樊盛早发给他的那个房源信息,眯起眼睛看着具体位置。   一刻钟后,卫重霄擦着头发出来,看见沙发上那人微微皱着眉头一头扎进手机里,无声无息地走到他旁边,弯下腰在那张脸上啄了一下。   “卧槽!”凌潭吓的差点把手机扔了。   “你不是让我亲一下吗?”卫重霄笑着,“看什么呢那么认真?”   凌潭下意识地要关掉那个页面,然而卫重霄眼神好的要命,早看见了那密密麻麻的小字。他伸出一根指头戳在凌潭的脑袋上,不悦地皱了皱眉头:“你怎么还看房子?”   “我...这不是...”凌潭躲闪着他的目光,组织者应付他的语言,“这不是怕哪天惹你生气了,你把我扫地出门,我没处去嘛。”   卫重霄只赏了他一声“哼”。   “好啦好啦,你不赶我就行了。我不看了,”凌潭捞过他的脖子,靠在他肩头,闻着他身上甜杏仁味的沐浴露香,“之前看房是我的确想搬出去。毕竟名不正言不顺的也没理由一直占着你家。但我这..其实跟破产没什么区别了。也没想到后来又出那么大事儿...更没想到你会愿意...接受我。”   卫重霄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小云开始扒他的裤脚。他在凌潭头上揉了一把:“之前的事就不要想了,让你住着就住着。”   他回过身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别扭地清了清嗓子,侧过头故作轻松地撂下一句——   “就算你真穷到揭不开锅了,多一个人我也还养得起。” 第38章 什么是热爱   “所以我为什么不能跟你睡同一张床?”   凌潭抱着被子站在主卧门口,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无辜地看向床上的人。   “最后一遍,你出去。”卫重霄开着床头灯,半截身子搭着薄被,惬意地读着手里那本飞行动力学,连头都没抬。   “Captain,咱俩亲都亲了,睡也睡了,你昨天刚亲口答应我复合,甚至还说没钱你养我,咱俩都是这种关系了,我为什么不能搬进来?”   “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的不得了是吧,”卫重霄翻了一页书,“还有,谁跟你睡了?”   凌潭瞪大了眼睛:“你呀。”   怎么还翻脸不认账不成?   “那不算。”   咔嚓——   凌潭整个人跟被雷劈了一样,满脸不可置信,像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负心男人!”他愤愤地转身要走,一转身差点踢到趴在门边的小云。   他指着卫重霄控诉道:“儿子,以后你找小母猫,绝对不能学这种没有道德的无良行为,这种人,不光玩弄你的感情,还要玩弄你的身体!”   小云:喵喵喵?   “......”卫重霄终于放下书,叫住了他,“你那次是醉了。”   “醉了你就能不认账吗!我告诉你我清醒着呢!你对小姑娘也这样吗!”   卫重霄扶额,缓缓道出一句:“我没和小姑娘——”   “那我就行了是吗!”   “我不是...”卫重霄继续扶额,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走到他身边,手臂撑着墙,“不是赖账。你先听我说...”   “那时候在一块,咱俩其实并不互相了解,只是凭着那一点感觉而已。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我是抱着和你...走很远的念头答应你的。我不知道这样说能不能......”   “能。”凌潭的耳朵尖有点发红,他不由自主地把脸往抱着的被子埋了埋。   “所以我们慢慢来,不着急,好吗?”   “......你说行就行。”凌潭说完就抱着被子走了。   卫重霄看着他的背影,想起刚才不经意间发现的那泛红的耳朵尖儿,没忍住笑了。   这人总是一副撩遍天下的嘚瑟模样,其实纯情的不得了,对他说几句不算情话的心里话,他都会暗搓搓的害羞。   而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去。只是想起几年前那个充满酒气的疯狂夜晚,脸也不争气地烧了起来。   之前凌潭上赶着撩他,他也可以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但是有一个事实是他遮掩不了的。   那就是他也喜欢那个人,喜欢的不得了。   -   第二天他们起了个大早,历经半个多月的跋涉,终于回到了穆安南郊机场。   早上出门前凌潭对着镜子整理衬衫和领带,冷不丁冒出一句“Captain,我现在特有穿越的感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当他们的车驶入停车场,这种感觉愈发强烈。卫重霄锁好车,凌潭跟着他后面,刚要往大厅走,就在门口看见了两道身影,一高一矮,同时向他们扑来。   “卫前辈!凌哥!”何小之红着眼睛,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奔来,头发在风中被吹的十分凌乱,她也不管形象,直接扑在了凌潭身上,把他撞了个趔趄。   小姑娘的情绪在那一瞬间爆发了,她直把眼泪往凌潭身上抹:“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凌哥!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凌潭低头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这么不相信你凌哥?你之前不是问我怎么担起‘responsibility’吗?我这是可用生命给你上了一课哪。”   此时裴弘也沉默着站到卫重霄面前,脸上带着少有的阴沉,卫重霄也没说话,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对着看了许久,裴弘才伸出拳头在他身上狠狠招呼了一下。   “卫重霄你真他妈要吓死我。”   卫重霄也没躲,任凭那拳头在自己身上砸出一声闷响。   裴弘这一下也解了气,随手捞过他的肩膀,就像学生时代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低声说道:“你这是什么狗屎运啊卫重霄,八百年没一次的小概率让你一碰一个准,你上辈子是不是毁灭地球来着?”   卫重霄依然没吭声,只是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那边何小之还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凌潭从没见过这种场面,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女孩子,手忙脚乱地给她顺着气,一边说道:“我们这不是全须全尾儿的回来了吗,这么个大活人,就在你眼前呢。别哭了,啊。”   何小之啜泣几声,终于抬起头来吸着鼻子,凌潭愣了愣,脱下制服外套,翻开柔软的内里帮她擦干净眼泪:“说好了,真不许哭了。”   何小之点点头,退开几步低着头不说话。凌潭抬起头,这才看见了站在几步开外不知多久的陈教头。卫重霄本来还和裴弘执手相看呢,顺着他的目光看见老陈,也是一愣。   ——“我会竭尽我所能,带所有乘客回家。”   他下意识地挺直腰板,仿佛在经受现实磨炼后那股不复存在的骄傲与气性又回到了身上,急切地想得到陈德明的肯定。   然而老陈并不是什么善解人意慈眉善目的人,更不会去夸他们什么,看到两个年轻后辈的目光,他轻咳一声,面不改色地沉声道:“干的不错。但我并不为你们的一举一动感到惊喜。”   凌潭不动声色地笑了,他知道老陈不会夸他们,但他也知道老陈会为他们感到自豪。   走神的时候陈德明已经拍了拍他的肩膀,凌潭猛地回过神来。老陈已经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现在相信你的选择是对的了吧?给自己一个机会,一切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说完他又转过身指着何小之裴弘数落道:“你们看给这两个孩子急的,正好你们也还没复飞,去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吧。”   “您一起来吧。”卫重霄说。   陈德明摆摆手:“都是年轻人我掺和什么,而且我还要飞国外呢。你们俩正好也趁这个机会放松放松,过几天赶紧给我回来排班,这回你们可放了大假了。”   卫重霄目送着陈德明离开,转过头看着另外三个人,说了句“走吧”。   他们选了一家清净的茶餐厅,其实这种情况下没有人想认真的吃东西,更多的是有话要说。四人一坐下,只点了几杯绿茶,小服务员捧着菜单离开后,餐桌上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   何小之心里特别不舒服。   就在一个多月以前,他们也像这样坐在餐厅里,吃着闹着。而现在卫重霄和凌潭能再次坐在她面前,都如同上天的恩赐一般。从她励志做一名飞行员开始,父母就表示过“一天到晚飞到天上多吓人哪,你让我们天天提心吊胆的”。那时候她完全没觉得哪里不对,因为现代的飞行就是很安全。但她忘了再安全,也是有危险的可能性在的。不过分母有多大,分子上也总会有数字,也总会有人成为那个分子。   天空固然是她理想中的那个无一丝杂尘的童话世界,但那份平静中也暗藏着风险。   当梦想开始变得沉甸甸,她甚至连脚步都不再轻快,眼前的路也开始变得迷茫。   “我..我想去趟洗手间。”她觉得自己有点收拾不好情绪,只能仓皇地逃开。   她在卫生间里,用凉水扑着脸,然后看着制服上的三道杠肩章,久久地发愣。她甩着湿手走出卫生间,被拐角处靠在墙上的人影吓了一大跳。   “是不是心里特别别扭?”凌潭靠在墙上,一双长腿惬意地舒展开,盯着她的眼神却十分锐利。   何小之低下头:“是。”   “我想起你之前问过我的问题,关于责任的。我其实也一直在想,我们为什么能够成为‘天之骄子’,我们肩上为什么比别人多扛几道杠,不仅仅是因为你FlyingSkills比别人厉害,我们多的是什么?就是Responsibility,责任。我们的最高职责,就是保证每一次飞行的安全,说起来简单,其实不然。”   “所以你问我如何才能扛起那一份责任,答案很简单,做好你该做的。”   “我觉得我做不到,我会把一切搞砸的,我完全..完全追不上你们。”何小之低低道。   “你必须做到,没有选择,”严肃地说完这一句,凌潭突然笑了,“你还年轻,热爱是你最大的武器,有了这份热爱,你就可以把飞行当做艺术一般去雕琢。”   何小之摇了摇头:“我现在才明白,我那份热爱根本算不了什么,梦想不是热爱就能实现的。”   “哎呀,这还是当时告诉我‘热爱是支撑人追逐梦想的动力’的那个何小小吗?”凌潭在她头发上揉了一把。   何小之苦笑:“别笑话我了凌哥。”   凌潭又靠回墙上,姿势很是放松:“我没想笑话你,也不是教育你。这次迫降也让我明白了很多,所以拿来跟你聊聊而已。你不嫌烦我就胡说几句。”   “凌哥你说,我我我听着。”   “我之前也是一腔热血,不知天高地厚,就只是想飞。后来经历了很多事情吧,我就跟你现在这样,觉得‘谈什么梦想呀都是骗人的,在现实面前什么热爱都不堪一击’,以至于我一度怀疑自己最初的选择。但现在我发现我错了。”   “梦想不是一块纯洁无瑕的玉石,任凭你去追求。你追寻它的过程中要遇到很多现实的顾虑。那热爱是什么呢,热爱就是在你被现实折磨时,支撑你去跨越这些顾虑,义无反顾地向那片天空飞翔的力量。”   他蓦地一笑,那灿烂的笑容在何小之眼前一晃:“就像我被风切变虐成狗,现在看看外面的天,还是觉得它那么可爱。”   何小之也扑哧一下笑了:“都怪凌哥你还有卫前辈太厉害了,给我的压力太大了!”   凌潭看她终于笑了,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睨了何小之一眼:“我再怎么也比你大了八岁好吗?你也不想想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还干什么呢。你现在年纪轻轻的就想飞黄腾达,干嘛啊,登仙啊?还有别看你卫哥不怎么给你灌鸡汤,那是他是你教员他抹不开面子,其实他也可看好你了。”   “真..真的么?”何小之瞪大了眼睛。   “真的。”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卫..卫前辈..”何小之眼睁睁看着卫重霄走过来,自然而然地搭上了凌潭的肩膀,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居然..居然带着几分和蔼的笑意...   “带着你的热爱,去飞吧。”他说道。   凌潭转过头去看那张离他贼近的俊脸:“你这个人,偷偷听人聊天算怎么回事儿。你听见了多少?”   “你们半天不回去,我不能过来看看吗?”   至于后半个问题,他没打算回答。他很少听见凌潭说自己飞行的经历,甚至对于那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年薪六十万高品质装X生活”上,如今听见了他好好的说了几句人话,心里倒有不少触动。   卫重霄微微弯着腰,把身体大部分重量压在凌潭身上,凑到他耳边:“怎么?二位?我们可以回去坐着聊天了吗?”   他把“坐着”两个字咬的很重,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凌潭伸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脸:“当然可以,走吧宝贝儿。”   何小之看傻了都。   她傻愣愣地看着眼前两个帅机长亲密互动,灵魂都有些出窍。   回到饭桌上后,裴弘的小情绪都没来得及冒头,卫重霄似乎料定了他特别好应付,直接抛下一个爆炸似的重磅消息,裴弘就把自己那点焦虑给抛到河外星系去了,大脑瞬间死机,只留下一句惊天动地的咆哮——   “卧!槽!你们复合了?!” 第39章 谢谢你给我重来的机会   卫重霄笑而不语,凌潭则环上他的脖子,把他拽的离自己近了一些,歪着头笑道:“你卫皇只打算宠我一个。”   裴贵妃目瞪口呆,眼瞧着卫重霄没拍开他的手,甚至看他的眼神也成了带着几分调情般的嫌弃。裴弘心想之前在咖啡厅里,卫重霄这货还一副忧郁美男的样子,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他们俩没可能了。这才过了多久,就生命大和谐了?   果然,男人的嘴,都他妈是骗人的鬼。   他扶额:“你们...特么这是玩什么情趣呢?”   凌潭放开搂着他脖子的手,在桌子底下摸上了卫重霄的腿:“嗨,不敢说是性命攸关的时刻领悟到了生命的真谛,怕吓着你。但既然我都好好活着回来了,能好好过就好好过吧。”   裴弘完全不想听凌潭扯,只能疑惑地看向卫重霄。   卫重霄不动声色地把在自己大腿上造作的手拎下去,毫不遮掩地承认了:“解开了一些误会,发现我们还互相喜欢,所以...总归要再试试。”   “试什么呀,你还能试出个所以然来?然后把我蹬了?”凌潭的手被他抓住了,又坏笑着拿腿去蹭他的腿。   “看你表现。”卫重霄一脚踩在他锃亮的皮鞋上。   “哎哟。”凌潭收回腿,笑骂了他一句,然后又宣示主权般将胳膊搭在了旁边人肩膀上,笑的别提多灿烂了,然后又向裴弘扬了扬下巴。   裴弘看着他那个嘚瑟样儿,没忍住笑了,和同样忍俊不禁的何小之对视了一眼,也没心思再跟他们纠结迫降的烦心事了,他伸长了胳膊一个爆栗打在凌潭头上:“没人跟你抢,谁稀罕那个冷面大佛似的!”   最后四个人都笑作一团,杯中茶续了又续,尽情享受着窗外洒进正好的阳光。   凌潭举着茶杯,侧过头正巧看见了玻璃窗外湛蓝的天空,和挂在空中松软的白云。灿烂的阳光带着炽热人心的温度,直直照进了他心底。   餐厅里机场不远,他还可以看见一架架飞机冲向天空,伴随着引擎的轰响,从眼前的庞然大物,到成为一个小点,到再也看不见。   凌潭微微眯起眼睛,只觉得自己奋斗了那么多年,到如今才咂摸出苦尽甘来的滋味儿来。   他还活着,爱人、朋友都在身边。   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卫重霄侧过脸,正好捕捉到凌潭脸上那抹可以称之为幸福的笑容。   他第一次在凌潭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唇边不自觉地勾起一个弧度,他轻轻地拉起那人的手,在桌下紧紧交握。凌潭感受到他的动作,轻轻扭头,对上了那双深邃的眼眸。   两人什么话都没有说,唯独眼中的笑意与那暖洋洋的阳光相融,击碎了所有恐惧与试探。   -   他们停飞也停了有二十多天了,凌潭都已经把停飞当成了难得的放大假,卫重霄还有点焦虑地等结果,没几天就往他爸那儿跑,父子俩深夜促膝长谈,凌潭早已经开始享受人生了。他天天在家翘脚看电视打游戏,小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   他没再提过搬出去住这事儿,并且完美地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家的另一个男主人。两个人过日子过得十分协调,一三五他做饭,二四六卫重霄做饭,周日出去吃。做饭的不刷碗,刷碗的不做饭,打扫屋子靠猜拳。   过着过着,终于有一天他们接到了云际的通知,事件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要办个发布会,需要他们到场。   那天他们两个起了个大早,在镜子前无比郑重地整理着衬衫和领带。   凌潭正仔细地摆弄着领口,一边对卫重霄说:“我记得我上一次这么认真捯饬自己,还是我升机长的那天。”   卫重霄特别自然地走过来拍开他的手,帮他系领带:“谁不是呢。”   “现在我都是一中年大叔了,你看我不会烦吗?”凌潭看着那两只灵活的手,穿梭在领带间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   “我比你大,要烦也是你先烦。再说三十而立,男人到三十来岁才有成熟稳重的魅力。”卫重霄系完领带,拍拍他的领子,示意他可以跪安了。   “啧...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我怎么就无法反驳呢。”凌潭套上制服外衣,开始系扣子。   “那就不要反驳,”卫重霄从拿上车钥匙,“赶紧走了。”   凌潭跟在他身后,半眯着眼睛打量着他被剪裁合体的制服勾勒出的完美背影:“你身材保持的真不错。”   卫重霄头都没回:“你不也一样。”   “不行,底子不好,怎么举铁也没你结实。”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路上聊着些有的没的,很快就到了民航局指定的会议厅。   凌潭被那些表情严肃举着各种昂贵设备的记者们吓了一跳,抬头扫了一眼坐在桌前的各方领导,冷不丁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他一愣。   唐组长向他们点头致意,似乎看出了凌潭的局促,用口型告诉他“别紧张”。   凌潭一直保持着半步的距离跟在卫重霄身后,坐上了给他们两个留的位置。   很快调查组的唐组长就开始汇报调查结果,那些冗长的数据其实没什么意思,不过是讲述一个事实罢了。   “飞机双发动机由于吸入冰雹,叶片受损,在一分钟后熄火,根据驾驶舱录音,我们可以知道机长试图重启发动机——”   凌潭百无聊赖地靠在椅子上,甚至想拿起那个写着卫重霄大名的姓名牌玩玩,被卫重霄一个眼神瞪了回去。他只能耸耸肩作罢,把手搭在桌子上玩着自己的戒指。   “在决定降落通远机场后,副机长接过操纵权,理由是对机场及地标的熟悉度——”   “你觉得无聊吗,Captain?”凌潭小声问道。   “你给我老实点。”卫重霄咬牙呵斥道。   “嘁,你跟这会一样无聊。”凌潭鄙视地看着他。   卫重霄无奈地呼出一口气。   遍观整个会场,大家都十分认真,表情一个赛一个的严肃,就这人,跟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似的,带着仿佛不把一切放在眼里的傲慢。以前是这样,现在他还是这样。   但他偏偏是这里最应该得到赞扬的人,就是这样一个人,用他超乎想象的勇敢与毅力,逆流而上,把一场不堪设想的灾难化险为夷。   这番通告经过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把事件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还原,拆开了揉碎了讲述完毕,凌潭都快睡过去了。   “请问机长、副机长,您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唐组长微微将话筒扳开,微笑着示意旁边的二人。   “没有了。”两个人同时摇头。   “那么请允许我对7.29云际航空CL1711号航班迫降事件调查结果做出总结。”   得,长篇大论又开始了。   凌潭偷偷翻了个白眼,在座位上扭动了一下。   “你怎么跟个小孩似的,坐都坐不住?”卫重霄低声数落道。   凌潭眨巴着无辜的眼睛:“想回家。”   “再等等,一会就回家了。”   凌潭把手支在桌上,昏昏欲睡,不知又过了多久,他突然被唐组长拔高了音调的声音吓醒。   “——感谢我们的两位机长,将二百条生命带回了家乡。感谢你们,当之无愧的英雄!”   瞬间如雷贯耳的掌声在会场内响起,好几分钟都未曾停息。   ——当之无愧的英雄!   凌潭彻底愣了,这几个字混合着噼里啪啦的掌声,重重地砸进了他的心里。   当那经久不息的掌声以及回荡的回音都消散在大厅里,面对着那一张张满怀笑意的脸,他第一反应是想躲。   他微微转过脸,看卫重霄神色自若,脸上并没有什么波澜,只能按捺着那股被过度关注的不适靠回椅背上。   等到这耗时过长的通告会议终于结束,人们开始熙熙攘攘地开始离场,凌潭注意到唐组长走到了他旁边,他伸过脖子小声问道:“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当然可以,”唐组长笑了笑,“不过可能会有记者想采访您,这个没什么关系的。”   凌潭皱了皱眉:“我能溜...不是,我能不采吗?”   “这是您的自由。”   凌潭眼睛一亮,像一阵风似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起卫重霄的胳膊跑了,所有会场内的人都只看见了一个虚影儿。   唐组长看着那道身影,没忍住笑了出来。   “诶我说,你跑这么着急干嘛?”跑到停车场,卫重霄把胳膊从他的手里抽出来,满脸疑惑。   “想回家想回家想回家,你都答应我了,我!要!回家!”凌潭直接钻进了车里,砰地关上了车门。   卫重霄被他气的没辙,甩开手就拉开驾驶室的门坐了进去。把车钥匙掏出来,然后愣是唠叨了他一路,直到打开房门时嘴里还念叨着:“你多大了?没事老想家,你怎么不当个自由职业者天天在家工作呢?”   “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话这么密。”   “......”   凌潭弯下腰捞起在门口等他的小云,抱在怀里揉了几把,小云窝在他身上喵喵叫着撒娇。他抱着猫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靠着沙发背闭目养神:“好不容易有个家,老想赖着有什么问题。”   卫重霄脱制服的动作顿了一秒。   “我大学住宿舍,后来有钱了买房住,没钱了租房住,可我都不觉得那算是家,”凌潭嬉皮笑脸地冲他乐,语气很是轻松,“一个人的地方,就像一个遮风挡雨的窝,怎么也不觉得像是家。”   卫重霄去厨房洗了点草莓,端回来个小盘子放在茶几上,然后挤在他旁边坐下,示意他往边上挪挪:“那你现在有了。吃草莓。”   凌潭噗嗤一笑,拿起一个草莓扔进嘴里,非常甜。   其实不需要什么山盟海誓,就这样简简单单再家常不过的一句话,就足以让他满足。   两个人窝在沙发里看了个电影,磨磨唧唧地吃了顿晚饭,卫重霄拿起碗筷刷碗去了,凌潭又准备躺回沙发上安心发胖。   卫重霄刷完碗后来看见他瘫在沙发上上的样儿,嫌弃地过去推了推他:“起来,放个假怎么把你放成这样,想胖几斤?”   凌潭直接顺手扒上了他的脖子,在他脸上迅速啄了一下,然后使劲拽着不让他起身:“宝贝儿,你说了养得起我,我胖了你也得养。”   “走开,”卫重霄把那双胳膊从自己脖子上拉开,一边走到玄关处换鞋,“我下楼倒垃圾,你跟我溜达一圈?”   “溜达什么,没看外面天都阴了,你扔完赶紧回来。我就在家里运动运动就成。”   眼看着人又瘫回沙发上,卫重霄带着关怀智障的表情惋惜地摇了摇头,拎起垃圾袋下楼去了。   没过几分钟他就打开了房门,眼前一片漆黑,客厅里的灯被关掉了,沙发上的人也没影了。   他十分疑惑,心想着就这么几分钟家里还能丢个人不成?然后就看见阳台上藤椅里那团身影,以及那盏昏黄的小夜灯。   “.....”   敢情这人是换了个地方继续瘫着。   他放轻脚步走上前去,就看见凌潭躺在藤椅里,闭着眼睛,呼吸声平稳,似乎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嘴角微微勾起。   小云窝成一团缩在他腿上,好像已经睡着了。   卫重霄一愣。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就在不久之前,他在同样的位置,看着那人好看的睡颜,心中有一抹难以摸清的躁动。那时他强迫自己忘了这种感觉,而现如今他们已经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再也不比强压着那股悸动,把感情视而不见。   他也不想再端着架子,上前几步站定,伸出手轻轻扳过那人的下巴,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凌潭果然没睡着,自然而然地圈上他的脖子,回应着这个吻,细细地描摹眼前人的唇纹。   亲到最后两个人都快没气了才放开对方,卫重霄跟个没事人一样,随手搬过一个小马扎,就坐在他旁边,静静地吹着大雨将至时的微凉夜风。   “当时落地在通远机场,下机后你一声没吭就跑了,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卫重霄突然开口道,声线平稳低沉,“你当时很不开心。在想什么?”   凌潭在藤椅上舒展地伸了个懒腰:“说出来你都觉得矫情。而且现在这个问题已经不成立了。”   “说吧。”   他眯起眼睛看着那灰蒙蒙的天:“我在想那句‘飞归故乡’,我将乘客们送回家了,我的家又在哪呢?”   卫重霄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是拉住了旁边人的手,放在手心里轻轻摩挲。   凌潭把脑袋伸过来“都说了这已经不是问题,你在的地方就是我家。”   他动作太大,怀里的小云被揉搓的难受,从他的腿上跳下去溜达走了。   凌潭看着小云,若有所思:“嘿,咱们刚才干的事是不是有点少猫不宜?”   “不宜你个头。”卫重霄笑骂道。   气氛陡然欢快,两个人直视着对方的眼睛,都笑了起来。   “你眼睛真好看。”卫重霄说。   “遗传我妈,她就是个美人。”凌潭躺回藤椅上,双手支在脑后,十分惬意。   “今天总算是尘埃落定了,我们闻名四海的大英雄,以后有什么安排?”   凌潭似乎对这个称呼并不受用,皱了皱眉头:“我可不是什么英雄。当不起。”   卫重霄笑了,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还说不是?你的事迹会被全国人民争相传颂,以后民航业每个从业人员都会以你为楷模,你的名字就跟'民航精神'划上等号了。”   凌潭真的不太喜欢这个话题,眼睛都没睁:“我真不是,我就是一普通机长。”   话音刚落,他的脸上感受到几分潮湿,伸出手来掌心朝上,果然接到了几滴雨水。   “下雨了,进屋吧。”卫重霄站起身收起那个马扎,率先拉开玻璃门走进屋内。   凌潭跟在他身后,满脑子回荡着所谓的“英雄”,还有满厅回荡的掌声,只觉得烦闷不已。 第40章 我爱你   “我的大假只剩下不到一星期了。”凌潭懒洋洋地在阳台藤椅上晒太阳,眯起眼睛看着晨跑回来的卫重霄。   “瞧你那点出息,几个小时都不带挪窝的,迟早体检过不去停飞。”卫重霄脱下汗湿的上衣,在卧室拿出换洗衣服,挎进浴室。   没多少时间他就换好衣服擦着头发出来了。凌潭闭着眼睛听见动静,头都没回就跟他闲聊:“你以为我真甘心当头猪?我今天头疼,不想跑。”   “怎么头疼了?”   卫重霄闻言往阳台走来,还没走几步就被凌潭喝止:“等等,把你前几天买的牛肉干顺便拿过来呗。”   卫重霄哭笑不得地给这位祖宗找他的零食,带到他老人家的专属座椅旁,还顺带着拿了瓶酸奶。   然后他站在藤椅后面,伸出手给他轻轻按着头,一边低声抱怨:“之前说什么来着?哦,你管这个椅子叫‘老爷椅’,现在我看这是你专座,你才是老爷,小的得好好伺候您。”   凌潭剥了个牛肉干塞到身后那人嘴里:“宝贝儿,我这是真头疼,等没事了我也伺候你。”   “你怎么回事?昨天没睡好?”   凌潭没吭声,自动默认了。   “是不是做噩梦了?”   凌潭特别敷衍地“嗯”了一声。   卫重霄手上的动作特别轻缓,他弯下腰贴在那人耳旁低声道:“我是得想想办法治治你这个毛病了......”   “行......”   没过多久,卫重霄就感觉到这人的身体愈发放松下来,呼吸拉长,最后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他把人轻轻扶起来,半抱半拽地搞回了卧室,放在了床上。   等凌潭再醒来,睡眼惺忪地拉开门时,卫重霄已经在厨房里忙活午饭了。   “今天周一,应该我做饭。”他揉着眼睛走进厨房,软趴趴地从身后抱住卫重霄,打了个哈欠。   卫重霄赶他:“行了祖宗,拿好筷子出去吧,在厨房挤着不热么。”   凌潭走到厨房门口,回头一看,卫重霄系着条特别没品味的条纹围裙,但依旧挡不住宽肩窄腰的好身材。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挂着几滴汗珠,与周身的居家气息相结合,这种魅力让人沉醉。   这个优秀的、刀子嘴豆腐心的男人,最终选择了再一次相信他。   在那一瞬间凌潭心头一热,刚睡醒的迷糊劲还没过,直接脱口而出:“我肯定会掏心窝子对你好的。”   油烟机的声音轰轰作响,卫重霄没听见他说了什么,疑惑道:“你说什么?”   “我说,”凌潭一笑,“这顿饭我肯定补回来。”   卫重霄轻嗤一声,把锅里的菜用锅铲盛进盘子里:“把这个端走,吃饭了。”   坐在饭桌上,卫重霄一边夹着菜,一边问他:“这几天你有事吗?”   “嗯,今晚我出去一趟,”凌潭往嘴里扒着饭,“高中同学聚会。”   “哦...”卫重霄停了筷子,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高中同学聚会...樊盛也去吧?”   凌潭一口米饭差点呛进嗓子眼儿:“噗...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你醋劲这么大啊?他就是我同学,我跟你解释过的。”   “行吧。”卫重霄勉强接受。   “你有什么事儿?”   “我爸妈让我回家一趟。”   “去呗。”凌潭毫不在意地继续扒饭。   “他们让我带上你。”   “噗——”凌潭这口气真没倒上来,被一粒米呛着咳了半天。卫重霄皱着眉拍着他的后背,埋怨道:“你激动什么?”   “你不会..不会跟他们——”   “没有。”   凌潭舒出一口气:“吓死我了,我以为这么快就要面临修罗场了。”   “你担心什么,”卫重霄蹙紧了眉头,“我爸妈也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总有一天——”   他突然住了嘴。   凌潭完全没在意这句让卫重霄很尴尬的话,神色自若,不经意地来了一句:“比起来我自由多了,我家早没人了,一身轻松。”   卫重霄闻言猛地抬头盯着他看了半天,却怎么也没从那幽黑的眸子里看出一丝殊色。   “他们知道了当时..迫降是你操纵的,所以只是想见见你。”   “行,知道了。”   “明天吧,明天去。”   “嗯,好。”   见两人都吃的差不多,凌潭把碗筷收到了厨房,刷完碗后甩着湿手往沙发上一坐,把水珠全弹到了卫重霄脸上。   卫重霄突然一反常态,抓住了他不老实的手,顺带着把人仰面按在了沙发。   “我错了宝贝儿。”凌潭脸上毫无悔改之意,笑的十分谄媚,凑上去就想亲他。   嘴唇相碰的前一秒,卫重霄面无表情地抬起了头,跟没事儿人一样起身拿水杯接水去了。   被摆了一道,凌潭却加深了脸上的笑容。   “何小之和裴弘还说要过来。”卫重霄递给他一杯热水,那杯子是凌潭在网上淘的,杯壁上画着蓝天白云,看上去俗气极了。   凌潭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来吧,正好趁着这几天把所有的事都结了,然后收拾收拾上班去了。”   “是,再过几天云际还要开表彰会,让你好好出次风头,看看以后谁还敢说你闲话。”   凌潭挑眉:“哟,你还记得哪?”   “现在没人会再背后议论你,因为你就是当之无愧的英雄机长,你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事。”   “你快别说了...”凌潭微微皱起眉,把杯子放下,“以后别再这么说我,我不想当什么英雄,受不起。”   果然。卫重霄心想。   他就是放不下曾经的事,就算有再多的荣誉加身,那次备降也永远是他心里一根拔不去的刺。   “那你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什么?”凌潭的眉头皱的更紧,神情有点烦躁,“我想要物质奖励,给我加薪、奖金,把我工资恢复机长标准。我就是这么物质一人。”   “他们会愿意给你的,”卫重霄揉了揉他的头发,“不说这个了,现在才一点多,要不要看个电影?”   他们在家里耗到四点多钟,凌潭一直刷着手机,终于站起身说要走了。他走进卧室在衣柜里一顿翻找,卫重霄在客厅都能听见他稀里哗啦的拆家声。   最后凌潭换上了一件烟灰色衬衫,袖子挽了几折,穿着修身的休闲西裤,衬衫下摆塞进了裤子里,最让卫重霄挪不开眼的是,他又戴了那对黑曜石耳钉。   这幅样子明显就是精心打扮过。除了之前跟自己撩骚的时候,凌潭很少捯饬自己,他嫌麻烦,又天生丽质,穿着一百块十件的衣服也不难看。谁知道今天突然又犯病了。   卫重霄脸色很不爽:“穿成这样你见谁去?”   “哎呀,我这都多少年没见的同学了,他们之前都在通远聚,我回不去,所以好久好久没见过了。这回好不容易大家能凑到穆安来,我当然得郑重准备一下啊,”凌潭凑到他旁边,安抚性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乖啊Captain,你得相信我,我心里就你一个。”   卫重霄“哼”了一声,明显不满:“起码把你那个耳钉摘了吧?”   “就不。”凌潭一个闪身就开门溜出去了,把卫重霄留在屋里一脸嫌弃。   卫重霄自己在家吃了晚饭,然后就回屋坐在书桌前看书。一开始他还看的进去,到了八点后,就开始每隔十分钟看一次表,到了九点后,他已经完全不知道书在讲什么了。   他拨了个电话过去,第一通没人接,第二通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   “喂?凌潭?回来了吗?”   那头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内个,凌潭他...有点喝多了。”   卫重霄眉梢一挑,敏锐道:“樊盛?”   “...对,是我,”樊盛细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别多想,他现在有点迷糊,让我接的电话。你过来接他吗?我们在XX饭店。”   卫重霄抄起车钥匙就出去了。   一刻钟都没到,他已经打开了那个饭店包厢的门,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情绪。   凌潭的一众老同学们几乎同时将视线投向这个不知来意的高大男人,这人明明没什么表情,但看上去气场强烈,似乎不是很高兴。   “灌他酒做什么。”卫重霄黑着脸问。   “没人灌他,他也没喝多少,”樊盛一愣,举着杯子的手僵在空中。   卫重霄没再理他,走到凌潭身边。   “他喝多了,我来接他回去。”他指着趴在桌上那人沉声道。   随即他拽起凌潭的一条胳膊环在自己肩膀上,就把人带出了包厢。   他俩刚走,包厢内的人们叽叽喳喳地八卦起来。   “这是谁呀?”   “我觉得他俩关系不一般。你说是不是?”   “盛儿,你知道这人谁吗?”   樊盛苦笑一声:“他对象。”   他话音刚落,耳边就炸开了锅,旁边人说的什么,他没听太清楚,他只是觉得自己心里怪难受的。   不过他不应该难受,凌潭很幸福,他应该为之高兴。   想到这儿,他举起手中的酒杯,扬的很高:“不说这个了,咱们继续——”   -   凌潭喝多了不发酒疯,不吵不闹,只是会话有点多。   卫重霄其实最讨厌别人满身酒气的模样,但对于眼前这人,他讨厌不起来。   凌潭会抱着他说个不停,说出口的话虽带有酒后的含糊,但那双明亮的眼睛却在告诉别人,他说的是心里话。   上次之所以越了线,就是因为凌潭喝多了抱着他“我喜欢你我喜欢你”说个没完,卫重霄被他撩没了理智,没待认真思考就滚上床去了。   后来卫重霄一度怀疑这一夜不该发生,因为醉酒后的话和用下半身控制的情感都太不可信。   现在再去细想,不管是醉酒还是情欲的渲染,凌潭那双如一池湖水般深不见底的眼眸,却一直带着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清明。   卫重霄本来还有点烦,为他不接电话,为他出去喝酒还喝那么多。但是看见副驾驶上那人的侧颜,顿时就不想跟他算账了。   凌潭的领子因为刚才被架住的动作而开了两个扣子,领口歪斜。耳朵上的黑色耳钉更衬得他皮肤格外白皙细腻。   卫重霄看的起火,趁着一个红灯就上手把他那耳钉摘了。   凌潭茫然地看着他,身子软的一塌糊涂,整个人瘫在车座上。   卫重霄烦躁地卡着超速线飙回了家,一路上凌潭都没跟他说话,估计这回是真挺累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结果卫重霄刚扛着他别扭地掏出钥匙开了门,进门时脚拌脚差点俩人一起摔个狗吃屎,得亏卫重霄撑住了门口的小桌子才得以幸免。   “别乱动!”他呵斥道。   凌潭完全过滤了他的话,摇摇晃晃地走进屋,自然而然地打开了主卧的门,一边咕哝着:“你过来,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卫重霄无奈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屋,看着他摔在床上,叹了口气给他拽起被子盖好,然后开了空调调到28度,又出门去给他兑了杯蜂蜜水。   “你要跟我说什么?”他坐在床头问道。   凌潭说话还有些含糊:“我要跟你说..说说我哥。”   “......”卫重霄一愣。   凌渊。   他对那个男人只有一张照片的印象。   “我哥他可好了。谁都喜欢他,本来我妈那么偏..偏心他,我应该很讨厌他才对,可是我根本没法讨厌他。”   “初中的时候我听见有人说他的坏话,我放学的时候去堵了那人,把他揍的站不起来,真爽,后来我被叫了家长,我妈又把我狠狠揍了一顿,还当着全学校的面挨了处分,当时所有人都把我当不良少年。”   凌潭的脸上洋溢着笑:“我哥那时是学生会主席,结果他直接当着所有干部的面说我不是什么坏孩子,不要那么对我。”   “你们兄弟感情很好。”卫重霄说道。   “当然好了。我给你看他照片,”凌潭捞起手机调出图册给卫重霄看,照片上那个青年肩上架着小提琴,身着正装,戴着红色领结,看上去气度不凡。   他们兄弟俩五官的确相像,但相比之下凌渊周身的气质更加外放开朗,也更加骄傲。   而凌潭身上有一股消极的气息,是他再怎么摆出一副吊儿郎当无所谓的样子也掩盖不住的。   “好看吧?”凌潭一脸骄傲。   “好看,你也好看。”卫重霄揉了揉他的头发。   “扯,他比我强多了。他长得比我好看,气质比我成熟,性格比我开朗,比我细心,比我会照顾人...”凌潭掰着手指一个个数凌渊的优点,最后大手一挥,“你要是先..先遇见他,你肯定也会喜欢他,而不是我了!”   冷不防一口锅从天而降,卫重霄哭笑不得,在他脑门儿上弹了一下:“净说胡话。”   “凌渊就是那么好..那么好...”凌潭一把抓住他要撤回的手,脸上的表情突然就变了,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可是他走了,他才三十一岁!他事业稳定,有了未婚妻...甚至定好年底要结婚了!”   那股醉态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十分清醒的痛苦绝望,凌潭死死抓着头发:“他要成家了,他本来可以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他会有个可爱的宝宝,我也可以当小叔了...都是因为我!”   “都是因为我!他什么都没有了!我还有什么脸去见他未婚妻,我又凭什么能好好地活在这里,跟没事人一样成家立业,我凭什么啊?!”   卫重霄心里一阵抽痛,死死地抱住他的头,迫切地安慰道:“不是你的错,凌潭,这不是你的错!”   然而在这种时候凌潭完全听不进去任何话,他的面容有些扭曲,情绪绷到了极限。   卫重霄直接一个翻身跨在了他身上,掰着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你看着我,凌潭,想想我,我会让你开心吗?”   凌潭的眼神终于聚焦在他身上,他深深望进这个男人眼里,试图从那眼眸中寻找到能拉自己出这深渊的力量,半晌,他低声道:“你会。”   卫重霄凑在他耳边低低道:“那你之前却什么都不告诉我。你不相信我。”   他想起分手那天,凌潭给他留下的那个潇洒的背影,眉梢眼角满是轻佻,毫不在乎地告诉他“你的北方太冷了”。   那时候他心里有多痛呢?他不敢想。   “我才没有,”凌潭望向他,眼里是遮掩不住的爱意,“我可稀罕你了,稀罕的要死。”   卫重霄略有些粗暴地堵住了他的嘴唇。   “诶!唔...”被压制的人下意识上手想推,但是醉酒的思绪还没缓过来,只能被他亲的晕晕乎乎。   在卫重霄三十多年的人生里,他一直以自己的理智冷静为傲,现在却觉得浑身冒火,烧的脑子里那根弦都要断掉。   去他的慢慢来,他们明明互相爱慕。   他的动作已经先于思考,伸出手把凌潭塞进裤腰里的衬衫拽出来,下一秒手就顺着衬衫下摆摸上了那人的腰线。   下手的地方光滑细腻,带着灼热的温度,卫重霄觉得自己已经控制不住再进一步的欲望了。   他喘着粗气把头埋在那人颈窝里,另一只手作势就要解凌潭的皮带。   凌潭猛地睁大了眼睛,一把推开了眼前的人,从床上蹦了起来。卫重霄一个没注意直接被他推下了床,在地板上摔了个结结实实。   “???”   凌潭站在床边,瞪着圆圆的眼和躺在地上的人对视,一个满脸惊恐茫然,一个眉梢眼角都透露着懵逼。   “你说要跟我好好在一起!一切慢慢来!”说完他就抱着被子从主卧跑出去了。   卫重霄望着他离去的身影,脑海中缓缓地冒出一个问号。他索性躺在地板上思考了一会儿人生。   良久,他站起身到浴室冲了个澡,然后继续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只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公元前的贤者。   他重重叹出一口气,想拉起被子埋头睡觉,谁知道却拉了个空。   “?”   他打开床头灯,发现自己的床上空空如也。   卫重霄在心里缓缓骂出一句“操”。   那混蛋把他的被子顺走了。 第41章 让我知晓你所珍视之物   真是个祖宗。   卫重霄本来想从柜子里再拿出一套被子凑合凑合得了,又担心喝上头了的那人睡觉会不老实。最后还是没脾气地摸到了客卧,站在门口静静看着床上的人。   床头灯还开着,人衣服也没换,就那么把脸埋进枕头里睡了过去。   卫重霄走过去拍拍他的背,轻声道:“去洗洗,把衣服换了再睡。”   被吵醒了,凌机长表示很烦:“不去,困。”   “去。”卫重霄上手拽他的胳膊。   床上的人跟大虫子似的扭了几下,十分不情愿地摇摇晃晃走进了浴室,不能更草率地冲了个澡换好衣服洗漱完,连话都没说就又把自己拍在了床上,几乎瞬间就睡了过去。   卫重霄没忍住轻笑了下,想把自己的被子从他床上拽起来,奈何那人抱他被子抱的死紧,睡着了都不撒手。感受到有外力在抢夺怀里的东西,凌潭咕哝一声,翻了个身,把头都埋进那被子里了。   被子上有卫重霄惯用的沐浴露的味道,很好闻。凌潭迷迷瞪瞪地想。   卫重霄失笑,只好放开手,想去关他的床头灯,结果看见了凌潭摆在床头柜上的一张薄薄的纸。   好像是张画?   卫重霄的注意力被吸引,顺手拿起那张画,饶有兴趣地借着昏黄的灯光看了起来。   画上有满片盛开的桃林,树下站着两个人,一个高一点,一个矮一点,一人正看着另一人。寥寥数笔,却将两人的面孔勾勒的无比传神。   这片桃花林太过眼熟,卫重霄下意识地想起凌潭提到过他之前把某张画挂在墙上,天天都要看一看。   或许...就是这张画?   记忆倒回至他们到北郊散心的那天,凌潭的脸庞在满山的桃花映衬下,显得特别有生气。而那时候的他,还将这人拒之于心门外,甚至都不想给人个好脸色看。   凌潭那时候...也会很伤心的吧?   他轻轻放下那张被保护的极好的画,想去关灯然后离开,谁知道床上的人又不老实地翻了个身,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着什么。卫重霄皱眉,以为他又做噩梦了,转过身凑过去听他在说什么。   “重霄...”   卫重霄一愣。   他一直以为凌潭这人,叫他Captain,叫他Captain Devil,叫他卫皇,叫他宝贝儿,就是不会好好叫他名字。   他把嘴唇凑到凌潭耳边,轻声哄道:“我在呢。”   凌潭没睡的很熟,还能听见他说话。那皱在一起的脸瞬间舒展开来,迷糊道:“我可想死你了。”   “想我什么?”   “想...和你一起飞,飞到世界各地,去看...唔..山川湖海,看日月星辰,看云...”   “还有呢?”   “唔...在天上看极光,看星星数月亮。”   “然后呢?”   “然后...”凌潭又翻了个身,半眯着眼睛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就这么跟你飞下去...春夏秋冬,飞一辈子。”   说完这话他就不动弹了,似乎瞬间进入了梦乡。   卫重霄笑了,在他脸上掐了一下,带着他自己都会难以置信的宠溺笑容,直接拉开被子一角躺了上去。   反正客卧也是双人床。   他感受着身侧另一人的体温,嘴角上扬,把手臂搭在那人腰际,轻轻地说道:   “好,飞一辈子。”   -   第二天凌潭睁眼时,已经是早上十点多钟了。他揉着眼睛下床洗漱,感觉浑身格外清爽。   难得能睡这么好的一觉,他还以为喝酒之后第二天得头疼呢。   昨天断片儿的印象里...他就记得最后他好像和卫重霄睡在一张床上了,他枕着那人的胳膊,那人都没一句怨言。   切,绝对是做梦梦的,现在卫重霄的床边儿他都摸不着,还睡一起呢?   凌潭用毛巾擦干净脸上的水珠,抬头望向镜子里的自己。嗯,还足够帅气。   他可还没忘今天要去见卫重霄父母呢。   走到客厅,他看见桌上摆着切开的面包片,外加一杯热牛奶。卫重霄早吃完了,坐在餐桌的一角看着今日份的报纸。   凌潭拉开椅子坐下,闷头吃着面包,顺便窥着卫重霄的侧脸。他总觉得气氛不太对劲,就好像他昨天酒后对卫重霄做了什么一样,但他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昨天..有点喝多了。”喝完最后一口牛奶,他试探着开口道。   卫重霄看报纸的眼睛都没挪开,淡淡道:“你也知道你喝多了。”   “所以我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了吗?”   卫重霄放下报纸,瞥了他一眼,居然没忍住笑了一下,笑的有点坏:“不记得你昨天叫我什么了?”   “???!”   凌潭被牛奶呛了一下,闻言满脸惊恐。   他又对着卫重霄说什么骚话了???   卫重霄一扬下巴:“再叫一声我听听。”   “我..”凌潭的声音十分无力,“我叫你什么了?”   卫重霄只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含笑不语。   凌潭活了这么多年,撩骚的话脱口就来,从来只有他撩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搞他的机会。   结果今天他居然让卫重霄给搞脸红了。   “说啊,你真不记得了?”   凌潭迟疑着蹦出两个字:“老...老公?”   卫重霄手一抖,报纸飞到了地上。   十秒钟后,卫重霄红着张脸,揪着凌潭的耳朵把他丢回了卧室。   几个小时后,凌潭坐在回卫重霄父母家的车上,笑的整个人都在不住颤抖。卫重霄把着方向盘,警告般的瞪了他一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怎么知道我就叫了你名字啊,这有什么好拿出来说的?哈哈哈哈哈哈不就一句老公吗瞧你那反应!宝贝儿你也太纯情了吧,”凌潭一边笑,一边从包里掏出昨天没吃完的牛肉干,剥了一粒塞进卫重霄嘴里,又剥了一粒自己吃了,“如果我昨天还说了别的什么醉话,你就当没听见就是。”   屁。你是醉话听着才像人话。卫重霄想。   等到他们俩拎着带给卫重霄父母的新鲜有机蔬菜礼盒站在防盗门前时,凌潭那股子嘚瑟劲儿全散了个干净。他尴尬地和卫重霄交换了一个眼神,小眼神很是拘谨。   卫重霄看看自己看看他,又看看手里拎的东西,也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也只能撂下句“别多想”就按了门铃。   过来开门的是卫大姐,当她看见凌潭时不自觉地愣了一秒,但很快就笑着把人迎了进来。   “小树不在?”卫重霄没有被小孩儿扑个满怀,把东西放在地上问道。   “跟她爸在奶奶家呢。”   话音刚落老卫和卫母就闻声而来了。二老完全无视了自己儿子,热情地拉上了凌潭的手。   卫母:“哎哟这就是小凌吧?早就听说你的名字啦,来来来快进来坐。卫重霄去拿茶壶来!”   凌潭往前走了几步,表情有点局促:“叔叔阿姨..好。”   老卫笑的无比慈祥,连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卫重霄敢肯定他人生的三十二年来见他爸这样和蔼可亲的样子绝对没超过三次。   卫母三步两步把凌潭拉到沙发上,寒暄几句,左一句“热不热呀跑这么老远过来”右一句“咱们把空调打开吧卫重霄你快把遥控器递给我小没眼力见的”。   一旁看热闹的卫向云故意还要逗他们玩:“今儿个夏天第一次开空调吧妈?”   “嘿,这死孩子埋汰谁呢?”卫母笑骂,“多大的个人了,这不是给家里省点电嘛。”   闹腾着开了空调,卫母就紧赶慢赶地进厨房做饭去了。卫重霄和卫向云都想进去帮忙,无一例外地被赶了出来,之好一边一个坐在沙发上陪着老爹聊天。   凌潭还是觉得很放不开,坐在沙发上动都不敢动一下。他看着这一家子人关系融洽、其乐融融的样子,莫名就很想笑。   他这是第一次见卫家二老,但是就觉得很亲切。卫重霄很明显的性格随了他爸,长相更随他妈。卫妈妈虽然岁数大了,但年轻时的风韵犹存,一举一动很是轻快。老卫一看就是那种传统的严父,绝对是把孩子从小到大“管教”起来的,卫重霄和卫向云都那么优秀。   很快卫母就利索地端了很多盘菜出来,她拒绝任何人帮她的忙。她的十分灿烂,一掌把凌潭按在了饭桌前,要他什么都不用管,只吃就行。   吃饭的时候,五个人围了一桌,吃着热腾腾的饭菜。卫母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做饭放佐料放的狠,那样的重口味按道理已经超出凌潭的承受范围了,但他偏偏就觉得那么好吃。   一碗饭下肚,凌潭吃的比在家都多。   他以为二老得跟他聊聊迫降,结果没想到饭桌上没有一个人提这件事,反而卫母一直跟他聊些家长里短,甚至扯到最近大蒜涨价今年雨水格外多这些有的没的。   这种感觉很是奇妙,就好像他们是一家人一样。   一家人和和睦睦,在饭桌上吃着热乎的家常菜,聊着柴米油盐,每个人的眼中都是对彼此的关心与爱护。   他渴望这样的场景,已经不知多少年了。渴望到心都早已麻木,可以冷漠地接受自己就是孤身一人这个事实。   可是今天面对的这一切,分明又撬开了那坚硬内心的一小角。   他埋头吃饭,突然老卫笑眯眯地问他一句:“小凌,你今年多大啦?”   “我,我今年三十一。”   “三十一,嗯,比重霄还小一岁呢,”老卫毫不吝惜地称赞他,“年纪轻轻,小伙子真有出息。”   说着老卫就在卫重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多跟人家学学。还有,你不是跟人家住一块呢吗?以后两个人多照应着点,听见了没?”   卫重霄心想怎么跟交代小两口子好好过日子似的,草草点了头算是应了。   吃完晚饭凌潭想帮着刷碗,被卫家二老一边一个驾到了沙发上,而卫家姐弟俩跑到厨房收拾去了。   这老两口完全把他当成了自己儿子的好朋友,言语间十分亲切。量是凌潭再怎么拘束,也架不住这样毫无保留的善意,和他们聊着聊着就聊开了。   卫重霄刷完碗从厨房出来,就看见凌潭跟他爸妈聊的十分开怀,这小子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把他爹妈都逗得前仰后合的。   他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轻手轻脚地走到凌潭身后,趁其不意把湿手贴在了那人脖子上。   凌潭一激灵,笑着回头把他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掰下来,嫌弃似的甩到一边。   “这小子,长不大似的,”卫母笑骂,“哎,你们两个今晚别回去了吧?”   “嗯?”凌潭疑惑地望向卫重霄。   “行啊。”卫重霄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卫母心满意足地笑了。   当卫重霄把他曾经的卧室收拾干净,抱着一床新被褥走进屋里时,凌潭正站在书桌前端详一个相框。   “你没说今天不回家啊。”看见他进来,凌潭一屁股坐在床上,两只脚悬在空中一晃一晃的。   “她想多跟咱们待一会。我也没想到这次回来她居然这么开心。多半是因为你吧,我妈可喜欢你了,”卫重霄把被子铺在床上,“这么多年我也没见她跟哪个小年轻这么热情。你现在已经是她心里的‘大宝贝儿’了。”   凌潭扑哧一乐:“别瞎贫了。你也是大宝贝儿,是我宝贝儿。”   “刚才看什么呢?”   “看那个。”凌潭站起来又走到书桌前,指着他放在书桌上的相框,那上面是一张卫重霄十几岁时一家四口的合影。   这间卧室是卫重霄以前未离家时住的地方,就算他后来搬出去住了,这间屋子的摆设也未曾改变,还带着浓浓的生活气息。书架上满满塞着旧书,有高考必读书目,也有航空入门科普材料,甚至还有高中语数英教辅。   靠近门口的储物箱里堆着格式航模,凌潭依稀还看到了一个橡皮筋做的扑翼式泡沫板飞机。   他觉得特别新奇,因为他触及到了卫重霄这人前三十年的生活。   卫重霄看着他四处张望哪都好奇的样子,莫名觉得很好玩。明明想乐却清了清嗓子正经道:“我家不大,我姐今晚也不走了,没多的客卧住,你就凑合睡这吧。还好我这是双人床,你要是不想挤着,我可以打地铺。”   “打个屁地铺,地上多凉啊。你要是睡出老寒腿怎么办?上床睡!真是,你自己的床你不睡。”凌潭数落道。   “那睡吧。”卫重霄从衣柜里翻出一身勉强能穿的睡衣丢给他,然后关掉顶灯,率先踢掉拖鞋躺上了床。   凌潭却一点都没有睡觉的意思,饶有兴趣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连窗帘上的花纹都要细细研究一番。   借着床头灯的昏暗灯光,卫重霄用胳膊支着下巴,端详着凌潭脸上那眉飞色舞的表情。   “你对我的东西这么感兴趣的吗。”   凌潭转过头来:“那当然了,喜欢的人的东西,谁不感兴趣啊。”   卫重霄脱口而出:“我也想了解你。就像你现在做的一样。”   凌潭神色一僵。   了解他的过去吗?   可惜他的一切过去,儿时的,少年时的,都已经随着亲人的相继离去而支离破碎,被风卷走消散不见,连他自己都寻找不到。   还是算了吧。   他不自然地挤出一句:“我的过去没什么好了解的,咱还是着眼于未来吧。”   卫重霄后悔自己嘴皮子太快,又戳到了他的痛处。但他转念一想,这的的确确是他想做却不得的,凌潭的心结一天不解,他也一天不得真正安宁。   “行,不过照你这个架势,需不需要我把我家的相册翻出来给你看看?”   凌潭又兴奋了:“看看看,你拿吧!”   卫重霄一个挺身躺下:“逗你的,才不让你看。”   凌潭窜到窗前跟揉面似的在他身上来回来去地搓:“我要看!我真的要看!快拿!”   “听不见,睡着了。”卫重霄拿起枕头捂在脸上。   凌潭直接把枕头掀了:“你快点!”   “我抗议,你这是暴力威胁。”   “抗议无效。”   “......” 第42章 他的温柔   “这张是初中毕业时跟同学照的。”   卫重霄坐在床上,腿上摊开一本厚厚的相册,他用手指着一张照片说道。凌潭紧紧贴着他的肩膀,探个头兴致勃勃地欣赏着相册上的一张张照片。   凌潭看看照片上面容精致的小男孩儿,又看看眼前这尊大佛,乐道:“你看你小时候笑容那么灿烂,你再看你现在,动不动就脸黑的跟谁欠了你八百万似的。”   卫重霄无视了他的调侃,指尖一挑又翻了一页:“这个应该是刚上大学,开学的时候在门口照的。”   照片上的青年一身飞行学员的制服,身姿笔挺意气风发,站在航校门口,看着镜头面带笑意,仿佛周身都散发着光芒。站在他身边的是同样挺拔的老卫,老卫一只手搭在儿子的肩膀上,神色严肃。   凌潭赞叹一声:“真帅。”   “你没有吗?大学时的照片。”   凌潭“唔”了一声,从兜里掏出手机,在相册里翻了又翻,终于翻出一张略有些模糊的照片,递给了卫重霄。   这照片和卫重霄那张如出一辙,凌潭孤零零地站在穆安飞院门口跟校门合了张影。   岁月其实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他现在的脸庞与十年前并无什么区别,身量瘦削,脸庞白皙而清秀,那双漂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镜头,仿佛会说话一般。   十年前的青年更加开朗,从脸上都可以看出他对未来无限的憧憬。   可这份憧憬,到头来却已经改变了模样。固然他的相貌依然如二十来岁的少年一样年轻帅气,但对于飞行的向往或许不再单纯了。   卫重霄心里有点难受,但是故意扯开话题道:“就你这脸,当初应该很多小姑娘追吧?”   凌潭摆摆手:“那当然,好像你不是一样。你应该比我人气还高好嘛,瞧你这个模样儿,一看就是大家都上赶着追捧的高智商学霸兼校草。”   卫重霄好似想起了中学时代青涩却美好的时光,看着他的眼神里都含了几分笑意。   于是两人头就靠着头研究起了谁的异性缘更好这个问题。   卫重霄把相册翻了几页:“说来你那会成绩应该也挺好的吧?”   凌潭吊儿郎当地翘着脚:“这你就想多了。老子中学问题少年一个,习惯在班里吊车尾,好学生见着都绕道走。老子换过的女朋友比你吃的盐都多。啧啧,那一个个都是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卫重霄瞪着他,骂道:“禽兽。”   眼见着凌潭还要接着扯天扯地,把什么“风流韵事”全胡诌个遍,卫重霄一把捂住他的嘴:“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现在给我安分点吧。”   凌潭嬉皮笑脸地在他侧脸上啄了一下:“我就取你这一瓢水饮。”   卫重霄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不过现在想想,你刚认识我的时候,怎么那么看不上我,处处要跟我对着干?还动不动就跟老陈打我小报告,幼不幼稚啊?”   凌潭反问道:“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就那么讨厌我?”   “你先说。”   “你先说!”   卫重霄叹了口气:“我那时候不了解你。我只是不喜欢那种不把一切放在眼里又特别能嘚瑟的人,会让我觉得很浅薄。”   凌潭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小声地说:“哦,那我可简单多了,其实我只是嫉妒你而已。”   “嗯?”   凌潭的脸在他肩上蹭了蹭,更加小声:“嫉妒你一路顺风顺水什么都有呗。那时候太年轻了不懂事,总有点愤世嫉俗的。不说这个了,总归上天还是给了我了解你的机会。”   “好,不说了。睡吧?”卫重霄合上相册放在桌子上。   “嗯。诶等等!还有一个问题!”   “嗯?”   “你说了为什么讨厌我,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卫重霄侧头想了想,半天也没想出答案,便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我不知道,从我意识到这一点开始,我就在喜欢你了。”   喜欢这事,比讨厌难得多。看似云淡风轻,却偏偏又覆水难收。   凌潭也亲了回去,吧唧一口在他脑门儿上:“行啦,知道你喜欢我就够了。晚安吧!”   卫重霄笑了,按掉床头灯,跟他一起躺在床上。   双人床不小,足够两个人松松快快地躺着。凌潭盖着自己那床被子,侧着身观察卫重霄轮廓分明的侧脸。月光从窗外倾洒满地,为他的脸庞镀上了银边儿。   凌潭眯起眼,感受着夏末的晚风顺着窗缝涌进,带着几分凉意,掠过他毫无涟漪的心头。   他已经很久没觉得如此这般安定了。   “你还没睡?”良久,卫重霄突然睁开眼,和他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还没有。”   “我觉得不太困,你呢?”   “我也不是很困。可能和你躺在同一张床上的机会实在太少,有点激动吧。”   卫重霄笑着在他头上敲了一下:“那就再聊点什么?聊着聊着就困了。”   “行。”   “嗯...聊什么呢?聊聊你是什么时候决定想飞的?”   “小时候偶然看到了一个绘本。画的是云上的世界,我看着那蓝天白云,突然间就爱上了它。直到后来有一次我父母带我坐了飞机,我透过窗户看外面的天,那一刻我就决定我一定要离它再近一点,我也要在这片天空之上翱翔,”凌潭看着对面人那双在黑夜里也无比闪亮的眸子,轻笑道,“你呢?”   “大概,”卫重霄仔细回想,“大概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吧。我爸妈还没退休,经常带着我去机场。我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可能那种使命感是遗传下来流淌在我血液里的吧。所以我会觉得,进入航校,学飞,成为机长,对我来说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那年飞行学院在通远只收了十个人,所以我还觉得我挺幸运的。”   “航大也一样。高中的时候我一个同学说,'你从体检政审开始到最后被录取,那层层筛选,最后选上的几率比在大街上被星探递名片还小'。可是你看,我们都做到了,还走了这么远。”   凌潭轻笑:“我一直不信命,只信自己。我以为我是只会在地上蹦跶的小鸡,但我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你那不是凤凰,你应该是鹰,鹰击长空。”   卫重霄觉得,如果要用一种动物来形容凌潭的话,那应该就是搏击长空的雄鹰,有着无比锐利的目光,还有埋藏在玩世不恭外表下的敏锐与勇猛。   他们你来我往的聊着,聊着聊着卫重霄的声音就渐渐弱了下去,最后似乎是睡着了。   凌潭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拽过卫重霄的被角,然后把手伸进被子里,搭在他温热的腰际。   窗外传来细微的噪声,对发动机声音格外敏锐的凌机长瞬间侧过头去望向窗外,果然看见了划过墨黑夜空的飞机。飞机翼梢的频闪灯有规律地闪着,仿佛快要和晴朗夜空中星星合为一体。   他依稀想到,二十年前的自己也曾独自一人靠在床头,望着那片遥不可及的辽阔天空,看着一架架飞机义无反顾地冲向蓝天白云。   人类对天空的探寻不知要最早追溯到何时,他只知道这种探索的欲望是无止境的,那湛蓝的世界总带着无限的吸引力,让人们渴望如鸟儿一般翱翔其间。   而他如今已经做到了,还在追寻的过程中有了意外的收获,让他不致孤身一人。上天已经格外偏袒他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凌潭嘴角带着笑,无比轻松地陷入了梦乡。   -   夜半时分凌潭迷迷糊糊地醒了,翻了个身一摸身旁,却摸了个空。他瞬间梦醒了大半,坐起身发现卫重霄不知道跑哪去了。可能是上厕所去了,但他下意识地就想找到那人。所以也下床踢上拖鞋,摸着黑走出房间。   卫生间的灯黑着,但另一间卧室的灯却开着。凌潭一脸疑惑,走过去想敲敲门,手指还没碰到门就先听到了里面的交谈声。   “所以你跟你的‘室友’到底是什么关系?”   是卫向云的声音。   随即卫重霄平稳的声线也响起:“姐,我不想瞒着你。他就是几年前我的出柜对象。我们刚刚复合,这次想好好过。”   “......”卫向云沉默了几秒,“你不是说之前是他丢下你走了?你们这感情稳固吗?嗯?到底怎么回事?”   凌潭觉得这样偷听人家姐弟俩说话不好,刚想放轻脚步回房间接着睡,就听到卫重霄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不是他的错。”   凌潭一愣,脚步停下了。   “之前我误会了他很多,我也才慢慢地发现他并不是我所想的那种人。他的心里有些创伤,具体的事就不说了。现在我只是想好好照顾他,不要再让他那么伤心了。”   凌潭的心突然一跳。   “你...唉,你这孩子啊...”卫大姐叹了口气。   “当时我认为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离开了我。后来把话说开了才知道,我又何尝不是在他需要我的时候,说了很伤他心的话。”   “所以现在呢?把话都说开了?”   “嗯,说开了。这次捡了条命回来,让我也想通了很多,也不想再错过了。我想让他放下那些过往,想让他开心一点,你能明白吗姐?”   卫向云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过了一会儿才妥协道:“其实我也挺喜欢他的,性格好,一看就不是什么坏人,又背着这么大功勋,你们想过就好好过吧,两个人扶持着点,没什么过不去的坎。爸妈那边我帮你说说好话。”   后来他们又说了什么,凌潭没再听进心里,他慢慢悠悠地踱回卧室,轻轻躺回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卫重霄的坦诚和坚定让他感动,甚至在黑夜中鼻子都有些发酸。   他早就已经跟父母摊过牌了,他自始至终都是做好了和自己过一辈子的准备啊。   而自己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做不到正视自己,伤了两个人的心。   樊盛之前曾经问他为什么不把一切告诉卫重霄,他那时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是个多烂的人。现如今这个命题始终没有越过,内心的阴霾也没有散去。   幼年时期他见过了来自血亲的各种白眼,在长大后发誓要让自己成为一个能被别人喜欢的人,就像他的兄长那样,谈笑自若,举止大方。   所以他不能再去肆意放纵那些渲染着痛苦的情绪,最好让它们全随着时间远去吧。   想不起来最好,忘不掉也得憋好了。你要做一个能让别人快乐的人。   不一会儿卫重霄回来了,凌潭赶紧闭上眼睛装睡。他感受到卫重霄翻过身来,轻轻地将他扒拉进了怀里,用手臂环住,不禁有些心跳加速。   然而卫重霄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就着那个姿势又睡了。   凌潭在心里轻叹一声,感受着身旁人的温度,心里的不安焦虑也被渐渐抚平,终归还是一夜好梦。 第43章 逃   一转眼到了九月份,距离迫降停飞也过去了一个多月。大大小小的事务终于被处理完了,关于事件的调查告一段落,这桩使全国上下都沸腾的迫降事件也总算是划上了句点。   这段时间他们把裴弘和何小之请到家里吃了个饭,四个人开趴体差点没闹腾到把房顶掀了。然后没几天后他们就接到了云际的复职通知,匆匆赶去做了体检和复飞考察,二位快在家里呆到长毛的机长终于要重返蓝天了。   回到南郊机场的第一天,卫重霄把车在停车场停好,两人并肩走在一起。进入航站楼之前,凌潭勾了勾他的手指,与他相视一笑。   云际航空上下早已经得知他们要回来的消息,大大小小的工程师机长空姐就跟接见国家领导人似的,只要不是有班的全集聚在航站楼里翘首以待。   凌潭踏进大门时,周围一圈儿人众星捧月似的围了上来。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对这种被围观的场面有一点心理阴影。   “Captain Ling!我早就久仰你大名啦,今天我终于见到你了!你就是我偶像!”一个肩扛两道杠身着飞行学员制服的小年轻率先拦在他面前,带着星星眼崇拜地望着他。   凌潭面不改色地又往后退了一步:“呵呵...过奖了...”   那小男孩却丝毫没有作罢的意思,反而不知从哪变出纸和笔,恭恭敬敬地递到凌潭面前:“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   凌潭嘴角一抽,接过纸和笔,一转就塞到了卫重霄手里:“Captain你来签吧。”   卫重霄想把纸退回去,看着那小年轻期盼的眼神,还是无奈给他签了个大名,看着小孩儿欢天喜地地甩着那张纸走了。   周围人们簇拥着他俩絮絮叨叨扯了半天,卫重霄一抬手看了看表,该到准备室收拾收拾领飞行计划了。于是和一众人道了别,人群也就慢慢散去了。   随即他眼一抬,正好看见了混在人群里满脸坏笑的裴弘。   “你都不知道,当时飞管部内小老头,知道你们失联的时候,嘿哟,本来就没几根头发,急的没把头皮都扯下来。后来知道二百多人无一伤亡,他差点就要把你照片供家里了,天天拜。”裴弘哥俩好地勾上他脖子,凑到他耳边轻轻说道。   卫重霄一脸平静:“哦,那他应该供凌潭的。”   “哟,”裴弘笑的一脸谄媚,“那你有凌潭照片吗?给我一张,我帮你转交。”   卫重霄利索地从兜里翻出钱包,在夹层里抽出一张照片,上面赫然是凌潭身着制服笑的眉眼弯弯的样子,不知是什么时候偷拍的。   裴弘满脸灵魂出窍:“你还真...有...啊...”   “?”凌潭看见他的动作,侧过头,半天才反应过来,瞬间笑的无比灿烂,找到了机会逮着卫重霄不放,“你哪弄来的我照片?”   “......”卫重霄顿时有点后悔自己又给了凌潭蹬鼻子上脸的机会。   凌潭显然不想轻易放过他,也勾上了他脖子,暧昧地贴着他耳朵低声道:“这么中意我啊。”   裴弘早就傻眼了,十分有眼力见地松开了搭在卫重霄脖子上的手,往旁边挪了挪,只觉得自己宛若一个千瓦的大灯泡。   卫重霄在他脑门儿上弹了一下:“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钱包里放的都是重要的东西。改天我也放一张你的。”   卫重霄一笑:“行啦,我不跟你哥争。”   裴弘虚弱的声音传来:“...你们能不能注意一下,这里还有单身狗呢!”   凌潭冲他一眨眼,放开卫重霄的脖子,颇有活力地往前大步走去:“走啦,上班去喽!”   飞行准备室里,两人领到了不同的飞行计划,他们一个往北飞一个往南飞。   “我落地比你晚,你来接我吗?”分别前,凌潭拽住他胳膊,给他正了正领带。左右环视一圈没有人看着,凑上前在他侧颈上啄了一下。   卫重霄不动声色地把他往外推了推:“别闹。到时候给我打电话。”   半小时后,凌潭坐在驾驶舱里,望着自己眼前的一片仪表,突然就挺感慨的。   原来都过去这么久了。   他检查完油量和配载,顺着驾驶舱的挡风玻璃向外望去,辽阔的天空一碧如洗,停机坪一眼望不到边,放飞员在地上来去匆匆。   他们的飞机在排队等待起飞,凌潭在耳麦频道里听见了卫重霄的声音。声音不大,声线平稳。   凌潭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旁边的副驾驶一脸诧异。   等到一个来回落地,天都黑了。凌潭和一同的副驾驶道别,疾步走到停车场,卫重霄的车果然在那里。他拉开车门坐上去,冲着靠在驾驶座上打盹的男人笑道:“真接我呀。”   卫重霄揉了揉眼睛,把勒到他难受的领带解了下来:“我没走,等你。”   “那你可真好。”   卫重霄借着夜色端详他精致的眉眼,那眼尾微微上挑,细密的眼睫忽扇着,瞳孔闪动着狡黠的光。   那是他爱惨了的模样。   凌潭正要说话,卫重霄附过身去把他顶在了车座上,随即轻柔的吻就细细密密落在了眼角处,带着酥痒的触感。   “哎哟你干嘛,痒!”凌潭上手轻轻推了推他,却冷不防被抓住了两只手按在座上,那带着些许凉意的嘴唇没打招呼就堵了上来,把他没说完的话全给堵了回去。   这个带有侵略性的吻不断深入,唇齿间甚至被翻搅出水声,凌潭觉得自己的脸一定烧起来了。   良久卫重霄终于放开了他,用额头贴着他的额头,低低问道:“你今天开心吗?”   “嗯?”   “我说,回来工作,看见大家这么欢迎你。”   凌潭哈哈一乐:“那当然了。”   卫重霄深邃的眼眸一直停留在他身上,流连了许久才肯移开。他直起身子,又在那人额头上啄了一下:“回家吧。过一阵子还有更让你开心的呢。”   -   卫重霄指的是半个月后的表彰仪式,仪式就在南郊机场举行,恰好还赶上了中秋节。这个他其实早就知道,按理说公司应该也早就通知到了凌潭,只不过那人连提都没提过,那天一早就跟没事人似的上班去了。他这回又飞通远,下午三点才回来。   卫重霄的航班更早一点,落地是两点半。刚一落地就看见裴弘和何小之在航站楼等他。   “你俩一天天的,怎么我总能看见你们闲着?”卫重霄数落道。   裴弘上来就勾他脖子:“我这可是专门换了班来见识这个历史性的时刻!咱们卫皇的表彰大会,我怎么能缺席呢!”   何小之则问道:“卫前辈,凌哥什么时候回来呀?”   卫重霄抬起手看了看表:“他应该没延误,再有半小时就该落地了。”   何小之点点头,凑过头来好奇地问:“前辈你紧张嘛?”   卫重霄斜睨她一眼:“我为什么要紧张?”   何小之瞪大了眼睛:“那那那那可是全国直播的!好多媒体都要到场,还有各种大领导...多少人等着看你和凌哥呢!”   “看我们干什么?”卫重霄皱起眉头。   何小之拿出手机打开一个帖子,递到卫重霄面前:“前辈你现在有多火你都不知道吗?网上这群小姐姐们都把你俩当偶像的。他们要趁这个机会多看你们几眼。”   卫重霄一脸黑线:“这都...什么啊...”   “所以我问你紧不紧张嘛。”   卫重霄甩了甩头,脸上毫无波动:“还有你凌哥在呢。这个奖赏本来就是他的,他不紧张我就不紧张。别学那些小姑娘,赶紧走了。”   裴弘目睹了整个过程,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结果是四点整,各位领导、媒体都就位了,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旁观群众,马上表彰大会就要开始,卫重霄却在航站楼内急的团团转。   没别的,就是表彰大会的另一位主角没影儿了。   “你可别转悠了我的机长大人,你晃的我头都晕了。”裴弘举着手机,听着耳边无尽头的嘟嘟声,冲着眼前踱来踱去的卫重霄抱怨道。   “他还是不接?”   “是啊...”裴弘刚要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突然叫了一声,“诶?喂?凌潭?”   卫重霄的目光跟射线似的射了过去。   “你跑哪去了?你不知道今天有表彰大会吗?什么?啊?不是...这没有你哪行啊你才是主角...你这搞什么名堂呢?哎哎行吧。”   卫重霄用口型示意他“问他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诶等等先别挂!老卫问你为什么不接他电话。”   良久裴弘挂了电话,无奈地看着卫重霄,摊手道:“他说他回家了,麻烦让你应付一下表彰大会。”   卫重霄黑着脸,眉头皱的死紧,整个人都透露出不悦。原本就生的周正的五官此时更显严肃,让人不敢与他说话,怕殃及池鱼。   裴弘并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生气,摇摇手中的手机:“他说有你就够了,你是名正言顺的机长,他只是副驾,除了内部人员没人知道当时是他降的。”   “不是这个问题!”卫重霄烦躁地揉了把头发,“能改日子吗?我得回去找他,我不能——”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执着于这个。或许是因为不久前小李闹的那一出,让他下意识地,想要凌潭站在大家的面前,用他的能力和功绩,来反击所有的流言蜚语。   因为凌潭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偏偏他又喜欢自我否定。   这个人身上背负的太多太多,而那些又偏偏不是他的错。   裴弘实在不知道卫重霄跟凌潭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能先拽着他往外走:“我说你们俩祖宗,这表彰会是你开的吗想去就去想走就走,赶紧的吧你,这都已经迟到了!凌潭说他已经跟上面的人说过了,让你放心去。”   卫重霄的头脑冷静了些许,只能随着裴弘走了。   当他现身表彰大会现场时,周围的人们发出了一小阵欢呼声,大家都扯着脖子看传说中的英雄机长长什么样子。裴弘只能站着外围看,他不放心地拍拍卫重霄肩膀:“你好好的啊,大家都看着呢。”   卫重霄扫了人群一眼,叹了口气,顺着人们让出的小道走到了领导们集聚的中央,和当时1711航班的乘务长打了声招呼,今天乘务组也要一起接受表彰。   前来颁发奖章的公司高管他并不记得是哪位,也并不能分出脑子来端详这个西装革履满面笑容的男人,卫重霄满脑子都是凌潭。   高管将写有“民航英雄机长”的绶带挂在他肩上,卫重霄向他点头致意,接下了那本荣誉证书。男人眉飞色舞地向他说道:“这是给予民航飞行员的最高荣誉,是民航局和市政府一起批准的。您的的确确是我们的英雄。”   卫重霄向他道谢,握手时低低问了一句:“请问,我们另一位机长的奖赏...还有吗?”   那高管愣了一下,旋即笑道:“自然有,他不是今天不太舒服么,您要给他带回去吗?”   “好的,谢谢您。”   高管做了个请的手势,还递给他一个小麦克风:“您要不要说几句?”   卫重霄看着各方媒体的摄像机,细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接过那小麦克风,清了清嗓子:“首先感谢为这次事件调查作出贡献的社会各方力量,这份荣誉属于整个民航界。然后我想要声明,虽然我是CL1711航班的机长,但迫降时的操控权是在我们的第一副驾驶手上。所以成功迫降的荣誉实实在在是属于他的。”   “同时也要感谢乘务组,他们临危不惧,组织乘客们进行有效疏散。我们一环不差,才有了迫降的成功。在此后的工作中,我会把这当成一个新的开始,卸下所谓‘英雄’的称号,以平凡人的姿态做好这份不平凡的工作,谢谢。”   后来人们那震耳欲聋的掌声他并没有听见,他只觉得肩上的绶带沉甸甸的。   当媒体邀请机组一同拍照时,他已经有了一点不耐烦。目前他想做的就是见到凌潭。   好不容易拍完了照,高管又说正值中秋佳节,要邀请整个机组一同吃晚餐。卫重霄想婉拒,奈何另一个机长本身就缺席了,他总不能再撂下人家说走就走,只得强忍着烦躁随着他们去了酒店。   吃完饭,卫重霄叫了代驾回家。他被敬了好几杯酒,想推都推不了,现在脑子昏昏沉沉的,简直把那股烦躁感推到了极点。   他不是那种容易情绪波动的人,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他特别稳重,懂得收敛。但偏偏他现在就特别想找个人迁怒一下,抒发自己不知从何而起却又无处藏匿的怒火。 第44章 月圆夜   当然,等他到了家,打开家门的那一瞬间,他感受到那股属于家的生活气息,所有的火气仿佛又烟消云散了。   屋里的灯都关着,只有电视开着,在播着中秋晚会,电视屏幕上的欢腾热闹与此时家中的冷清形成了鲜明对比。   凌潭如同以前的每个晚上一样,窝在卫重霄的专属老爷椅里看着书,而小云蜷成一团趴在他的腿上。   卫重霄衣服也没换,就那么直直地走过去,刚想直接开口质问“你为什么不去表彰会”,凌潭就率先放下书转过头来,向他灿烂地一笑:“回来啦。”   什么话都被堵回去了。   凌潭穿着米白色的T恤和松松垮垮的长裤,周身散发着沐浴过的清香气息,就那样扭过头,好看的眉眼舒展开来,上挑的眼眸弯成一道月牙儿,暖黄的灯光在他的眼睫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那一笑,简直治愈了卫重霄一下午的烦闷心情。   卫重霄凑过去环住那人的脖子,把下巴放在凌潭的肩膀上,迟迟没有说话。   “你不过来坐会儿?看这月亮多圆啊。”凌潭指着天幕上那轮皎洁的明月说道。   卫重霄听罢就去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他旁边,与他一同观赏圆圆的月亮。   “喝酒了?”凌潭闻见他身上的酒气,问道。   卫重霄低声抱怨道:“他们非要喝,没办法哪。你也不跟着我去帮我分担一下,敬机长的酒全灌我肚子里了。”   那低沉性感的声音刺激的凌潭耳廓发麻,心里也痒痒得很。他侧过头在那脸颊上亲了一下:“苦了你了。我看见群里他们发的照片了,我宝贝儿真帅。”   卫重霄环住他的手下意识紧了紧,不满道:“你为什么不去?”   “有你就够了呀。我还得感谢你帮我挡了这回呢。”   卫重霄敲了他后脑一下:“说什么挡不挡,一个表彰,怎么让你说的跟检举似的。”   “我就是讨厌那种场合,”凌潭眯起眼睛看着他,“我不喜欢热闹。”   卫重霄心里一紧。   凌潭一字一句说的很慢:“我说呀,你之前觉得我很浅薄,其实没错。你现在也不要把我看的那么好,迫降成功是每一个机长都应该做到的事情。而我就是很世俗一人,你给我荣誉证书,我会觉得它没有奖金来的实在。你看,我前几天就找了飞管部,我说我不用别的什么奖励,我就要你把我工资调回机长水平就行。”   “别觉得我很高尚。我和你还是不一样的。”   卫重霄不想跟他争辩,只是在他脖颈间蹭了蹭,一字一句十分缓慢地道来:“你知道他们上机模拟的成功率有多低吗?很多老机长都没有做到。你虽然说这是每一个机长都应该做到的事,但客观上你必须承认它的难度。”   “我也没不承认啊。”   “再顶嘴!”卫重霄又敲了他脑袋一下,“现在整个世界都知道你的事迹了,你还不把自己当回事呢。”   凌潭举起双手投降: “我真没有啊,冤枉啊。”   卫重霄把他高高举起的手握进掌心里,迟迟没有说话。   “好啦,咱不纠结这个了行吗?对我来说,能踏踏实实的有份工作,就可以了,”凌潭蓦地直起身子在卫重霄脸上重重地啵了一下,“而且我这不还有你么,我已经很满足了。”   卫重霄姑且表示满意,暂时不想跟他计较了。   凌潭见他终于肯放过,松了一口气   ,随意地问道:“Captain,今天中秋,你爸妈也没叫你回家吃饭?”   “叫了呀。但我不是有事么。之前过节就经常回不去,他们都习惯了。而且...而且我今天想回来陪你。”   凌潭一脸委屈:“结果你也没陪我。我伤心了。”   卫重霄噗嗤一笑:“你都不愿意跟我一起应酬,我也伤心了。”   “哦对,你吃月饼了吗?我可是提前好几天就买了,吃不上多可惜啊。”   “嗯?没吃,你要给我吗?”   凌潭说着就站起身进屋拿了他买的月饼,撕开包装袋递给卫重霄,又抱起小云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稻香村的自来红,我觉得你应该不怎么爱吃那些杂七杂八的馅儿。”   “嗯,你真懂我。”卫重霄咬了一口,然后把月饼又递回凌潭嘴边,“你也吃口。”   凌潭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大口,两个人忽地对上眼神,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下次再过节,跟我一起回家吧?”   “唔,”凌潭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不管,你得把今天补回来,不带那些领导玩儿。”   卫重霄轻轻一笑,俯身支着藤椅的扶手,看向那人的眼角都带着笑意。平日里严肃的五官透露着别样的温柔:“要我补偿什么?”   凌潭不怀好意地向卫重霄抛了个媚眼,本来就好看的眼眸泛着水光,仿佛流光溢彩。他将腿上的猫放在地上,勾着卫重霄的脖子,挑衅地用气音说道:“我想干点坏事。”   “嗯?”   “就怕你不乐意。毕竟,你说要慢、慢、来——”凌潭拖长了尾音,手不安分地把卫重霄整理得整整齐齐的衬衫下摆从制服裤中拽出来,“我就不信你憋的住。”   卫重霄深吸一口气,望向天边上格外明亮的月亮,心里一片柔软。   中秋团圆夜,那远处的万家灯火,象征着无数的合家欢乐。   总归有一盏,是属于他们的吧。   ......   等两个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休息,已经是后半夜了。   卫重霄的手臂紧紧地箍着他。那禁锢他的力道有些过于大了,仿佛他下一秒就要跑掉一般。   凌潭听见了他略有些加快的心跳,在那一瞬间突然明白了卫重霄那埋藏很深的情绪。   自从迫降之后,这个男人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过度的后怕与惊悸,如同往日一般沉稳内敛。盲降不易,卫重霄的慌乱不比他少,害怕世事无常,就这样将他们两个分离。   而且当初提出分手的,把人丢下不管的,都是他凌潭。   卫重霄看似无坚不摧,却在做这种事情时透露出对失去的恐慌,一言不发地紧紧抱着他。   那满屋的旖旎仿佛都带上了几分酸涩。凌潭想,他似乎并没有想过,凭自己这样的人,还能否带给爱人足够的安全感。   凌潭拨了拨他汗湿的头发,抵着他的额头,微微喘着气,却无比认真:“我爱你,是真的。”   --------------------   后面一段发不得,就随缘吧qaq 第45章 为重霄   第二天一早,清晨微弱的阳光透过窗帘洒在屋中,初秋带着凉意的风穿过开了一丝的窗缝,拂过床上那人的脸颊。卫重霄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想捞过旁边的人,手臂却冷不防摸了个空。他猛地睁开眼,发现旁边的凌潭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看,不过才早上七点半。   昨晚折腾了半宿,他怎么还这么精神呢。   卫重霄翻身下床,迅速洗漱完毕,面不改色地将地上揉成一团的制服领带扔进洗衣机里。然后他走进客厅,就看见凌潭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手机,满脸春风得意。电视也开着,播着昨天中秋晚会的回放,欢腾的歌舞有些喧闹,但凌潭一脸不在乎的样子。   “看什么呢你?”卫重霄从后面贴上沙发,两手揪住了他的耳朵。   “哎哟,”凌潭的手机没拿稳,直接被卫重霄抽了去,“你走路不出声啊,吓死个人。”   “嗯?”卫重霄饶有兴趣地看着手机上的聊天界面,发现凌潭正在一个微信群里疯狂保存刷屏的一张张照片。那些照片来自昨天的表彰大会,全是不同角度的自己,“看我照片做什么?”   凌潭看着照片里卫重霄穿着笔挺制服,肩挎绶带的样子,那身段儿,那脸,讲话时那不苟言笑的英俊脸庞,心里麻痒痒的,脸上笑意都藏不住:“看我大宝贝儿帅,多看几眼又不收钱。快,你冲我笑一下,就一下!”   卫重霄无奈,把手机还给他,在他头发上揉了一把,无奈地笑了一下。   “值了,”凌潭喃喃道,“她们都说想用千金换卫前辈一笑,能看见卫前辈温柔一笑,这辈子都圆满了。我反正值了...”   “她们?”卫重霄又凑过去看了看他手机,随即皱眉,“你加人家乘务组的群干什么?”   凌潭无辜地眨眨眼睛:“里面全是漂亮妹妹,我交个朋友嘛。”   卫重霄一秒变脸,伸出手就开始挠他痒痒,直挠到凌潭眼泪都出来了,在沙发上打滚儿,把布罩都滚出褶了,卫重霄才放开他。   凌潭从沙发上坐起来:“好啦...我就进去存几张照片嘛...顺便再看看那些妹子们天天是怎么臆想你的,我好感受一下危机。”   卫重霄笑他:“幼稚鬼。”   然后他转身走进厨房,顺便问了凌潭一句:“你怎么起这么早?”   “你不行呗...”凌潭挑起眉毛故意逗他,看见卫重霄的脸瞬间黑了,求生欲在那一刻爆了棚:“不不不!是前一阵子净睡了,现在就醒得早。快吃饭吧我饿了!”   卫重霄热了粥,端了两个碗放在餐桌上,然后一把按住凌潭的脸,打量着他的神情,看起来的确神色不错,没有睡不好的痕迹,想着最近一阵子凌潭休息的是挺好,也有一阵子没失眠了,才放下心。   两个人围着餐桌喝粥就咸菜,时间安静地一分一秒过去。吃完早饭,卫重霄将碗筷拿到厨房清洗,凌潭就跟在他身后,靠在门框上懒懒地问他:“今天打算干什么?”   “明天还上班,就在家呆着吧。”卫重霄擦着一个碗,说道。   “行啊,你都不知道我发现了咱家电视的新功能,可以联网打游戏,一会儿试试呗。”   “好啊。”卫重霄将碗筷摞整齐放进消毒柜里,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问他:“你不是说要跟上头申请恢复工资吗?什么时候去说?要我帮你吗?”   凌潭轻笑一声:“等你帮忙?我早提过了,下个月工资就到账。别觉得我贪心,大千世界谁不爱财,之前那个..那个空中接近事件,要不是机长反应得快,我靠,那不完犊子了!嘿,后来公司奖了他一套房子加好多钱呢!”   这小话痨...卫重霄扶额,把厨房收拾好,回身整撞上凌潭含笑的眼眸,那黑亮的瞳孔透过几分狡黠。客气凝结了几秒,卫重霄上前一步,一手支在门框上,微微低了头在他嘴唇上印下一个吻。   在卫重霄想抽身时,凌潭一把勾住他的后脑,动作不怎么轻缓地将他压向自己,密不可分地和他接吻。   稍微拉开一丝距离,两人相视噗嗤一笑,心里都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念头。   尘埃落定,他们的好日子真的要来了。   -   下午凌潭窝在沙发里拿着遥控器捯饬了半天也没捯饬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两个人肩靠着肩拿着遥控器玩推箱子。   他们一路杀到六十多关,终于把自己绕进了死胡同。凌潭把遥控器扔到一边,嚎道:“不玩了不玩了不玩了,这种游戏简直是在侮辱我的智商——”   “哦,我看你是过不去了吧。”卫重霄凉凉地接道,拿起遥控器按了几个钮,屏幕上的小人动了又动,最后幼稚的音效一响,闪现出“您已通关”的字样。   “我们还是出去溜达溜达吧,Captain。”凌潭眯起眼睛,在沙发上抻了抻自己太久不动而僵硬的腰,他的腰昨晚过度使用,现在还是有些隐隐作痛。   “不是说好了不出去?”卫重霄揶揄道。   “哎哟,走走嘛,透透气。”   这人就差拽着他袖口来回摇晃了,卫重霄笑道:“行行行,祖宗,走吧。”   凌潭站在玄关处,看着弯腰穿鞋的卫重霄,若有所思地说:“你还记得我刚回穆安那会儿,有一次咱们飞F省,返程时航班延误,咱们跟何小之一起逛街吗?”   “记得,怎么了?”   “那会儿我也跟现在一样,死命拉着你出去,可你都不会对我笑,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   卫重霄的动作一顿:“那会儿你还跟我满嘴跑火车地说瞎话呢。你怎么就记得这些事?”   凌潭抓住他的胳膊就往外走:“没有没有,我还记得你特意跑出去给我买药,Captain你最好了木——啊!”   卫重霄盯着他的侧颜,无奈地噗嗤一声笑了。   两个人来到家附近的一个河堤公园。公园里有一片很大的人工湖,绿化做得很好,步行道周围全是树木。空气清新,看起来也赏心悦目。他俩就顺着湖岸,在小径上慢慢地散步。本是并肩前行,走着走着凌潭却故意慢了几步,落到后面。卫重霄发现后,疑惑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你干什么呢?”   “我看我宝贝儿长得太好看了,背影也这么迷人。”凌潭不怀好意地打量着那人的装束,最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头顶扣上一顶棒球帽。不同于平时被制服约束的死板,这样的他显得更加年轻,像大学生般带着一股朝气。   “你...真是...”   一天到晚说骚话,他也不嫌累么。卫重霄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凌潭笑笑,快走几步到他身旁,牵起了他的左手。指间微微的凉意传来,两只交握的手间,藏着两枚小小的素圈。   卫重霄瞪了他一眼,却也没放开那只手。就这样牵着他,一言不发地慢慢走着。   凌潭随意地跟他扯着闲话:“说来何小之是不是又该升职了?这丫头,看着傻不愣登的,其实聪明得很,又有韧性。”   “陈教头说过,她很像你。身上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卫重霄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凌潭垂眸自嘲道:“像我?老陈真抬举我。”   卫重霄瞧着他,没接他的话,又换了个话题:“这周末跟我回趟家吗?”   “你爹妈想看儿子,你老带上我干嘛,”凌潭低着头,踢开脚下一颗石子,“咱俩这个关系,你也不好老把我往家带。”   “不怕。”卫重霄斩钉截铁道。   凌潭嗤笑一声:“切,你说的轻巧。”   凌潭心里涌上几分慌乱,那天夜里他听见卫重霄和姐姐的交谈,得知卫重霄已经和家里摊过牌。他也知道卫重霄很在意这个,但自己就是还做不到——做不到坚定地站在这个人的身边,向全世界宣布他们的关系。   “如果是你呢?你会愿意把我带到你家人面前吗?”卫重霄突然问道。   凌潭沉默了一会儿:“...你这个假设它本来就不成立。就算成立吧,那我巴不得呢。你这么优秀一人,我哥肯定跟你特别谈得来,他就欣赏你这种有精英范儿的‘一表人才’。”   卫重霄轻笑:“那我也愿意。你这么好,我也巴不得把你放在我爸妈面前,让他们看看自己儿子的眼光有多好。”   凌潭掐了一把他的手:“你可别扯了。”   卫重霄眼中精光一闪:“所以你不站在他们面前,咱们又怎么一直一直走到老呢?还是说你不想?”   凌潭垂下了头,久久没有回答。   卫重霄没再逼他,紧紧握着他的手,慢慢往前走去。   这步散着散着,就散到了夕阳西下。凌潭看着远方天际的火烧云,那西沉的太阳在天空中渲染出一片绚烂的红霞,偏偏让人觉得分外温柔。   “你知道,当时我哥刚出事的时候,我整天都在想什么吗?”良久,凌潭突然开口道。   凌潭难得主动提起过去的事。卫重霄也不意他会说这个,有点惊讶地望向那双幽深的眸子。   凌潭的眼睛里带着说不明的情绪,或是遗憾,或许又带了几分豁达:“我想,我这一辈子可能就完了。”   卫重霄的心猛地一颤,牵着他的手下意识地握紧。   凌潭这个人真的太会藏了,直让他在那段时间里,都没能发现这人情绪有一点点异常。而那时候凌潭有多痛苦呢?那种绝望恐怕是毁天灭地般袭来的吧。   自责,痛苦,孤立无援,却什么都不说,自己一个人走了,走向一条不知归途的路。这一切卫重霄都不知道,只把他当成玩弄感情的负心汉。   如果凌潭没有再回来,没有让他露出端倪的契机,他们就真的分道扬镳了。   “但我没想到我会有幸得到你的这般喜欢,如果我能早一些——”   卫重霄轻声问道:“早些什么?”   “早些遇到你,该多好啊。”   卫重霄凝视着他,叹了口气:“你回通远之前,是不是做好了跟我再也不见的准备?”   “.......嗯。”   “但你还是——”   “对,因为我想通了。老陈和我谈过,每句话都戳我心坎,让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我很感谢老陈。”   “为什么一定要选择离开呢?”   “因为......”   因为我太烂了,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我也不想让你知道,我不知道你会怎么看我,我也不配拥有这么圆满的人生——   他不习惯将伤痕暴露在别人面前,尤其是他在乎的人。从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软弱,所以只能跑开,独自疗愈。   卫重霄停下脚步,顺势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让他感受着一下一下强有力的心跳:“凌潭,你曾经让我完全看不懂你。但过去的事就过去吧,现在你最不该质疑的,就是我有多喜欢你。”   心口仿佛有烟花炸裂开来,凌潭望了望前方不见尽头的小路,喃喃问道:“我们会一直走下去?”   “只要你想,我们就一直在一起。”   那我也可以,暂时放下那些压在心头的重担,眼中只有你和天空,只有我的毕生所爱。   凌潭那一瞬间真的觉得自己要哭了,他仰起头,坚定地说道:“那你就忘了以前的事好不好?”   “嗯?”卫重霄疑惑地看向他。   “所以我们就可以不去想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谁亏欠谁多少,又该补偿多少,这些全都不管,只当这是一个新开始。”   那双漂亮的眼睛此时闪着耀眼的光芒。卫重霄觉得自己仿佛又看见了多少年前,他们初见时,那个浑身带着冲劲儿,无论如何绝不认输的青年。   卫重霄展眉笑了。   但愿你能放下过去,一身轻松,与我一同前往那片承载着梦想的湛蓝天空,一如当年。   -   其实就在不久之前,卫重霄见了老陈。   那天他连夜飞了个红眼航班,落地十点多却不想回家。想着反正凌潭也正好在外地,就找了个咖啡厅,捧着杯热巧克力发呆。   他拿起手机,把耳机带上,犹豫了许久,终于点开了一个音频文件。   这是他找飞管部调来的,四年前备降的驾驶舱录音。在很多让人心痛的事实被揭开后,他一直不能鼓起勇气去听这段录音。   不仅仅是凌潭,这件事在他心里也是一道过不去的坎,是深深埋在心底不愿去想起的。   录音中的声音有些失真,但依然可以听出当时凌潭的冷静:“下空能见度太低,附近机场已经关闭,塔台说备降场不符合降落条件。”   这时驾驶舱中安静了几秒,卫重霄接通电话与乘务长了解情况,得知那个病人的病情很严重,需要立刻就医。   “如果不尽快降落,那个病人可能会死。”   凌潭沉默了几秒,一字一句像是从唇缝间挤出来一般:“机长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我必须保证机上其余二百多人的安全,这是我的责任,我不能以他们的命来试未知跑道的盲降成功几率。”   “可是盲降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你也说了是可能性。”   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即便是听录音,也能感受到那种非同寻常的对立感。   卫重霄的声音已经不由自主地大了起来:“如果直飞希斯罗,那他必死无疑。”   凌潭当时也有了些火气:“你当了这么久机长,难道不知道安全第一这么简单的道理吗?”   “我还不知道我们可以这么轻易地放弃一个旅客的性命!”   “......”凌潭沉默了几秒,再次向塔台确定备降场天气情况,得到的依然是那个答案。   “我说了,没有人教过我在——”   “直飞希斯罗,”凌潭语气坚定地打断他,斩钉截铁,不由他再争辩分毫,“卫重霄,现在我是机长。”   卫重霄关掉录音,摘下耳机甩在桌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手支在桌面,撑着他胀痛的头。   他分明听见了凌潭那看似命令的语气下,细不可闻的声线的颤抖。   他只感到心里揪痛,一股心疼缓缓蔓延开,寒意洒满了全身。他搭在桌面的手攥起拳,有些微微的颤抖。   “怎么了?看你神色不大对。”一双手搭上他的肩膀,卫重霄轻轻转过头,正好撞上陈德明问询的眼神。   “我...”卫重霄的目光有些闪躲,“我在...”   老陈眼睛尖得很,一眼就看清了他手机屏幕上的那行小字,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抽出对面的一把椅子坐下。   “前辈,您是不是一直都知道?从出事开始,您就什么都知道。”   陈德明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声音很低:“我的确知道。但是凌潭反复嘱咐我,让我什么都不要跟你说。”   “......”卫重霄有些失神。   老陈想到了往事,也被挑动了心弦,神色中带上几分惋惜:“刚来云际的凌潭,有多么骄傲,多么有心气儿,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   陈德明叹息一声:“一场变故,把一个人都毁了。”   卫重霄的心里猛地一跳。   “今天正好有时间,你们两个现在也安定了不少,索性我就掰开了跟你谈谈吧,”陈德明把手放在桌子上,抬眼问卫重霄,“你觉得现在他过得好吗?”   “不好,”卫重霄脱口而出,“不好。”   只要凌潭一天不愿意接受本该属于他的荣誉,并且在无意之中把自己贬的一无是处,卫重霄的心就一天不得安宁。   “几年前他家里出事时,他着急在云际这边请假,所以就先找了我。”   陈德明还记得,当年自己这个得意门生失魂落魄地找上门来时,他一时间差点没认出眼前这人是谁。那时凌潭的眼神都是游移的,那其中的绝望让人看上去都害怕。那年轻人攥着他的手,手心浸透了汗水,声音嘶哑。   “他当时第一句话就跟我说,‘前辈,我不能再飞了’。他想直接辞职,被我拦下了,我让他去申请离职,给自己留条后路,他也同意了。”   卫重霄觉得自己心里像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痛起来,艰难地开口道:“他......”   “他很不好。他兄长出事后,他一度——”   当时陈德明一直觉得凌潭情绪不太对,有一次悄悄跟着他到了机场旁郊区的玻璃栈道。那时候凌潭...就站在栈道边上,大半个身子在栏杆外,表情空洞。   陈德明不知道凌潭来过这里几次,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心脏开始狂跳,几乎来不及思考便嘶吼出声:“凌潭——”   凌潭僵硬地转过头,看见是他,往后退了几步,笑容破冰而出:“前辈,这里的风景很好。”   陈德明到现在都忘不了,树木葱茏的栈道间,那眉清目秀的青年斜倚着栏杆,墨黑的发丝被风吹的扬起,如同画一般。偏偏他的神情却带着那样浓重的绝望,像头被囚于笼中的困兽,让人见了胆战心惊。   他是有想跳下去的念头的。   “所以就他的状态,我的确不可能让他再继续飞,他必须要调整。”陈德明没有把上半句话说完,但卫重霄已经猜到了。他痛苦地掐着眉心弯下了腰去。   “他从通远回来,也没你想的那么轻松。他经过了我们很严密的心理测评和考察,才回到这个岗位上。但我没想到他在你面前表现出来的,似乎并不是这个样子。”   卫重霄揉了揉太阳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我面前摆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这么大的事,他却瞒了我这么久。”   “可能...”陈德明沉吟道,“可能是因为真的很喜欢你吧。”   卫重霄一怔。   “从一开始我就说,凌潭不是个心理素质好的学员。结果他努力了这么多年,的确担起了一机之长的责任,却还是没有解决好自己的问题,”陈德明话锋一转,“重霄,你们两个都是我很在乎的孩子,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的。”   “我知道了。”卫重霄低下头,下意识地去看自己手上套着的戒指。   “不说了,时间不早了。”陈德明站起身离开,没走出几步又转回来,在卫重霄耳边低声说:“他刚回来时,我让他给我一个回穆安的理由。他只说了三个字。”   卫重霄心里一动,追问道:“什么?”   老陈贴在他耳朵边上,轻轻地说了三个字,轻易地冲溃了卫重霄建设好的心理防线。   那样猛烈的情感,一瞬间倾泻而出。   ——卫重霄。   凌潭说,卫重霄。   一语双关。   为他毕生所寻,当做归宿的蓝天。   为他放在心上,携手同行的那个人。   这是支撑他继续下去的全部理由。   --------------------   这一阵子在往后赶文^^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打算一口气写到完结然后日更~ 第46章 复飞之后   复飞之后的二位机长很是忙碌。生活纵然有点过于充实,但这俩三十老几没怎么谈过恋爱的工作狂机长,好不容易凑到一起过日子之后,就像开启了一片新天地。只要不是工作时间,就无时不刻不腻歪在一块。把无辜单身汪裴弘和何小之酸成了柠檬精。   凌潭自迫降之后就坐实了“Captain Angel”这个称号,每天上机前端着杯咖啡在机场走秀,另一手推推墨镜,笑的满脸不怀好意。在一片“小天使机长”的山呼中架着卫重霄的脖子,哥俩好地走向签派室,活的别提多潇洒了。   他推掉了一切邀请,包括电视台请他上节目,还有记者采访,安安心心地窝在家里当米虫。后来上头说这样影响不好,他就把卫重霄往外推。推着推着卫重霄也火了,险些引发新一轮的家庭危机。最后凌潭只好答应去给飞院的飞行学员们办个讲座,传授经验。   凌机长许久没回母校,这么一搞居然还弄得有点紧张,天天在家里准备稿子,改了又改改了又改,一遍不满意再改,最后把自己整的无比烦躁。   卫重霄看他叼着根笔,盯着电脑屏幕半天敲不下一个字的样子,只能弹一下他的脑门儿,妥协道:“你要是实在不想去,就算了。我来,你在底下看着,行不?”   “不!行!我都答应你了,答应的事能不做吗?”凌潭挣扎着抬起头,“能不能理解一下我们学渣的心情?我上学那会写一篇作文出来要多长时间?!现在已经进步很大了知道吗!”   最后卫重霄就任他去了。真正去飞院那天是个周五,卫重霄正好有飞行任务,所以没法去听他侃大山,只是开车把他送到了穆安飞行学院门口。直到目送凌潭下了车,卫重霄才发现一个问题——这人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   “...你电脑呢?”卫重霄有气无力地问他。   谁料想凌潭回答的一脸理所当然:“没带啊。”   “那你的讲稿呢!?”   “哦,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根本就没写出什么稿子来,太困难了,所以我到时候就瞎讲咯。”   卫重霄觉得自己的血压蹦的一下就爆了表,差点没气厥过去,什么都没说,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凌潭看着他一脸憋屈的样子,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风风火火专门调班赶来听大名鼎鼎的凌机长讲座的裴弘和何小之:“?”   裴弘看着凌潭站在校门口笑的像个傻子,特别不情愿地抬起手在那人眼前晃了一下:“喂!你注意点影响好不好!”   凌潭回过神来:“哦,你们来啦,咱进去吧!”   何小之不忍直视地别过了脸。   凌潭有好多年没回过这里,但站在那熟悉的大门前,只觉得那些学飞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他仰着头望那块写着“穆安飞行学院”的牌子,驻足良久。   时光过得太快,他还觉得自己是怀揣一腔热血走出校门的小年轻,可偏偏他已经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快乐的,悲伤的,痛苦的。不管想与不想,他都不再是那个只有一番斗志的青年了。   前来接他的老领导满面慈祥,抓住他的手握住就不放。这位老人在凌潭上学那会儿就是校长,只不过那时候凌潭还是个无名小卒,老校长能对他有印象才怪了。   老校长把他一路领进一间大阶梯教室,教室里早密密麻麻坐满了人。见他进来,那群学生们纷纷站起身向他鼓掌致意。   凌潭哪受过这般待遇,向他们挥挥手,示意他们坐下就好。   裴弘拉着何小之在最后一排找到了空座位,坐下后两个人凑到一块窃窃私语。裴弘说:“你说凌凌他怎么空着手就来了?诶我去,他不会这么不靠谱吧?这种讲座都不care?”   “我...他....不会吧...”何小之也惊了,她从没看见过谁给别人讲座可以两手空空什么都不准备的。更何况凌潭今天没穿制服,随意套了件卫衣就来了。在座每个拿着笔记本的飞行学员看上去都比他专业。   然而他俩的确是想多了。凌潭没带东西,不代表他脑子里什么都没准备。   “同学们好,我也算是你们的学长了哈。唔,在座有不少姑娘啊,嗯,咱学校的颜值就靠你们支撑了!”凌潭调了调话筒,很轻松的说道。   精神紧绷的学生们顿时放松下来,掀起一阵哄笑声。   “我今天没带什么演讲稿来。其实在得知要来讲座时,我准备了讲稿,还改了很多遍。但就在我出门之前,我决定不带它了。所以呢,今天大家也别有什么思想负担。我们只是坐下来聊聊,我呢也只跟你们说说心里话,”凌潭眯起笑眼,手上点着鼠标,随即教室的大屏幕上就出现了一段视频,“这是刚刚学校领导调出来给我的,大家可以看看,其实在迫降事件之后,我自己都在避免看到这样的模拟。”   只见屏幕上数字模拟的带有云际航空涂装的飞机划过天际,突然遇到高空风切变,剧烈摇晃掉进雷暴区。飞机在雷雨中挣扎,巨大的冰雹砸向机身,发动机随之爆燃停车。在极速下降高度后,飞机渐渐平稳,调整姿态在云雾中穿梭,慢慢下降,一点点一点点靠近通远机场的跑道。因为雾很大,飞机在雾中若隐若现,居然在距地面不到一公里时还做了变向,直在最后一刻才对准了跑道。   视频播放结束,座上已经有学生在拿袖子擦汗了。整个教室安静了几秒,随即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掌声。   凌潭站起身向大家鞠躬致谢,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先不说这个了,这个我自己看着都瘆得慌,”他果断把那个视频点了叉,“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下我学飞的经历。我来自通远一个小县城,很普通的一个家庭。从小身体不太好,家里也不同意我招飞。但我还是自己考到了穆安来,读完四年航校,进入云际航空,一级级晋升,到现在。这就是我的履历,没有任何过人的地方,和你们或许也差不了太多。”   “所以我想要说什么呢。就是作为一个民航从业者,我们要有的是'我是一个普通人'的观念,不把功劳当成目标,更不要幻想出点什么意外让你从此出人头地。我们只勤勤恳恳地完成每一场飞行,保证零出错零事故。当然你可以觉得自己是个‘超人’,毕竟你能飞上蓝天,就说明你的身体素质也跟超人差不多了。”   底下又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凌潭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我祝愿在座的各位,一生平安,永远不会碰上紧急情况。但一旦真的遇上了,记住你肩上所承担的——Flying Skills and responsibility。我会一直与大家共勉。”   接下来他与学生们谈了谈飞行中的具体事项,又有同学争先恐后地向他提问。凌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一个看起来略有些瘦小的女生,说话却很有底气,她问道:“凌机长好,我也和您一样,家里人不同意我学飞,他们说女孩就应该过安安稳稳的生活。我不想顺从他们的决定,跑出来上了航校。但我现在也有些迷茫,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如果我所坚持的,到头来只是一场空呢?那我就什么也没有了。您能给我一些建议吗?我是真的热爱飞行......”   凌潭朝她笑了笑,毫不犹豫:“虽然我应该说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follow your heart。什么叫到头来什么都没有?你没有成功飞上天空,你调去了地勤岗位,每天帮助机场协调航班,帮助一架架飞机安全地起飞着陆,这就叫‘什么都没有’吗?这也是守护蓝天的另一种方式啊。”   何小之坐在角落里,看着台上凌潭一举一动都风度翩翩游刃有余,感叹道:“我什么时候能成为凌哥这个样子。”   裴弘也配合地一声哀叹:“这两尊佛,平时被他们气的要死,到头来还不是得承认他俩一个赛一个的厉害。”   讲座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就结束了。凌潭被学生们簇拥着离开会场,大家兴致分外高涨,甚至开始围着他要联系方式,但无一例外地被校主任堵了回去。   凌潭向他们挥着手,正要走出大门,却猝不及防撞上了个人,他连忙道歉,那人被撞了也不恼,似乎刻意在引起他的注意。   凌潭:“?”   杵在那儿的小年轻身高腿长,凌潭估摸着他得跟卫重霄差不多高,这人肤色偏深,眉目俊朗,还颇有种剑眉星目的感觉。小青年一脸兴奋:“凌哥!你还记得我吗?”   凌潭:“???”   “我是小连哪!你这就忘了我吗?”   凌潭打量着这个人,良久不可置信地指着他:“你...连天珩?你怎么还在航校?”   连天珩咧着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冲他笑道:“我卷土重来了凌哥!过一阵子我就毕业了,诶凌哥你别走呀!”   凌潭对他不是很感兴趣,扭头就要去找裴弘和何小之,连天珩忙拦住了他,急道:“凌哥你别这样,你得给我点机会让我跟你聊聊吧!”   “可是我还约了朋友吃晚饭。”凌潭看了看表,卫重霄这趟飞短程,晚上应该还能回来跟他们一起吃饭呢。他可不想跟眼前这个二百五叙旧。   “我可以一起的,凌哥。”连天珩眨着他水灵灵的大眼睛,那副可怜的神情跟他人高马大的身躯十分不符。凌潭想,自己活这么多年从来只有他堵别人的份,没有别人堵的他没话说的份,没想到他居然会败在眼前这个傻蛋手下。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我晚上是要跟男朋友吃饭,你要非跟着我也不拦你,但别怪我秀你一脸。”   他加重了“男朋友”三个字,果然连天珩震惊了一小下,但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没关系的凌哥!我只是想跟你聊几句!”   凌潭扶额,深感佩服。   本来凌潭是想约了裴弘何小之,带上卫重霄一起吃个晚饭,被这么一搅和,只能先让二位柠檬精先回家,他去面对并不是很想接受的三人行。   凌潭在一家中餐馆订了个位置,点了几个菜,然后满脸黑线地听着连天珩一人在那里叨逼叨。   “凌哥,我当时被停飞之后,直接就去了国外。自费学飞那种,学了有三年吧,现在也拿到国外的执照,现在回国内准备换执照。”   “凌哥,我是真的很想走这条路,这次你相信我吧。”   “凌哥,我听你迫降时候的地空录音了,你太厉害了。”   “凌哥,你可不可以教教我——”   凌潭抬头望着天花板,希望来一道雷直接把自己劈死,哦不,劈死眼前这个话痨。   不过他的救星很快就到了。卫重霄的身影出现在了小包间门口。他一手搭着制服外套,另一只手轻轻地敲了敲门:“凌潭?”   凌潭一副你终于来了的表情,站起身把他迎进来。   卫重霄看着他旁边的陌生男人,满脸小问号:“这位是?”   凌潭翻了个白眼,无情地甩下三个字:   “不认识。” 第47章 家法伺候   “不...认识?”   卫重霄的表情十分精彩,但又不好多问什么,只好坐在凌潭旁边,一边默默地打量着那个男人。   那人看上去傻不愣登的,个子挺高,咧着嘴笑,一笑就露出那一排大白牙。他穿着飞行学员的制服,似乎是飞院的学生。   凌潭没打算让他俩互相认识一下,卫重霄也就没说话。只是坐在凌潭旁边安静吃饭。   这顿饭吃的,别提多尴尬了。   “凌哥凌哥,我真的再过几天就要去航空公司实习了!”   “凌哥凌哥,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呗,我有问题可以请教你吗?”   凌潭最后还是给他留了联系方式。但是没有回答连天珩别的问题。就在他们吃完饭,在饭店门口准备分别时,连天珩的脸上有几分失落,正想道别离去时,凌潭叫住了他。   “喂。”   “啊?凌哥?”   “连天珩,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相信你现在有飞上蓝天的能力,”凌潭平淡地说道,“如果你不服气,那就证明给我看。”   连天珩愣了愣,还是向他绽开了一个笑容:“凌哥,我会证明的。”   他走了之后,凌潭把胳膊搭在卫重霄肩膀上,与他一同走向停车场。卫重霄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打开车门坐进去。趁着系安全带的空儿问旁边的人:“你航校同学?”   “算是吧。比我低了好几届。”   “那也不小了。怎么现在还是个学员?”   凌潭摆摆手:“别提了。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主儿,我也不知道航校那会儿怎么就莫名其妙认识了他,反正他就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跑。这小子是个富二代,随时能回去继承家业那种。出来学飞纯粹就是寻求刺激——他们那圈子里玩什么的都有。”   卫重霄发动了车子,闻言低低笑了笑:“当初你骗我的时候,可也是这么说你自己的。”   凌潭瞪了他一眼:“那能一样吗。我当时就跟他说,你如果只是来玩玩的,那赶紧玩够了该干嘛干嘛去吧,自费学飞当爱好都行,别来祸害民航业。结果没过多久,他果真出错儿停飞了。”   “但我刚刚看着,他也不像那种富家纨绔子弟,挺普通一个小伙子。”   “可能变化也挺大的吧,”凌潭支着脑袋去看窗外,“从他停飞我们就再没联系过,谁想到他居然生命力这么顽强。”   “反正你看人一直都挺准的。你看何小之就知道。”   凌潭把头转过来,笑盈盈地问他:“是吗?那你也挺准的,你说说我这个人怎么样?”   卫重霄趁着红灯从兜里翻出一颗棉花糖,剥开塞进他嘴里:“你觉得呢?”   凌潭马上抗议道:“太甜啦!”   卫重霄俯过身去,重重地亲在他嘴唇上,愣是用舌尖把那发软的糖卷了回来,然后又在那唇瓣上啄了一下:“你是为天空而生的。”   “哎哟,”凌潭叫了一声,强行掩饰发红的脸,“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说话啊。”   他摊开手,示意卫重霄再给他一块糖:“我觉得还挺好吃的。”   卫重霄却踩下了油门,摇了摇头:“不给了。犯错误还想要糖吃,没点自觉。”   凌潭:“?”   他见卫重霄没什么表情,好像为着什么事生气似的,忙凑过去问:“不是,我犯什么错误了Captain?你说来让我听听?昨天中午做饭多放了勺盐?嗯?前天上机前对乘务组新来的小姐姐笑了?还不对啊,那...大前天那个找我要微信号的地勤姑娘,我实在没辙了就给了,这也不能怪我啊。”   卫重霄一脸黑线,愣是黑着脸到进来家门都没再理他。   凌潭靠在卧室门口,看着他把制服脱下来换居家服,试探着开口道:“难不成是上周我把你制服衬衫扣子洗掉一颗被你发现了?”   卫重霄:“......”   “哎哟我的祖宗,你快告诉我怎么了,我犯什么错了,我肯定改!”   卫重霄一挑眉:“肯定改?”   凌潭立马表决心:“肯定改!”   卫重霄踱到他面前,恨不得要把他逼进墙角:“云际说要给你多少奖金,嗯?”   凌潭一愣:“什么?啊,你说这个啊...”   “说啊,他们要给你多少?”   凌潭犹豫了一下,迟疑道:“一百五十万。”   卫重霄直视着他的眼睛:“那你收了吗?”   凌潭躲闪着他的目光,打着哈哈糊弄道:“我以为你说什么呢,这也不是犯错误啊,我又没抢劫一百五十万,只能说明我视金钱如粪土,不过这些钱嘛我不到两年也赚出来了,到时候照样可以给你买——”   不过他也编不出瞎话来了,因为卫重霄根本没给他跑火车的机会,那人直接一把将他按在了墙上,颇有些审问犯人的架势:“那天谁跟我说,他不要什么荣誉证书荣誉称号,只给他物质奖励就行?”   凌潭没话说了。   “飞院讲座之前跟我说你是学渣,连作文也写不出来。敢问高中拿了三年奖学金的人不是你?又骗我了吧,嗯?”   他这一句一句上挑的尾音,那戏谑的神情,看的凌潭心里发毛,简直要窒息,只能败下阵来:“我错了我错了,Captain我错了,原谅我吧,我再也不犯了。”   “瞎话说来就来,嘴上没个把门的。”卫重霄不轻不重地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哎呦,”凌潭捂着头,“不敢了不敢了不敢了,真的没有下次了!”   卫重霄松开了他:“这可是你说的,记好了。再有下次家法伺候。”   终于被放过了,凌潭连忙声声应道:“嗯嗯嗯,一定一定,再说瞎话我就是孙子。我掌嘴。”   卫重霄无奈地笑,任他去了。   说实话,凌潭再怎么说自己浅薄,他也是卫重霄见过最不在乎物质生活的人。他再怎么表现得轻佻薄情,他也是卫重霄见过拥有最厚重灵魂的人。从那次盲降过后,卫重霄就透过那副皮囊,看见了专属于凌潭的那份稳重,那是把责任深刻于骨子里,在心上千锤百炼才能淬炼出来的。   凌潭朝他抛了个飞吻,正要走向客厅,突然觉得有个不明物体向自己飞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摊开一看,原来是一块棉花糖。   他又转回头去,看见卫重霄正冲他淡淡一笑。   “以后都乖乖听话,每天都有糖吃。”   -   入秋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等到放国庆长假时,气温骤降了小十度。但外出旅行的人依然多了起来,简直快成为一场小型迁徙。而到了这个关头,几位机长们正是忙碌的时候,航班组排的很紧,基本上小长假就是在机场、在去机场的路上、在天上度过的。   裴先生天天在微信群里哀嚎,说自己要再看航图,至少得少活五年。   但是云际双巨头完全没有丝毫不适,甚至像新婚小两口一样,只要一个有班,另一个绝对会出现在他方圆一米内,直到目送他上机。   所以凌潭飞到第四天的时候还没觉得累,反而元气满满,满脸散发着被爱情滋润出的柔光。   当他发现自己的计划单上的机组成员写着何小之的名字时,这种兴奋更到了一种诡异的程度。   何小之刚过了测评,到了第二副驾驶二阶段。这还是他第一次跟作为副驾的何小之一起飞正式航线。   凌潭眉飞色舞地与何小之击掌:“哟,何小小,合作愉快呀。”   何小之一身制服,领带系的很正,衬衣上一点褶子都没有。一头干练短发压在帽檐下,一丝不苟,和几个月前凌潭第一次见到的她,已经判若两人。她眼中的幼稚已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日益增加的稳重。   她就那么直直站着,眉梢眼角还带着些许象征年龄的稚气,但她的身姿是那样挺拔,像一棵小松树,似乎永远不会被压弯了腰。   凌潭突然间就想到了“英姿飒爽”这个词。   他故意交代何小之一个人去做航前检查,自己在一旁默默看着。他看见何小之跟乘务组交代任务,讲话很清楚,也不再畏缩。对飞机的每一步检查都细致而富有条理。凌潭跟在她身后走进驾驶舱,一边圈画着手里的飞行计划,一边夸赞道:“不错啊何小小,我看你是真练出来了。”   何小之脸一红:“没有啦凌哥,我跟你们还差的远呢。”   “继续努力吧,我一直都特别看好你,争取早日追平你卫哥的高度,”凌潭放下计划单,开始算荷载,一边说,“行啦,咱们该走啦。今天应该碰不上流量管制,能按时起飞。”   看着何小之那张年轻而富有朝气的脸庞,连带着凌潭心情也格外舒畅。以至于他操纵推出时,跟空管联系的声调都带着笑意。   “云际259,联系地面121.9,再见。”   挂上自动驾驶,凌潭戴上墨镜,靠在椅背上,十分惬意。何小之见他开心,便也打趣道:“凌哥最近好像一直都特别开心,是因为工作顺利家庭美满嘛。”   “可不是,”凌潭侧过了头朝她灿烂一笑,“你卫哥可会疼人了。”   他跟卫重霄的关系没有刻意掩饰,也没有故意昭告天下,只不过现在大家都默认了这件事,毕竟这两个人只要并肩走在一起,脸上就写着“般配”两个字。更何况他俩是在一起过命的感情。   何小之一脸我很懂的表情:“哦~这恋爱的酸臭味,我羡慕了。”   “有什么好羡慕的,缘分天注定,这种东西急不得,该来的时候就该来了。你现在不如抓紧时间搞事业,等到缘分来的时候,你也不着急了,家庭事业两不误,顺理成章的事。”   何小之点点头表示百分百的认同。   下机的时候,凌潭一点都没觉得累,望着那方碧蓝的天空,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就拽着何小之上机场旁边的商店血拼去了。   何小之其实并不想在国庆期间去领略人潮的拥挤,但是她的凌哥自听说这个南方小城市盛产手工制品,便说什么都要去那个人满为患的小商铺里买点东西。   何小之勉强挤进去时,正看见凌潭拿着一个车内挂的手工平安符细细端详,良久从人群中挤出去排队结账。何小之费劲地走到他身边,问道:“凌哥,挂车里吗?”   凌潭挑眉一笑:“送给卫重霄。”   “诶?那哥你车里不挂吗?”   凌潭手里捋着平安符上细细的流苏:“不挂,我要这东西干嘛。那些什么命啊老天保佑啊,我都不信。”   何小之特别疑惑地看着他。   “但给卫重霄就不一样啦,我希望他好好的,只要他好,哪怕这些玄乎的我也可以信。”结完账,凌潭甩着那个小吊坠艰难地挤出小商店。   何小之并肩走在他身边,奇道:“凌哥凌哥,我听裴哥说你之前囤了好多好多给卫哥的礼物,你为啥一直不送呀?”   “你说那些啊,我只是习惯了看见什么好的东西就买下来,至于为什么不送,”凌潭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把平安符揣进兜里,“是因为我在等。”   “啊?”何小之傻了。   凌潭看了看手里的平安符,笑道:“可能这是一种很奇怪的仪式感,我一直在寻找一个我一眼就看中的,最适合送给卫重霄的礼物。但是很不巧,我到现在都没有发现这个礼物,只能越囤越多。”   何小之咧开嘴一笑,朝他眨了眨眼睛:“凌哥,这也是得靠缘分的嘛。”   凌潭的声音很轻柔:“反正我有的是时间等。”   他知道,他跟卫重霄的日子还长远的很。 第48章 凌霄   “还有没有天理了!卫重霄!我真的有不起你这号兄弟!”裴弘的哀嚎声响彻整间屋子,他义愤填膺地手指着卫重霄,“你再惯着他!他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特么孩子都没有这么惯的!”   “我哪惯着他了?”卫重霄动作优雅地将一块热腾腾的红薯剥了皮,随手放进了凌潭碗里,“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怎么说的跟带孩子似的。”   裴弘气的手直发颤,哆哆嗦嗦地指着那块落进凌潭碗里香气扑鼻的红薯:“还说没惯着!”   凌潭就坐在旁边得意洋洋地看着裴弘,趁着卫重霄不注意还朝他做了个鬼脸。   裴弘看着凌潭那副嘚瑟的样儿,再看看卫重霄无条件的纵容,气的快背过气去。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求他他都不会踏进这个家门一步!   他愤愤地捋着朝他哒哒哒走过来的小云的毛,不爽到快要喷火。   本来放个假吧,恶魔机长难得打电话问他要不要过来吃饭,他想着有现成的饭不蹭白不蹭,谁知一进门就看见卫重霄围着个围裙,一手拎着锅铲,静静地与他对视,俨然一副家庭煮夫的样子。   而这个房子的另一位男主人此时正戴着个头戴式耳机,打游戏打到飞起。他整个人都躺在了沙发上,一条长腿大咧咧地搭在沙发背上,沙发布罩被他蹭的已经移了位,边上一个摇摇欲坠的抱枕挣扎了几秒终于掉在了地上。   “......”裴弘头上有一排乌鸦飞过。   他指指沙发上的凌潭,小声问卫重霄:“他听得见吗?”   卫重霄摇摇头:“听不见,你要说什么容易得罪人的话就赶紧说。”   裴弘深吸一口气:“我抗议!他是视力退化了吗连我这么个英俊潇洒的帅哥进门都不打一下招呼——我说兄弟你再这么堕落下去就一定家庭地位都没有啦你甘愿当一个家庭煮夫吗他怎么能连床都不愿意下啦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吗这是——”   “说完了?说完了进来坐吧,”卫重霄像看智障一样和蔼地笑道,“我们做饭有分工,今天正好是我做。你要饿先去茶几下面的筐里翻点零食吃。”   裴弘眼睛一亮:“老卫我就知道你还是爱我的!”   “不,”卫重霄凉凉地答道,“我只是在想,吃能不能堵上你的嘴。”   “......”裴弘呆滞地坐在沙发上,一扭头又对上了凌潭那双黑溜溜的眼珠,那货不知什么时候摘了耳机,大发慈悲地从沙发上爬起来给裴弘腾了个地方。   “Captain今天买了你爱吃的烤红薯,说你们上航校的时候你天天喊着吃,”凌潭翘着脚坐在沙发边上,笑嘻嘻地盯着他,“但是现在你已经失去你的红薯了。”   现如今梦中情薯果真落在了敌人碗中,裴弘挥着拳头叫道:“这是对单身贵族的藐视!你们狗男男欺人太甚!”   凌潭看着裴弘已经濒临崩溃,心想这傻孩子再逗就真该疯了,于是拿起另一块红薯剥好皮放进他碗里。地主家的傻儿子果然乐呵呵地一笑,不计前嫌地吃了起来。   凌潭也不意再逗他,便聊起了正事:“说来,这几天飞行大队有个老机长要退了,这次也该轮到你了吧?”   “我做也做了,该不该的,剩下交给命就行,三十多岁要能混上个机长,那可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裴弘咬着筷子尖说道,“我可不是天选之子。”   “谁是天选之子呢?谁都不是。”凌潭轻轻地回答道。   裴弘一愣,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你说得对,谁都不是。”   裴弘这人就是安静不下来,吃着吃着突然又“欸”了一声,然后掏出了手机:“你们肯定没看,现在网上有一篇介绍你俩事迹的文章,点击量都上亿了,我觉得写的很不错。”   卫重霄接过他的手机,凌潭探个头过来看,刚看见个标题就十分兴奋:“哎哟,这个标题我喜欢,‘遇风尘之会,必有凌霄之志’,这说的不就是咱俩吗?”   卫重霄微微一笑:“我很喜欢这个词。”   凌潭却突然开始玩味起了这个词语:“凌霄,凌霄,哎,我也喜欢。”   裴弘:“......”   他重点在文章内容好吗!!谁要这二位大神去纠结什么题目不题目的啊!!   他怒指着卫重霄:“瞧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都甘愿屈居人下了!”   谁知道卫重霄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淡然一笑,十分友好地掐住裴弘的后脖颈:“你说什么呢?”   凌潭则朝着裴弘倨傲地抬起了下巴,一脸胜利者的骄傲。可怜的小裴快要窒息了,只能弱弱地反抗道:“看着吧,卫重霄,总有一天你会彻底失去在这个家里的地位...”   吃完午饭,他们把裴弘送出了家门。前一阵子卫重霄他爸妈给拿了点上好的养生茶来,卫重霄还给裴弘带了一盒走。送走了那人,他一回身,看见凌潭又躺回了沙发,腿勾着沙发背,整个人以一种奇异的姿势挂在软垫上。   “要午睡么?看你有点困。”他走过去捏捏那人的鼻子问道。   凌潭说着就打了个哈欠:“你陪我。”   卫重霄无奈,跟着他一起进了屋,随手拉上窗帘。家里的窗帘选的是薄纱款,白天时即使拉上也会有光透进来。整个屋子半明半暗,十分适合蜷在床上闷头睡大觉。   卫重霄陪他躺在床上,凌潭一个劲往他身上扑,扯都扯不下来。卫重霄只好随他去,一只手环着他的腰,腾出另一只手拿起手机定了个闹铃,然后小声说道:“你这几天夜班多,休息的不好。睡会儿吧,我定闹钟了。”   凌潭“唔”了一声以做回应,手上却不松劲儿,差点勒的卫重霄喘不过来气。   自从他们复合之后,卫重霄已经习惯了他这种睡眠姿势,也习惯了自己大型抱枕般的存在。可能是之前那些经历让凌潭真的很没有安全感,他夜里越睡不安稳,抱他抱的越紧,似乎要时刻确认身旁的这个人是存在的。   那些一个人的,看不到尽头的日子,他是怎么度过的呢?   “Captain,”凌潭突然叫他,打断了他的思绪,“上次你还给我唱了摇篮曲,你能再给我唱一遍吗?”   卫重霄果断拒绝:“不唱。过这村没这店了,我唱歌又不好听。”   “你唱一个呗,唱一个又不会掉块肉,”凌潭凑近他的脸,那双眼睛简直顾盼生辉,“你给我唱,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   卫重霄一挑眉,一个往前抵上了他的鼻尖:“哦?你要答应我什么条件?”   凌潭想了想,颇有些失望地往后撤了撤:“我好像...还真的没有什么能给你的。”   卫重霄扣住他的后脑拒绝他再往后退,并不温柔地在他嘴唇上咬了一下:“别想了,快睡。”   凌潭听话地闭上眼睛,果然听见了那道熟悉的声音轻哼着响起。   “月儿明风儿静,   树叶儿遮窗棂啊......”   哼唱完一遍后,卫重霄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在他耳边轻轻说:“我要你答应我,对自己好一点,就算在外面一个人也要照顾好自己,爱自己。快睡吧,我在呢。”   凌潭眯着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不过他没等到闹铃响起就先醒了过来。睁开眼时,正看见卫重霄眨着眼睛盯着他看。   凌潭那股醒来后的迷糊劲儿瞬间烟消云散:“卧槽!你不会盯着我看了快一个小时吧!”   “......”卫重霄没回答他的话,只是默默地用目光勾勒着眼前人的轮廓,那眼神中的爱意毫不遮掩地迸发出来。   凌潭从没有想过自己这一辈子里,还会有人用这种眼神看他,心里一阵发痒。久了又被卫重霄看的发毛,凌潭索性直接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在卫重霄颈间玩命地蹭。   “你干什么啊,嘶——”卫重霄被他扑了个正着,手握住他的腰,奈何那人还不老实,跟牛皮糖似的黏在他身上,头发搔在他颈间无比的痒。   他抬手想推,结果凌潭一口咬在他脖子上,找着颈动脉的位置留了个无比明显的牙印。   “我警告你,别招我,如果你不想一整个下午都呆在家里的话,”卫重霄拎着凌潭居家服的后领,把他从自己身上揭下来,然后数落道,“什么毛病。”   凌潭一个翻身下床,差点踩到蜷在床边的小云,小云一个激灵窜到他怀里,于是凌潭就迷迷瞪瞪地抱着猫,趿拉着拖鞋往卧室外走去:“你答应我去看电影的。”   “没说不去,你收拾收拾,咱们来得及。”卫重霄走进卧室洗了把脸,然后换了身休闲服,再走进客厅时,发现凌潭还趴在窗台边上一动不动,不知道在看什么。   “着急的不是你?磨叽什么呢?”   凌潭微微侧过头,摸了摸鼻子:“我刚刚梦见打雪仗了。”   卫重霄笑了,把他搂在怀里的猫解救下来:“看不出来啊你,玩儿心这么大?”   “你说穆安什么时候会下雪?”凌潭指指外面阴沉沉的天空,“我在南方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雪。”   “现在才十月,早着呢。你很喜欢雪吗?”卫重霄说道。   “是啊。”   在穆安第一次看见下雪时,他开心的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子,跑到冰天雪地银装素裹的世界里拍了很多张雪景,一股脑发给凌渊。大哥直接反手给他回了个视频电话,看着他在雪地里疯跑。   虽然凌渊只比他大了三岁,但是这个哥哥从小就表现得比他成熟懂事,反而像是年长了很多的兄长。   “哥,有时间你过来找我,这么美的雪景不看可惜的!”   “行啊,”凌渊在那头笑了,“是不是还要我陪你打雪仗啊?”   “那当然了,必须打!”   “我现在可玩不过你,你们航校那都是军事化训练的。”   “那你也得来!”   “行行行,听你的。”   凌渊有点近视,凌潭到现在都能记得凌渊推了推眼镜,朝他笑的模样。   “我等你来啊哥!”   后来他们各忙各的,忙过一阵子后凌渊也的确来过穆安,但没有一次赶上了冬天下雪。   凌渊再不会有机会看到北城的雪了。凌潭总是在想。而他这一辈子,也再没有可能等来那个陪他看雪的人了。   少年时期唯一理解他爱护他,把他那份努力与执着视若珍宝的那个人,如今已经与他相隔了生与死的距离。   “那过一阵子下雪了咱们去公园赏雪吧,”卫重霄的声音突然穿破了阴霾,在耳边响起。   凌潭微微抬起头:“我怎么觉得你不像有这种情调的人呢。”   “你喜欢啊。”   凌潭发散的眼神终于定定地定格在卫重霄身上,幽黑的眸子里似乎有坚冰在融化。   他看见虚空里凌渊的身影在渐渐消失,他正想去追,却看见兄长转过身来,无比温柔的笑了,并指指他的身后:“小潭,去吧,你要一直往前走。”   凌潭猛地回过头,发现卫重霄正站在不远处,身后是一片辽阔湛蓝的天空。   这是卫重霄,他拥有这个人。   “那好啊。”凌潭回过神来,望着远方的天,微微勾起了嘴角。 第49章 玄之又玄的东西   傍晚正是上班族休憩的时光,商场里的人很多,许多年轻小情侣牵着手慢悠悠地散步,或是买上两张电影票享受一下闲暇时光。   这时凌潭拽着卫重霄的胳膊,风风火火地闯到电影院的检票口,把人家工作人员吓了一跳。   “让你早点出门,你磨蹭,晚了吧你又着急。”卫重霄刚刚差点让他拽一个跟头,嘴里数落着他,眼里却还含着笑。   电影是个文艺片,本来凌潭嚷嚷着要看恐怖片,被卫重霄黑着脸截了胡。所以他现在只能窝在影院的软椅里,看着荧幕上的青年男女你侬我侬地谈恋爱,暗暗地犯困。   “你是我的心中挚爱,”青年握着心爱女子的手深情说道,“但...我不得不离开你。”   “怎么这样呢,他以为这样就是对女主好了吗?”凌潭评论道。   卫重霄:“......”   影片放映到一半,青年与爱人相约在夜晚的花田,青年神秘地摊开手掌,掌心处有萤火虫闪着光亮飞出,围绕在两人之间,美好得仿若梦境一般。姑娘痴痴地心想:“我得到了世间最美好的爱情。”   “我觉得咱们在天上谈恋爱才真的牛逼,比他们这个什么萤火虫厉害多了,咱们才是最美好的爱情,谁都比不上。”凌机长凑到卫重霄耳边如是评价道。   “...你话真的好多。”黑暗中卫重霄一挑眉,眼中闪着调侃的光。   凌潭瘪瘪嘴,不再说话了。而不出十分钟,卫重霄感到自己的肩头一沉,而凌机长已经不负众望地睡着了,呼吸悠长。整张脸庞被荧幕的光线映的忽明忽暗。   “......”卫重霄没憋住笑出了声。   这人,还出来约会呢,一言不合就睡算怎么回事儿。   等到电影散场了,凌潭跟定了闹铃一样准时醒来,看见周围的姑娘们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头上冒出了几个小问号。   “悲剧。”卫重霄言简意赅道。   “哦~”凌潭笑了,在一众抹眼泪的人潮中显得像个二傻子,“我可能不太适合看电影,一关灯就困,咱们走吧!”   卫重霄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晚上想吃什么?”   “我不想在外面吃了,回家好不好?我想吃你做的油焖大虾了。”凌潭搂住卫重霄的胳膊,顺着他的手臂一路摸下来,然后勾了勾他的手指。   “行,你说回家就回家吧。”卫重霄无奈的表情更深了几分。   能有什么办法呢,自己认定的祖宗,还不就得供着。   于是他们复合之后第一个传统意义上的约会,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夭折了。电影啥都没记住,还差点收获了男朋友留在衣服上的一摊口水,也没吃到什么大餐,最后两个人挤在厨房里油烟漫天地做着油焖大虾。   卫重霄把大虾放进锅里时,一股油烟升腾着扑面而来,呛得他差点睁不开眼睛。他伸出手,示意让旁边的凌潭给他挽挽袖子。凌潭一边卷着他的袖口,一边抱怨着“这个抽油烟机怎么也不行了,改天找人来清理一下吧。”   卫重霄突然觉得,生活就应该是这样的,带着浓浓的烟火气息。纵然他们俩人生的前三十年,都在为翱翔于那片天际而不懈奋斗,如今却都觉得,这样踏踏实实地行走于地面,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他们在广阔的天空追梦,也在这无垠大地上寻找到了自己的一盏灯火。   卫重霄做完几道菜,把盘子端到餐桌上,示意凌潭过来吃晚饭。凌潭看见那香气扑鼻的大虾,一双桃花眼都在放光。   “再这么吃下去,多年的健身成果就要泡汤了吧?”卫重霄调侃道。   “泡汤了你也得喜欢,”凌潭斜睨着他,“难不成你看上的是我的皮囊?”   “......”这可真是一道送命题。   卫重霄懒得理他,“咚”的一声把一盘炒三丁摆在他面前,示意他赶紧吃。   凌潭嫌弃地摆弄着那盘里的胡萝卜丁:“裴弘说你惯着我?你哪惯着我了?这要是按言情小说里的套路,你现在就应该满怀爱意地帮我把不爱吃的菜挑出来。你看你不挑也就算了,还故意放这么多!”   卫重霄一挑眉:“那我不光放这么多,我还逼着你吃。快吃,胡萝卜是明目的,小树都吃,你都多大的人了,没人惯你挑食的臭毛病。”   凌潭没话说,只能在卫重霄的目光下把胡萝卜全都挑着吃了。   秋冬之时天黑的很早,他们不过刚吃完晚饭,外面就已经繁星点点。二位机长觉得今晚的夜色很不错,索性收拾完厨房就搬了两个小马扎到阳台上看星星。   夜风有点冷,凌潭裹了个大棉袄,紧紧贴着卫重霄取暖。卫重霄享受着这份宁静,片刻开口问道:“明天有什么想做的吗?”   “唔...云际的秋招是不是开始了?咱们去面试那块看看好不好。”   “行啊,我跟领导说一声。你怎么突然想看他们招飞了?”   凌潭半张脸缩在衣服里,声音含含糊糊的:“多看看年轻的脸庞,追忆一下我逝去的青春。怎么了?你有意见?”   卫重霄摇摇头表示没有任何异议。   凌潭很满意,更加得寸进尺地靠在他身上,恨不得上半截身子要躺在卫重霄腿上。   深秋里的夜晚愈发静谧,凉风习习。他静静地仰着头,看着天上的繁星点点。   “Captain。”他叫道。   “嗯?”   “那个是不是启明星?”   “好像是的吧。”   “他们说逝去的人会变成天上最亮的星星,一直默默地关注着你。”   闻言,卫重霄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也会一直一直守护着你,陪伴着你,哪怕只有夜晚一点点微弱的光亮。”   “哎...我之前可想都不敢想,有朝一日我还可以拥有这样的生活。”   卫重霄俯下身去贴着他的额头:“哪样的生活?”   凌潭轻笑,吻上他的脸颊:“太幸福了。”   两个人贴在一起腻歪了半天,最后卫重霄推推他:“风大了,回屋吧,别感冒了。”   凌潭站起身,拎起小马扎,拉开阳台的玻璃门,一边问道:“Captain,我想跟你环游世界,你愿意吗?”   卫重霄回过身,看着他发亮的眼睛:“嗯?”   “在我上高中的时候,我就在想,当飞行员多好呀,不仅可以离天空那么近,还可以飞到各种各样的地方,好好欣赏一下这个世界,”凌潭踏进客厅,把小马扎放回屋里,一边说道,“后来我觉得我简直是在白日做梦。可是现在想想,这个梦似乎是完全可以实现的,而且还超出了我的预想。”   “怎么说?”卫重霄从后搂上他的脖子,眼底含笑。   “你这人明知故问,”凌潭在他额头上轻轻撞了一下,“现在可以跟爱人一起去环游世界。”   卫重霄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唇边的笑意抑制不住地蔓延开来:“刚复飞事儿有点多,等忙过了这一阵的,我想办法把咱俩调到一个机组,到时候你就满世界飞吧。”   凌潭心里蓦地一动:“那感情好。”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对自己的未来抱有如此热烈的期盼,好像每一个未知的明天,每一次朝阳的升起,都带着新生的气息。   -   云际航空的秋招在全国各个地区陆续展开,穆安本地的招飞计划也早已经启动。   而他们两个就挑着初检的时间,来到了招飞的现场。   年轻的学生们得知7·29紧急迫降事件的二位英雄机长要莅临现场,简直在会场内引起了一场小骚动。   凌潭慢了半步跟在卫重霄身后,他本来是想随便过来看看的,没想到居然能引起这么大的关注度。   招生办的负责老师姓王,王老师看见他们来了,忙站起身来挨个跟他俩握手,一边笑道:“今年来招飞的高中生比往年都多。这政策稍一改变,扩大了女生招生人数,女孩儿们也成群结队地来,哎呀,孩子们都有个飞天梦。”   他话音刚落,就有个高挑的男生拿着资料站在了桌前,将报名表递到了桌上。等到简历被审核完,王老师示意他去对面的屋子里做验光初检。   男孩转身离开时,卫重霄听见他对他的同伴小声说:“诶诶,那个就是凌机长,我听别人说,迫降完公司要给他上百万的奖励,他一分都没要。”   他的同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么厉害的么!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视金钱如粪土的人!简直人生偶像啊!”   两个小伙子窃窃私语着走开了。卫重霄下意识地去看旁边的凌潭,那人正支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那络绎不绝的人群。   卫重霄心里一阵发酸。正如凌潭自己所说,他不是那么高尚的人,这种合理的奖励没必要拒绝。他只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   曾经的凌潭,虽然口头说着不在乎,但落到行动上,却凡事总要跟他争个第一,像头好斗的雄狮。现如今呢?如今他依然招摇行事,但亲近的人一看便知,他的骄傲早就碎了一地,捡都捡不起来。   现在和他一起走路时,凌潭总喜欢落后半步。同坐在椅子上,凌潭要将小半个身子隐在他身后。这些举动是无意间的,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但他的的确确,是在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避开别人的目光。   “怎么样?追忆到你逝去的青春了吗?”卫重霄揶揄着问他。几乎每个来招飞的学生都得凑过来跟他俩说几句话,凌潭脸上的笑都快僵了。   “当然有,你看这一张张富有朝气的面庞嘛。”凌潭伸展了一下坐的酸了的腰,站起身去初检的房间里看了看。   临走前,通过了初检的学生们又层层把他们围在了中间,差点他俩都没能脱离开那个“包围圈”。   “卫机长凌机长!你们是我的偶像!我会一直向你们学习的!”   看着孩子们恋恋不舍的目光,甚至都有学生想掏出纸笔来让他签名了。凌潭摆摆手,笑道:“我俩也就比大家大个十来岁,不用搞什么偶像崇拜哈。大家呢,想飞,就一定要勇敢地去飞,只是记住一句话,为什么我们总要逆着风起降呢?因为只有逆风的方向才最适合飞翔。”   卫重霄还在与激动的孩子们一一握手,不停地嘱咐着:“坚定了内心就不要退缩,好好飞。”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开心,那一部分连初检都没有通过的学生们垂头丧气地告诉他:“卫机长,我这个飞天梦做了十几年了,没想到我连初检都过不去。”   卫重霄拍了拍他的肩头:“的确不是所有人的身体条件都适合飞行。但你也不能就此消沉,既然热爱那片天空,你就可以用其他的方式去触摸它。如果你的志向真的就非民航不可,那不如选择空管或者其他职位。飞行也许看起来光鲜亮丽,但事实上机场的每一个职位都至关重要,缺一不可。”   那男孩依然哭丧着脸,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招飞现场。   最后学生们欢呼着簇拥他们两个离开。在回家的车上,凌潭突然开始感慨:“最近总是在给年轻人们灌输鸡汤。现在我真觉得梦想这个东西啊,真是玄之又玄。”   卫重霄把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就好像你不是年轻人了一样。”   凌潭正要说话,突然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都没看来电显示就接了起来。   “喂?哎成礼,你说。”   “机长我现在正在北城这边呢,那个养老院建的差不多了,你有时间要不要过来看看?”   凌潭心里一喜:“哎哟,好啊!我想想我啥时候有时间,我一定过去!”   挂了电话卫重霄斜着看了他一眼:“有事儿了?”   “是啊,好事儿,”凌潭咧嘴一笑,“但是不告诉你。” 第50章 完了 醋了   得知北城的养老院已经建起来了,凌潭高兴的不得了。恨不得马上赶过去看看,可惜这个电话来的不是时候,他正好飞起了新一轮的航班组。   可就当他搭着卫重霄的便车,哼着小曲儿从停车场踱到签派室时,就看见了一个最不想看见的身影。   连天珩看见他,眼睛都在发亮:“凌哥!”   凌潭条件反射的一扭头,目光对上那个傻笑着的人时,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我说了我会来的,凌哥,”连天珩咧着嘴笑,“我来实习了,领导说安排你做我的教员。”   “谁特么要做你教员,”凌潭不客气地回嘴道,“你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说完他就拉着卫重霄走了。   休息室里,两个人同样左手拿着飞行计划单,右手拿着航图,目不转睛地研究着那两张纸。良久卫重霄随口问道:“那孩子究竟怎么你了?从没见你这么烦过谁。”   “孩子?!”凌潭瞪大了眼睛,“你看看现在来云际实习的学员,哪一个过了二十三岁?!他今年都二十七了!啧,我二十七的时候都升机长了......”   卫重霄无语道:“你能不能说重点。”   凌潭放下手里的航图:“我说,他当年那股玩世不恭的劲儿,我怎么看怎么不爽。在教练机上玩花活儿,差点害的教员和他一起机毁人亡,结果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我给你们赔点钱总行了吧’,当时给我气的直接揍了他一顿。”   “但人是会变的,他既然能来云际实习,就说明他有所改变了。”   凌潭伸出一只手杵他的脑袋,佯怒道:“你既然这么看好他,那这个人你来带!”   卫重霄摊手:“我不,我刚带完何小之就快被折磨疯了。祝你好运吧!”   凌潭:“......”   最后他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个残忍的事实,也就是屁股后面黏了个傻大个。只要他上机,那货就得跟着,倒也不吭一声,只是拿个本在那记记记。   曾经凌潭对连天珩的态度已经到了恶劣的程度,一看见这个人就生理性反感。现在冷眼看着他的样子,心里的疙瘩倒也解开了一些。   或许人是真的会变的呢?   “喂,”下机之后凌潭叫住了他,“你都二十七了,还是个捧着怕掉了的小少爷,就这么跑出来,家里没点意见?”   连天珩潇洒一笑:“我爸天天想揪我回去管公司呢,不过我才不理他,我有的是想继承家产的堂哥堂姐。”   凌潭嗤笑了一声,表示自己并不是很想相信这个人的任何一句话。   他正想走,发现连天珩还跟着他,只能不耐烦地朝他挥挥手:“滚滚滚滚滚,别让我看见你!你赶紧想办法跟上头谈谈,我才不想天天看见你。”   连天珩没辙,凌潭打发他的意图太明显,只能瘪瘪嘴转身离开。   “喂!”凌潭语气不善地叫住了他,“我对事儿不对人,你要是真卷土重来了,就想办法证明给我看。不然在我心里,你就算奔三十了,也是个屁事儿不懂的毛头小子,还不如赶紧回家继承你的家业去。”   连天珩闻言站住了脚,知道这是凌潭在向他让步,他扭过头灿烂一笑:“我知道的凌哥。”   凌潭有点别扭,想跟他发火又没有理由,只能嘟囔着撂下一句:“回去记笔记,明天上模拟机考核。”   何小之近些日子觉得他的凌哥简直像换了个人,又仿佛被卫前辈附了身。她每天都能看见凌潭和连天珩从航站楼走过,而连天珩不是在挨骂,就是在准备挨骂。   “昨天抽查你的理论,没过的部分回去背没?你这个脑袋是木头做的么?这点东西都背不下来?”   “哎,凌哥,我这成绩比起同阶段的学员已经不错了好嘛。”   凌潭瞥了他一眼,嘲道:“是,是不错,有在进步,比上次你带着一机人撞了山好多了。”   这句话咋似曾相识呢?   何小之偷听了半天,她想想当时凌潭带她上模拟机的场景,又想到那个新来的姓连的倒霉蛋,突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   原来她凌哥凶起来也这么吓人,而且那神态,简直就是另一个版本的卫重霄!   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凌潭被连天珩缠了一个多星期,已经烦的直上火。那货真像个牛皮糖似的,怎么骂都骂不走,生命力极其顽强。   晚上卫重霄来接他回家,正好瞧见连天珩笑容满面地跟凌潭道别。   卫重霄觉得就这么无视人家也不好,毕竟他们已经见过了,便摇下了车窗向他挥了下手致意:“你怎么回家?”   连天珩看见他可高兴了:“卫哥好,我开车来的,这就走了。”   凌潭哼了一声,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不发一言钻进了车里。   车子渐渐驶离停车场,连天珩的身影已经被甩到身后,凌潭才开口道:“让他气的,我这觉得我得少活十年。”   卫重霄借着夜色,饶有兴趣地端详着他气鼓鼓的模样,笑道:“净说这些气话,也没见你真的不管他。”   凌潭拒绝他这种揭短的行为,没好气地撂下一句:“我这是职业道德,我就看着他什么时候闹够了被揪回家里去。”   卫重霄摇摇头一笑,不想再和他争辩这个,随口问道:“晚上想吃什么?”   -   第二天凌潭可算是腾出了时间,约好刘成礼一同到北城的涞南县看看那间名不见经传的养老院。   他们开车开了有一个多小时,又在盘山路上绕了好几圈,终于停在了一个山沟沟里的小村子旁。   凌潭打开车门下车,脚踩在土路上,碾着石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远处几间破败不堪的红砖房挤在一起,墙上的窗户还漏着大洞,房门虚掩着,脆弱到仿佛再受到点冲击就要整个掉下来。   虽然他是小县城出身的人,但的的确确也没有见过如此这般穷困潦倒的人家。   他微微皱了眉,跟着刘成礼一起往前走。刘成礼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儿女都出去打工了,小孩子也都给带出去了,留下一村子的老人。”   村口的老黄狗闻声狂吠起来,凌潭绕过它,走到一户人家门前,凑到窗前看了一眼。   刘成礼叫住他:“别看啦,没人。”   凌潭疑惑:“嗯?那他们去哪儿了?”   刘成礼向右边的山路一指:“都在咱新建的养老院哪,大爷大妈们现在下棋下的可来劲了,一天都不出来。”   凌潭噗嗤一笑,立马小跑着往他指的方向去了。   其实山间的景色还是很美的,只不过现在是冬天显现不出来罢了。那树林没有一丝人工的痕迹,想必夏日里能在树荫下乘凉,听着蝉鸣声小憩。   养老院就建在山腰上,其实跟凌潭预想的还是有些差别的,那是一栋再普通不过的四层小楼,看上去十分不起眼,只不过比起村里的房子还是要结实多了。   凌潭撩开门口的大厚门帘,感到一股暖风铺面而来。他搓了搓手,听见旁边的刘成礼大嗓门喊了句:“李叔,我们来啦!”   不远处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应了一声,随后那个身影便出现在他们面前。   老人年纪不小,身上的衣装也很旧了,却是精神矍铄,红光满面。说着就热情地迎了上来,抓住凌潭的手握了半天不肯放。   刘成礼向老人介绍着凌潭:“李叔,这就是我跟您提过那个朋友,这养老院他也出资了的,只不过他工作太忙,好不容易腾出点空儿过来。”   “这个是村长李叔,今年七十六啦,但是人精神着呢!”   凌潭打第一眼看见,心里就特别喜欢这位长辈,脸上的笑容都收不住:“那我就跟成礼一起叫您声李叔啦!我叫凌潭,两点水的凌,潭水的潭!”   李叔忙不迭点头,脸上的皱纹都因欣喜而舒展开来。李叔和他们两个一起走进大厅,原本热热闹闹下象棋的老人们全都停了下来,仿佛看见自己的亲生儿子归来一般,一股脑把他们两个围在了中间。   凌潭和他们一一问好,手被握了又握,他看着那一双双苍老的眼睛中遮掩不住的兴奋,心里有点发酸。   老大妈们操着地方口音,纷纷感慨道:“真没想到还有年轻人愿意来陪我们哟...你瞅这个小伙子长得多俊!”   凌潭被当成国宝一般端详了半天,最后还是满脸慈祥的李叔打断了他们的赞叹:“小凌,你跟小刘在一起工作吗?”   “没有,我是民航飞行员,在南郊机场上班。”   他话音刚落,老人们就跟见了神仙一样惊叹起来,仿佛他是什么从外太空来的神奇物种。   “飞行员哪?那可不得老在天上飞着吗?哎哟,我这辈子连飞机都没坐过呢!”   “莫想到还有小娃娃乐意来看我们这些老东西,唉,多么好的孩子啊。”   刘成礼偷偷拿手肘一杵他,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没忍住笑了。   后来老人们留他俩一起下棋,杀了好几个回合,直到天色发暗,凌潭才发觉他们是时候走了。   “有时间再来啊!不过也别有负担,乡亲们在这里都好好的,你们两个要专心搞工作,不用老想着我们这些个老头子老太太。”李叔不听劝,直把他们送上了车,目送着他们离开。   “感觉怎么样?”在车上刘成礼问他。   “就是开心。以后我会常来陪他们的。”凌潭答道。   “好啊,看到他们笑了,我心里也得劲。老人家都太苦了,我们就尽可能让他们多享享福吧。”   “是啊。”凌潭侧头望向外面的山路,突然兜里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把手机拿出来,发现是卫重霄的短信。   [在哪儿?完事儿了吗?早点回家。]   想想时间正好能跟刘成礼一起解决了晚饭,顺便去看看樊盛。他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樊盛了。   于是他敲着屏幕回复了一句“知道了,没出去鬼混,晚上不回家吃饭了。”   刘成礼把着方向盘,扭过头瞥了他一眼:“终于追回来啦?”   “可不是么,费老大劲了。”凌潭笑道。   结果等他们好不容易开到了云上酒吧,刘成礼连酒吧的门都没踏进,就一个激灵差点没跳起来:“完了!我忘了我媳妇儿今天不加班,我得接她去啊!”   凌潭无奈地给了他一肘:“这你都能忘,赶紧去吧。”   刘成礼整了整衣领就要往外跑,刚跑出去没两步就回过头来:“不行啊机长,你没开车,我把你扔这儿怎么行啊!”   凌潭向他摆摆手,示意让他赶紧走:“我没事,你还怕我一个大老爷们回不了家吗,不行我叫卫重霄过来接我一趟。快走吧你,别让媳妇儿久等。”   “行嘞,那咱们改天见!”   凌潭笑笑,转过身推开酒吧的玻璃门走进大厅。晚上的酒吧人很多,但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吧台后的樊盛。   樊盛穿着身宝石蓝的薄衬衣,微微皱着眉头,正和他面前的人说着什么。   站在樊盛面前的那个男人身材高大,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樊盛得微微仰着头和他说话。   那个背影,凌潭想,怎么看怎么熟悉。   凌潭穿过人群踱到吧台前,每次在他踏进这个门时,樊盛就能一眼瞧见他,这回他都快贴脸上去了,樊盛居然一点没觉察到。   “嘿。”凌潭伸出手在樊盛面前晃了一下。   樊盛猛地醒过神来,而旁边那个男人闻声也回过头。一张熟悉的脸撞入视线里,凌潭差点给吓出毛病来。   男人此时没穿制服,再普遍不过的运动套装显得他像个学生,他眉目俊朗,笑起来还有几分青春的朝气。但那股子从内里往外冒的贵气却时时刻刻昭示着这人出身于什么样的家庭。   不是连天珩还能是谁。   凌潭满脸不可置信:“连...连天珩?”   连天珩显然也很惊讶:“凌哥?”   “你怎么在这?你们认识?”   连天珩咧出一排白牙:“何止认识呢。”   樊盛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嘴唇抿成一条线,冷冷道:“不认识。”   连天珩无辜地眨着眼睛:“我只是想请你吃个饭。”   “不。”   “那你看凌哥都来了,咱们一起吃个饭你就不尴尬了吧。”   樊盛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凌潭。他也不知道连天珩还能玩出什么幺蛾子,只能作罢。   这顿晚饭简直吃的暗波汹涌。连天珩一直扯着闲篇,而樊盛理都不理他,只顾埋头吃自己的。   凌潭完全蒙在鼓里,不知道这俩人为什么有了交集,也不清楚为什么他俩好像不大对劲。樊盛从来都是个好脾气的人,起码凌潭觉得樊盛脾气比自己好多了,他从来没见过樊盛这样对人爱答不理。   而两位当事人又似乎什么都不想告诉他。   等这顿诡异的饭吃完,已经快九点了。凌潭拿出手机想给卫重霄发条信息,却不防看到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几十条通未接电话和N条短信,全部来自卫重霄。   啊,忘了他把手机调成静音了。   划开通知栏,他冷不防又看到了一条系统通知消息:   [您有一条未发送的消息]   上面赫然是他那句“晚上不回家吃饭了”。   凌潭:“.............”   大概是山里信号不好,没发出去。   他感到背后一阵发凉,站起身跟那两个人解释了一下,举着手机把电话回拨过去,然后匆匆忙忙地往酒吧门外走。   这还没走出玻璃门呢,他就结结实实撞上了一堵肉墙。   嘶...这人还挺壮实的,撞得他腰疼。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凌潭想绕开那人往外走,那人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对他的道歉也没点回应。凌潭心想这人干嘛啊不就撞了你一下吗,于是抬起了头。   然后凌潭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卫重霄。那人穿着黑色风衣,身上还裹挟着冬日里的寒气,此时正挑着眉,一副看着待宰羔羊的悠然表情,靠在玻璃门的门框上,手臂交叉在胸前,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凌潭:“...................” 第51章 恶魔还是那个恶魔   厨房里“呲啦”的炒菜声终于停了下来,凌潭僵坐在沙发上,眼睛直直地看着厨房,阵阵香味争先恐后地往他鼻子里钻,但是他现在并没有心情吃饭。   卫重霄端着两个盘子走出厨房,只淡淡瞥了凌潭一眼,就把盘子放在饭桌上,瓷做的盘子与饭桌相碰发出一声脆响,那意思是“你可以来吃饭了”。   凌潭慢悠悠地蹭过去,拉出椅子坐下,低着头,偷偷觑着卫重霄的脸色。   没几分钟前,卫机长亲自开车把他接回家,凌潭甚至都没来得及跟樊盛连天珩道个别,因为生气的恶魔机长一拧眉转身就走,凌潭连他衣角都没拽到。   车上凌潭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解释,因为旁边那人的低气压实在太吓人了。直到进了家门,凌潭打开灯,发现饭桌上早已经凉了的晚饭,不得不感慨饭凉了他也凉了。   此时他抱着个饭碗,心不在焉地往嘴里扒饭,扒了几口就吃不进去了,咬着筷子尖发呆。   “想什么呢,”坐的离他八丈远的卫重霄突然伸长了胳膊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有什么事吃完饭再想。”   凌潭眼睛一亮,还以为卫重霄愿意跟他沟通了,放下筷子按住了卫重霄往回收的手,顺着指骨摸到指尖,还若有若无地蹭了下那手指上的戒指。   卫重霄面无表情地抽回了手,撂下句“我吃完了”,就站起身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凌潭:“.........”   真他妈完蛋。   谁能教教他如何哄生气了的男朋友?   凌潭郁闷地吃了几口菜,然后把盘子碗刷了,愁容满面地坐在沙发上托着腮帮子,和蹲在他面前一脸好奇的小云对视半天,最后无奈地一声长叹。   卫重霄这个人,温柔起来很要命,那张平日里严肃正经的脸带上几分笑意,无时不刻不在告诉你他很中意你。那眉目俊朗却气场沉稳的样子,放在古代特别像个出身名门望族却才华横溢的贵公子。   但他一生起气来简直油盐不进,瞬间能让方圆几里内降温十度,让人哄都不知道该怎么哄。   凌潭心里一阵阵发毛,在客厅里踱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终于决定去跟卫重霄好好聊聊。   他站在卧室门口,向旁边的小云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一副壮士赴死的表情按下了门把手。   卫重霄正靠在床头看着书,看见他进来只是抬了一下眼,随即就把他当成了空气。   “我...我内个什么...”凌潭慢吞吞地走到床前,坐了一个小角,摸着鼻子迟疑道。   “我真的有给你发短信!你看!真的是山里信号不好没发出去!”凌潭掏出手机调出发件箱放在卫重霄眼前。   “山里?”卫重霄终于放下了那本书,疑惑道。   凌潭一看没办法,终于还是磕磕绊绊地跟他讲了北城养老院的事。   凌潭一急,本来白皙的脸就开始泛红,卫重霄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心里默默发笑。没想到凌潭这个靠一张嘴游走江湖,骚话信手拈来的人,也有像现在一样着急地说不出话来的时候。   其实他根本没想生凌潭的气,他是完全相信凌潭只把樊盛当兄弟的。毕竟凌潭这人,别看他混的风生水起的,其实人际关系网无比简单,没什么谈得来的朋友,能有个樊盛让他多聊上几句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他也想让凌潭开心一点。   卫重霄向凌潭伸出一只手:“养老院?这是好事啊,为什么非得瞒着我呢,现在还缺钱吗?”   凌潭紧紧抓住那只手,答:“怕你觉得我脑子有坑。”   卫重霄笑了,把他拽过来,细细地摩挲着他的手指。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猜的。你一直不回家,我过去看看。”他没说他其实早把机场签派室准备室都找了个遍。   “那...你不生气啦?”凌潭试探道。   “我没——”   卫重霄话说到一半,就听凌潭扔在床上的手机嗡嗡响了一下,屏幕亮起,是一条短信。   [连天珩:凌哥,没事儿吧?]   卫重霄心想,怎么着,他还能把凌潭给吃了吗?   两个人正沉默间,一条短信又蹦了进来,这次赫然是樊盛的。   [樊盛:你还好吧?希望没有影响到你,有些事情过一阵子我再细细跟你说。]   卫重霄脸色肉眼可见地一黑,直接就要翻身下床。凌潭则迅速按灭手机扔到一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上去。   “你别别别别别!听我跟你解释,他——”   凌潭还没拽住卫重霄,就突然被一股大力掀翻在床上。卫重霄居高临下地压在他身上,双手按在他耳边,整个人几乎跨坐在凌潭身上,把身下的人锁的死死的。   凌潭都能清晰地闻见他身上清爽的沐浴露香味,是柠檬味儿的。   他心里猛地一跳,对上卫重霄戏谑的眼神,在心里默默为自己上了一炷香。   恶魔机长果然还是恶魔机长,本质上是没有什么改变的!   此时凌潭瞪着眼睛看卫重霄,这个男人在他视线里已经长出了小恶魔触角,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不怀好意”。   而卫重霄果然俯身去亲吻他的侧脸,一直流连到左耳处,用舌尖轻轻舔着那耳洞。   “卧槽痒啊!”凌潭眼泪都快出来了,想把卫重霄推开,奈何卫重霄占据了姿势优势,胳膊一用力就把他压的没法动弹。   此时低沉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   “我又想起上次你戴着耳钉去见樊盛了。”   凌潭一激灵,下意识辩道:“什么叫我见樊盛,那是同学聚会好吗!同学聚会!”   卫重霄一声轻笑,稍微抬起身子,注视着那人泛起水光的眸子。   凌潭把自己包装成混迹情场的高手,其实根本就是一纯情老少年,什么花哨的都完全不会玩,稍微调戏调戏就跟翻过身来露出肚皮的猫似的——   想着,卫重霄开始伸手解他的衬衣扣子。   凌潭闭上了眼睛,料想到了自己的结局,认命地躺平任由摆布。   卫重霄其实也啥都不懂,凭着本能和之前接触的经验在他身上四处点火,这个过程格外漫长,直整的凌潭快受不了骂他。   “姓卫的你要来就赶紧来,磨磨唧唧的干什么呢这是!”凌潭给了他一肘子。   “哦,忍不住了啊,”卫重霄如梦初醒般的停下动作,然后直起了腰,“那行了,正好。”   “?”   然后凌潭一脸懵逼地看着卫重霄翻身下了床,把衣衫不整的他丢在了卧室里,直直地走出房间,只带着笑意撂下一句:   “现在是你自我反省的时间,凌机长,可不要孤枕难眠哦。”   “..........”凌潭满脸黑线,抓起一个枕头就丢了过去,“卫重霄你妈的!滚!”   -   被摆了一道的凌机长很是不爽,但是又不能把脾气撒在自己男友身上,于是第二天上班时某位连姓男子就遭了殃。   今天凌哥的脸色比以往还黑,恨不得要把他脑袋给拧下来似的。连天珩暗暗的想。   以至于飞了Z省一趟来回,凌潭除了标准喊话,一句话都没跟他说,像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活火山。   下机的时候空姐Lucy笑着问凌潭要不要一起去喝咖啡,凌潭弯了弯眼睛,把连天珩丢在了身后,正要点点头跟她一起走开时,连天珩短促地叫了一声“凌哥——”   凌潭微皱了眉,停下脚步,对Lucy说道:“抱歉,我就不去了,下次哈。”   Lucy丝毫不在意,摆摆手就走了。   她走后,凌潭就面无表情地问:“有事儿?”   “我——”连天珩支吾半天啥都没说出口。   “找个餐厅,我正好也有事问你。”凌潭盯了他半天,最后撂下句话就扭头走了。   凌潭带着他去了机场平日人最少的一个餐厅。推开门暖风扑面而来,凌潭找了个座位坐下,哈了口气搓着手。今天他只套了身制服,穿的有点少,被冻的够呛。   “凌哥你很冷吗?咱们可以先点个热饮——”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凌潭叫来服务员点了杯卡布奇诺,又嘱咐人家“再打包一杯热可可,越热越好。”   良久凌潭抱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捂热了冻的发红的手。他沉吟了片刻,最后还是问道:“你和樊盛怎么回事?”   连天珩却一点都没犹豫:“没有什么,凌哥,我只是很喜欢他。”   凌潭感觉自己心里咯噔一下,好像听到天方夜谭一样,他瞪大眼睛,竭力压低声音:“你在开什么玩笑?你跟他熟吗?”   他一点也不想相信连天珩对樊盛有“那个意思”,不确定地问道:“你很欣赏他,是吗?他的确是个很沉稳的人。”   “不是”,连天珩咧嘴笑了,“是凌哥你和卫哥之间的那种喜欢。”   凌潭又觉得自己绷着的那根弦断了,他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你他妈别去招他!他和你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   “怎么就不是了,我们认识很久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连天珩的脸上有几分委屈,“凌哥,你从来不相信我。我说我是认真的,对于飞行我是认真的,对于感情我也是认真的。”   “你自己以前是什么样子你不知道?你做出的事儿让人怎么相信你?别光动嘴皮子,”凌潭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一直强调让我相信你,行,给你一个机会,明天,就明天,跟我上模拟机。”   “没问题凌哥!”连天珩一口答应。   凌潭横了他一眼,然后抱着那杯热乎乎的可可起身走了。走到室外的冷风中,他冻的直哆嗦。   他这回没开车来,只能自己想办法回家。正好卫重霄现在应该在上班,要不然让他揪到自己穿这么少,又得叨叨半天。凌潭想。   结果他刚出机场,顺着马路往车站走时,就听车喇叭声在他身后响起。一辆黑色轿车在他面前停下,车窗摇到一半,露出卫重霄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凌潭麻溜地拉开车门上车,车内打的十分足的暖风让他一瞬间感觉到了天堂。   然而卫重霄一把抓上他的手,果不其然被冰到,然后不出意料地开始骂他:“大冬天的你穿夏季制服?找感冒呢?昨天还没被收拾够?”   凌潭选择无视他的质问,笑嘻嘻地把那杯热可可塞到他手里:“给你买的,打算回家给你呢。”   卫重霄又毫不客气地把饮料杯丢了回去,然后发动了车:“拿着焐手吧你!”   Captain Devil用实力证明自己依然很生气,半天都没跟他说话,直到快开进小区才闷闷地开口:“快到十二月了,最近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啊,大概就是有时间跟成礼去趟养老院,然后没别的事了。”   “哦,”卫重霄清了清嗓子,“我...跟别的机长商量过了,你不是想出去转转吗?后天我飞SYX,你跟我一起吧,正好是航班组,可以在那里停留一天。”   “SYX...嚯,三亚啊!我喜欢!必须去!!”凌潭高兴得眉毛都快飞起来了,上去就想抱着卫重霄亲他一口,“你终于不生我气啦??”   卫重霄扒拉开他的爪子:“哎,开车呢!”   他瞥了凌潭一眼:“以及警告你,要是敢把自己整感冒了,以后就不跟你玩了,知道吗?”   “知道知道知道!我明天就穿棉袄上班!”   卫重霄看着他开心的样子,没忍住摇了摇头笑了,笑眼盈盈地撂下一句:   “谁乐意生你的气,还不够我自己糟心的呢。” 第52章 你认识她?   第二天凌潭还真带着连天珩上了模拟机。最开始连天珩也真没看出凌潭想考验他什么,一系列起飞操作十分顺畅。直到风速表开始出现异常,机身以不正常的速度迅速下降。   当两个发动机同时熄火时,连天珩瞬间明白了凌潭是要他模拟那场盲降。   这...这他怎么能做得到啊!   连天珩偷偷看着凌潭的神色,而凌潭也在同一时间看向了他,脸上不带任何表情。连天珩猛地转回头去,攥紧了操纵杆,开始依照程序进行盲降。   他握着操纵杆的手生出一层薄汗,心里砰砰直打鼓。他自以为盲降程序执行的已经足够正确,下降率也并不很高。直到在雾中看清楚机场跑道时,他才知道完了。   因为飞机根本就没有对准跑道。   果不其然,飞机冲出跑道,一头撞进虚拟场景中的航站楼,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连天珩松开操纵杆,手还微微有些颤抖。   模拟机的场景实在太过还原,就好像真的亲身经历了那场迫降一样,连天珩捂着心口,只觉得半天都缓不过来。   太惊险了。在如此这般凶险的情况下,做到成功降落,需要多么强大的心理素质?   不怪凌潭骂他,他的确差的太远。   他僵僵地转过头去看凌潭,只见那双幽黑的眸子里依然没有染上什么情绪,似乎也并没有想责怪他的意味。   “对不起啊凌哥,我...我的确是做不到。”连天珩微微低下了头。   他一向骄傲,被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长大,想做什么做不到?此时却难得的体会到了挫败的感觉。   凌潭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示意他先离开模拟机。   而后二人顺着机场外的马路散起了步。   “我...并不是故意针对你,”凌潭手插在裤兜里,一步一步走的很慢,良久终于开口道,“也不是想嘚瑟自己有多厉害,毕竟大多数时间都是你卫哥在操纵。而且这个事情它本来就是有运气成分和个人主观判断在的,不能要求谁都一样。只不过...”   “只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遇到这件事的人真的是你呢?如果你在以后的职业生涯中遇到了类似的事呢?你选择了这条路,就注定要承担很多东西.....要不然你会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如果你是真的下定决心要飞一辈子,不顾家里的任何意见,就要不惜一切敬畏、热爱那片蓝天。”   连天珩低下头,沉吟了片刻,最终道:“凌哥,我在二十来岁的时候,的确没走正道,跟狐朋狗友鬼混,当年停飞之后我就被我爸狠削了一顿,丢在家里反省了很久。后来我慢慢就想通了,我不该做那样的事。我也认真想过,发现我是真的对飞行很感兴趣,所以最后我就去国外学飞了。凌哥我真觉得我变化挺大的,而我也越来越坚定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他声音不大,但是很坚定。   其实凌潭从进模拟机开始就在端详连天珩的神色,看着他执行迫降时眼中的认真严肃,一直悬着的心倒也放下了不少。   谁年轻的时候不犯个错呢,知错能改就是好的。   想到这儿,凌潭的眉头蹙了蹙。   说到犯错,他还说连天珩呢,还能有谁犯的错比他大吗?   他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照着连天珩肩膀锤了一掌:“行了行了行了,勉强相信你了,以后多学着点,笔记勤记,争取早点过考核。还有,你家里真放你出来飞啊?你也没个兄弟姐妹?真让一群同辈儿表姐表哥争抢家产么?”   连天珩咧嘴笑了:“凌哥我不是独子,我有个姐姐的。嗯...只不过她似乎也不想帮我爸妈管公司。”   他正说着,兜中的手机响了一声,向凌潭道了声抱歉,拿出手机回复了短信。   凌潭正好瞄到他的手机锁屏,是一家四口的照片。屏幕上的四个人笑的十分灿烂,倒真的和凌潭印象里的大户人家一点都不一样。   是真的很爱他的家人啊,这个小年轻。凌潭心里想。   等等。   只那不小心瞥过的一眼,凭他优越的视力和观察力,就看出了照片中那个姑娘很是眼熟。   那个身影......   不会这么巧吧?   此刻他的心抑制不住地狂跳了起来。   纠结了片刻,凌潭咽了口唾沫,哑着嗓子问道:“你,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连天珩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他躲着凌潭的眼神,支支吾吾想糊弄过去,但是又觉得这样不好,所以答道:   “我...姐姐?我姐叫沈镜。我们其实不是亲的......”   连天珩话音刚落就愣住了,看着凌潭那双杂糅着震惊与悲痛的眼,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镜?”   -   很多年前,凌渊说要来穆安看他,凌潭开心的不得了,满世界地搜罗食材要在家里准备一顿大餐欢迎他哥。结果当凌渊笑着说自己还要把女朋友带来时,凌潭激动的都快起飞了。   认识他们的人都知道,凌家这两兄弟什么都好,就是感情史都同样的匮乏。老大快三十岁了没谈过几个对象,而且都不超过两个月就要分手;老二更过分,一个女朋友都没有过。   凌潭知道自己无意于谈恋爱,但是他哥不一样。凌渊只是苦于遇不到合适的人。所以凌潭一直很好奇他哥会给他找个什么样的嫂子。   这回终于让他见着了。   沈镜跟凌潭一边大,是个内秀的姑娘,文静又富有书卷气。眼睛大大的,笑起来很好看,让人看了就会产生好感。而她和凌渊站在一起时,凌潭不由自主地要赞叹他们的般配。   “这是小镜,她是个老师,在高中教美术。我们俩在一次画展上认识的,非常谈得来。”凌渊介绍道。   “哥,你眼光也太好了吧。”饭桌上,凌潭悄悄地用胳膊杵了杵凌渊,小声说道。   “我一直相信缘分,果然,”凌渊看着沈镜,笑的特别开心,“我跟小镜其实已经认识挺长时间了,也是考虑过各方面条件,现在呢就要告诉你——我们准备结婚啦!”   凌潭一惊,然后佯怒着锤他:“你这个人就是蔫坏!都快结婚了才肯告诉我!”   凌渊推开了他的手:“哎哎!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沈镜看着他们笑闹,眼睛也微微弯了弯。凌渊望向她,两人眼中都是毫不遮掩的爱意。   凌潭心里涌上一阵羡慕,不知道自己这一辈子能不能遇见一个人,像他们这样,用这样炽烈的眼神看向对方。   这会儿沈镜也拉住凌渊的手,一双大眼睛仿佛忽闪忽闪的:“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哥哥。”   “哎呀,我可羡慕死啦!”凌潭酸溜溜地说道,“不过等你结婚,我一定给你包个大红包。”   “还跟你哥客气上了,红包就算了,你这个大忙人只要能抽出时间来参加婚礼就成了,”凌渊在他头发上呼噜了一把,“羡慕什么呀小子,都说了缘分是得碰的,别着急嘛。”   “行,那我就等着了,你啥时候办婚礼,记得通知我啊!”   “不急,我还要跟妈还有小镜父母商量商量呢。再加上准备的功夫,怎么也得半年以后了。”凌渊紧紧攥着她的手,两个人相视而笑。   只不过这对有情人,最终也未成眷属。因为他们两个的工作原因,婚礼被一推再推,这一推就推出了事。   小镜没能高高兴兴地嫁给她最爱的人,凌潭也再没机会亲眼看着他哥哥结婚。   凌渊就那么急匆匆地离开了。   凌渊的葬礼是在通远办的,凌母把他从伦敦接了回去。彼时通远那边所有的亲戚朋友都知道了事情的缘由,悲伤之余未免有些责怪凌潭的意思。   凌潭自己当然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他的脑子已经彻底麻木了。他没敢去葬礼,因为不知该怎么面对那一众人,更觉得自己没脸见凌渊。   但那是他哥哥啊,他怎么能不送他最后一程呢?   最后凌潭躲在门外,看着母亲哭到快要昏厥,而沈镜一袭白衣,眼神空洞,眼泪已干涸在脸颊上,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这都是他的错!如果他当时再考虑一下盲降,盲降的成功率不低,如果成功备降了,凌渊也许就不会死——   可他不能!那么大的雾!谁敢降?谁敢冒着坠机的风险降?那么多条人命,谁来负责?   “哎哟!渊哪,你走了,可让你妈咋活啊?”   “不是还有小潭呢么?”   “嗬,你还提小潭哪?你现在提小潭,他妈能疯喽!你没看他都不敢来葬礼?他是大义灭亲了,他是成英雄了,可是他怎能把他亲兄弟的命赔进去呢!”   凌潭目光一凛,亲戚们的冷言冷语压的他抬不起头来,最后只能落荒而逃。   后来他打听到,沈镜一直没有找过对象,她变的更加内向,更加独来独往。   想到这些,他心里就像针扎一样的疼。   “凌哥,凌哥?你怎么了?”   连天珩的手在他面前晃了又晃,凌潭才终于缓过神来。   凌潭的目光终于在他身上聚焦,打量了眼前这个人半天,半晌他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连天珩不知道为什么他反应如此过激,舌头都有点不利索:“知知知知知道什么?”   凌潭攥紧了拳头,嘶哑道:“知道我是你准姐夫的亲弟弟,知道四年前的那场事故。”   连天珩又愣了:“我是知道啊凌哥...你跟凌...凌大哥长得真的很像。但我知道又怎么样呢?这也不是特别近的关系,我也没理由这么跟你套近乎吧。”   “你在我眼前晃悠了这么多年,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凌潭叹了口气,“你姐姐现在怎么样?”   连天珩答道:“她现在人在通远呢。”   “你...能仔细跟我说说吗?她过得好吗?”   连天珩拉着他,将他扯到街边的长椅上坐下。   “既然你想知道,我也实话实说了。你肯定也不想听我说谎话对吧,”连天珩缓缓说道,“我姐她...怎么说呢,是特别重感情的人,心也重。其实我俩没有血缘关系,异父异母那种。但是你别想歪,我们家没什么豪门恩怨,我妈妈身体不好,去世的早,我爸便再娶了。阿姨带着我姐嫁进来的,她也把我当亲儿子。但是我知道我姐一直都很敏感,毕竟她亲爸对她...不是很好,这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凌潭低下了头,没什么反应。   “后来我姐姐遇到了凌大哥,我能感觉到在凌大哥面前,她真的很开心,她是真的喜欢你哥哥。这件事...对她打击也挺大的。”   连天珩看着他痛苦的神色,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讶异道:“你不会觉得那次航班...凌大哥去世...是你的责任吧?!”   “怎么不是呢,”凌潭怔怔地望着远方的天空,“如果我做到了呢,凌渊就不会死,我妈也不会扛不住疯掉,小镜也不会那么痛苦,都是我。出事之后,我甚至都不敢问问小镜过得怎么样,我一直躲着,不敢再去打听她的消息。而现在我居然不管不顾地...过得那么幸福。凭什么呢?”   说完,他站起了身想要离开。他需要找个地方冷静一下。   连天珩人很通透,想起凌潭刚才的神色,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凌潭!”   连天珩叫住了他,脸上褪去了一贯的不正经,意外的严肃。   “你到底为什么会觉得这是你的错?”   凌潭站住了脚,手握的很紧,快要把掌心掐出血印。   “这不是你的错。”   凌潭摇了摇头,背对着他闭上眼睛。两行眼泪蓦然顺着脸颊划下。   凌渊、凌母、沈镜、卫重霄。到头来他又对得起谁呢? 第53章 初雪   凌潭用钥匙打开家门时,一股暖意裹挟着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卫重霄听见门响从厨房里出来,他系着一条特不符合他气质的围裙,手里拿着锅铲,问他:“怎么回来晚了?我还想着你能帮我做饭呢。”   凌潭笑道:“跟连天珩掰扯了半天呗。你等着,我换下衣服过来帮你。”   “你可拉倒吧,坐那儿等吃就行,”卫重霄冲他笑笑,正打算回身去厨房,突然眼尖地发现凌潭的眼睛有点发红,“哎,是没休息好吗?眼睛都红了。”   凌潭正在脱掉大衣:“是吗?可能是外面风大吹的吧,一会儿就好了。”   卫重霄也没多疑:“行,你闭目养神一会儿,饭马上好。”   凌潭也没老实,换上居家服就顺着香味溜进了厨房,给卫重霄来了个背后袭击。   卫重霄被他抱的猝不及防,手里的盐罐险些一抖,回头就骂他:“滚——开!不做饭就别打扰人家做饭——”   “我看看你做啥好吃的嘛,哎,这锅里炖的什么?好香啊!”说着就要去掀锅盖,被卫重霄大手一挥拦下了。   “出去出去出去!给我老实呆着!”   凌潭乖乖出去了,坐在沙发上看卫重霄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   屋中热气缭绕,连窗户都染上了蒸气,油锅滋啦作响,饭香四溢。最重要的是有那么个等他回家吃饭的人。   刚刚游荡在街上的寒意,此时仿佛也都一扫而空了。   几分钟后,卫重霄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汤走出厨房,又端来两盘炒好的菜,招呼凌潭吃饭。   卫重霄给他盛好一碗放在面前:“炖了鸡汤,给你补补。”   凌潭拿着勺子舀起一勺,眯着眼吹了吹放进嘴里,感觉到一股热流顺着食道涌向五脏六腑,仿佛整个人都暖起来了。   他伸长脖子往卫重霄侧脸上吧唧就是一口,把油都糊在了人家脸上,然后赞道:“Captain的手艺就是绝。”   卫重霄无奈地看着他嘚瑟,坐在他对面,看着他一阵狼吞虎咽,嘱咐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平时吃饭的时候凌潭特别爱叨逼叨,上班里那些有的没的事都拿出来跟卫重霄说,卫重霄也乐得听,一点不嫌烦。今天凌潭却格外安静,好像真饿的不行了。   “跟你商量个事,”卫重霄突然开口道,“今年过年早,嗯...我妈前几天打电话来,让我...问问你年三十有事没有,没事就一起过来吃饭。”   这话其实问的很不严谨。但是事实上卫重霄早跟父母坦白过凌潭的家庭情况,所以凌母的原话是——“别留人家一个人在家!你把小凌带回来咱们一起过年!”   “啊?”凌潭一愣,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我?你妈真的好热情,哈哈。”   这两声笑的特别干,卫重霄挑眉看着他,示意自己不是在开玩笑。   凌潭被他看的低下头去:“我,我这非亲非故的,你们一家子团聚,我跑过去掺和什么。”   卫重霄放下了筷子:“你还没有考虑好,和我一起,站在他们的面前吗?”   凌潭被卫重霄看的发虚。   他是真的不敢。   每当考虑到关于未来的问题,他都本能的想先退缩。但这回好像真不成了,他俩都老大不小,三十出头的年纪,别说结婚了,他同学聚会的时候,好多老同学孩子都有了。他没理由这么拖着卫重霄。   卫重霄待他那样好,生活上把他当小孩子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生怕他冷了热了。他夜里做噩梦把卫重霄吵醒,卫重霄就把他搂在怀里,陪他躺到天亮。   而他呢,他现在却连一个回应都不肯给卫重霄。   卫重霄似乎是看透了他内心的纠结,拿起筷子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别想了,我们也不差这一次,以后有的是机会。先好好吃饭。”   后来这饭吃的就很没有滋味,凌潭没有再说话,卫重霄也了然地没有问他什么。   吃完饭凌潭把碗筷收拾好,回卧室把飞行计划做好,就窝在床上看书。   他一贯很喜欢看航空理论著作,虽然裴弘表示凌潭绝不是个正常人,因为他自己已经在大学时被那些理论摧残的不成人样。   但凌潭没觉得什么,他从小就接触这个领域,只要是和飞有关的,他就觉得很有意思。   但今天他没看一会儿就烦了,一阵一阵地犯困,眼皮都快阖上了。   他手一松劲儿,书就顺着衣角滑到了地上,发出“啪”一声响,又把自己给吓醒了。   “睡吧。”卫重霄坐在他身边,靠在床头抱着电脑,看见他犯困就把电脑合上顺手放在床头柜上,支起身子关掉了台灯。   “这才不到九点。”   “要不然你还想干什么?明天你又是第一班,该睡了。”   凌潭瘪瘪嘴:“可你是下午的班呀,也陪我睡这么早吗?”   “嗯,我也困了。”说着卫重霄就往上拉了拉凌潭的被子,掖好被角,然后俯身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好吧。凌潭想着。反正他今天也是累了。   可是他一闭上眼睛,困意就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今天与连天珩交谈的画面。   他不记得别的什么,他只记得连天珩说沈镜过的并不好。   也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在经历了如此这般沉重打击后,怎么可能轻易走出来。   他心口闷闷的发疼,直憋的快要喘不过来气。估摸着干躺了快一个小时,而身旁的卫重霄也睡着了,凌潭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踱到客厅的大窗户前。   刚望向窗外,他就震惊了。   穆安,下雪了。   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如柳絮般随风轻扬,将天地之间染成白茫茫一片。压满了树梢枝头,铺遍了大地。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看着昏黄的路灯下飘飞的雪花,一动不动。   “凌渊,穆安下雪了。”他喃喃道。   一双有力的手臂突然搭在他肩头,直快把他圈进身后人的臂弯里。凌潭吓了一跳,转过头就撞上了一双深邃的眸子。   “又是一年初雪时啊——”   黑暗中那人的眼眸熠熠闪光,凌潭在他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凌潭避开他的目光,问道:“你怎么醒了?”   卫重霄摇摇头不答。   凌潭呼出一口气,挪开半步离开了他的怀抱,又去看窗外的雪景。   “对不起。”   良久凌潭开口道。   那一瞬卫重霄微微一动,皱起了眉。   凌潭就这么没头没尾地扔下三个字,然后就继续沉默,卫重霄却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并且猜到他其实想要说什么。   他想说,对不起,我不敢自信地陪你一同见父母,因为我自己的原因,不能全身心地把一切都交给你。   人心是肉长的。哪怕在手上划出一道口子,都需数日才能结疤,又何况在心中剐出的伤痕。是否可以痊愈如初,无人得知。   凌潭习惯了一人在外摸爬滚打,习惯了为自己套上坚不可摧的铠甲,守着自己内心那一份骄傲。但越是这样的人,在遭受打击时,心里越痛。   他凭着意志为自己筑起一座高塔,可谁知这座高塔会否轰然倒塌?   从凌渊出事那一刻起,卫重霄知道,凌潭的灵魂无时不刻不在被千刀万剐。   卫重霄看着那人落寞的侧脸,夜幕爬上了他的脸庞,与那双漆黑眼眸中深不见底的阴影融为一体。   凌潭生来骄傲,那上挑的眼尾本该带着一抹挑衅,或多几分不正经,欠欠地调戏自己:“哟,这个月的考核我比你高几分呐。”   他怕凌潭伤心,也怕凌潭为了安慰他,伤了心也不跟他说。   卫重霄一把拉过他的手,放在手心里细细摩挲,缓慢又坚定地开口道:“不用勉强自己。我等你,也陪着你。”   总归有一天那伤口会愈合,又何必纠结需要多久呢,只要他们两个一起走下去。   凌潭愣了愣,猛地扭头看向他,然后笑了。   “好啊。”   卫重霄勾了勾嘴角,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拉近了几分,在那双眼睛上印下轻轻一吻:“回去睡觉。”   凌潭一把搂过他的脖子,故意在他耳边轻声道:   “必须好好睡呀,睡足了还要Captain带我出去玩呢。”   -   本来他们俩第二天的班就正好错着,所以凌潭根本就没对“看雪”抱什么希望。等他俩都落地回家,雪早化干净了。   他飞短途航线,一趟回来也就下午两点。想着卫重霄这点应该还在天上,他就顿感无趣,一个人慢悠悠地开车回家。   原来下雪也没什么好的,真冷。   他没什么兴致地到了家楼下,还差点在台阶上滑了个狗吃屎。动作不怎么优雅地扶住门框,凌潭无语地在兜里掏门禁卡。   掏着掏着他突然听见手机响了一下。拿出来一看消息,吓了一大跳。   [Captain Devil:在哪儿呢?是不是快到家了?]   这人现在不应该在三万英尺的高空吗?!   那边卫重霄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很快一个电话就跟过来了。   “到家没?”   “你...不是应该在上班么?”   那头的人轻笑了声:“上班怎么陪小孩儿玩雪呢。换班啦。”   凌潭忍不住嘴角上扬,把已经拿在手里的门禁又塞回了衣兜里,问他:“哟,原来Captain要赏脸给我一起玩雪呀。”   “别贫了,来小公园,我在门口等你。”   凌潭放下手机,快步往公园方向走去。走到最后已经小跑了起来,很快他就看见了那道颀长的身影,笑眼盈盈地看着他,向他敞开了双臂。   凌潭嘴角的笑越来越深,眼中只剩下那道身着黑羽绒服的身影,而他在不遗余力向他奔去——   还没跑到,凌潭就跳起来向他扑去,当然一米八的大老爷们做不出扎进怀里这种唯美的动作,他直接把卫重霄扑倒在了雪地里。   他俩直接搂着在雪地里打了个滚,卫重霄拎着他冻红的耳朵,哈出一口白气:“开心成这样呀?”   凌潭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脸上是毫无遮掩的快乐。   “开心,我让你开心——”趁他没反应过来,卫重霄偷偷在地上抓了一把雪,扯开他的衣领往里塞。   “卧槽!你偷袭!”凌潭被激的跳开八丈远,迅速地攥起一个雪球往他脸上砸。   “没有打脸的道理!”   “你先动的手!”   凌潭恨不得把卫重霄按在地上摩擦,两人你一把雪我一把雪打的激烈。   两个年轻人在雪地里打闹,丝毫不顾及形象,像未经世事的中学生般,笑的开怀。路过的行人看见,也要摇摇头忍俊不禁。   “我...我真从来没疯成这样过。”凌潭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来,衣服和头发都湿透了,脸也冻得发红。   卫重霄也没比他好到哪去,累的叉着腰:“这才叫打雪仗。我小时候都这么玩的。”   “我以为你真的是要带我赏雪,原来是这种类型的‘赏雪’,你太能耐了,Captain。”   “这你就不懂了吧,南方人,”卫重霄笑了,“行了,都湿透了,赶紧回去换衣服,别感冒了。”   卫重霄帮他拍掉衣领上粘的雪,抓起他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凌潭悄悄抠了抠他的手心,在那人侧过头的一刻送上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仿佛破冰一般。 第54章 碧海蓝天   “你先去洗个澡吧,小心别感冒了。”卫重霄把两个人换下的湿衣服放进洗衣机里,然后催着凌潭去洗澡。   听见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卫重霄才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点亮屏幕,上面赫然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串没有被标记过的号码。   [卫机长,我是连天珩。很抱歉打扰您,但我有一些关于凌哥的事想跟您谈谈,您有时间通个话吗?]   他沉吟片刻,拨通了那串号码。   “喂?卫机长?”   “嗯,是我。”卫重霄压低了声音,缓缓走到了大落地窗前,一手举着手机,看着窗外的景色。   他的眉头随着那头的人声而越皱越紧。   良久,浴室的水声停了。卫重霄匆匆挂了电话,正撞上裹着浴袍出来的凌潭。   他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搂过那人的腰,在他耳廓上亲了一下,然后说道:“屋里不暖和,去把衣服换上,我给你吹头发。”   他拎着吹风机进来卧室,拖着一根老长的线,让凌潭坐在床边给他吹头发。   凌潭半眯着眼睛,似乎已经有点困了。感觉到卫重霄的手指在他发间穿梭,索性向后靠在那人身上,懒懒地闭了眼睛打盹。   卫重霄看着他毛茸茸的后脑勺,却笑不出来。想起连天珩刚才的话,眼神多了几分复杂。   “哎,”卫重霄戳戳他的头,“三亚还去不去?”   凌潭蓦地睁了眼睛:“去啊!”   “那,后天就走,可以吗?”   “可以可以!”凌潭的眼睛都亮了。   “明天没班对吧?在家收拾收拾行李。不用带什么,咱们只能住一晚。”   “好!”   卫重霄看着那双盛着星光的眼睛,在他头上揉了一把,还是笑出了声。   第二天卫重霄有班,早早就走了。走前还专门嘱咐了一下凌潭要带好什么东西,赶紧收拾自己回来检查。   凌潭嗯嗯地答应了,把他送到门口,亲了一下才把人放走。   下午三点,卫重霄打开家门,把钥匙丢在门口的鞋柜上。他在屋里巡视了一圈,果然没有看见凌潭的身影。   卧室地上躺着一个背包,里面零零散散堆了几件衣服和日用品。   那人真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啊。卫重霄头疼地揉了揉脑袋。   他在家里呆了几个小时,冬天的天黑的早,直到太阳快落山了,他才听见门响。   凌潭换上鞋,随手按开墙上灯的开关,一眼看见沙发上坐着的人,吓的差点没蹦起来。   顶灯的光很亮,卫重霄一眼就看见了他没来得及收起的落寞神情。   “让你收拾东西,你就给我收拾成这样?嗯?”   他装作没看见凌潭的样子,故作严肃地指着那堆乱七八糟的行李说道。   凌潭一愣,然后弯起眼角笑起来:“这不是有你呢吗~”   他眨着亮闪闪的眸子笑着时,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嘴角上扬出微微的弧度,脸颊鼓起,让人想伸出手去捏一把。   那拐了好几个弯的音调,配上无辜的表情,让人完全生不起气来。   卫重霄眯起眼睛,招招手让他过来,趁他不备在他脑门儿上使劲弹了一下。在那人的“哎哟”声中无情地宣布:“惩罚,限你一个小时之内收拾好东西,要不然不带你玩去了,你自己在家当孤寡老人吧!”   看着他要嬉皮笑脸地黏上来,卫重霄一根手指点在他胸口处把他推开:“还有,再加一条,鉴于你认错态度不积极,组织讨论决定——晚上不给你做好吃的了。”   “得嘞!小的这就积极接受改造,重新做人!”   凌潭利索地洗完手换了衣服,撸起袖子窜进了卧室。   晚上,卫重霄认真地实施了他的惩罚——没给凌潭做他爱吃的烧茄子,反而倒腾出一道红烧肉。   只不过红烧肉也是凌潭爱吃的罢了。   凌潭用筷子戳戳那炖的烂熟的肉,夹起一块,那猪肉肥瘦适中,裹着酱汁色泽诱人。   “Captain,你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啊。”他将那块肉放入口中,混合着香料、咸淡适宜的肉香冲击着味蕾,让他满足地眯起眼睛。   卫重霄自得地接受了他的夸奖,又给他添了些饭。   “我刚来穆安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下雪,外面特别冷。我顶着风在大街上走,突然特别想吃家里的饭。”   “那时候我就想,谁要是能给我一个窝,一个家,我一定——一定一辈子守着他,一辈子在这个窝里不出来。”   卫重霄拿着筷子的手静止了几秒,然后又给他夹了一大块肉,另一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那希望这位先生能兑现承诺,一辈子窝在家里,最好能再胖几斤。”   凌潭大嚼特嚼:“别撸了,撸秃了你负责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是这么撸小云的!”   “好啦,”卫重霄笑了,那笑里带着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温柔,“赶紧吃,吃完消消食儿,然后早点睡,明天咱们还奔三亚呢。”   “得令!”凌潭摸了摸蜷在他脚下的小云,“儿子你乖乖呆在家里,我们过几天就回来!给你带礼物哦~”   —   一觉醒来,两位机长都神清气爽。明明从家到机场已经成为两点一线的常规。偏偏这次二人都有了一种新鲜感,走路都带上了风。   “嚯,可以啊二位,公费谈恋爱!”裴弘看着带着副大墨镜满脸“我很开心”的凌潭,酸溜溜地提醒,“不过我警告你俩,上机之后不许给我秀!会非常影响本人的工作心情!”   “这点基本素养咱还是有的,你放心。”凌潭翘着二郎腿,看着手中的飞行计划还有航图,一边跟旁边的卫重霄咬耳朵,“去程天气不错。”   “嗯,”卫重霄答道,没有阻止他把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去程你飞,回来让裴弘飞。”   凌潭点了点头,放下了搂着他脖子的手,继续看航图。   裴弘的确想多了,上机之后,两位机长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也只在开启自动飞行之后闲聊了几句,安静惬意地飞完了全程。   下机时,裴弘拉着自己的行李箱,向他们两个挥手:“知道你们小两口想趁机度蜜月,我呢也不当那电灯泡,咱们后天机场见!玩得开心哈!”   卫重霄拉着凌潭的手,跟他点头致意。   然后他侧过头,对上凌潭含笑的眼,轻快地捏了捏那只手:“走吧。”   三亚的温度跟穆安没法比,两个人一下机就热出一身汗,到酒店匆匆换了衣服就奔了海边。   凌潭举着相机,看着前面一身浅蓝色衬衫、豆绿短裤的卫重霄,哽到说不出话来。   他内里一件白T恤,罩着的衬衫被风掀起一个角。衣袖挽到手肘处,露出手臂上充满力量感的青筋。还有那随风微微摆动的发丝,直接撩到了某人的心上。   那人行走在碧海蓝天之中,就像从一副美妙绝伦的水彩画中走出来一般。   就像那再普通不过的一天一样,阳光透过挡风玻璃照在卫重霄面颊上,如此简简单单的画面就让他沦陷。   而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经历多少世事,凌潭还是会一次又一次地对这个人心动。   卫重霄是天之骄子,他用自己的天赋和能力,在天空下画出属于自己的浓墨重彩。   这个人是上天派来爱他的,是他的爱神,仅属于他的。   爱神先生回过头来,向他伸出一只手,眼中带着笑:“怎么愣着?过来,想不想试试冲浪?”   “咔嚓”一声,时间定格。   凌潭看着相机中的照片,一瞬间觉得自己看到了终点。   他放下相机,回以一个同样灿烂的笑容:“好啊。”   卫重霄运动细胞很发达,之前二十来岁的时候也还真爱玩这些极限项目。凌潭虽然没接触过但学得快,被卫重霄从海水里捞出来几次后也逐渐上了道儿。   最后凌潭累的趴在板子上躺尸,随着波浪飘在海上,暖洋洋地晒着太阳。   上岸后,卫重霄用一块大浴巾把他裹住,两个人随意地往折椅上一躺,手里抱着椰子喝椰汁。   凌潭摘下自己的大墨镜,眯着眼享受着阳光,在卫重霄起身去放太阳伞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卫重霄回过了头。   “没事,就是突然觉得好爱你。”   虽然凌潭平时骚话说来就来,但是这回卫重霄却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些许认真。   这是他再真诚不过的表白。   卫重霄放下还未打开的伞,俯下身缓缓靠近,拨开他额前碎发,落下一个再轻柔无比的吻,带着万分珍重。   这一吻仿佛吻在了灵魂上。   和煦的暖阳洒在他们身上,海浪拍打沙滩,海鸥在澄澈的海面上盘旋,天蓝的看不见一丝云彩。还有两个人脸颊上的那抹红,到处都是亮色,带着光的。   —   卫重霄定了靠海的酒店,楼层很高,房间内有很大的落地窗,可以直接看到海。   酒店装潢很华丽,气氛也足够浪漫。甚至在大堂里还有一座精致的喷泉,总之非常适合情侣度假。他们办入住手续时看到了不知多少对腻腻歪歪的小情侣。   凌潭以为他的机长先生不是玩浪漫的料,所以从未期待过什么惊喜。反而他自己常常揣着一些小心思,时不时拿出来挠一挠卫重霄。   直到他打开酒店的房门,把卡插进卡槽,灯亮起的一瞬,凌潭整个人都傻了。   铺满整个地毯的玫瑰花,花瓣翻飞,房间内充溢着令人愉快的香薰味道。地毯中间摆着个架子,架上面赫然是一个双层的精致蛋糕。蛋糕是蓝白配色,上面有一架大大的奶油做的飞机。   “生日快乐,凌潭,”卫重霄含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自己都忘了。”   他是为了要给自己过生日,才决定一起来三亚的吗?   那一刻凌潭只觉得自己的大脑混沌一片,所有理智都被绞碎了丢去云霄之外。他微微红着眼,行动先于思想,把卫重霄拉进了房间中,用脚带上门,一把将他扑倒在床上。   他只想和他融为一体。   凌潭的生日在十二月,穆安的十二月已然是严冬,他怕冷,到了冬天就犯懒,没精力也不想给自己庆生。   然而今年卫重霄送了他一片碧海蓝天。   卫重霄艰难地拦下那只覆在自己衬衫扣子上的手:“你...先等一下。”   凌潭整个人已经骑他身上了,两条长腿分开跨在他腰际,闻言不解地抬起头:“怎么?你今天要做真君子?”   “我还有个礼物要给你。”   凌潭只能乖乖地让开身子看着卫重霄下了床。   卫重霄从包里翻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了凌潭。   “哦哟,你这是要求婚吗Captain?”凌潭一挑眉。   “打开看看。”   凌潭掀开小盒子的盖,看见一个精致的胸针。   和...曾经被小树不小心摔坏的那个一模一样。   这种十好几年前随手在精品店买来的小东西,居然真的能被卫重霄找出一个一样的来。   凌潭捧着那胸针,身边传来一缕缕玫瑰香气,将他细细密密地包裹住,一整颗心都像泡在热泉中一样。   卫重霄知道这个东西对他有多重要,这是想尽了办法,在帮他弥补缺憾。   “怎么不说话,激动成这样?”卫重霄从背后抱住他,把下巴轻轻搭在他肩上,“诶,你别哭啊。”   情绪翻涌起来就像潮水一般,凌潭用手挡着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卫重霄拉住他的手,不让他捂眼睛,还把那只手拽到唇边,轻轻吻了吻手指上的戒指。   凌潭嫌丢人,手又被抓着,索性扭过身子把脸埋进他衣服里。   “买来就是想让你开心的,怎么还把你招哭了呢。”卫重霄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头发,“不哭了。”   某只鹌鹑也不出声,埋在他胸前就是不出来了。   “还哭啊,”卫重霄又胡噜一把他的头毛,索性一发力将他翻了个身压回床上,“那这样吧,我帮你换换心情。”   “...什么?”凌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压了个结结实实,“哎哟...嗷!”   “换种方式让你哭怎么样。”   “......”   一时间,凌潭居然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多给劲的一句骚话。   这人是不是被他带坏了?凌潭忍不住认真地反省自己。但下一秒卫重霄的膝盖已经卡进了他两腿之间,炽热的吻落下来,周遭的花香更加浓郁,像他之前喝过的花瓣酒,没几口就会醉。   凌潭觉得自己的体温急剧升高,他在享受卫重霄的热情之余,突然勉强找回了一丝理智:“唔...我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来的时候你让我飞,回去让裴弘飞,你早就盘算好了!”   卫重霄的回应是再度堵上了他的嘴唇。   良久,凌潭喘着粗气,手揪着他的浅蓝衬衫,看着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地上。   凌潭抽出一只手,勾起他的下巴:“开心吗?”   “你开心我就开心。”   “你买的蛋糕还没吃。”   “蛋糕也可以开发一下另一种使用方法。”   凌潭乐了:“你怎么越来越坏了。”   卫重霄的手顺着他的腰往下轻抚:“跟你在一起,我才发现我的人生除了天空,还有其他的意义。”   凌潭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应和着他的动作,交出全部。   最后的最后,他平复了喘息,凑在卫重霄颈窝处,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我想给你我的一切。”   —   卫重霄关了灯,一只手臂环过枕边人的腰,以一种半怀抱的姿势把他圈住。凌潭用手轻捻着他的头发,闻着两人身上相似的沐浴露香,感到无比安心。   他困的眼皮打架,但还是有话想说。   “怎么了?”卫重霄低低地问道。   凌潭闭上了眼睛,呼出一口气,终于说出了压在心底的心里话。   “我想和你一起回家过年。”   他也找到了人生另外的意义。 第55章 是我的一切   酒店的窗帘隔光很好,日上三竿时才有细碎的阳光透进来。凌潭一夜无梦,睡的特别好。念着还得往回飞,卫重霄没怎么折腾他,早早就给他洗了澡换好睡衣放回床上。   凌潭很久没睡过这么踏实安稳的觉了,全身都处于一种极度的放松状态,四肢随意地缠在旁边人的身上。   他觉得自己仿佛一直飘忽在天际,如柳絮一般无依无靠。如今一下子踩到了地面上,四处都有了真实感。   好像航行在大雾弥漫的海上,他顺着灯塔走出了迷雾,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家。   没有那么多过不去的坎。他想到这句话,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嘴角。   屋中的空调温度打的很合适,凌潭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下意识往自家Captain的肩窝里钻了钻。   卫重霄已经醒了,看见他的小动作,笑了笑揉揉他的头发:“下午才去机场,你还可以再赖会儿床。”   凌潭的声音懒懒的:“我睡不着了,但我也不想起床。”   “那,聊会儿天?”   凌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在他身上,点了点头:“你知道吗,以前我特别讨厌我的名字。”   “嗯?为什么?”   卫重霄将一只手臂垫在他头下,手轻轻捻着他乌黑的发丝。   “那会儿老师留了个作业,解释自己名字的含义。我查来查去翻了各种字典,就记着一个‘潭者,渊也’,是深水的意思。我觉得一点也不敞亮,就不喜欢。”   “我到觉得有另外一种解释呢。”   “什么?”   卫重霄看着他的眼睛:“凌万顷之茫然。”   凌潭扑哧一乐:“你可真有文化,咱比不上。”   “你想想,‘越过浩瀚无边的茫茫水面’,不美吗?”   “美美美!你那么会说话,以后我让你给我讲故事。”   卫重霄放开他的头发,转而抚上他的侧脸:“忘掉以前那些不开心的,记着我说的就好。”   凌潭眯起眼睛伸了个懒腰,那慵懒的神态跟小云有一拼。   “Captain。”   “嗯?”   “你知道连天珩的姐姐是谁吗?”   “是谁?”   卫重霄其实已经从连天珩那儿知道了一切,但他欣喜于这个人终于愿意主动谈起他的心事。   “是我哥的未婚妻。那天偶然听连天珩说起来,我哥走之后,她过的并不好。”   “她也是深情的人。”卫重霄轻声说。   凌潭把脸埋在他胸口,感受那人身上散发出的热度,似乎想汲取一些温暖,来填补他那颗支离破碎的心。   他浑身轻轻颤着,没有刻意压抑情绪,任由湿意在卫重霄胸前蔓延开来。   “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些。我在呢,我会一直在。”卫重霄紧紧箍着他,用力到想把他融进自己的骨血。   凌潭痛快地哭了一场,把眼泪擦干,掀起被子下床,踱到窗前一把拉开了窗帘。   房间内瞬间亮了起来,阳光全数倾洒在地板上。放眼望去,碧蓝的海就在不远处,与天空相接,都是令人舒畅的蓝。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枚胸针,像握住了精神的支柱。   “这次我不会再把自己逼进死胡同里,小镜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帮她,我会帮她走出来,我也会走出来。”他说。   卫重霄站在他身后,轻轻捏着他的肩膀,无声地表达了认同。   过了一会儿,他问:“下一站,想去哪儿看看?”   “我想再往北走走,我没看过冰雕呢。”   “好,我看看什么时候有机会能飞HRB。”   他们把自己捯饬干净,又躺回床上腻着。凌潭随意地刷着手机,才看见昨天樊盛给他发的短信。   [生日快乐,给你准备了礼物,等你回来要麻烦连天珩代我送你了。非常抱歉不能当面跟你一起庆生。]   他越看越奇怪, 给樊盛拨了个电话。   “对不起啊兄弟,昨天落地就一直没看手机。你怎么回事?去外地了?”   樊盛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我回通远了。”   “......”凌潭噎住了,“什么时候回来?”   这回樊盛沉默了更长时间。   “...不回来了吧。”   “什么?!”凌潭差点把手机扔了,“怎么说走就走了...”   “酒吧我转让给一个熟人了,房子没卖,你如果要拿你留下的东西的话,钥匙我放在楼道柜子第二层最里面,手伸进去能摸到。”   “我不是要问你这个!你...在那边做什么?有住的地方吗?”   “有,你不用担心,”樊盛那边有些吵,他举着手机走到相对安静点的地方,“凌潭,如果连天珩跟你提起我,什么都别跟他说好吗?”   凌潭一瞬间就懂了,反问:“你是在躲他对吧?”   樊盛叹了口气:“你别问了,你就当你也什么都不知道吧。”   那一头的杂音噼里啪啦的,乱的就像凌潭现在的心情一样。   “好,我不问。盛啊,我只是想你过得好,不管你跟谁在一块儿不管你在干什么。如果他欺负你了,我帮你收拾他,反正现在他在我手底下干事儿。只要你能开心,晓得不?”   樊盛笑了:“我知道,如果我需要我一定会找你。你也不用担心,我真挺好的,就是回来静静心。”   凌潭依然不是很放心,但樊盛坚持什么都不告诉他,只能悬着心先挂了电话。   卫重霄在他边上,该听的全都听到了,看他突然焦急起来却也没有办法:“不如先等等看,我们回去了你想问连天珩也可以。”   “嗯,”凌潭从床上起来,在行李箱里翻着衣服,“也不知道连天珩那混蛋干了什么,能让樊盛跑通远去躲着他。”   “万一是有误会呢,劝劝他们说开也好。”   你揣着秘密跑回通远的时候,我也不好受。卫重霄想。   凌潭点点头,掏出制服开始换。穿好衬衫,自然地把领带放在卫重霄手里,等着他给自己系。   看着那双手将领带绕过自己的脖子,利索地打好领带,又给他理了理领子,凌潭满足地一笑。   “连天珩那货最近的成绩还不错,”凌潭开始换裤子系皮带,“闹不好是认真的。他要改过自新了?”   “我那天有看他的测评,的确不错。”   “他跟我说他喜欢樊盛,你觉得可信吗?”   “这到底还是他们两个的事情。”   凌潭叹了口气:“樊盛他...唉。我就这么一个交心的朋友,我希望他能过的幸福。”   卫重霄也已经换好了衣服,并且把东西都收拾进行李箱里,闻言抬起头:“会的,你会,他也会。需要的话,我也会帮他。”   凌潭朝着他无比灿烂地笑了。他单手拎起行李箱:“嗯嗯。走吧?去吃个饭,别让裴弘等,他会疯的。”   回程的飞机上,卫重霄坐在左座驾驶,凌潭在驾驶舱后面的位置看航图。   “凌潭。”开了自动驾驶,卫重霄猝不及防开口问道。   “嗯?”   凌潭闻言抬起了头。   “天空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凌潭笑了:“意味着年薪六十万的高品——”   “好好说话。”   凌潭嘴角的笑淡了些,手里摸着那张航图,目光炯炯。   他又抬起头,摘掉墨镜眯着眼去看窗外。午后正是阳光最灿烂之时, 炫目的日光照的天空呈现出浅白色,还顺带着给驾驶舱中的机长镀了层边儿。   一如当年,在三万英尺的心动之时。   他蓦地发现,一切都没有改变。就算踏过了那片阻止他们回家的浓雾,踏过了生死,他耳边依然回响着发动机的轰鸣,仿佛在云间奏响的小夜曲。   一时间驾驶舱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仪表的嗡嗡声。久到卫重霄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了,凌潭突然开口,斩钉截铁道:   “是我的一切。”   卫重霄笑了,那深邃的眉眼在和煦阳光中舒展开来,带着从三亚浸润出的如春暖意。   裴弘也没跟着打趣,随着俩人一起笑了。还转过身给凌潭比了个大拇指。   —   下机之后,凌潭没急着走,他站在飞机旁边,脱下帽子放在右手边,静静地望着停机坪方向。   寒风着实凛冽,他的身躯却格外挺拔,像一颗常青的松树,扎根在机场,扎根在三万英尺的仙境。   卫重霄在他身后,拿出手机打开相机,定格下这一幕,并且设置成了壁纸。   他在那一瞬间也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如此喜欢眼前的这个人。   后来他们又一起飞过了世界上的很多地方。他们在冰城裹着好几层棉袄看冰灯,玩雪玩到浑身湿透;在帝都惊叹于故宫的雪景,顶着冷风爬了长城,吃铜锅涮肉吃到满头大汗;在春城有幸观赏到漫天盘旋的红嘴鸥。   他们还在特罗姆瑟邂逅了极光,高能带电粒子与高层大气相撞,就像两颗独具魅力的心灵碰撞,迸发出炫目的光芒。   他们在寥廓苍穹下相拥,如再普通不过的一对恋人,却又不能被世俗的眼光沾染分毫。   他们在时代广场跨年,在人潮之中悄悄牵起手,看着烟火满天,人们欢呼着,忘却了所有烦恼,迎接新的一年。   每一次起飞,都是梦想的启航。每一次降落,都是家的呼唤。我们飞向梦想,我们飞归故乡。 第56章 爆竹声中一岁除   等到他们环游世界回来,正好也差不多过年了。裴弘还专门调了班,让两位机长可以一起过一个大年三十。   天越来越冷,年味儿却越来越重。商场里循环着热闹的“今天是个好日子”,红红火火地卖着年货。卫重霄领着凌潭把超市逛了个遍,在人山人海之中推着购物车,穿梭于肉蛋奶区,又挑了几样打折的菜。   两个人穿着同款羽绒服,同样臃肿的像个球。出门前卫重霄还用手套围巾毛线帽子把凌潭包了个严严实实,生怕吹着点风把他吹感冒了。   凌潭第一次见这种“大场面”,被挤的晃来晃去还津津有味地看着卫重霄称菜。后来他索性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把胳膊肘拄在购物车的把手上,跟孩子似的推着车来回滑。   “你在那杵着干啥!”卫重霄举着菜招呼他,“我看那个芹菜不错?你去挑几根包芹菜饺子?”   “你还会包饺子啊?”凌潭奇道。   “跟我妈学的。”卫重霄拎着几袋子菜放在车里,又揪着他去买芹菜了。   “过年回家,给你爸妈买点什么?”凌潭推着车走到酒水区,“你爸喝酒不?我要不要给他老人家买瓶茅台?现在这年关上也不太好买——”   卫重霄说着拿下一瓶二锅头:“买屁,他老人家尝不出酒贵贱,你给他买瓶二锅头他就满意的不得了。真带茅台去他能把你赶出家门,说你乱花钱。”   凌潭笑:“你爸酒量怎么样?”   “不怎么样,但喝倒你没问题。”   “嘿你瞧不起谁呢!”   “行啦行啦,你酒量最好千杯不倒,行吧?”   凌潭一撇嘴:“敷衍。”   等他们把所有买的东西搬到车上,再搬到家里,已经累的站不住了。   “外面那么冷,我热出一身汗。”凌潭跟他一起把买来的东西收拾好,然后懒懒地瘫在沙发上。   卫重霄闻言看过来:“出汗了就去擦擦,受风了容易感冒。”   “在你心里我是豌豆公主吧。”嘴上说着,凌潭还是甩着毛巾走进了浴室。   二十分钟后,凌潭裹着棉睡衣出来,挟着一身的沐浴露香气坐在卫重霄旁边,献宝似的变出一个精致的木雕。   “你看这个好不好看?你妈妈会不会喜欢?”凌潭的眼睛很亮,“我还买了一件羊毛衫,挪威不是盛产这些东西嘛。”   卫重霄一挑眉:“你那时候说要挑纪念品,是给我妈买的?”   “还有你姐姐,还有小树,都买了。”   卫重霄笑着搂过他肩膀:“早就想着要跟我回家了是吧?”   “你别笑了,我紧张着呢。”凌潭一把推开了他。   “紧张什么,又不是没去过。”卫重霄揉着他的头发。   “那不一样啊。”凌潭苦着脸把木雕放在桌子上。   “是不一样,”卫重霄拿起那个木雕端详起来,“上次我妈是见我朋友,这回是见儿媳妇。”   凌潭给了他一拳。   卫重霄轻笑,撸猫一样在他后颈揉着:“不用紧张,他们都很喜欢你。”   —   真到了年三十那天,凌潭发现自己比第一次上机还紧张。两个人早早就出发了,凌潭坐在车上,手指绞在一起,手心微微出了一层薄汗。   卫重霄趁着等红灯,看见他把衣服袖子都搓出褶了,白皙的脸颊上泛着红晕。   “别怕,我在呢。”   沉稳的嗓音低低响起,很好地平复了凌潭心里的焦虑。   “我知道,我只是有点控制不住,”凌潭抽了张纸擦手心的汗,“你把空调调低点。”   卫重霄调了空调,然后从储物格里拿出一颗大白兔,剥开送到凌潭嘴边。   “你又哄小孩呢。”凌潭嘴上说着,叼过那块糖在嘴里含着。   “快到了。你稍微开点窗,要不然下车太冷。”   “嗯嗯。”   他们两个拎着大袋小袋按下门铃时,凌潭心里又开始打鼓了。他站在门口,整理自己的衣服,还小声闻着卫重霄:“我这样看着可以吗?”   “非常可以。”   卫重霄抱着的东西已经超过了他自己的高度,完美被这堆东西遮挡住了视线。他勉强偏过头打量了凌潭一眼,满意道。   凌潭今天穿了件大红色的羽绒服,是卫重霄给他买的。本来凌潭坚决反抗这鲜艳如超市年货区的配色,结果听卫重霄说“我爸妈应该会很喜欢这种颜色,过年嘛,喜庆。”   然后凌潭就忍辱负重地穿上了它,完美成为了吉祥物。   老卫开门的时候看见格外喜庆的凌潭和一座堆满的礼品的小山,愣了一下:“你们...这是搬家吗?”   礼品山抱着摇摇欲坠的盒子们踏进家门:“孝敬您老人家的。”   屋内暖气很足,老卫脸上蒸的红通通的,显得愈发和蔼可亲:“快进来快进来,卫重霄你也不知道招呼招呼人家,就让小凌在门口站着。”   卫重霄把怀里的东西一股脑放在地上,翻了个白眼。   小孩子睡午觉起的晚,所以卫大姐一家还没到。卫母在厨房倒腾菜,闻声也系着围裙举着菜刀从厨房出来了,满脸笑容:“哎哟终于来了,盼你们好久喽!小凌小凌你快坐,我这收拾菜呢,一会儿出来跟你们聊天哈!”   “不用不用,”凌潭匆忙摆手,“我也会做饭的,我洗洗手然后帮您一起吧!”   老卫还数落着自家老伴儿:“你说你拿着菜刀出来干什么,吓人玩呢吗。”   “我这不是激动嘛!”卫母把菜刀背到身后,又钻到厨房去了。   凌潭跟卫重霄一起把买来的东西搬进屋,然后就坐在沙发上跟老卫聊天。老卫着实不是个健谈的人,凌潭怕老人家尴尬,就说帮卫母做饭去。老卫想拦,卫重霄插了一嘴:“让他去吧,爸。不用把他当外人。”   凌潭差点在厨房门口绊个跟头。   事实证明凌潭的厨艺真的不错,还得到了卫母的认可。洗完菜择完菜后,她对凌潭的利索劲儿赞不绝口。   “小凌这孩子真不错,人本来就机灵,还会过日子。”卫母坐在沙发上休息,满眼笑意看着凌潭。   凌潭早不觉得紧张了,老两口毫无保留的善意让他一点也不觉得尴尬,相反还有了种融入这个家庭的幸福感:“您真过奖了,卫重霄他比我厉害多了。”   这时候,卫大姐和丈夫领着小树来了。   “啊呀!林哥哥也在!”小树一身红裙,可爱的像个小公主。一跳进门里,几乎窜到了凌潭身上。凌潭抱起她悠了一下,小姑娘高兴的咯咯直乐。   卫重霄撇撇嘴:“以前进门都先扑我的。”   这一家三口来了,屋子里就热闹起来了。年轻人们帮着卫母做饭,老卫带着小树玩跳棋。   等到天色渐渐暗下来,烟花的声音隐隐约约从窗外传来,卫母端着最后一盘菜吆喝道:   “来啦来啦,年夜饭好咯!”   桌上摆着十几道菜,凉菜到硬菜到汤,应有尽有。鸡鸭鱼牛羊肉,各式青菜,摆盘摆的很漂亮,浓浓的年味。   一大家子人入了座,老卫照例总结了今年家里的情况,并且展望了全家人的未来,然后举着酒杯扬声道:“愿我们一家人,圆圆满满长长久久!”   七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当啷的声响。   “爸,妈,今年我也有话要说。”卫重霄放下酒杯,突然郑重其事地说道。   他语气很正式,连小树都不敢闹腾了。   凌潭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   “你们之前总催我找对象,又催我把他带回家里来。这不,给您带回来了。我俩的关系你们其实早知道了,但今天年三十,我就想趁着这个时候,郑重其事地告诉你们。”   凌潭在桌子底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极小声地说:“孩子还在呢,你说这个。”   卫重霄反握住他的手,目光格外坚定:“她懂。她知道什么是爱,也知道相爱的人就该在一起。”   “我当然知道!”小树稚气地宣布着,“就像爸爸妈妈一样!老师也说过,‘爱’是特别特别好的东西,爸爸妈妈爱我,我也爱爸爸妈妈!”   卫重霄笑了,夸了孩子一句,然后不顾凌潭的反抗,拉着那只手十指交握,轻轻放在了桌子上:“凌潭是我的爱人,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我们一起走过了太多,没有什么会把我们分开。”   卫母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一时间没接上他的话,只是眼睛有点红:“我们当然早就知道了。凌潭是个好孩子,你以后必须好好对他,两个人过日子相互扶持相互体谅,知道不?知道你们是过命的感情,我只是......”   她说着说着居然有些哽咽。老卫揉了揉妻子的肩,补充道:“你妈是感动的。养了三十几年的儿子终于解决人生大事,当妈的心里能不高兴吗。来来来,孩子他妈,大好的日子别掉眼泪了。我先动筷子,咱们边吃边聊啊!重霄,你照顾好小凌。”   卫母擦干了眼泪,嘱咐起两个年轻人来,又是一大堆话。   她问他们:“就算两个男孩儿,那事儿也不能不办。你们考虑过没?请多少人?在哪里吃饭?”   凌潭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瞬间涨红了脸,说话都结结巴巴的:“我...我们目前...没这个想法的。”   “有,”卫重霄斩钉截铁否认了他,“婚是要结的,就算拿不到那个本儿我也得给你置出个正经婚礼来。但现在工作太忙,我们两个都找不到合适的时间 。”   卫大姐插嘴道:“找不到时间就找,飞行是重要,但这种人生大事只有一次啊老弟,你们可得认真考虑。卫重霄,你可得热热闹闹的办,听见没有?不许敷衍人家小凌。”   “知道,我正巴不得呢。”卫重霄含笑看着凌潭。   “你这都扯哪去了啊,”凌潭轻轻地踩了他一脚,没什么力度地瞪着他。   卫重霄凑到他旁边跟他咬耳朵:“你还会害羞?你不是号称三寸不烂之舌吗,怎么爸妈提个结婚就把你堵的没话了?”   凌潭目光游移:“我,我那是还没想好。”   “哦~”卫重霄的语调拐了八百个弯,一脸戏谑,“不想跟我结婚啊?那你心里还想着谁呢?”   “滚吧你!吃饭!”又是狠狠的一脚。   老卫爽朗地笑起来,他老人家鲜少有这样开怀大笑的时候,扬起酒杯向着凌潭和卫姐夫:“来,咱们一起喝一杯!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   卫重霄给凌潭夹菜,夹着夹着碗里就堆成了小山。   老卫跟凌潭很有共同话题,酒一杯一杯地喝着,越聊老卫越喜欢这个孩子。   小树咿咿呀呀地叫着,一会儿拉一拉妈妈,一会儿扯着爸爸,再过会儿又滚到舅舅怀里,就是不安分。今儿过年,大人们也就由着她闹去了。   八点钟,春晚准时开始,电视里热热闹闹地演着节目,电视外也热热闹闹谈天说地。天完全黑了,绚丽的烟花炸开在漆黑夜幕中,五彩缤纷,映在贴着窗花福字的窗户上。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来,带着炸破耳膜的巨响。   小树撂了筷子跑去阳台看烟花,一边嚷嚷着:“妈妈!我也想去放烟花!”   “你想不想去?”卫重霄问凌潭。   凌潭不胜酒力,脸上微微泛红,眼睛也亮亮的:“想。”   “那吃完饭我们就去吧,我知道哪里有卖烟花的。”   “噢耶!!”小树高兴的直蹦。   “那也得把饭吃好了再去,知道不知道?过来好好吃饭!”卫向云招呼着小孩儿。   一桌菜风卷残云般被解决干净,凌潭帮着收拾桌子时,满脸幸福的笑意,凑到卫重霄耳边:“重霄,我真高兴。”   “我也高兴,”卫重霄捏了捏他的手,“以后有时间就陪我回家来,好不好?你看爸妈那么喜欢你,巴不得你多看你几眼。”   凌潭眼睛弯成了月牙:“好。”   他孤身一人这么多年了,原以为早已经习惯一个人生活。但当卫重霄再给他一个家,卫爸爸卫妈妈又弥补了他缺失多年的亲情时,他才发现自己是那样渴望着被爱,追求着幸福。   他的心一直都是热的。 第57章 安心   “小潭,来啊,我们来放这个!”凌渊手里拿着两个小呲花,向凌潭招着手。   凌潭点点头,裹着厚厚的棉袄,整个人缩在衣服里,看凌渊点燃了引线,烟花炸开成各种色彩,像个小喷泉。   “开心吗?”凌渊问他。   耳边爆竹的声音快要把耳膜炸破,凌潭什么也没听见,只能用疑惑地眼光看着他哥。   凌渊把手拢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大声喊道:“我问你——开心吗!”   “开心!”凌潭也喊着,“你看它们飞的多高啊!”   凌渊笑了,他那样耀眼的人,笑起来灿若繁星。那笑容不管过了多少年,仍然鲜活于凌潭的记忆里。   —   “开心吗?”   回忆与现实在那一瞬间重叠,凌潭猛地回神,看见眼前高大的男人正拿着烟花,含笑看着自己。   他走向他的太阳,站定在他面前,微微扬起脸,一字一句道:“开心,我很开心。”   这世界终归还是待他好的。   卫重霄轻轻握了握他的手,然后把几根仙女棒塞给小树,又小心翼翼帮她点燃,看她拿着烟花空中画着圈圈。   小女孩在空旷的广场上跑着,闹着,笑声如银铃一般。晃着烟花,像个小精灵。   等小孩闹够了,卫重霄又搬出几箱大号烟花,把火柴递到凌潭手里。   “我放啊?我可从来没放过这种花呢。”凌潭说。   卫重霄把他往前推了推:“点着了就跑,来,试试。”   引线嘶嘶点燃,烟花带着尖锐的哨声飞向天空,在漆黑的夜幕中炸成花朵,迸裂出缤纷的色彩。光影倾泻而下,如同流星划过夜空。   凌潭捂着耳朵扑向卫重霄,一个没站住直接扑进了他怀里。他脸红了红想跑开,却被卫重霄死死圈住,脸都埋在了卫重霄怀里。   卫重霄轻轻搂着他的后颈,用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低头在他耳边道了句“新年快乐”。然后握着他的肩膀把他转了个身。   卫重霄松开了蒙着他眼睛的手。   凌潭的眼中撞进一片绚烂。耳边是人们震耳的倒数声,他的心跳都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随着数字归零,零点的钟声准时响起,鞭炮一齐噼里啪啦炸响,空中绽放的烟花把天空点缀成一副画卷。人们欢呼着,祝福着,仿佛所有的烦恼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是新的一年了啊。   卫重霄复又走到他面前,看着他发亮的眸子,语气温柔的不像话:“新的一年,我希望你一直这样开心。”   凌潭拉了拉他藏在袖子里的手:“起落平安,事事顺意。”   卫重霄搭上他的肩膀,身子越凑越近。   凌潭上手就要推他:“哎,还有孩子呢。”   然而小树光顾着看烟花了,卫大姐和卫姐夫忙着看孩子,暂时顾不上他们。   最终卫重霄的吻还是落在了他嘴唇上。轻柔而绵长。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所有刻骨铭心的皆成过往,被细细封存在心底。   凌潭想,他想告诉卫重霄的,不仅仅是一句我爱你。他想告诉他,你让我很安心。   要知道,像他这样的人,想得到真正的安心,到底有多么不容易。   “你给了我新生。”凌潭低低说。   从此以后,我为天空而活,也为你而活。   卫重霄笑着帮他紧了紧围巾:“还有一些小树没放完的呲花,走吧,去放了。”   老人和孩子总归需要休息,过了十二点,卫大姐一家打算在爸妈家住下,卫重霄则带着凌潭回了家。   到了后半夜,烟花的响声渐渐平息下来,但家里丝毫不觉得冷清。窗户上贴着窗花,墙上还挂着凌潭从年货市场买来的红纸灯笼,甚至还扯出了一段闪着光的彩灯,弯弯曲曲地挂在墙上。   他很有仪式感,也很喜欢为节日增添一些气氛,卫重霄也陪着他把家里装饰了一番。   凌潭把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掏出来放在桌子上,一边数落卫重霄:“我说了不拿,我又不是小孩儿了,怎么能随随便便拿你爸妈这么多钱。”   “谁把你当小孩子了,”卫重霄笑, “你不知道我妈给你红包什么意思?”   凌潭脸红了红,眼瞅着卫重霄又把那个红包塞回了他怀里。   “过来。”卫重霄抽出椅子坐下,向他勾了勾手指。   凌潭不解,坐在卫重霄对面,疑惑地看着他变出几张便签纸,在自己眼前晃了晃。   凌潭很快就认出来那是前几天他贴在冰箱上的便签。他经常这么做,每当他想提醒卫重霄一些事儿的时候,就写个便签贴冰箱上。   这张是他上班临走之前为了提醒卫重霄热冰箱里的饭,才贴上去的。   他还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直到他看见了便签右下角他随手划上去的“0T”,自己的标志性签名。   哇。凌潭瞬间想起在卫重霄书里夹着的纸,想起图书馆里互相留言的青年,那是他们在多年之前不经意间的相遇。   凌潭的脸更红了,那红意一路蔓延到了脖子根,他抓起那几张纸就要往屋里跑,果不其然被卫重霄拦腰截住,一把带到怀里,坐在他腿上。   某人瞬间反应过来这是怎样具有视觉冲击力的一个姿势,浑身的毛孔都炸开了:“哎我靠你让我下去!”   卫重霄顺手拿过他手里的纸,用鼻尖碰碰他的脸颊:“之前你上赶着撩我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爱害羞。”   “你给我滚球!三十多岁大老爷们害个屁的羞!”   “你早就认识我,你明明知道那个便签是你写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凌潭不再挣扎,索性靠在了他身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告诉你有什么用?让你如梦初醒恍然大悟,发现你大好青春就跟我纠缠在一起了?”   卫重霄则轻轻扳过他的脸,认真道:“我很高兴,特别高兴,。因为我又可以早认识你几年,我希望我可以早一些,再早一些,出现在你的生命里。”   凌潭勾起嘴角,伸出手在他黑亮的头发上摸了摸:“只要你来了,多晚我都会等。”   卫重霄好像很开心,凌潭认识他这么多年,鲜少见他这般不加掩饰的流露出喜悦,仿佛周遭的空气都轻快了起来。   “凌潭,”卫重霄突然轻轻唤他,“你知不知道,给了你新生的,是你自己。”   “你很勇敢,重情重义,固执却又坚定,和你哥哥一样优秀。他会为你骄傲的。”   “是你下定决心要再给自己一次机会,是你最后面对过去踏出了那一步,嗯...就像爬升时穿过云层一样,你一步步走到现在,看到了蓝天。而我呢,有幸陪了你走这一遭。”   这些话哪怕在很久很久的以后,凌潭再想起时,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被触及,又仿佛在他苦涩的心间撒上了一把蜜糖。这样的话由那个不苟言笑、死脑筋的工作狂机长嘴里说出来,威力真是太大了。   “所以你也不许瞧不起自己,不许折腾自己,不许再跑...不能离开我。”某位机长顺势把头搭在了他肩膀处,还轻轻蹭了蹭,声音小的不注意根本听不到。   他还是在害怕失去自己啊。凌潭想。   或许他们两个之间,一直是卫重霄在保护他,把他从阴影之中带出来,想尽办法温暖他那颗冰冻了很多年的心。但卫重霄又不是钢铁铸的,从四年前他甩手就走开始,到不久前的迫降,卫重霄的慌乱并不比他少,那人却一直反过来在安慰他。   那是他的最爱的人啊,爱人之间怎能有一味的付出和一味的索取。他又怎么忍心叫爱人把伤心难过都咽进肚子里。   伸出手揉了揉那颗搭在他肩膀上的脑袋,凌潭想着想着就笑了。   那有什么的,就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好,然后去保护深爱的人不就好了。   凌潭看着卫重霄还没有放开他的意思,试图站起身来:“好啦,我答应你,你看看几点了,不睡啦?我这么坐着你腿不麻么,又不是小姑娘...”   谁知道卫重霄的手紧紧箍着他的腰不让他走,头也埋在了他脖颈处,声音低低的:“裴弘帮咱们换了一周的班,明天不也没事么,反正这么晚了,不睡了。”   “卧槽咧,”凌潭震惊了,“你是卫重霄吗?你最近怎么回事儿,是不是过个年过傻了?今天也没跟你爸喝多少啊......”   那头卫重霄的手都掀起他毛衣下摆了,同时又被脖子上的触感弄得一阵阵发痒,凌潭艰难道:“真是难为你了,憋三十年,这简直开闸泄洪啊——”   洪还是要泄的,但船也没翻,反而还乐在其中。   最后等凌潭脑袋着了枕头,天都微微亮了。他满脸无欲无求地盯着天花板,看卫重霄下床从包里掏出个方方正正的红本。   “哟,captain这是趁我不注意扯了个证回来吗?”凌潭把手支在枕头上,撑起半个身子懒懒地问道。   卫重霄拿着那个红色封皮的本儿,走回床前弹了一下他的脑门,把上书“荣誉证书”四个大字的红本本塞进他怀里。   “本来就是你的东西,物归原主。”   是被他逃掉的那场表彰会上发的证书。没想到这事儿在卫重霄心里还没过去呢。   他家机长大人这个较真儿的劲哪,可真是没辙。凌潭想想就忍不住笑。   “你啊...”凌潭轻轻摸着那几个烫金的大字,“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我...没再放心上了,放心吧。这个我就收下啦。”   “趁着过年,1711的机组说要在一起吃个饭,跟我一起去吧。”   凌潭转过头看着他那双深邃却充满温柔的眼睛,心里炸开了一片烟花,比几个小时前看到的还有美丽。他顿时什么都顾不得了,什么花哨的话都说不出来,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能点头。   他聪明得很,知道这个饭局绝对是卫重霄攒的。卫重霄在拼尽全力帮他弥补缺憾,把所有本应属于他的东西,丝毫不漏完完整整地交到他手上,又附上自己一颗火热深情的心。   真是的,明明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那种怦然心动的爱意还充满着整个腔子,叫他想拿出自己的一切作为回报。   凌潭本来还想多说几句,结果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困顿的身子实在抵不住困意,竟抱着那个证书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凌潭睁眼时,就对上了卫重霄含笑的眼睛。他翻了个身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感受到自己的腰还在,心里嘀咕着卫重霄这货还算有良心,没往死里折腾自己。   然后他就感觉身子底下硌了个东西,抽出来一看赫然是那本证书。   “昨天你睡着之后还抱着它,抱得死紧,我抽都抽不出来。”卫重霄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耳边传来卫重霄戏谑的轻笑,凌潭伸长了胳膊拿起那红本本就往他脑袋上敲了一下,然后下床去洗漱。看着他的背影,卫重霄心里格外舒畅,又翻开被某人乱扔在床上的证书,手轻轻拂过工工整整印上的“凌潭”两个大字,心里也被填的满满当当的。   等他再回过神来时,却见凌潭已经换好了衣服,斜斜靠在门框上,问他:   “既然有一个星期的假——卫机长有什么计划吗?”   “嗯,你先把早饭吃了,我们去庙会逛逛?然后...我知道一家新开的餐厅菜还不错,可以过去看看。我还想......”   “想什么?”   “想去你们帮忙建的那个养老院看看。”   “好啊,”凌潭一口答应,“大叔大婶们巴不得多些人去看他们呢,都喜欢热闹。”   “那你呢?”卫重霄又问他,“你自己有什么安排?不光是这几天,还有以后。”   凌潭低下头想了想,还没等他想出来个所以然,肚子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好啦,先别想了,先吃饭。”卫重霄推着他往饭厅去,还没走出几步却被他反手抓住了手腕。   “我想好了,”凌潭看着他,那双颜色偏深的眸子此刻仿佛闪着光,“我早就想好了,只要和你在一起,只要我还能飞行,就够了。”   这就是他人生的全部,平心而论,他想要的并不多吧?   卫重霄捏一捏他的手指:“就一直这样下去,挺好的。”   卫重霄知道凌潭还没能完全放下,但他有在努力,努力地摆脱阴霾,向着阳光生长。就像他一直暗暗地关注着小镜,在她遇到困难时用各种方式帮助她,不管工作上还是生活上的,自己却从来不露面。他还周旋在樊盛和连天珩之间,生怕好友受了委屈,另一边却照旧当着连天珩的教员,严谨又负责,一点不带个人感情。   卫重霄想,凌潭并不知道,当他艰难地顶着烈风行走,冲向云霄时,就已经浑身都散发着光芒了。 第58章 我从不吝惜任何温柔   “嗯,你最近怎么样?”   卫重霄换好衣服准备叫凌潭出门时,就看见凌潭站在落地窗前打着电话。他猜到电话那头是樊盛,但并不想听他们的谈话内容,所以倒了杯热茶就坐沙发上去等着了。   凌潭余光瞟见卫重霄的动作,转过身用口型示意自己马上就好,然后又把手机凑到了耳旁。   “你真的放心吧,”樊盛低低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我现在很好,通远的年味一如既往很浓,昨天邻居大妈还叫我去她家吃饺子了。大妈的小孙女特别可爱,总是拉着我陪她玩。”   凌潭在玻璃上哈了口气,用手指划拉着,一边笑道:“听起来很好,你也多出去走走,沾点人气儿才叫生活嘛。”   “你也是,大年初一的,不跟卫重霄出去玩玩?”   “有这个打算啊,他说去庙会看看。”   “真好啊,”樊盛在那头笑了一下,语气很轻快,“你们正要出门呢吧?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也找个地方玩玩去,哎——”   樊盛那头突然嘈杂起来,听筒里传来一阵刺耳的杂音,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另外一个人声。随即电话就被切断了,樊盛很快跟了条短信来:   [这边有点乱,没事,你快跟卫重霄出去吧,别让他等急了,新年快乐!]   凌潭回了个“好”,诧异地放下手机,下意识望向沙发上的卫重霄。   “打完了?”卫重霄示意他过去,指指茶几上放着的茶杯,“给你晾了一杯,喝完咱们就出发吧。”   凌潭靠在沙发背上,端着茶杯暖手,随口问他:“之前你还总忌讳樊盛,现在怎么也不介意我给他打电话了?”   “你朋友么。”卫重霄简短地回答道。   他没说,其实樊盛在离开穆安之前找过自己。   他本来就和樊盛不大合得来,还纳闷着为什么这人有事不找凌潭却找自己,结果樊盛淡定的仿佛他俩也是认识多年的朋友一样。   樊盛约卫重霄在一家咖啡厅见面。今年的冬天本就冷得很,樊盛脱了外套,只穿一件单薄的毛衣,手里握着热腾腾的咖啡取暖。   “我...约你出来,是因为我要离开穆安了,走之前思来想去,也没什么留恋的。就是有一些关于凌潭的事,我想跟你说说。”   “我觉得你应该会想知道,你遇到他之前,还有那四年里的事。他自己是肯定不会跟你说的。”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跟你炫耀...而且我就要走了,应该不会再回来,所以你不要吃心。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他以后能过得好一些。”   卫重霄点点头:“我知道,你说吧。”   樊盛低下头笑了笑,那笑莫名和凌潭有些相似。   樊盛说的很细,也很慢。与他说话只让人觉得时间都慢了下来。时不时他还会停下来思考,似乎要把往事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不出一丝差错。   而卫重霄在时光的剪影里,看到了那个倔强的孩子,不爱说话,固执,在亲戚一遍遍地夸奖哥哥时,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服气却又暗暗羡慕。   他看到十几岁的青涩少年在烈日下奔跑,汗水顺着他尖削的下颚滴落,   他看到拿到航校录取通知书的青年,眼中闪烁着旁人看不懂的光芒。又看到青年顶着肆虐的北风做着体能训练,哪怕因为水土不服而病倒,也挣扎着爬起来复习理论考试。   他看到踏入航司后的年轻人,身形愈发挺拔,也有了属于自己的自信,像头初初长成的雄狮。然后这头小狮子遇到了自己。   那人的眼中看不到别的,只知道自己只有一场盛大要去奔赴——   “高中的时候我也想过‘为什么是他’,现在我只能回答‘为什么不能是他’。他或许不是最有天分的那一个,但到头来,所有亲自看着他走过来的人都觉得,这就是他应该得到的。”   樊盛讲完后,什么废话都没再多说,一杯咖啡也正好见底。   他笑了笑,然后站起身离开:“我想我们可能不会再见了,所以也没必要说‘再见’。祝你们幸福。”   卫重霄点点头,想再跟他说些什么却一时语塞,只吐出一句“谢谢”,等他再反应过来时,樊盛已经结完账走了。   这也是个孤独的人啊。   卫重霄向来不是对情感很敏锐的人,但此时看着那个背影,他突然觉得樊盛之所以能和凌潭成为朋友,大概也是因为有着些许相似的灵魂吧。   抖了抖外衣穿上,他匆匆离开咖啡厅,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凌潭,立刻马上。   —   “好家伙,我茶都喝完了,你怎么还走神呢?”凌潭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还出不出发了?”   卫重霄猛地回过神来,看见凌潭一手举着空茶杯,笑眯眯地看着他。   “走!”在那墨黑浓密的头顶上揉了一把,卫机长当机立断,拎起人就出了门。   庙会仍是那个庙会,人声鼎沸摩肩接踵,逛个小吃摊简直是被人群裹挟着往前走。小孩子的喊声和老板的叫卖声混在一起冲击着耳膜,时不时被人踩一脚都是常态,衣服上还有不知被谁蹭上的油渍。   卫重霄被挤得满头黑线,但下一秒侧头看见凌潭闪闪发光的眼睛,只觉得这人像个第一次进城的小农民,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凌潭问他。   “没什么。”   “什么?”   人群实在太喧闹,凌潭啥也没听清,还被挤的一个趔趄。   卫重霄指了指自己的衣角,费劲地凑到他耳边:“拽着我,别走散了。”   凌潭上手揪住他的衣角,觉得不得劲又把手插进他兜里,摆了摆去还是别扭极了,索性摸到卫重霄袖子里,大大方方地牵住了他的手,又恶作剧似的挠了挠他的手心。   这个人一向坦诚,对于喜欢的东西绝不犹豫含糊。卫重霄心想着,握紧了那只手。   看着凌潭高兴,卫重霄也就跟放养孩子似的,不顾庙会里的“天价”,带他尝了茶汤,吃了羊肉串,甚至买了两个棉花糖。   凌潭举着糖正想笑,却见卫重霄走向卖氢气球的小贩,那瘦高的身影在一众带着孩子的爸爸妈妈之中格外突兀。那人静静排了会儿队,拿回一个红色的心形气球,仔细地把另一端的绳子绑在了凌潭手腕上。   “你就犯坏吧,小孩子才喜欢这个。”凌潭一手抓起那个鼓鼓的气球敲卫重霄的头,另一只手则乖乖地举着棉花糖,任由卫重霄绕上绳子打结。   没出几分钟,凌潭就成了个舔着棉花糖,手上还系着气球的“巨婴”。   卫重霄又拉着他往别处走,凌潭嘴里喊着“慢点慢点”,脚下步子一点没落下,飘在空中的心形气球随着他的动作来回摆动。   他俩又挤在一群小朋友中间玩了套圈,玩了飞镖。等凌潭抱着赢来的小猪玩偶,踮着脚看舞狮子时,卫重霄已经累得快喘粗气了。   “你不行啊,老卫,以后健身还是得跟上,要不然三十多岁就虚了可不行——”   “我看你是攒了几十年的劲儿,跑这儿撒泼来了。”卫重霄笑着骂他。   凌潭就着卫重霄的手咬了口热腾腾的烤红薯,然后晃了晃牵着气球的绳子,又捏捏怀里抱的粉嫩嫩的小猪,一双眸子里闪着狡黠的光:“你把我当小孩儿养呢,上次带小树玩你也是这么哄她的。”   卫重霄掐了掐他的脸,那眼中的柔和看的凌潭心跳直加速。   “我倒希望你是个孩子。”他说。   如果你是个小孩子,我就可以揉揉你的头发,告诉你,你已经很棒了,特别棒,你付出的所有努力都会得到回报。   凌潭扑哧一声笑了:“了不得了不得,我真低估你了,原来Captain Devil其实是个恋爱天才!”   卫重霄拿他没办法,无奈地摇了摇头,牵着他的手,两个人一同走进了夕阳中。   最后回家时,卫重霄本想帮凌潭解下气球,谁知凌潭抱着气球根本不撒手,看着他的眼眸中满是认真,说着“我不,你说过的,要在拥有时珍惜它,不能弄丢了才觉得伤心”。   卫重霄想起那个午后,那个从小树手中飞向天空的气球。   放走的气球会飘向天空,然而他们经历过生离,跨越了生死,比谁都更加知道珍惜。那双好不容易抓在掌心的手,他们再也不会放开。   那个气球被凌潭拿到了卧室里,直到瘪的再也飘不起来,才被卫重霄扔了。   但是他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   初二那天卫重霄临时接到云际的通知,由于航班调整的原因,他得去加一天的班,飞南方。下午一点半起飞,六点半左右落地,在当地住一晚。   凌潭缩在沙发上,盖着条薄毯,看着那个身着制服的人对着镜子整理领带。凌潭就喜欢看他穿制服,剪裁合体的衣服愈发显得身高腿长。   卫重霄走之前给他留下一个轻轻的吻,和一句“乖乖在家等我,我明天就回来了”。   凌潭伸出手正了正他的帽子,笑眼弯弯:“我等你。”   看着那身影拖着行李箱走出家门,凌潭窝在沙发上打起了游戏。打着打着他觉得眼睛发酸,抬起头看看墙上的时钟,居然才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他去书房拿了几本书看,越看越觉得无聊。那些平日里喜欢的理论如今也变得枯燥乏味起来。   卫重霄不在,连时间都变得漫长无味了。   墙上的彩带彩灯依然闪亮,昨天庙会带回来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电视里回放着春节联欢晚会,茶几上留着他们偎在一起看电视时吃的干果。   可他感受不到热闹,他只听见时钟哒哒走着的声音。   凌潭想,原来过年的气氛还真不在于这些,卫重霄不在他身边,闹什么都是虚的。   思念慢慢爬上心底,一点一点蔓延着,直到汹涌地袭来。他爱的人哪,此时在哪座灯火通明的城市,能听得到他的呼唤吗?   他估算着卫重霄落地的时间,又计算着他到酒店的时间,抱着手机度秒如年,千算万算最后终于拨去一个电话。   “我刚刚到酒店安顿好,你电话就来了。”电话那头的人含笑说道。   凌潭特别骄傲:“那是当然!为了给你打个电话我算了好久呢。”   卫重霄示意同住的副机长自己要接个电话,得到许可后把手机夹在脖子处,一边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你在干什么呢?”   “我好无聊啊Capatin,看电视没意思,看书没意思,干什么都没意思。”   卫重霄完全受不住嘴角的笑意:“我在就有意思了?”   “你在干什么都有意思。”   那头又是一声轻笑。   “你吃饭了没有?”   凌潭整个人都蜷在了沙发上,一米八的个子团成不可思议的一团,半张脸都埋在毛毯里,从喉咙底压出几个字:“不想做——”   带着几分撒娇意味的声音穿过话筒,被话筒变得有些许不真实,隔着几千公里却依然挠着他的心:“去做,冰箱里还有东西,你哪怕煮个面也行啊。”   “我不想动——”   “你不是说跟我在一起干什么都有意思?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吃饭,快去。”   凌潭乐了,撩开毯子趿拉着拖鞋去厨房做饭,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桌上,拿了小锅下面条。而卫重霄愣是陪着他做好了饭,又陪着他吃完饭。   凌潭把碗刷了,又窝回沙发上,懒懒地:“你开视频好不好?你开开。我看看你。”   卫重霄刚点开摄像头,就看见一个毛茸茸的头顶,没忍住笑出了声。   “我看着你收拾,你不用说话,别吵着你室友。”凌潭说。   卫重霄点点头,下意识用手指摸了摸屏幕上那人的脸,看着那双昏暗灯光里带着惺忪睡意的幽黑眸子,怎么看都看不够。   “你知道吗,我现在总觉得,我三十多岁的人了,跟你谈个恋爱,好像心态都变年轻了,总想干些十几岁毛头小子才会干的事。”   “我还不是一样。”卫重霄低声道。   墙上的挂钟哒哒走着,闲暇的时光过得安逸而舒适,两个人就这样挂着电话,有一句没一句聊到了夜晚。那头的凌潭不知从哪抱来一件卫重霄的制服外套,把自己的脸埋了进去,小小声地咕哝了句:“Captain,快回来吧,想你了。”   他说完就迷迷瞪瞪地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又被卫重霄叫醒,要他去床上睡。   “晚安咯,我的...机长大人。”   他道了句晚安,终于攥着那件衣服进入了梦乡。   看着他睡梦中还上扬着的嘴角,卫重霄也心情颇好,轻手轻脚地挂了电话,一转身就对上了同事那张憋笑的脸。   “怎么了?”他疑惑道。   “Captain,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你,”副驾也是个和卫重霄年纪相仿的青年,两个人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此时到像是看见了卫重霄的另一面一样,“平时大家都怕你,没想到面对爱人时的Captain竟然能温柔成这个样子。”   卫重霄一点都不意外,欣然承认:“我很爱他。”   副驾端着茶杯,眼神中带了几分调侃:“可不是,连分开一天都想的不得了了。啊,我真是羡慕凌机长啊——”   卫重霄轻轻摸了摸手上的戒指,仿佛千里之外的那人就在眼前。   “对于他,我从不想吝惜任何温柔。”   --------------------   大家新年快乐!!!特别巧,文里的时间线也恰巧在过年。疫情影响依然没有庙会可去,所以就让卫皇和凌哥代我去啦~新的一年愿一切都好! 第59章 让思念放肆   第二天他们的航班在下午,而年轻的副机长也是个闲不住的主,早就查到了他们所在的城市有一座很灵的寺庙,就坐落在离机场不远的山上。其实不论信与不信,新年初始大家都想许下愿望,就是图个吉利的好彩头。所以卫重霄也跟着副机长去了,他爬了并不算很高的山,在香炉里敬了香,顺便还求来了一个平安符。   他只是希望,凌潭能够平安喜乐,安安稳稳地过好每一天。深深拜下去的时候,卫重霄想。   寺院的师父郑重地将平安符交到他手中,一手执着佛珠,沉吟着打量了他良久,方开口道:“施主慈悲,救二百条性命于水火之中,乃是大善啊。”   卫重霄愕然:“大师...认得我?”   年长的师父点了点头,脸上是淡然而慈和的笑容:“种善因得福果,您会得到好报的。”   卫重霄笑了,双手合十轻轻一拜,道了声谢正想离去,却见那师父看向他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悲悯。   “只是,您爱人...”大师难得地迟疑了一下,“此生的磨难怕是很多啊。”   卫重霄一惊,没想到这个师父眼光竟如此敏锐,直接看出了他们的关系。当他听清大师的话时,目光不由得暗淡了下来。   “若他能心无执着,真正放下所牵挂之事,便也能多体会到清净而再无旁骛的自在了。”   卫重霄颔首:“我会转告他的,多谢大师。”   大师微微点头,目送着他离去。   直到机组成员准备飞行之前,卫重霄的脑子还是一片混乱。他摊开手,那枚小小的平安符已经沾满了他手上的汗水。   那位师父说,他爱人此生的磨难怕是很多。   凌潭他...到底还要吃多少苦?   他会竭尽所能护好凌潭的。虽然凌潭本身就是个强大的人,就像他能在万丈高空化险为夷一样。   那场迫降本身并没有给卫重霄留下太大的心理阴影,他不怕意外,因为相信自己的能力。但他就是害怕再见到在通远机场的候机大厅找到凌潭时,那人脸上落寞的神情。   他好想见到那个人。一股格外强烈的思念之情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现在就想见到那双幽黑灵动的眼眸,听那个人在他耳边轻笑。   密密麻麻的思念缠绕在心头,在那一刻居然压的他快喘不过气来。   收拾好情绪,他和副机长一起开始了绕机检查。   想他,那就快些回去见他吧。   —   一场无比漫长的飞行。   落地后,连副机长也看出了卫重霄的急促,笑着招呼他快些走:“Captain快走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卫重霄向他点头示意,跟乘务组确认过后,随即拉着自己的行李箱一路小跑进了航站楼。他没开车来,本打算在停车场附近打个车,结果刚走出门,就撞进了一双含笑的眼眸。   跑动让他有些微微冒汗,出门后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将神志打的无比清醒。他看见那个人裹着一身大红的羽绒服,脸缩进毛线帽子里,只露出一双闪亮亮的眼睛。风刮过他的脸颊,带起前额的几缕发丝。虽然裹得严严实实,但一看就是在外面站了很久。   “你终于回来啦,我——”   凌潭话还没说完,就被卫重霄一把捞进怀里,结结实实地抱住。   “哎呦,不要这么激动嘛Captain,我只是来接你下班哎。”嘴上这么说着,凌潭也把手从兜里拿出来,死死地回抱住卫重霄,两个人抱在一起晃了几晃。   “冷不冷?”卫重霄把他的手握在掌心,“是不是傻啊,在外面等着干什么?”   “我这不是想你出来就一眼能看见吗,”凌潭把围巾往下拉了拉,露出微微发红的鼻尖,“这么想我呀?我又不是第一次来接你。”   卫重霄斩钉截铁地应道:“嗯,就是想你。特别想。”   他这么直白倒把凌潭弄的有点不好意思,脸颊上蔓延开一丝红意,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什么。不怎么自然地躲开那人的目光,凌潭拽着他的手,一路拉着他上了车:“行了行了,走吧,冷死了。”   扣上安全带,卫重霄侧过脸,看着认真开车的凌潭,才觉得安了心。   —   大年初五那天,凌潭带着卫重霄一起去了趟涞南县的养老院。那天下了很大的雪,两人开了快两个小时的车才到达目的地。   “你看,那是村长李叔!”凌潭隔着车窗看着外面的老人,对卫重霄说道。   李叔早就知道他们要来,这回直接到村口迎接两个人。凌潭哪好意思让老人家站在雪地里冻着,没等卫重霄停好车就打开车门跳了下来。   “李叔!嗷!”他迈开长腿几步蹦过去,脚下一滑,直接扑倒在了雪地里。   “哎哟,小凌,不用这么着急,小心点儿。”李叔忙弯下腰要扶他。   “李叔不用,我来”,卫重霄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一把将凌潭从雪地里捞起来,掸着他身上的雪,“怎么毛毛躁躁的,咱们又不赶时间。”   凌潭摸着脑袋瓜嘿嘿地笑,像个二傻子。卫重霄无奈,跟李叔握了握手,自我介绍道:“李叔好,我叫卫重霄,是凌潭的同——”   “不是同事啦!”凌潭打断了他,笑嘻嘻地拉住他的手,“我早就跟李叔说过了的!”   李叔笑的很慈祥:“知道知道,小凌早就跟我说过你。两个年轻人果然般配呐。好啦,外面怪冷的,咱们进去说吧!”   两人随着李叔一起进了养老院,李叔见了他们话匣子都收不住。一直念叨着“我们这些老家伙哪里晓得外面的事,直到养老院装了电视,咱们才知道,原来小凌跟小卫可是英雄机长噻!救了二百多条人命哪!”   “您真的过奖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卫重霄的手被老人紧紧攥着,他微笑着望向凌潭,“不过他呀,真的是很厉害。”   老人们都表示万分认同,并且顺着卫重霄的话头左一句右一句夸起凌潭来。   “小凌真是个好孩子,自己工作那么忙,还一直来看我们。”   “可不是吗,咱这个养老院还是小凌跟小刘出钱建的呢!啧,这得多少钱哪!”   “要没有他们,咱们可还在那破房子里受冻呢!”   凌潭:???   他向卫重霄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果不其然卫重霄捏一捏他的手,笑的特别不怀好意。   老人们还在没完没了地夸他,凌潭趁机踩了卫重霄一脚,在他耳边说道:“你故意的...”   卫重霄扬一扬下巴:“你这么好,我就想听老人家们多夸夸你。”   凌潭瞪他一眼,到旁边看老人们下棋去了。   “小凌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不知不觉间李叔走到了他身边,“他说要带爱人一起来的时候,可没告诉我你也是个男娃娃。”   闻言卫重霄有些小小的惊讶,然而很快便又了然地淡淡笑了:“您肯定是个开明的长辈。”   李叔摸摸后脑勺,表情很是憨厚:“嗐,那时候我还自己偷偷琢磨呢,小凌的爱人,那也得是个很优秀的人吧?结果看见你,我一点儿都不意外。”   “我们这些人呐,虽然老了,是山沟沟里的老古董,但思想可不顽固,”李叔说着呵呵笑了,“以后可得好好过日子啊。”   卫重霄郑重应允,又细细问了老人们在养老院的生活,还缺少什么日用品,并且和李叔约好了过一阵子就置备好了送过来。   冬天天黑的早,他们离开小镇子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李叔还是坚持要送他们到村口,执拗地要看着他们的车远去,直到消失在地平线上。他的身影被夕阳拉的很长,嘴里还低低念叨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重霄,”凌潭上了车就开始在身上翻找着什么东西,把左右衣兜和裤兜都翻了个遍也没找着,“我好像落东西了。”   “什么东西?要紧吗?”卫重霄手握着方向盘,微微向左打了一些,准备掉头,“要回去拿吗?”   “你给的平安符,我好像放在养老院桌子上了。算了,先走吧,等下次来再拿。李叔知道是我的东西,会帮我收起来的。”   他说的是卫重霄刚带回来的那个平安符,那东西精致的紧,凌潭也很喜欢,闲的没事就放在手里盘,盘着盘着就给弄没了。   “......”   卫重霄想了想:“好吧,下次记得拿回来。”   倒也不是迷信,不觉得那个平安符真有什么保佑平安的效用,卫重霄只是下意识地希望好运能常伴凌潭身边,哪怕一丝一毫的伤害、烦恼都不能接近他。   只不过事与愿违罢了。谁也未曾想到,命运给凌潭的考验还并没有结束。   --------------------   这篇文也快要完结啦,还差不多十章发完,就要开新文咯 第60章 崩塌   三月初的时候卫重霄跟凌潭一起去采购了些养老院能用上的物资,凌潭还给老人们挑了副新象棋。   凌潭跟刘成礼对好行程,决定在一个周六去养老院。而卫重霄接到临时通知,刚飞了个红眼航班回来。凌潭本想让他在家里休息自己去,结果卫重霄非跟着他一起不可。   “我开车吧,你眯一会儿。还有你啊,成礼,累了就歇会儿吧,你最近工作也挺累的。”凌潭坐上驾驶座,对卫重霄和后座的刘成礼说道。   刘成礼应道:“好嘞,你慢点开哈,咱们也不着急。”   卫重霄“嗯”了一声,从车窗看着外面昏暗的天空,又拿出手机看了看,“果然。都暴雪橙色预警了,今天差点我都没能回来。”   凌潭发动了车:“没事,我尽量在下雪之前开到,而且都答应李叔要去了。”   卫重霄点了点头,实在忍不住困意,闭上眼睛靠在靠背上就睡了过去。   等到他再睁开眼时,眼前已经是一片白茫茫了。铺天盖地的大雪像鹅毛一样纷纷落下,雨刷器已经调到了最快速度,也几乎快要跟不上雪落在挡风玻璃的速度。雪天路滑,路上的车都不敢开太快,所以前方有一些堵车。   “你都开了一个小时了,”卫重霄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要不要我换你?”   凌潭瞧他醒了,伸出右手调了调暖风:“呀,你醒啦!不用换了,一会儿就到了。”   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我没想到这么快就下雪了,还下这么大。辛苦你在路上多奔波一会儿啦。也是...我就应该坚持别让你来,怪累的。”   卫重霄拍了拍他的脑袋:“说什么呢。”   他其实很累了,通宵的航班打乱了他一贯的优良作息,每次都会让他疲倦。   但这次他执意要跟凌潭一起来,不仅仅是因为他想黏着凌潭,而是......自从凌潭把那个平安符丢掉之后,卫重霄总是会觉得不安,那种时不时就密密麻麻缠绕在心头的慌乱。   他知晓他们工作的风险,但那是他应担的责任,飞行也永远要求冷静沉着。卫重霄不会因此烦恼,他的能力支撑着他的自信。   所以他从未体验过这样的不安。   除了工作,他想无时不刻陪在凌潭身边,确认他一切安好,并且快乐。   患得患失,精神敏感,这可真不像他。   卫重霄看着依然吊儿郎当的凌潭,轻笑一声。   让他多担心一些也没关系,只要这人好好的。   在盘山路上,凌潭的车速已经降到仿若蜗牛爬一样。好不容易开到山里,三个人把东西搬到养老院,已经没精力跟李叔聊天了,找了个空房间安顿下来。   凌潭站在窗前,一手支着腰抱怨着:“你说这都什么事啊,开到了,雪停了。”   卫重霄闻言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凌潭身边,搭着他的肩膀:“雪停了正好让你欣赏雪景。一会儿要不要出去走走?”   “好啊!”凌潭很高兴,“要不然我们今天晚上不走了, 你不是还买了电磁炉和锅么,大雪天的,咱们一起吃顿火锅吧?”   见卫重霄点头应允,他又兴奋地问刘成礼:“成礼你听见没?你今天着急回去吗?”   “我也没事儿,跟我媳妇儿说一声就行。那我也留下啦!”   “啪”的一声,凌潭打了个响指,脸上洋溢着笑:“我去跟李叔说!”   卫重霄看着他匆忙跑出去的背影,小声念叨了句:“不嫌累的。”   嘴上是嫌弃,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   “卫机长,”旁边的刘成礼轻轻叫了他一声,“我真的好久没有看他这么放松了。我觉得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他。”   “我会尽我所能,让他一直开心下去。”   卫重霄始终含着那抹笑意,向刘成礼点头致意,然后离开了房间。   他去找了李叔,询问有没有看见凌潭的平安符,但意外的是李叔说他并没有见过那个平安符。卫重霄虽然有点失落,但也只能作罢。   大不了以后有机会再去求一个就是了。   傍晚凌潭跟着卫重霄出去踏雪,这场雪下的实在太大,还没等他们走出去多远,两个人的鞋就湿了个彻彻底底。凌潭还被树上掉下来的大雪块砸了个正着,就跟洗了个澡似的,冻的直哆嗦。   卫重霄赶紧把他拎回屋里,洗了个热水澡。   然后他们就开始折腾晚饭了,忙前忙后地准备食材,切菜的切菜烧水的烧水。   这顿晚饭吃的很是热闹,他们架起了两个锅子,把吃的摆了一整桌,和老人们围成一圈,坐在热腾腾的火锅前,吃的不亦乐乎。   卫重霄把涮的正合适的肉片放进凌潭碗里,看着他大嚼特嚼,嘴巴被食物撑得鼓鼓的,心里格外满足。   凌潭往调料里放了些辣椒,吃的直喊辣,嘴唇被白皙的脸颊衬的格外红润。   卫重霄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抹了抹他的嘴角,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的脸已经红了大半。   到了晚上九点,老人们都道了别回去休息,凌潭问李叔:“老人家们平时也回家去住吗?”   李叔正在帮忙收拾桌子,闻言转过头来:“就算有了这个养老院,有些乡亲还是习惯住在自己家里,毕竟再破也是自己的窝啊。而且走回去也就十几分钟的事,当消食儿了。”   凌潭点点头表示认同,一边刷着碗一边对李叔说:“您也快回去休息吧,这点东西我们三个就收拾了!”   李叔呵呵笑着,没再坚持,跟他们道过别也回家了。   入夜,他们在养老院一间空屋子里睡下,两个人挤在一张小床上。凌潭面对面看着卫重霄,看着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脸颊上,显得五官更加立体。   凌潭往前靠了靠,闻到一股柠檬的清香味,那是他熟悉的,卫重霄身上的味道。   他伸出手扯了扯卫重霄的脸,把那人的脸搓到变形,才被卫重霄无奈地拦了下来。   “你最近好像特别黏我,”凌潭说,“你以前可不这样,可高冷了。我得跟在你屁股后面跑你才肯理理我。”   “胡说八道。”卫重霄也开始掐他的脸,把他掐的直叫唤。   凌潭一边跟他笑闹,闹累了翻了个身,把自己摊平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渐渐平稳了气息,轻轻道:“你不用担心我。我答应过你,永远不会离开你。而且你看哪,我依然可以飞行,你也一直在我身边,我的每一次起飞降落都会跟你报备,一切不都在变好吗?”   没想到凌潭这么轻易就看穿了他的想法,卫重霄笑了,拍拍他的脑袋:“好。”   沉默了良久,凌潭突然开口:“你听啊,外面有雪的声音。”   卫重霄屏住呼吸细听,果然听见了水从房檐滴下的声音。   “嗯,雪化了。”   “今天的雪好大啊,我觉得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嗯。”   “我想到咱们看极光那个晚上了,也是这么安静,好像整个天空之下只有咱们两人。”   “你喜欢的话,以后我们就再去看。”   “我们还有好多地方没有去过呢。”   “都会有机会的。”   “睡吧,”凌潭靠在他身上,“冷,靠近点。”   “嗯,晚安。”   卫重霄看着那道明亮的月轮,那皎洁的月光就像凌潭眼中的光芒一样,他希望这道光可以永远、永远闪耀下去。   —   “凌潭!凌潭!”   屋门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凌潭和卫重霄同时被吵醒,卫重霄拿起手表看了看时间,不过才五点半,天都没亮。   他俩昨天都累了,卫重霄本就没休息够,凌潭又开了太久的长途车,本想睡饱了再起床的。   凌潭揉着眼睛下床开门,看见一脸焦急的刘成礼,瞬间醒了:“怎么了?”   “我看到新闻,隔壁的县发生山体滑坡,凌晨又下了点雨,昨天雪下那么大,今天一化全裹着石头渣子下来了!”刘成礼急匆匆地解释着,“外面的路都堵了,咱们村子也在山脚下,你快跟我一起去叫老人们到安全的地方躲躲吧!”   他们把养老院建在地势最高的地方,就是怕出现泥石流山体滑坡这样的灾害。而村里老人们的房屋都还是在山沟沟里,一看就特别危险。   刘成礼话音刚落,凌潭已经系好了裤子皮带,拉上同样整理好的卫重霄冲出了房门。   他们一路奔跑,脚下的地面湿滑无比,满是积雪融化之后混合的泥水。山里的路本来就窄,只能贴着山体小心翼翼地走。被雪水和雨水冲刷的山体显得摇摇欲坠,他们甚至能看见细小的石块在往下滚落,格外可怖。   卫重霄走在最前头,凌潭殿后。不到六点天本就没亮,他们只能打着手电,照着路还要照着山,凌潭喊着:“小心点,重霄!”   “知道了!”卫重霄比了个OK的手势。   他们小心摸索着终于到了那一排排的砖房,村口的老黄狗听见动静狂吠了起来。   刘成礼站在村子中央扯着脖子一遍遍大喊:“叔叔阿姨们!咱们村子有山体滑坡的危险!您听见的话就赶紧转移到养老院去吧!那边儿地势高!”   “咱们分头行动吧,让老人们尽快都到养老院去。”卫重霄敲响第一扇门时说道,“手机还有信号,随时联系。”   然后他又转向凌潭:“凌潭,你向李叔确认一下有多少老人昨天晚上回了家。”   凌潭点点头,跑向李叔的家。   还好此时在家的老人并不多,一共只有十二位,老人们得知缘由,也尽可能快地配合他们转移。刘成礼背起一位腿脚不太方便的老人家,先行往养老院去了。   凌潭眼尖,看见远处的山体上已经有乱石在崩塌,心里猛地揪了起来:“咱们也快些走吧,要是塌下来堵路就麻烦了。”   等所有的老人都到了养老院里,他们才真正松了一口气。除了有位老人险些滑倒,卫重霄扶了她一把,自己摔到了腿,没有人受伤。   李叔显然也松了口气,不住地向他们道谢。   “以后遇到下雨下雪,我可一定得提醒大家,别回家了,还是这里安全哪——”   凌潭放下手机,脸色则依然很苍白,紧绷的神经还没有松下:“进山的路被堵了,救援队目前正在处理,到隔壁村子还需要一点时间。我们既然在这了,过去帮帮忙吧?”   刘成礼只想了片刻便点头同意:“我同意。”   凌潭卷起自己已经被泥水沾湿的裤脚,截住了正要说话的卫重霄的话头:“你别去了,你腿摔到了,想办法消毒一下先。我跟成礼去,老人们也需要人看顾。”   “凌——”   卫重霄欲言又止,那一刻心中闪过各种阻止凌潭的话,最后也只能沉默。   “万事小心。”   他最后说道。   这是他——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让凌潭离开自己的视线。他虽然心慌,却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于是他亲眼目送着那道身影匆匆离去。   凌潭和刘成礼带了两把铁锹赶到隔壁村时,累的快要喘不上气。但映入眼帘的景象依然叫他们心跳停了一拍。   大片山石崩落,砸到一排民房上,本就不稳固的房子被完全压塌,混着石头和泥水,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样子。   在山体滑坡发生前跑出来的乡亲们坐在一地泥泞之中,对着毁于一旦的房子大声痛哭。仅有的几个年轻小伙子奋力地在那片废墟挖着,寻找被不幸压在底下的人们。   他们两个顾不上喘口气,劝说了乡亲们先离开这片废墟到安全的地方,然后马上提着铁锹上去帮忙。   两个人操着铁锹,铲起一堆堆碎石,甚至上手抠挖,终于救出了一位老人。   专业的救援队到来之后,搜救工作就顺利进行了起来。凌潭和刘成礼也终于可以休息片刻。   “天啊。”凌潭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手上满是泥土,只能用胳膊擦了擦头上的汗珠。   “刚刚那个队长说,救援进行的很顺利,我们也可以先回去了。”刘成礼本想拍拍他的肩膀,一想自己的手也脏的很,只能放下。   “嗯,回去吧。这里信号切断了,我也联系不到卫重霄,怕他担心。”   凌潭站起身,跟在刘成礼身后往村口的小道走去。   天已经大亮了起来,也出了太阳,风和日丽,看来今天会是一个非常适合飞行的日子。凌潭突然这样想到。   刘成礼走在他前面,实在是累极了所以步子并不快,脚步虚浮,跟喝大了似的。   凌潭本还想着回去要跟卫重霄邀邀功,他可是救出来一个老人家呢!这算不算在他的光辉履历上又添了一笔?   正想着,凌潭突然听见一些细碎的声响。出于职业要求,他的确拥有超于常人的观察力和判断力。此时一向敏锐的神经瞬间绷紧,他看见前方山体有细小的砂石滚落。   “小心!”   他的瞳孔瞬间缩紧,甚至没来得及考虑,就已经向前扑去,用尽全力把刘成礼推了出去。   与此同时,细小的砂石带动大片山体,铺天盖地地崩塌下来。   凌潭的动作让他自己一个踉跄,来不及站稳也来不及离开。他耳边传来轰隆的巨响,眼前瞬间一片模糊。   那一刻凌潭没有什么感觉,他只感到头被狠狠地撞击,带来一阵钻心的疼。再回过神时,他已经不受控制地翻下了那条窄窄的山间小道。   他的世界只剩下了猎猎的风声。   “凌——潭——”   最后闯入他耳膜的,是刘成礼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 第61章 坠落   卫重霄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在那一刻凉了。仿佛有一个黑色的漩涡,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甚至让他直接跪倒在地上,膝盖上的伤再一次受到撞击,隐隐渗出血来。   同样是三十多岁的年纪,这个世界怎么忍心如此残忍地对待凌潭。   如果刚刚摔到腿的不是他,他会跟着凌潭一起去帮忙,那么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他抱着凌潭坐在车后座,前面的刘成礼恨不得把油门踩到底,额角都沁出了汗。   “凌潭,凌潭?”卫重霄小声唤着凌潭,一只手颤抖地扶在他脑后,触感一片湿腻。   凌潭并没有昏过去,只是眼神都失去了焦点,他努力地扯出一个笑:“重霄...别担心...没事儿...”   “疼吧?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啊,再坚持一下,别睡过去。”他想抓住凌潭的手,却发现那人掌心里死死握着一个东西。   凌潭感知到卫重霄的动作,展开了手掌,被他紧紧握着的俨然是那个飞机胸针。由于他握的实在太用力,手心都被飞机的棱角硌出了红印子。   “我不能...再丢掉它一次。”凌潭轻轻说道。   卫重霄死死咬住后槽牙,忍住快要汹涌而出的泪水,隔着一枚小小胸针与他的手紧紧交握,   凌潭自己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你...紧张什么啊...我...又不是...要死了...”   “你胡说什么!”卫重霄呵斥他,失控到差点破音。   刚刚他看见一身泥汤子的刘成礼,气喘吁吁地抱着凌潭跑回养老院。显然把一个成年男人一路抱回来已经耗尽了他所有力气。   卫重霄甚至顾不上意外,第一反应就是帮着将人放上车,直奔医院。   直到上了车,他才听清楚刘成礼讲完事情原委。山石崩塌时,凌潭把刘成礼推开,自己被砸中,不小心滚下了山崖。还好那山崖不高,刘成礼拼了命下去把凌潭拉了上来......   凌潭被砸到了头,头发被血染湿乱成一团,黏在额头上,血还顺着脸颊流到了眼睛里。他显然强忍着疼痛,眼睛半阖着,睫毛不住地抖动。一张白皙的脸上星星点点都是血迹。   是卫重霄从来没有见过的脆弱模样。   卫重霄的手抖的快要抓不住毛巾,一点点将那血污擦干净,纯白的毛巾转眼间被染成红色。   “成礼,路上没什么车,能不能再快点?”   轻轻托着凌潭的头,感到他的伤口还在渗血,卫重霄向车窗外瞄了一眼,对刘成礼说道。   “好。”刘成礼一咬牙,又踩下油门,车速俨然超过了最高限速。   把凌潭送到城里的医院,亲眼看着医生把凌潭推进手术室,卫重霄才终于卸下了那一口气。   他那一刻觉得眼前发黑,昨天和今天的过度劳累一齐交织上来,脚下一个踉跄,撞在了手术室外的墙壁上。   “卫机长!”刘成礼扶了他一把,“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你的腿要不要...再处理一下?”   “不用,没事。我就在这里等着。”卫重霄向他摆摆手。   刘成礼又冲着他指指自己的手,卫重霄低下头,看见自己满手的血污,心脏又开始狂跳起来。   “洗洗吧。”刘成礼劝道。   卫重霄点点头,走进了一旁的卫生间。关上卫生间的门,他搓着手上已经凝固的血,终于抑制不住,抓住自己的头发啜泣起来。   一直以来的心慌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他一拳锤到墙壁上,就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   这点痛感,比起凌潭承受的,又算什么呢?   卫重霄想起那天凌潭对自己说,年轻的时候不懂事,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轻而易举地就拥有了别人求之不得的人生。   他现在也想问,为什么?凌潭付出了那么多,却得不到一个风平浪静安逸幸福的人生?而自己家庭和睦,事业顺利,一路上连点磕磕绊绊都没有。   他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凌潭受伤,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卫重霄红着眼睛走出卫生间,与满脸担忧的刘成礼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沉默地守在楼道里。   等到医生出来时,卫重霄上前了一步,却几乎失去了开口的勇气。   医生的语气很平静:“患者现在生命体征平稳,但他的的情况有些特殊,由于头部受到撞击,脑内出现淤血,而且这个血块压迫了视神经,强行开颅清理淤血有导致永久失明的风险。所以目前这个手术不能说做就做,专家还在进行会诊......”   “我操!”刘成礼直接爆了粗口,“这种鬼天气往山里跑什么跑,都他妈怪我!”   卫重霄愣在了原地,浑身上下都像浸在了冰水里,医生的每一个字都让他感到难以呼吸:“那他现在...怎么样?”   “经过初步治疗一切都好,他也快能醒过来了,但...”医生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带上了几分怜悯,“目前可能看不见了。”   天崩地裂。   卫重霄麻木着神经,向医生道谢,拜托他一定要治好里面那人的眼睛。   他知道的,对于他们来说,缺什么都不能缺了眼睛,缺了视力。这是他们飞行的基础。   而凌潭曾经有一双那么好的眼睛,能看清C字表的最后一行。那也是他拿来吹嘘的资本。   卫重霄长叹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这天晚上他在病房里,一直陪在凌潭身边。抓着他温度偏低的手,看着那扎着输液管的手背,心里像被生生剐下来了一块一样。   太疼了。   他甚至不能期盼着凌潭快些醒过来,他不知道凌潭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看不到这世界时,会有多绝望。   他将脸轻轻搭在凌潭手旁边,轻轻念叨着:“一切都会好的......”   第二天中午,卫重霄把刘成礼打发回去休息了。但他没想到,樊盛居然出现在了病房外。   “......”   樊盛靠在病房外的墙上,低着头,看不清楚脸色。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通远么?”卫重霄开口问道。一张嘴他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到快说不出来话了。   “昨天给凌潭打了好多电话,他都没接。但前几天他告诉过我他这周六要跟你一起去涞南县。打你电话你也不接,我不放心,就回来了。”   卫重霄点点头:“你之前不是医生么。你在也好。”   很快医生来了,卫重霄招呼樊盛一起来听。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做这个手术呢我们有气成的把握能成功,清除淤血并且保住他的视力,”医生的语速很快,“但做不做的决定权在你们。”   樊盛又问了几句具体的情况,涉及专业名词卫重霄也听不懂,他只觉得脑壳快要炸开了。   “我觉得情况很乐观,我建议做这个手术。”樊盛说道。   “清除淤血...是要开颅吗?”卫重霄突然问道。   医生简短答道:“是。”   随后三个人一起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樊盛觉得莫名其妙,正要开口,却被卫重霄抢了先。   “...不能做。”   卫重霄从唇缝间困难地挤出三个字。   “你说什么?”樊盛几乎没有听清。   卫重霄突然抬起头,攥紧了拳头:“我说,不能做。”   樊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在想什么?现在不做等着什么时候?让他的淤血自然消除吗?还是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再给他开一次脑袋?”   “不能做...这手术做了,不管成不成功......他都,都不可能再飞了...”   樊盛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直接拎起了他的领子,愤怒道:“都他妈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个,到底是命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卫重霄苦笑一声,再次低下了头,他用手捂住自己的双眼,轻声道:“可是飞行就是他的命啊。”   樊盛一愣,松开了拎着卫重霄衣领的手,看着这人直接脱力坐在了地上,整个人都在小幅度地颤抖。   樊盛打量了卫重霄一眼。   他的衣服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污,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摔倒之后还未好好处理的伤口,头发也凌乱不堪,显然也已经撑到极限了。   这位机长一直以冷静内敛的形象示人,那次迫降都未曾有人见过他哪怕半分慌张失措,如今却是这幅失魂落魄又狼狈的样子。   也是,凌潭出事,最着急的就是他了。   那么最理解凌潭的,也应该是他吧。   “如果这是最好的选择,”樊盛叹了一口气,“那就这样吧,我总不能替他做出决定。”   医生留下句“不排除有自然消除的可能性”就走了,樊盛看了看卫重霄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也离开了。以凌潭的性子,醒来之后绝不会想看见太多的人,有卫重霄陪着他就够了。   卫重霄依然守在凌潭身边,一只手紧紧攥着那枚胸针,用手指不住地摩挲金属的机身。正午充沛的阳光照进病房,却怎么也照不暖他的心。   “我做的是对的吗,凌潭?”   卫重霄沙哑的声音突然在病房中响起。   “医生说你可能暂时看不见了。”   “没关系,你也不要害怕,有问题我们就去治么。”   “我现在这幅样子,”他突然低下头看了看自己,“你醒来估计也得担心吧,太糟糕了。”   “我去收拾收拾,你等我一下,很快就回来。”   他轻轻站起身,弯下腰在凌潭的额头上落下一吻,走进了病房里带的卫生间。   等他梳了梳头发洗了把脸,又找护士清理了一下膝盖上的伤口,回到病房时,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凌潭醒了。 第62章 走吧   “你,”卫重霄一时间慌了手脚,“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去叫医生。”   凌潭闻声转过了头,没有任何波澜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他,仿佛是在确认什么事情。   卫重霄慌里慌张地跑出病房,叫来了医生。   医生为凌潭做了系统的检查,告知他们并无大碍,后续好好养着就可以。   医生走了之后,病房内又剩下了他们两人。   卫重霄试探着开口:“渴不渴饿不饿?”   凌潭摇摇头,目光依然落在他的身上。那双本来就颜色偏深的眼睛此刻更加阴翳,上挑的桃花眼显得格外冷漠。   “几点了?”凌潭开口问道,语气平静。   “下午两点。你刚醒也不能什么都不吃,我去给你买点白粥来。”   其实卫重霄早就已经想了很多,包括如何跟凌潭开这个口,如何最大程度地安抚他的情绪。   但凌潭醒来后的反应实在超出他的预料。平静如水,不言不语,只用那漆黑的眸子看着自己。卫重霄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甚至不敢确信...他是不是真的已经看不见了。   在买回白粥之后,卫重霄把餐勺从袋子中掏出来,打开装着粥的盒盖。凌潭现在对声音格外敏感,目光会追随着声音的来源而移动。   听见勺子碰击保温盒的声音,他突然开口道:“说来要麻烦你喂我了,我可不想自己吃到鼻子里去。”   这话一出,卫重霄的心又凉了半截,强压着语气中的颤抖,勉强回答他:“你还少麻烦我了?可不差这么一次。”   说着他舀出一小勺粥,稍微抿抿试了试温度,然后小心翼翼地递到凌潭嘴边,看着他试探着含住勺子,苦涩从心底一阵阵涌上来。   两个人一个喂一个喝,喝完这碗粥用了快半个小时。卫重霄放下碗,轻轻地问了句:   “什么也看不到吗?”   凌潭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卫重霄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了,才听到他开口。   “有光感。”   “那...也好,说明会慢慢好起来的。”   这话卫重霄说了反而更加心痛。毫无事实根据的安慰,谁听了会好受呢?   凌潭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脸色显得更加苍白。卫重霄小心翼翼看着他,不敢再说话,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凌潭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那个,重霄啊,”他的声音轻到快要听不见,“如果有人来看我...”   他顿了顿,又说道:“别告诉他们,我看不见了。”   “好,我知道了,”卫重霄帮他掖了掖被子,“你再休息休息吧。啊...时间还早,那你想干点什么?”   凌潭自嘲地笑了一声:“呵,现在对我来说,白天黑夜有区别吗?”   他的情绪低落了不过这一阵,然后招招手示意卫重霄:“帮我把手机拿过来吧,还有耳机。我找点东西听。”   凌潭是个坚强的人,卫重霄一直知道。但他第一次在命运的压迫下,直面这一切时,才真正意识到,他的爱人有怎样一颗强大的心。   他表达悲伤的方式,仿佛就是沉默。   卫重霄第一次扶他去卫生间,发现他的嘴唇在动。仔细一看才知道,这人是在数步数。   而从这一次以后,凌潭去卫生间再没让他帮过忙。   住院到了第三天,来看他的人越来越多。刘成礼和他妻子来了,李叔还有另外几位老人来了。老陈,何小之以及裴弘也抽空来了。卫重霄阻止了刘成礼在凌潭病床前哭这一举动,告诉他不管是谁,凌潭都一定会去救的,不必自责。   何小之也差点在他面前哭了一鼻子。凌潭坐在病床上,仿若无意地从床头柜上摸了一个苹果,递到小姑娘面前。   “诶诶,都是做优质副驾的人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哭呢,来,吃个苹果,”凌潭笑道,“别担心啦,我就是不小心磕到头了,等我养好伤就回去工作,到时候要是被我发现你成绩下降,你就等着瞧吧!”   “知道啦凌哥!你可要快点好起来!”何小之破涕为笑,突然指一指他头上的毛线帽子,“这个真可爱。”   “什么?”   “我说你的帽子呀凌哥,我从来没见过你戴这种风格的帽子呢~”   凌潭一愣,表情看起来有些茫然。   “难不成我会让你看到他秃了的样子吗?”卫重霄凉凉的声音适时响起,为凌潭解了围。   “原来是卫前辈买的呀!”何小之一点儿也不怕他,“想不到卫前辈也会买这种可爱的东西!”   凌潭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随便跟小姑娘聊了几句,才把她送出病房。   “我们都等你回来哦!凌哥!”何小之扒在门口喊着。   “知道啦!”   凌潭听见她的脚步声终于远去了,才又低下了头。   “小之带来的花很漂亮。”何小之走后,卫重霄轻声说道。   凌潭扭过头看着窗户的方向,闻言小声应了一句:“嗯,她是个有心的人。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机长的。”   “像你一样。”   回应卫重霄的是一声读不懂的轻笑。   后来卫重霄的父母也过来看了一趟,用保温桶给凌潭带了很多滋养的饭菜。   凌潭可以用再平和不过的态度对待他们,和老卫坐在一起谈天说地,除去脑袋上包着的纱布,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越云淡风轻,卫重霄心里越慌。   等到二老走了,卫重霄倚在凌潭的床上,小心翼翼地扣住他的脖颈,将他整个上半身压入自己怀中,嘴唇轻轻蹭着他的耳廓:“不要硬扛着了...伤心的话就哭出来吧,我会一直在的。”   “我知道你在,所以我才觉得哭没有意义,”凌潭反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经历了这么多事儿...我也渐渐明白了。有些事可能就是命里带的,强求不来,我可能的确就不应该走上这条路。嗐,没什么,我想通了。大不了我转地面,去航校给学员们上上课也好,也算是发挥我最后一点作用了。”   “你别...你别这么说。”卫重霄想尽了一切能够安慰他的话语,却无奈的发现在这种时候语言的力量是如此的薄弱。   “今天天气不错,对吧?”凌潭感受到照在身上暖暖的阳光,“应该是个很适合飞行的天气。”   “是啊。”卫重霄依然没有放开他,牢牢地把他锁在自己怀里,仿佛这样才能确定他的存在。   “Captain。”凌潭突然仰起头叫他。   “嗯?”   “你去飞吧。不要总是陪着我了。医生不也说过了吗,我过几天就能出院了。我总要适应这样的生活,你也不能一直拴在我身边。”   闻言,卫重霄抱着他的手又紧了紧:“不可能。你现在让我去飞我也集中不了注意力,你知道的,我们不能干这样不负责任的事。”   凌潭轻轻嗤笑一声:“你骗我呢。就算现在让你上机,你照样可以飞的很好。回去吧,重霄。我不能再把你也耽误了,大不了,你就带着我那份一起飞嘛。”   卫重霄沉默了。久久的沉默。   卫重霄看见阳光打在凌潭白皙的脸上,甚至可以看见那小小的绒毛。他微微笑着,看不出一丝悲伤绝望,仿佛他依然是那个身着飞行学员制服,仰望着那方神秘莫测的天空的少年。那双让卫重霄爱惨了的灵动眼眸,插科打诨时泛着狡黠的光,犯坏故意带上几分刻意的暧昧,但自始至终都不乏对这个世界的温柔。   他现在可以装出这幅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仿佛是在宣告:我没事,我不在乎这个。   这个人从不轻易将爱宣之于口。越是表面上不在乎的,越是沉甸甸放在心上的。从卫重霄真正认识凌潭那天开始,他就时刻以这个人的赤诚为贵。   他那么单纯,有的只有对蓝天的热爱,他什么都没做错。   “去吧,重霄。我刚刚问裴弘了,你明天就有班是不是?飞哪儿啊?”   “飞哈尔滨。”   “哈尔滨多好啊。上次我们太着急了,有一个冰灯展没来得及看呢,这次你也可以去看看。”   “不看。不和你一起我什么都不看。”   凌潭无奈,轻轻推了推他,从他的怀抱中钻了出来:“你啊。”   “不过我答应了,我会去上班。”   凌潭这才笑了,奖励宠物一般摸了摸他的脑袋:“这才对嘛。”   卫重霄说到做到,收拾了一下病房里的东西就回家了。   凌潭听见那个人走出病房,并轻轻带上门的声音,嘴唇动了动,用口型无声地说道:   “走吧。”   他朝着门的方向静静望了许久,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才终于松了下来。从他醒来开始,卫重霄就一直陪在他身边,他甚至觉得自己在这时才真正可以喘息片刻。   凌潭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摸索着够到病床边的桌子,摸到那枚胸针,紧紧攥在胸前。   侧脸望向窗户的方向,一团光线照入他的眼中。可他只能看见这道光。这似乎是老天给予他的最后一点恩赐,没有让他彻底沉入黑暗的海底。   那片湛蓝无云的天空明明就在眼前,前几天他还在那蓝天之上翱翔——   明天的太阳依然会照常升起,机场依然忙碌,每天都有新的学员们开启自己的飞行生涯,也会有老机长离开自己工作几十年的飞行岗位。就算他是个所谓的英雄机长,这世界也不是没有他不行。日升日落四季轮替,没有人会注意到他这个平凡的人,没有人能感同身受他的悲伤。他的无声离去只会引起人们短暂一阵的惋惜,随后便如石子投入大海中一般再无声息。   只有卫重霄会将他的悲伤照单全收,但卫重霄是天之骄子,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个体,有着不同的生命轨迹。他自己坠落便也罢了,怎忍心拖着卫重霄一起。   他的肩膀在轻轻颤抖,一声低低的啜泣终于压抑不住从喉间溢出,然后泪水便再也止不住,肆虐地流了满脸。   凌潭一只手抓着胸针,一只手死死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那低低的抽泣却钻出掌心,愈发失控起来。   恍惚间他听见耳边传来哀鸣声,仿佛在为他悲伤。从地下伸出的手拖着他,要把他拖进黑暗的深渊,而他也再也失去了撕扯着逃离的力气。   最后一点光明也要消失殆尽了。   凌潭狠狠一拳锤在床铺上,抹了一把眼泪,挣扎着想要下床,却没发现自己已经在床的边缘,于是一个翻身就要摔下来。   摔就摔吧。他想。反正以后这样的事还多的是。他总得习惯。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他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   各位元宵节快乐呀~ 第63章 不走,接着你   卫重霄一直没有离开病房。他站在一隅静静看着凌潭的一举一动。那人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是往他心底最柔软地方狠狠剐上一刀的利刃。   他知道。随着那片山石一起崩落的,还有凌潭的信仰。   他很想哭,却又不能哭。他的爱人比他坚强的多。   看着凌潭差点要从床上翻下来,卫重霄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就几步上前,将凌潭牢牢接在怀里。   他们两个的动作碰掉了原本放在床头柜上的花,淡粉色的花枝散落满地,还被踩了几脚。   卫重霄把凌潭轻轻放回床上,却没松开环着他的手。   失明的凌潭警觉得很,对旁人的气息格外敏感,瞬间就认出了来人是谁。他的泪水还没来得及收好,情绪也几近失控。唯余的想法便是推开眼前的人,不要让他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   他挣扎着,忘了自己还带着伤,像头负伤却又被囚于笼中的困兽,迫切地想要脱离牢笼。   “放开我,求你——”他嘶喊着。   卫重霄纹丝不动,不容任何拒绝压着他的后颈。   如果凌潭能看见,大概也会被他的表情吓到吧。他想着。   “求求你...别看我,让我自己呆一会儿!!”凌潭掰着卫重霄的手,丝毫没有控制力气,在他的手上抓出了几道红痕。   卫重霄和他较着劲,僵持不下,索性腾出一只手掰过凌潭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上去。   凌潭显然被吓了一跳,然后更激烈地挣扎起来,但他这还未恢复完全的身体,力气完全比不上卫重霄。   卫重霄吻到了泪水的苦涩,那不知来自于谁的泪水混合在一起,他掐住凌潭的下颚,阻止了凌潭扭头的动作,往前更深入了几分。   他看见那双黑宝石一般的眼眸微微睁大,遮上一层迷雾般,蔓延着无助与绝望。   卫重霄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凌潭。他不要凌潭在他面前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这个人迷茫的、痛苦的模样,他都要看到,都要接收,要让他知道就算坠落,也有自己接着他。   凌潭推拒不成,索性咬住卫重霄的下唇。卫重霄不松口,他也不松口。   直到他感受到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那铁锈味混合着传入鼻腔的花香,形成一种奇异的感官刺激,他才意识到自己发疯一般的行为。   他又伤害到卫重霄了。   凌潭瞬间软了下来,卸掉所有力气,轻轻向前靠在了卫重霄身上。手也攀上那人的脖子,就那样轻轻搭着。   “对不起。”他说。   “你从始至终,就没有对不起我,”卫重霄一字一句地说,“你亏欠自己太多了。你需要补偿的,一直是自己。”   凌潭还想说话,卫重霄手上稍稍使了点力气:“好好的,先听我说。你从来不欠我什么,我们的关系不管从前还是以后都是平等的。如果我遇到和你相似的情况,你也会这样对我,我清楚得很。”   凌潭没有回答。卫重霄摸着他的头发,低下头看着那一地零落的花瓣,继续说道:   “就像你之前说过的,人与人的确是不一样的。有的人一生波澜壮阔起起伏伏,他们的过往都是勋章一般的存在,这才不枉来人间一趟。有的人平凡一生,安安稳稳度日,却也幸福终老。但无论平淡还是波折,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到头来都是这几十年人生呐。”   凌潭窝在他肩头,欲言又止。最后才开口道:“我懂。给我点时间吧。”   他刚哭过,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像在撒娇。卫重霄心里一软,无比轻柔地轻抚他的后脑,应允道:“我们都需要时间。”   “重霄,我想出院。”   “等医生说可以了,我就接你回家。”   “你该工作还是去工作,听到没?”   “我知道,这个你放心。”   “还有个事儿你能帮我一下吗?”   “你说。”   “我把樊盛家的地址给你...你帮我把他家门口柜子第二层里面的东西拿回家吗?”   “好,”卫重霄揉揉他带了一层毛绒帽子的头,“你什么都不要想了。”   —   凌潭出院回家那天依然是个好天气。   卫重霄并没有搀着他,而是紧紧贴着他,慢慢地走,时不时提醒着他前方路况。   “前面十步左右右转。”   凌潭点点头,微微仰着头感受着和煦的阳光。   “头发再有一阵子也长回来了。”   “真是,得亏你还知道给我戴顶帽子,要不然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出去见人。丑死了。”   “没事,就算没头发你也好看的很,”卫重霄笑,“就是摸着手感不好。”   “滚吧你,把我当猫撸。”凌潭摸着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小云也想你呢。天天趴在门口,就等你回来。”   凌潭又点点头。   “医生说你恢复的情况很好,没准哪一天就能看见了呢。”   又是一句空话。   凌潭没吭声,好像没听见他的话。   到家之后,卫重霄把车钥匙放在门口篮子里,看着凌潭蹲着换鞋,随口说道:“家里锅碗瓢盆什么的我都换成塑料的了,桌角床角贴了海绵垫,你随便活动。”   “你烧什么钱呢,我才不怕磕磕碰碰哎呦——”   小云闻声而来,喵呜大叫一声窜进了凌潭怀里,凌潭防不及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里还薅着小云的毛。   “你啊,以后可别乱窜,万一我看不见踩你尾巴怎么办?疼死你!”   卫重霄看着坐在地上的人怀抱着猫,下巴靠在小云的脑袋上,一只手轻轻揪着它的耳朵郑重其事地嘱咐着,没忍住轻笑了声。   收拾完毕后,两个人一起窝在沙发上,鉴于凌潭失明后听觉格外敏锐,卫重霄一直开着电视,还翻出了一个古董收音机,给凌潭闲的没事时候听。   “你不要给我整别的了,”凌潭摸着卫重霄给他买来的盲杖,“真不用。而且...我也还没做完这个心理转变。我也并不觉得我是什么....嗯...盲人。”   卫重霄点点头,随即意识到他看不见,于是拉住他随意放在沙发上的手,应了句:“知道了。”   凌潭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保证绝对的自立,在家里的任何行动都不用麻烦卫重霄。他有他的骄傲和自尊,卫重霄明白,所以只是在一旁看着他,确保他的安全。   当然在凌潭试图拿起锅铲做饭时,卫重霄还是及时拦下了他的。   “我总得学会干家务,不能都让你来,会引起家庭内部矛盾的!”凌潭抗议道。   “我不介意在你好了之后让你天天做饭,”卫重霄架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回沙发上,“到时候你哭爹喊娘我都不会踏进厨房一步。”   “好吧。”凌潭闷闷地扯过沙发上的毯子,听着卫重霄的脚步远去。   吃完饭卫重霄陪着凌潭听电视上放的相声。凌潭笑的前仰后合,头枕着卫重霄的腿,手里搓着小云的毛。   节目结束了,凌潭也笑累了,懒洋洋地说道:“Captain,帮我把你从樊盛家取的东西拿过来好不好?”   卫重霄应了声,从屋里抱来一个大盒子,放在他的面前。凌潭试探着轻轻打开盒盖,一件一件摸着里面的东西。   卫重霄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忍不住问了句:“所以这是...?”   “我不是卖了房子回通远了么,当时我把家具什么的全留下不要了。只收拾了一些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交给樊盛让他帮我先收着。”   好像开启了一段还不错的回忆,凌潭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这个应该是我飞院的录取通知书,你看看对不对?”   “这个是我大学拿的优秀学员证书。”   “这是高中毕业时候的同学录。我说的都没错吧?”   卫重霄点头:“没错。”   这些都是见证人生的老物件,大概早就刻入脑海之中,就算目盲也认不错的。   “还有这个,”凌潭把箱子摸到了底,拿起几张照片,“这个你自己看吧。”   看到有制服有常服,且不同角度拍摄的自己,卫重霄微微惊讶:“我的照片?”   “ah,first love,”凌潭轻哼一声,“我之前可没谈过恋爱,不知道那种感情就是喜欢,偷着藏了好几张你的照片。”   “哼,表面上天天给我吵嘴给我下绊子,背地里小动作倒是挺多。”   卫重霄说着,拉过他拿着照片的手,在手背上落下轻轻一吻。   凌潭看不见,被他突然的动作激的小小颤了一下,下意识缩回了手。   卫重霄突然想起了那天。在他们朦朦胧胧的暧昧期。   那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春日,凌潭刚刚结束一次测评,结束副驾阶段,当上机长。熟悉他的朋友要请他吃饭,卫重霄也跟着去了。酒足饭饱打算回家时,才发现天上下起了小雨。   裴弘玩心盛,约了几个朋友又接着唱歌去了。凌潭喝了酒,卫重霄便顺道送他回家。   开到凌潭家时,雨好巧不巧大了起来。   “你直接开进地下车库吧,顺便上来坐坐,等雨小了再回去。”凌潭对驾驶座上的卫重霄说道。   卫重霄跟凌潭吵来吵去互相拌嘴,倒也算是朋友了,但这也是他第一次来到凌潭家里。这人的家出乎意料的整洁干净,很简约的装潢。这不符合此人的性格。卫重霄暗暗想着。   “你是不是觉得像我这样的人,家里也得跟个孔雀窝似的?”凌潭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含笑开口道,“我才没那个意思。我也不是冲着谁都花枝招展孔雀开屏。”   “你随便坐啊。要喝点什么?茶?咖啡还是白开水?”   卫重霄摇摇头:“不用,什么都不用。你干自己的事情就好。”   在家的凌潭出乎意料的话少。他静静地坐在窗边,听着窗外的雨声。卫重霄就坐在他身旁,细细地端详那人的侧脸。   他悸动的情意刚刚萌芽,与凌潭靠的这么近,心跳都有些微微的加速。   凌潭微微昂起头时,下颌的线条很好看,他的睫毛很长,黑色的眼眸显得很深邃——   “你想什么呢?”   一双手突然在他眼前晃了几晃,卫重霄回过神来,正对上凌潭的目光。   他的眼中映着顶灯的光,像星光在闪动。   卫重霄下意识地抓住了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感受到微凉的温度,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在那手背上轻吻了一下。   凌潭抖了一下,下意识抽回了手,整个人都愣了,显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卫重霄比他反应快,瞬间将手放回桌上,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完了完了,就凭凌潭那张嘴,他不得被反撩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结果等了半天,也没见那人说出什么骚话。卫重霄抬起头,恰恰好捕捉到一只从脸红到脖子根的凌潭。   从那以后卫重霄也知道了,凌潭的撩拨全是嘴皮子功夫。而后来这人满嘴跑火车说自己情史丰富,也全是扯淡。   从头到尾,他们都只有彼此而已。   —   卫重霄回过神来时,自己手里依然拿着那几张照片。而凌潭由于看不见,并没有发现他的走神。   他又一次抓住了那只手,毫不掩饰地欣赏着它主人那张好看的脸。   “我去跟上头申请,要他们把奖励金再发给你,然后我们出去旅游,环游世界,直到你好了为止。回家之后我们买套新房子,一起装修。不是你或者我谁的房子,是我们共同的家。”   凌潭听了他的话,显得有些不可置信。他沉默了足足有五分钟,然后才开口道:“想的也太美了吧。”   卫重霄依然拉着他的手,坚持道:   “听我的,我一定要让它们全部实现。” 第64章 启程   凌潭在回家的第二天早上,接到了何小之的电话。   一路以来,何小之随他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在蓝天之上磨炼意志,如今终于可以独自翱翔天际,她所缺的只是时间的沉淀罢了。   何小之仍然是那个在笔记本上画蓝天白云的姑娘,她对天空的热爱始终热忱,而一望无垠的天际也依然是她的童话王国。   她依然在做梦,但她用热爱铺平了前路,冲破了桎梏,将童话中的仙境变为现实,一往无前。   凌潭把何小之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他觉得自己很幸运,参与也见证了这个小姑娘的成长,而看到何小之现如今的进步,他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和欣慰。   她就像一只羽翼渐丰的鹰,只等待着搏击长空。   为了方便他晒太阳,卫重霄买了一个舒服的躺椅,就放在落地窗前。凌潭窝在椅子里,感受着暖洋洋的日光,一边跟何小之通电话:“怎么啦小小?”   那头的姑娘不再像平时一样跟他吵吵闹闹,反而很认真,询问了他出院后的情况,又仔仔细细跟他交代保养身体的注意事项。   “我知道卫前辈肯定会把你照顾的特别好,但我还是不放心。凌哥,你一定得好好注意!你答应我会早些回来的!”   凌潭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知道啦”。而见他反复答允后,何小之才算罢休。她在电话那头犹豫了半天,欲言又止,好像在跟自己做着斗争。   凌潭听着她那紊乱的气息,有点奇怪:“小小,还有事吗?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小姑娘少有地叹了口气,像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她低低地开口道:“凌哥,你在骗我对不对?在我们面前你一直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其实...你的伤比我看到的还要严重,是吗?”   她没有给凌潭插嘴的机会,重重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你可以不用逞强的,凌哥。之前一直是你们在安慰我鼓励我,这次我也要告诉你,你真的特别厉害,但你也不是个神仙,伤心了就是可以哭可以闹。无论如何,你永远都是那个天之骄子,是对我来说带着光的人!所以我相信你,你那么坚强,摔倒了就是可以站起来。你一定要相信自己的价值,相信你能战胜一切!云际不能没有凌潭!我们所有人都会一直一直等你回来,凌机长!”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最后都说出了哭腔。把想说的都说完后,她轻轻地喘着气,沉默了很久。   凌潭满脸错愕,没有想到小姑娘会跟他说这些,而他显然已经被那些话打动了。   这个傻姑娘不怎么会说话,但她说的每个字,都重重地敲在他心上。   她说云际不能没有凌潭,她说他还能战胜一切。   “你啊,”凌潭轻轻地笑了一声,“我们的小小终于是长大了啊。”   何小之在那头也笑了:“凌哥你怎么说的跟养孩子似的。”   “这不差不多吗?我可是看着你一步步走过来的,”他说,“你说的我都记住了。我不会放弃的,过几天可能跟你卫前辈一起出去转转,调整调整心情。”   他顿了几秒,郑重道:“谢谢你,小之。”   “哎呀凌哥你不要这样,等你回来哦!你回来我请你吃大餐!”   “好啊!求之不得!”   挂了何小之的电话,凌潭将头靠在椅背上,微微眯起眼睛,感受着眼前的一圈光晕。   他怀疑上天的不公,质疑曾经的选择,感到自己的未来笼罩在白茫茫的浓雾中。   但他凌潭跌跌撞撞走南闯北,被命运痛击过,原地打转过,无奈过失措过后悔过,什么时候真的放下一切说过放弃?   道理他全都懂,他也真的只是需要时间。   —   一个月后,凌潭恢复的差不多,已经可以出门走动了。说着不告诉朋友同事,他这么长时间不能回到岗位上,再加上这些日子来来往往的看望,大家也多少猜到了真实情况,跟他说话愈发小心翼翼。   凌潭在家呆的真的很无聊,卫重霄也怕他瞎想,于是开始带着他一起上机。他每次都在自己的航班上给凌潭留一个位置。   留的是头等舱的位置,也专门拜托了乘务组的同事照顾他,但卫重霄知道,头等的服务再好,体验再舒适,那也不该是属于凌潭的位置。   他该坐在驾驶舱的。那方小小的、布满仪表按钮的空间是属于他的世界,他游刃有余地坐在那里,操纵一切,像呼风唤雨的君王。   那天卫重霄恰巧飞通远,出门前卫重霄换好衣服,对着镜子整理好领带,拿起门口矮柜上的车钥匙,却迟迟没见凌潭从屋里出来。   他喊了凌潭几声,还是没听见动静。于是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正看见一身便装的凌潭坐在床头,手轻轻地抚摸着放在床上的什么东西。   卫重霄又走近几步,发现那是凌潭的制服。   白色衬衫,肩上扛着四道杠的肩章。黑色正装外套,手腕处有显眼的黄色四杠。   多少年的努力,多少年的沉淀,穿梭于风雨之间,才一点点扛起这四道杠的重量。   他无比轻柔地抚摸着这套衣服,像爱抚珍藏多年的宝物。纵然凌潭平时并不在穿搭上投入太多,但他的制服永远熨的平平整整,不带一丝褶皱,衬衫没有任何污渍,整洁如新。   卫重霄心头一紧,又觉得密密麻麻的痛。他放慢动作,抚过凌潭放在衣服上的手,将他拉过来靠在自己身上,沉默了片刻,最后却只说出了句:   “该走了。”   凌潭点点头,拉着他的手一路走出了家门。   把凌潭送上客舱,卫重霄沉默着返回驾驶舱,开始绕机检查。这次裴弘跟他一起飞,隔着老远就感受到了他的低气压,果断有眼力见儿地选择了闭嘴。   当着凌潭面时卫重霄不敢流露出悲伤焦虑等等任何负面情绪,但这些日子里,他心里也堆积了不少糟糕的想法,难以排解。   等待是对人们耐心的考验,而完全没有尽头、没有方向的等待更像是对人的折磨。   它会在时光一点点流逝中,消磨你的耐心,磨灭你的希望,此后的人生就是一场漫长的煎熬。   没有人许诺他会在何时复明,没有人告诉他用什么办法能够复明。他的努力他的热爱在此刻都成为了虚空的唯心论,就像拔河的人突然松开了绳子,摔倒在地,不知目标在何方。   驾驶舱和客舱不过一门之隔,他和门后的那个人,却如同在岔路口分道扬镳般,走向了不同的人生道路。   他害怕这样,他也不敢再深想。   卫重霄带上墨镜,不再去想会扰乱他心绪的事,专心跟裴弘一起做着航前检查。   耳机里传来塔台的声音“云际165可以起飞,跑道20L,地面风静风,起飞后联系离场118.60,再见。”   卫重霄回道:“跑道20L,起飞后联系离场118.60,再见。”   像以往很多次一样,飞机以微微俯仰的姿态冲入天空,进入预定高度后,卫重霄打开自动驾驶,向后轻轻靠在座椅靠背上。   阳光透过挡风玻璃照进来,湛蓝的天空之下是一片茫茫云海。   “老卫啊,”裴弘偷摸打量着他的神色,最终清了清嗓子开口,“我觉得你太焦虑了。”   卫重霄只是盯着仪表,没有说话。   “出去走走也是好事,我看到你请假了。做好计划了吗?都打算去哪儿?”   “我其实也不知道,”卫重霄揉了揉眉心,“说着带他环游世界,但是最没底的就是我,我什么也没准备。”   “我觉得未必是件坏事,”裴弘用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引来了卫重霄的视线。   “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与其苦苦等待一个未知的结果,不如换一种心态去生活。”   “在我们大家眼里,你们两个是高高在上的神。你和凌潭俩人,前半辈子一直为了一个相同的目标努力,连时间都是精打细算好的。虽然你们乐在其中,也不觉得累,但人有时候的确不能活的太窄。我跟你那么多年兄弟,看着你一路走过来。从进航校开始你背了多少包袱,迫降之后公司和社会给你们加了多少压力,你从来不说,但我就是清楚。我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我只是觉得,你俩都是时候松松那根弦儿了。”   “所以索性啥也别想,没有准备更好。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要去哪明天再决定,今天只做你们想做的事,去想去的地方。”   裴弘鲜少有这样正经的时候。他一边观察着仪表数据,做着飞行记录,一边尽量放轻语气,不经意般说道。   他认识卫重霄这么多年了,从高中他俩就是无话不说的关系。卫重霄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裴弘还不清楚么。   卫重霄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强大,伤在凌潭身上,跟着一起碎掉的还有卫重霄的一颗心。   良久,直到飞机马上要执行降落程序,卫重霄才在他后背上重重拍了一下:“谢了,兄弟。”   他一直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好像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我会去试试。” 第65章 越轨   下机之后,卫重霄在到达大厅找凌潭。人群中他一眼就发现了那人。   凌潭一身套头卫衣加牛仔裤,背包单肩背着,扣着一顶棒球帽还带了墨镜,不说话也是人群中十分瞩目的存在。   他偷偷从身后捂住凌潭的眼睛,故意尖着问道:“猜猜我是谁?”   “你好蠢呐,”凌潭无奈地抓住他的手,把他扯到身边来,“快去拿行李,在转盘上都不知道转几圈了,我又看不见。”   卫重霄轻笑,一把拎下转盘上的黑色行李箱,自然地牵起他的手,往出口方向走。凌潭下意识想甩开他,却被抓的更紧。   “不拉着怕你走丢。”   凌潭闻言耸了耸肩,随他去了。   两人并肩走出机场,拉着行李箱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凌潭对这里的一切都无比熟悉,便问卫重霄:“我们去哪儿?你定酒店了吗?”   卫重霄挠了挠他的手心,坏心地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没有,我什么也没准备。”   凌潭一惊:“你不是要环游世界吗?这怎么个环游法?”   “我们呢,”卫重霄的声音无比轻松,像踩着云彩漫步,“走到哪玩到哪,什么都不用考虑,不去想明天的天气,不挑热门景点打卡,不考虑工作,一切随心,怎么样?”   “这...你...”凌潭傻了,“你还得上班,哪来那么多时间跟我瞎逛?”   “告诉你个秘密,过来。”   卫重霄故意卖关子,引的凌潭靠近,几乎把耳朵贴到了他嘴唇上。   卫重霄松开拉着行李箱的手,半揽着他的腰,在他耳边竭力压低了声音:“我请了个大假。”   “我靠卫重霄你是不是疯了!”凌潭一把将他推开,“你答应我要好好工作的!你不能因为我——”   “嘘,”卫重霄轻轻捂住他的嘴,打断了他的话,“听话。我请假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为了我们。”   “我虽然热爱飞行,但不代表我的人生就要永远与天空捆绑,要我无休无止地在天上飞,我也不会快乐。你明白的,凌潭,我们都需要缓和。”   凌潭安静了。片刻后才慢慢吞吞地又拉起卫重霄的手,那样子显然是被说服了,嘟哝着:“那就走啊,在大街上腻腻歪歪的像什么样。”   卫重霄的嘴角不由得上扬,拉起行李箱跟他一起走入了人潮之中。   “Captain,我好像闻到春天的味道了。”   “嗯?春天是什么味道的?”   “潮湿...但是又暖洋洋的,还有花开的香味。”   “巧了,我也觉得是这样。”   “天要黑了吧,我们不住酒店了,找那种家庭旅馆住好不好?”   “听你的。”   —   通远是凌潭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但这个地方对于看不见的他而言,却多了几分陌生。   “所以那不正好嘛,上次都是你带着我玩,这回正好,你就享受就行了。”   卫重霄正整理着行李箱的衣服,恰巧听见凌潭将心里的小九九说出了声。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当我的甩手掌柜了。”   卫重霄那边收拾好了东西,直起腰,看见凌潭懒懒地躺在床上,扶着下巴沉思片刻,一个想法在脑海中成型。   “凌潭,你在酒吧刷过夜没?”   凌潭眼睛都没睁一下:“我当然没有。你不是就讨厌灯红酒绿醉死温柔乡的人么?我刚回来那会儿你以为我乱搞,烦死我了都。”   “我们去酒吧吧。”   躺在床上的人猛地翻身坐了起来,不可置信地望向他,随后伸出手去把卫重霄从上到下摸了个遍。   “你是卫重霄吗?是不是趁我看不见有人把你掉包了?!”   “好啦,”卫重霄把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拿下来握在手里,“喝点酒,没事吧?反正也不用上班。人还是不该把自己局限在条条框框里的,总要做些不寻常的事。”   “走走走,我没意见!”凌潭已经站了起来溜达到门边,“你得看好我,我看不见,丢了你还得费劲找。”   入了夜的酒吧正是热闹的时候。乐队现场演唱的歌曲带动着所有人的情绪,鼓点声重重敲击耳膜,炫目的灯光来回晃动,晃的人心神荡漾。   “这是什么酒?”凌潭摇着手中的酒杯,问卫重霄。   “你猜。尝尝。”   凌潭轻轻抿了一口:“白兰地,樱桃味的。喝这个你不怕我醉?”   “醉了我带你回去。”   “你不喝吗?我还没跟你痛快喝过酒呢,你酒量怎么样?”   “应该也不怎么样吧。不过我陪你喝。”   “那你也醉了怎么办? ”   “那就跟你一起醉。”   凌潭举着酒杯,“噗”地笑出了声。卫重霄也笑了,声音一挤出喉咙就再也收不住,索性两个人一起大笑起来。   凌潭扬起酒杯:“Captain,我敬你一杯!”   两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旋即湮没在喧杂的噪声之中。   没几杯酒下去,凌潭就感到脸上发烫。五彩的射灯时不时照在他脸上,他能感受到光在眼前游走,停留几秒又溜走不见,十分迷幻。   他伸出手去抓那些光,却什么也没抓到,却被另外一只温热的手握住。   凌潭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问他:“亲爱的,你今天穿的什么呀?”   “你猜啊?”   卫重霄的脸也有些泛红,索性又松开衬衫的两颗纽扣,手托着酒杯,懒懒向后靠在沙发座上。   他没想到,凌潭直接对他上手了。   那只打算实地考察的手摸到他的衣领,顺着扣子一路向下,慢慢地将每一寸布料摸清。   凌潭微微眯起眼睛:“这是上次逛街时咱们一起买的那件衬衫吧。”   卫重霄不回答他,反而端详着他的表情,又啜了一口杯中酒。   凌潭看不见他,他看凌潭看的清清楚楚。那人仗着看不见周围环境,一条腿膝盖支在座上,放肆到快贴到他身上。那件卫衣由于动作被掀开一角,灯光闪耀下他露出的皮肤似乎更加白皙。   “宝贝儿,这儿可全是人,都看着呢。”   卫重霄低沉的声音滚入凌潭耳中。话是这样说,他却没一点要拦住凌潭动作的意思。   这声缠绵悱恻的“宝贝儿”着实吓了凌潭一跳,酒都醒了一半。要知道卫重霄那么正经一个人,平时就知道“凌潭凌潭”地喊他。   没想到卫重霄这货喝多了这么令人意外呢。凌潭想着,借着酒劲儿,再加上的确看不见周遭的人,索性放开了耍。   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一只手摇晃着酒杯,另一只手指尖从扣子再下移,点上了爱人的皮带。   “那又怎么了,我又看、不、见他们。”   指节分明的细长手指就按在他的皮带扣上,卫重霄被酒精渗透的脑袋一下就炸开了。   “凌、潭。”他警告道。   凌潭也没醉到忘了自己是谁,见好就收。他轻巧地退后一步,仰头喝了口酒。因为喝的着急,透明酒液顺着脖颈流到领口,洇湿了那片衣料。   “带你出来散散心,你还真给我疯上了。”卫重霄低骂一声,一把拽过他的手腕将酒杯抢下。   凌潭感受到卫重霄拽着自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不经意地问:“去哪儿啊?”   “跳过舞吗?”卫重霄问完后又压低声音,“刚才的事,回旅馆我再跟你算账。”   凌潭的脸上泛着红晕,卫重霄说什么都听,下意识就点了点头,被卫重霄带到了舞池中央。   两个人都不怎么会跳舞,最多是年会时跳过几步交谊舞,更别提合着这样劲爆的音乐了。   卫重霄在他耳边说:“怕什么,我看这里的其他人也不会跳,借着酒劲放纵一把罢了。”   他说完,不知从哪变出一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插进凌潭的上衣口袋,然后执起他的手:“一起?”   凌潭抓紧他的手,随着音乐律动起身体。没有人知道他们跳的是什么舞步。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一切都很酣畅淋漓。   浓妆的美女邀请他们共舞,还没走近就被卫重霄婉拒,挡在他们二人的小空间外。   没有人能闯入他们的世界。   卫重霄把凌潭拽出酒吧时,已经夜里两点多了。两个人都出了一身汗,脑袋晕晕乎乎。   凌潭摸到兜里那支玫瑰,把它拿出来握在手里,用花去搔卫重霄的脖子。   “别闹。”   走出酒吧后,夜半冷风吹的卫重霄清醒了许多。他去抓凌潭的手,顺便没收了他的“作案工具”,心想这人仗着喝了酒,真是完全不加收敛地放飞自我。   他自己还不是一样。活了三十年,酒吧买醉到深夜还是第一次。   不过没关系,他愿意跟凌潭一起疯。   “你说要跟我算...算账...”凌潭说话还带着酒后的含糊,“你要怎么算?”   “两点多了,别闹,”卫重霄也不管这是在大街上,故意贴到凌潭耳边,在他耳朵旁吹了口气,“而且那个旅馆的隔音...不好。”   凌潭一点儿不怕,手挎在卫重霄脖子上,学着卫重霄的动作在他耳边吹气:“你不是说要随心吗?我想要随心......”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语气更加轻佻:“——那就换一家好的酒店啊。”   卫重霄扳过他的肩膀,没有刻意控制住手上的力道。   凌潭眨着那双狡黠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看着他,就像没有失明时一样。卫重霄一度产生了错觉,好像凌潭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他、打量他,嘲笑他此刻惊讶又混合着热切的扭曲表情。   “你可...真的是疯了。”   —   凌潭从未想过他的目盲在某种情况下,居然会成为助兴的...情趣。   那支玫瑰的花瓣被掰下,洒在盛满水的浴缸中,随着水波荡漾。   他们像摆脱了引力控制,越出一贯平稳运行的轨道,在漫长的黑夜中携手狂奔,直至天明。   凌潭仰起头,在从未有过的疯狂中,他的意识却格外的清明。   他心中有一轮月亮,永远悬挂在漆黑的夜幕中,散发着清冷的光芒。他向着月亮奔跑,像逐日的夸父。是胸怀大志还是不自量力,只有他自己知道。   有人在月亮与六便士之间徘徊不定;有人正拼尽全力摆脱束缚自己的力量,追逐心中的月亮;有人迷失在那轮明月里。   他是个理想主义者,放任自己的灵魂漂浮于天际。老天爷的不公割裂了他与天空的一切联系,他或许会就这样死在天上。天空是他的坟墓,白云就是他的墓志铭。   但他没有。有人拉了他一把,告诉他人是不会飞的,他们的双足扎根于地面,而理想扎根于现实。   --------------------   越是到了结尾越卡了文TT 第66章 夜奔   “醒了?今天有什么打算吗?”   “...昂?”   凌潭刚睡醒,一张嘴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的快说不出话了。   他裹着被子,迷迷糊糊的啥也看不着,只觉得自己身上跟烧起来似的,一摸又痛又痒,全是划出掐出的印子。   凌潭又把卫重霄扒拉过来,顺着他衣服摸进去,一边摸一边问他疼不疼。   卫重霄说挺疼的。   好吧。他们两个昨天夜里就像打了一架。   “几点了啊。”凌潭挣扎着爬起来,伸出手示意卫重霄给自己拿衣服。   “下午三点。”   “卧槽!”   卫重霄把他的套头衫递过去,波澜不惊地说道:“你也不想想咱们几点才睡呢。”   凌潭扒拉开卫重霄想给自己穿衣服的手,把衣服翻好,然后说:“好吧,那今天还有什么安排?”   “没什么安排,咱们可以回旅馆休息。或者看你还想干什么?”   “别光听我的呀,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卫重霄思考了片刻,说道:“一直住在穆安,没什么机会看海,感觉上次在三亚没看够。”   “那走啊!我们看海去!”凌潭瞬间精神起来,“你喜欢哪里的海?”   “我这几年一直没有飞过厦门,去看看?”   “行!别坐飞机了,我们坐火车好不好?”   凌潭拿起手机,询问语音助手到厦门的火车票。   卫重霄看着他那股子兴奋劲,忍不住笑了:“行,听你的。”   “你看,现在是旅游淡季,晚上八点开的车还有票。”   卫重霄很惊讶:“你不会想今天晚上就走吧?”   凌潭打了个响指:“在你的脑子里有想法成形时,立刻去实现它。”   “你不累的吗?坐明天上午的火车也可以啊。”   “我喜欢夜火车,”凌潭跳下床,钻进卫生间去洗漱,“喜欢的东西就要抓在手里。”   卫重霄妥协了,跟进卫生间,揉他的脑袋:“那我们也先回旅馆休息,然后我把房退掉。收拾一下,等会我买票。”   凌潭嘴里塞着牙刷,含糊地喊:“要最慢最慢那种火车!”   卫重霄无奈:“好。”   晚上他们在火车站草草解决了晚饭,提着行李上了火车。现在正是旅游淡季,赶时间的出差人士又不会坐最慢的火车,所以车厢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卫重霄买的软卧,小包厢里只有他们两个。   卫重霄把行李塞到床底,然后坐在下铺,不发一言看着对面的人。   晚上八点天已经黑了,他们又没有开灯,黑暗中只能看见一个朦朦胧胧的人影。   “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私奔?”   凌潭突然开口道。   卫重霄依然盯着他看,总觉得自己隐隐约约在他脸上看见了浅浅的笑意。   他脱了鞋躺下,靠在叠起的被子上,静静地听凌潭说着。   “我们要趁着夜色,跳上最晚的那趟火车,跟它一起驶向远方。没有人知道我们去了哪儿,我们也不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只知道要往前、往前——这世界上少了两个人,他们去追逐月亮了。”   “然后你会从梦中醒来,发现飞行计划还没有做,你的教员骂你‘小兔崽子,你还想不想飞了?’”卫重霄接道。   凌潭笑了:“我想啊,我太想了。”   火车冲破了夜雾,轰隆着向前。一会儿穿过庄稼地,一会儿路过居民区,不高的民房之间闪着昏黄的灯火。卫重霄看到外面的景色,赞叹冲口而出:   “你看那里灯火通明的,真美。”   他刚说完一句就意识到失言:“啊抱..抱歉。”   “没事儿,我看得见,我看得见月亮,”凌潭丝毫不在意,“至于看不见的...就劳烦你跟我说说呗。”   于是卫重霄给他讲了月色有多美,星星有多亮。在夜幕上闪烁的或许是光年外的恒星,也可能是飞机的翼稍灯,他们同样点缀着辽阔的天空。   凌潭把他的手机卡抠了下来,笑嘻嘻地说这样所有的人都找不到他。   他说上次他们环游世界叫做旅行,而这一次叫做逃离。   火车穿越陌生的田野乡村,奔向未知的远方,载着他跑去天涯海角。   —   火车在早上六点多驶进厦门北站。卫重霄拉着凌潭慢悠悠地出站,慢悠悠地坐上公交。   公交开过了跨海的厦门大桥,进入岛内。   天气不错,天很蓝云很白,空气带着南方特有的潮湿。   他们都不缺时间,到了订好的家庭旅馆,先倒头睡了一觉,直睡到十二点多才瘪着肚子出来觅食。   操着浓重南方口音的老板娘细细地给他们指了路,告诉他们哪家饭馆既便宜又好吃,还送了他们一张手绘地图。   他们简单吃了点东西,就直奔海滩。   凌潭还穿着球鞋,踩在沙滩上,进了一鞋的沙子。他索性脱了鞋袜拎在手上,赤脚沿着海岸漫步。   他能听见海浪轻轻拍打岸边的声音,也可以想象出海浪翻涌出白沫,卷过地上的石子,又重归大海。   和三亚不同,白城沙滩的海边人并不多,在淡季更显得冷清。没有刺激的海上项目,只有平静的海面和远处的货船,人们也更喜欢沿着海岸漫步。   迎面而来的海风很舒适,带着咸咸的味道。入春的厦门不过二十来度,正是怡人之时。   卫重霄拉着他的手,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海里没有人游泳,只有船...嗯...那边的天上有个热气球,白色的,还挺好看。”   “热气球?”凌潭完美地抓住了重点,眼中满是期待。   “怎么,喜欢?”   凌潭点点头:“喜欢。”   卫重霄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然后猛地拉住他的手在沙滩上奔跑起来:“喜欢的东西就要握在手里!”   凌潭小小地惊呼了声。在黑暗的世界中奔跑原本是件令人恐惧的事,但卫重霄牵着自己的手很暖,让人觉得无比安心,愿意将一切都交给他,跟他一起毫无顾虑地跑起来。   负责热气球观光的老板原本并不想卖给凌潭票,认为这对他来说风险实在太大。还是卫重霄千遍保证,说自己一定会保护好他,而且凌潭本身有着比谁都丰富的高空飞行经验,才不会害怕。   软磨硬泡之下,老板才勉强答应了他们。卫重霄拉着凌潭登上了那个小小的吊篮,当热气球缓缓升空之时,凌潭把手拢成喇叭状,发出了愉悦的叫喊。   “现在不是晴天,天有点雾蒙蒙的,咱们的脚下就是海,海风很舒服,对吧?你感受到风了吗?”卫重霄站在他身后,以半怀抱的姿势护着他。   “当然!”凌潭的声音被风吹散,显得断断续续,“Captain,我现在觉得你那句话说的很对。”   “什么?”   “你说,不是所有人都适合飞行,但如果你真正热爱蓝天,你有很多种方式去触摸它。”凌潭轻轻抓住了卫重霄的手,握在手心。然后微微仰起脸去感受高空的风。   “那时候我就跟你说,梦想是个很玄的东西,现在我觉得我开始想通了。谁说实现梦想的方式只有一种呢?谁说我热爱这片天空,就一定要成为飞行员在它之上翱翔呢?”   “老天爷从来没有亏待我,我很幸运,我在三万英尺之上看见过祖国的锦绣河山。一星期飞四次,一个月飞十六次,一年飞一百九十二次,我为民航事业贡献了上千次安全的飞行。那么当我不能再飞行了,也不代表我的梦想就此终结了。”   卫重霄一直含笑看着他,深刻地理解他说的每一个字。他在凌潭开口前接道:“——你依然会怀揣梦想,热爱蓝天,以你所能的方式。”   凌潭打了个响指:“懂我。”   他们在高空上停留了没多长时间,然后热气球开始缓缓下降,将两位志在蓝天的人安全送回了地面。   凌潭说要去厕所,并且坚决不要卫重霄陪。于是卫重霄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低声念着:“你依然强大,依然乐观。东风都要借给你力量,送你飞向远方。”   事实难料,却始终不曾撼动他分毫。   —   下午卫重霄带着凌潭去了游乐场。   两个人都很勇,加上原本就是飞行员的体魄,坐最魔鬼的过山车都不带眨眼的。所以这一下午他俩穿梭于各种刺激项目之间,还犯坏地故意尖叫吓别人。   闹了小半天,他们总算是玩累了。   卫重霄把凌潭拉上了摩天轮,暂且休息一下。小座舱缓缓升至最高点的时候,卫重霄问他:“我们要做点什么吗?”   “别胡来啊你,我可不想在这干些奇奇怪怪的事。”   卫重霄一笑:“那聊聊下一站想去哪?”   凌潭摸着下巴思索:“光这么想怪没意思的。这样,我们玩个游戏吧。”   卫重霄顿时来了兴趣:“你说。”   “你知不知道这个摩天轮每一个舱都代表一个国家?”   “你的意思是——”   “看看咱们坐的这个舱是哪个国家,咱们就去哪儿,怎么样?”   卫重霄应了一声表示同意,然后在舱内找到了编号,也看到了这个座舱代表的国家。   “Russia...俄罗斯,怎么样?”   “酷!”凌潭表示认同,“你飞过俄罗斯吗?”   “之前飞过不少次,但没正经旅游过。”   “那不正好?走起!”   卫重霄笑他心急:“说走就走倒也不能这么急。出国的话,咱们还是得回趟家,收拾点东西,把护照带上。哦对,你签证之前是不是签过俄罗斯?”   “是昂,应该还没过期呢。”   “嗯,那咱们先回家。”   他们没在厦门过多停留,第二天就坐飞机回了家。到家之后,凌潭把手机打开,让卫重霄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重要的消息。卫重霄说没有,没有人问他在哪里,也没有人催他早些回来。   “他们都祝你玩得开心。”   凌潭闻言只是一笑:“我的确很开心。”   “那我们继续开心吧。”卫重霄说着,然后加快了速度收拾东西。   这次他们依然没选择飞机,买了首都到莫斯科的火车票,时长为六天。   “我一点都不会觉得无聊,”凌潭说,“这条线路会路过好多特别美的地方,草原、森林、贝加尔湖、俄罗斯乡村......就拜托我的专属向导来解说啦~”   “时刻准备着,竭诚为您服务。”卫重霄开玩笑道。   火车的汽笛鸣响,他们再一次驶向未知的远方。   “我们又启程啦!” 第67章 飞归故乡(完结)   他们这次回了家,本想拿了东西就走,结果落了脚就再没能走成。一是他们的签证都是公务签证,还需另去办旅游签证;二是两个人都不大不小地生了场病。凌潭感了冒,又把卫重霄给传上了,最后两个人一起窝在床上躺尸。   待到两个人都满血复活,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快到六月的天气,穆安已渐渐回暖,偶尔下几场雨,正是舒适的日子。   就像春暖花开一样,一切仿佛都在变好。何小之的成绩很出色,她慢慢地爬到了同期飞行员中最优秀的那个位置,想来在机会来临时,她一定可以实现梦想,坐在机长的位置上,承担起那份责任,独览那云上的风景。   裴弘在忙着考核,上面有一位老机长刚刚退休,这个位置也终于轮到了他。   樊盛又回到了穆安,正在找工作,或许他想做回本职,但仍然在理想与现实之间犹豫。他对连天珩倒也没有那么排斥了,那个小子的表现也还不错,虽然成绩并不突出,起码态度还算诚恳。   刘成礼的事业蒸蒸日上,他妻子刚刚怀了孕,再过八个多月他们就是幸福的三口之家了。养老院的老人们也舒适地安享晚年,没事的时候他们经常跟着刘成礼一起跑来看凌潭,凌潭总说老人家们年纪大了别折腾,奈何他们怎么劝也不听。   小树逢人便说自己要当飞行员,就像舅舅和“林哥哥”那样。卫大姐和卫家二老也乐得鼓励她。凌潭常常想,有时候“传承”就发生在一念之间,无关年龄、无关阅历,甚至没有任何契机。当孩子们抬起头,望着无边无际的天空时,心中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情愫,他们与前辈传承的血脉便会在此刻相通。   而他们这些人作为前辈,所能教给下一代的,不仅仅是飞行技能——如何控制那些复杂的仪表是飞行的最低要求。他们还要让孩子们知道,“那点情愫”如何能支撑起现实。   而说到卫家二老,在凌潭受伤期间,老卫和卫母轮着来给他送吃的,没时间的话就让卫向云来。凌潭对此感到受宠若惊,跟两位老人说了恨不得上百次不用这样,却也无济于事。卫母就摸着他的头,和蔼地跟他说:“我们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理应照顾你。”   那语气温柔而不容拒绝,抚在自己后脑上的手带着轻柔的力道,让凌潭湿了眼眶。生命中无奈缺失的部分在他心上留下了一个洞,现在这个洞却被各种各样的甜填满,快要漫溢出来。   那时候卫重霄还没有请假,凌潭一个人在家呆着也无事,于是他开始经常往卫家跑,他喜欢跟老一辈的民航人聊天,也喜欢跟自己的家人呆在一起。得空的时候他也陪着小树玩,感受着小孩子的生命力与活力。   那天他问小树,为什么想做飞行员。   “因为舅舅总给你带小飞机模型?还是舅舅穿制服的样子很酷?”凌潭故意逗她。   “不是不是!”小姑娘挥着双手表示抗议,眼睛睁的圆圆的,非常认真,“我想要做飞行员,是因为我们没有翅膀!”   凌潭有些疑惑,虽然他看不见小女孩的表情,但他可以听出她语气里的雀跃。   “没有翅膀...所以呢?”   “所以我们不会飞呀!但我想像小鸟一样飞!”   凌潭笑着把她搂进怀里,揉揉她的小脑袋:“对啊,我也想像小鸟一样飞。”   “穿梭于白茫茫的云层之间,你可以感受到天空的脉搏,它好像有生命一般,你要用心去触摸它,去领悟它。”他轻轻拍着小树的后背,语气轻轻的,仿佛他的眼前就是那片可爱的天空。   天空对他来说,既像温柔相睇的情人,又像灵魂相契的知己,总之是个活生生的存在,有阴晴冷暖的变化。他需要付出,去维持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   小树的小脑袋瓜还听不太懂这样“高深莫测”的话,她目前只想成为会飞的小鸟,听着听着就困了。   她用手揉着眼睛:“林哥哥,我困了。”   凌潭失笑,把她轻轻放在床上,然后坐在床边,哄道:“困就睡吧。”   他轻轻地哼着最爱的那首歌,有节奏地拍着她的后背,直到听见小孩子的呼吸逐渐平稳,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老卫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看见他出来便道:“小凌啊,你要不要去屋里躺会儿?”   “不用了叔叔,我打算先回去了,卫重霄一会儿也该到家了。”   “诶,行,”老卫放下报纸,“你自己方便吗?等向云来接小树的时候送你回去吧。”   凌潭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老卫点点头,随他去了。凌潭就摸到卧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向里面的卫母道别:“阿姨,我先走了,您好好休息!”   卫母闻声从屋里出来,送他到门口。在凌潭打开门准备离开时,卫母却突然拉住了他的手。   “小凌啊。”她的声音很低,像是某种郑重的嘱托。   “嗯?”凌潭转过身,下意识望向她的脸,虽然他什么也看不到。   “下次再过来啊,可别再叫我‘阿姨’啦,”她笑着说,“两个大小伙子,咱也不图靠那个证拴住名分,我们早把你当亲生儿子了。”   凌潭原本抓着门把手,闻言险些没把那金属把手给拔下来。他的手微微颤抖,离开了把手,无助地悬在半空,随即被一双温暖而粗糙的手握住。   “当然啦,你心里过不去那个坎也不急,只要你知道我们是一家人就好。”卫母说。   “我...我知道了...”凌潭有些局促,后背都沁出了汗。卫母一点不在乎他的慌乱,始终将他冰凉的手握在掌心,静静地等待他转过那个弯来。   她并不想让这个小伙子为难,松开他的手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帮他把门打开:“行啦,快回去吧!有时间记得多来看看我们呐!”   “哦...哦,好,”凌潭手忙脚乱地摸到门,半只脚踏了出去,“谢谢......”   “......谢谢妈。”   这一声细如蚊蚋,还略有些颤抖。但说出口之后,凌潭却觉得心中畅快得很,不再觉得慌张,反而踏实的很。   “哎!”卫母应的干脆,高兴到眉角快要飞起来。   最后凌潭被卫母亲自送到了楼下,离开时他只觉得自己脚下踩着棉花,轻飘飘的。连卫重霄回家后都惊诧得很,不知道他到底在开心什么。   -   六天的火车实在是漫长的旅程,但卫重霄和凌潭并不觉得很无聊。凌潭坐在窗边,卫重霄就在他身旁。两个人一同望着窗外的景色,一个讲一个听,就这样可以度过一整天的时光。   凌潭轻轻靠在卫重霄肩头,听他轻轻哼着歌。   “You were born for the storm you have to weather.True as the winter wind you faced the moment bravely...”   你生来必将经受历练   其真实如冬日的烈风 你要勇敢面对   “你也喜欢这首歌啊?”他问道。   “因为你喜欢,而且的确很好听。”卫重霄答。   于是凌潭嘴角带了抹笑,低低地和上他的吟唱。   “You and I we are on our own and yet together.Walking a path we can’t define.For we the end,we all flying home.”   你与我既自立又相互支撑到现在   走在这谁也不能明晰的道路上   终点对于我们来说 是飞归故乡   “好了好了,不唱了,我唱歌难听死了,”凌潭突然打断道,“说点别的,我们到了之后住哪?”   “到莫斯科先逛几天,我订了酒店。然后玩累了我们就去圣彼得堡。我之前飞俄罗斯,在那边认识了一个俄航的机长。他是个特别热情的人,这次知道我要带着你来玩,一定要咱们住在他家里。”   凌潭把脑袋从他肩膀上抬起来,问:“你跟他提过我呀?”   卫重霄笑笑:“当然提过。他也特别想见见你。”   “那我更期待了!”   卫重霄看着他毛茸茸的脑袋,从凌潭受伤以后,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他的头发正长到合适的长度。   他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兴奋。   等着吧,更好的事还在前头呢。   -   莫斯科的著名景点基本都集中在市中心,所以他们并没有停留太长时间。没到一星期他们就启程去了圣彼得堡。这趟他们选择了坐飞机,航程不过一个半小时。   飞行本身平平无奇,凌潭也看不到舷窗外专属于俄罗斯的风景,多少有些无聊。但下机之后卫重霄拽住了他,在航站楼外等了片刻,没过一会儿凌潭就听见一个浑厚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   “Здравствуйте друзья!!”   卫重霄笑着迎上去,用蹩脚的俄语向他问好,一边向凌潭介绍:   “这是Алексей,他会说英语,你可以用英语跟他说话。”   阿列克谢用爽朗的笑声表示了对他们的欢迎。凌潭虽然并不能看清他的长相,但从声音便可以感受到他的活力。他的确是个非常幽默风趣的人,跟他在一起的人绝不会觉得无趣。凌潭听说过俄罗斯人都有点点凶,平时也很严肃,那么眼前的阿列克谢一定是个意外。   卫重霄说他今年有四十多岁了,在俄航工作了快二十年。   这个俄罗斯男人热情地给凌潭讲之前奇妙的飞行见闻,讲这座古老城市的历史。   『圣彼得堡景色虽好,但可惜的是天气不好的时候居多。』阿列克谢说道。『但你们还是运气好的,这么好的阳光,不用看就能感受到。』   凌潭赞同地点头:“我以为俄罗斯会特别冷呢,没想到这么舒服。   阿列克谢又是一阵大笑,说着哪有这么夸张啊。   下午他们跟着专业向导一起走了很多地方,顾及着凌潭的情况,他们放弃了许多只能由眼睛观赏的景点,在冬宫旧址参观了几小时,又转移至夏宫花园,震撼于那华丽又富有艺术感的喷泉。   傍晚他们在涅瓦河畔漫步,卫重霄发觉凌潭的情绪并不如刚来时那般高涨。想来也是这样,他们已经在外游荡了那么多天,走过了那么多地方,但对于凌潭来说,这些地方有什么不同呢?   卫重霄暗暗想,等凌潭好了之后,他们一定要把这些地方再走一遍。同时他也决定,那个计划应该提前一些,然后该带着凌潭回家休息休息了。他们还有一个置新房的愿望没有实现呢。   Алексей带他们回了家,那是一栋木制的老宅,位于城郊,距离圣彼得堡市区大概有四十公里的路程。那两层的小木屋挨着森林,很是僻静,从林子里再往前走可以看见拉多加湖。   在门口迎接他们的是一位老妇人和一个小男孩。老妇人年纪不小,略显丰腴,一头银白的头发,格外慈祥。小女孩看上去也就十来岁,有一双又大又灵动的蓝眼睛,躲在祖母的身后,害羞得不敢说话。   老妇人娜塔莎是阿列克谢的母亲,曾经是一位大学教授,所以英语说得很好,但小女孩薇拉却不怎么会说英语。凌潭只能结结巴巴地把从阿列克谢那学的俄语现学现卖,逗得小女孩一阵发笑。   阿列克谢宠溺地摸摸她的头,然后热情地邀请他们两个进屋。   小屋的布置带着浓浓的俄罗斯风格,卫重霄拉着他的手,把看到的一切细细说给他听。时光仿佛在这个小空间里停滞了,太阳缓缓落山,阴影开始笼罩角落,墙上略有年代的钟慢慢地走着。   餐桌上放了一个铺着白色面巾的托盘,托盘里是一块大面包和一纸包盐。阿列克谢说这是他们的待客之道,表示对客人最高的敬意。   俄罗斯人们为他们两个准备了一顿独具风味的晚餐,虽然凌潭并不是很能接受那熬的浓浓的红菜汤。   晚饭后他们聚在壁炉旁,暖洋洋地窝在沙发里休憩。薇拉小声嘟囔了声什么,阿列克谢给他们解释道,她想听奶奶讲故事。   凌潭就靠在炉子旁,耳边是啪啦的柴火声,安静地听那他不懂的语言讲着最温柔的故事。   直到小女孩睡着了,奶奶带她回了房间休息,客厅中才又安静下来。   『你以后有什么安排吗?』阿列克谢突然问道。   凌潭虽然看不见他的目光,却敏锐地发觉他问的是自己。“我觉得我依然会在航空公司工作,总有一个岗位会适合我,这不是问题。”   『对。』阿列克谢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这对你来说都不是问题,你很强。』   卫重霄搭上凌潭的肩膀,语气很轻快:“我们不觉得未来很不可捉摸,一切都很明朗。”   『这点你们比我强太多了。』阿列克谢说着,渐渐止住了笑,目光缓缓移到窗外。看着那浓重的夜色,神情难得有些落寞。   这个高大魁梧又开朗的男人讲起了他的故事。他说起了他的妻子,一位美丽优雅的女子。提起她的过早离世,他脸上浮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悲伤与哀恸。   阿列克谢说,每次他回到家时,看到自己年迈的老母亲和尚未长成的小女儿,都会心里发酸。他时常会担心自己的职业是否不能带给她们应有的安全感,万一他真的出事离开了她们,老人孩子该怎么生活?   不等卫重霄和凌潭劝慰他,阿列克谢已经自己将那些负面情绪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依然是几声大笑。   『我真的是太优柔寡断了!之前我本来还在犹豫这件事,现在看见你们,就彻底想通了!』他说。『人活着就不能患得患失,如果我现在因为担心危险而放弃我的工作,那么我以后还会因为同样的原因丢掉更多的东西,最后我会成为一个缩手缩脚的人。我想我爱人不希望看见这样的我。娜塔莎和薇拉也不想。』   卫重霄惊叹于他的豁达,也被他的笑感染,使劲地拍拍朋友的肩膀,一起大笑起来。   『你们是不知道啊!你之前经常跟我说起你的爱人,我还特别好奇,他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直到我今天见到了他,见到了你们,我突然就觉得,只要人还活着,还有独立思考的能力,那他的未来就有无数种可能。说实话,老伙计,我飞行并不是因为爱,我以前是个空军飞行员,而我参军不过是因为我老爹也是军人。但是了解凌这个人之后,我看到了梦想具象化后的样子,它已经刻进你骨子里了,我很钦佩你。』   凌潭被他说得直害羞,再加上壁炉烧的很热,脸都红了半边。阿列克谢拍了两下大腿,朗声道:“哦,瞧我激动的,已经这么晚了还拉着你们说话,快去休息吧!我已经把那边的卧室给你们收拾出来了。”   卫重霄点点头,道过晚安后,就带着凌潭休息去了。   凌潭其实很困,他自从受伤后体力就差了很多,这么几天了也没把时差倒过来。他窝在软和的床上,眯着眼睛盯着眼前的光源,问卫重霄:“你是不是开了床头的灯?”   “对,床头柜上的台灯,”卫重霄铺床的动作突然一顿,“你还能看见什么?”   “没什么,你不要激动...还是只能看见光,只不过稍微清楚了一些。”   卫重霄无声地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脑袋:“睡吧。”   往被窝里缩了缩,凌潭的声音懒懒的:“Captain,我们过几天就回家好吗,老住在人家家里也不好,我也...觉得玩差不多了。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了,那我们明后天再呆两天,大后天我就买机票,咱们回家,好吧?”   凌潭点点头,把被子一卷就见周公去了。   -   卫重霄这几天煎熬的很。   由于凌潭累了,他们没再往远处走,更多的是在小木屋周围遛弯,然后回家陪小薇拉玩,或者陪娜塔莎说话。直耗到临走前最后一天下午,卫重霄才踌躇着准备拉凌潭出门。   阿列克谢其实早看出了他的举棋不定,还专门劝解了他一番。   『这种事情,你不管什么时候做都会觉得自己准备的不充分,』他说,『但其实时间已经不等人了。你没有什么可顾虑的,兄弟。』   “我一直想再等等,或许明天他就可以看得见了,我不想让他留下遗憾。”卫重霄说。   『这有什么好遗憾的?他决定跟你在一起,是用心,又不是用眼睛。不要等待,当你准备好和他过一辈子的时候,就是最佳时机。』阿列克谢说着,神情又带上几分哀伤,『如果我当时明白这个道理我会让她更开心一点。』   卫重霄明白他的意思,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揣着那个小小的盒子,拉着凌潭的手出门时,娜塔莎还无比慈祥地向他们挥挥手,轻轻说了句:“Everything will be fine.”   卫重霄感激地向她点点头,带着一头雾水的凌潭走了。   凌潭很奇怪:“你要干嘛啊?”   “没事,明天不就走了吗,咱们再去拉多加湖边上走走。”卫重霄轻巧地答。   凌潭纳闷得很,但卫重霄好像的确没别的什么意思,索性放慢了脚步,享受起迎面吹来的风。   他们沿着湖边树林的小径慢慢地走,踩着树枝和石子发出咯吱声。整个世界安静得很,只有树梢鸟儿偶尔的清脆鸣声。   “你听到了吗?”   卫重霄突然开口道。   凌潭疑惑:“听到什么?”   “飞机的引擎声。”   “哪里有?”凌潭侧耳听了半天,什么也没听到,“这里的航线应该听不到飞机的声音吧。”   卫重霄却直接停下了脚步:“你仔细听。”   就在凌潭匪夷所思要质问他是不是脑子出问题的时候,卫重霄直接截断了他的话,用手指戳在他的心口处:“是你心里的声音。”   凌潭一愣。   卫重霄拿出手机,播放了一个声音文件。这是一段货真价实的驾驶舱录音,掺杂着飞行员的交谈、标准喊话还有仪表和引擎的声音。   “这是你第一次作为副驾驶上机时的录音,因为巧合被保留了下来,我找他们要到了。”   “这个声音永远在你耳边环绕,从来没有停止过。你热爱它。你热爱每一寸天空,每一寸云,每一条航线;你热爱生命,热爱这个世界。”   “热爱让你的灵魂变得无比纯粹,让你越过了那些苦难,执着地寻找现实的美好。”   “我们探寻飞行对于我们的意义,它是我们人生的开始、过程,也会是结果。所以——”   卫重霄的声音由于紧张和认真而带上几分颤抖,凌潭便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他自己其实也一直在寻找机会,他花了大心思,用了大功夫,却始终找不到那个合适的、最应该送给卫重霄的礼物,最后到底还是让卫重霄占了先机。   心里震动的同时,凌潭嘴上却不甘露出窘迫:“所以,Captain,前方能见度不足,请问我能在你的心上盲降吗?”   “准了。”卫重霄握住他的手,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   凌潭捧着他的脸颊,郑重地献上一吻。他用这个吻表达了自己的兴奋与喜悦。直到两个人都快喘不过气,卫重霄才稍稍退后,从兜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你先不要着急...没有买戒指,我想求婚不一定要用戒指,太俗当然戒指欠不了你的,等结...不是,过一阵子再订。这个是...”   他说着打开盒盖,里面赫然躺着一条精致的项链。   他花了不小的心思去定制这项链,每一个细节都由他亲自设计。吊坠是等比例缩小的飞机,和凌潭那个胸针一模一样,用纯银打造。飞机的中间嵌着一块小小的欧泊石,圆润的宝石蓝白相间,仿佛是用墨水渲染出的美妙色彩,是天空的颜色。   全世界仅此一条,独一无二。   卫重霄把项链的样子细细地给凌潭形容了一遍,然后单膝下跪,小心翼翼地拿出项链,牵起凌潭的一只手,郑重地把项链放在他手心。   “所以,我可以有幸和凌先生一同飞归故乡吗?”   “我——”   凌潭话还没说完,两人都听见不远处的湖边传来一声“扑通”,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这声音在寂静的林子里显得格外突兀明显,激起了几只藏在树上的鸟儿。   “我去看看。”卫重霄拍拍他的手,然后拔腿就跑。   “等等你别!”凌潭想说别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但卫重霄已经跑了。他只能听着声音跟在卫重霄身后,踉踉跄跄地跑着,时不时还要撞在树上。   卫重霄好不容易跑到湖边,一扭头看见姿势不怎么美好的凌潭:“嘶,你怎么跟来了?有个小孩儿掉进湖里了!我下去救他。你就站那别动!”   不等凌潭回应他就跳进了湖里,半晌没有声音。凌潭在岸上喊了半天,也不见湖里有人回应,只能听见扑腾的水声。   他心焦地往前迈了几步,一边继续喊着卫重霄的名字。而卫重霄也终于回复了他,带着些许急促:“你别急!我已经把他带上来了。”   凌潭松了口气,正要往后退去,踩着的石头却猝不及防松动了。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湖边上,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了平衡,手上努力地想抓住些什么,却无济于事。   他感受到自己仰面向前倒去,来得及做的只有死死抓住卫重霄刚放在他手中的项链。   在冰凉的水触及口鼻时,凌潭并没有什么感觉,他会游泳也并不怕水,即便看不见也能扑腾着不让自己淹死,最多是身上衣服湿了而已。   但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他听不见任何声音,感官变得模糊,耳朵被堵住,也喊不出来话,他被黑暗笼罩了。   人对黑暗的恐惧令他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   明明他应该什么也看不清的,那模糊的世界本应带给他无限的恐惧。   ——可他分明、分明看见了水面上跳跃的光影,带着潋潋波纹的,被阳光射进的,透明的湖水。   凌潭疯狂地挣扎起来,把头伸出水面,卫重霄焦急的面容直直闯进了他目光里。   他甚至来不及先爬回岸上,只是看着卫重霄傻傻的笑,直到卫重霄又下水把他拖到岸上,他还在笑。   凌潭顾不上自己水淋淋的样子,没理卫重霄的埋怨,没回答卫重霄问他为什么笑。他只是把自己摊在地上,望着树梢间露出的湛蓝天空,和那随风飘动的白云,毫不在意地迸发出一串开怀的大笑。   他向卫重霄伸去一只手。   “我愿意,Captain,我愿意。”   “我的盲降成功了。”   有一架飞机从他心间划过,机翼划破浓雾,冲向碧澄如洗的天空,留下纯白的飞机云。   他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那是——重生。   .   全文完   --------------------   磨了又磨终于完结了!!很抱歉完结章拖了这样久,实在是卡的不行又没有思绪...不过最后停在这里,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剩下想说的话就放在后记和番外里咯! 第68章 后记——独向白云归   《盲降》这篇文我写了有一年多,断断续续来回修改,最后终于打上了一个“全文完”。我心里很舍不得。   写这篇文的初衷,就是两个字,“梦想”。曾经的我也是一个渴望翱翔天际的小女孩。这个梦想在十五岁那年启航,我为它哭过笑过,努力过,到最后也没能到达,现实中航司招女生的要求比想象的还要苛刻,我永远无法实现梦想。于是我把爱与向往交给了他们,交给凌潭和卫重霄,交给何小之。我希望小小是另一个世界的我,追逐着梦想飞向天空,带着最单纯的一份热爱。   对于天空的爱真的只发生在一瞬间,在某一个抬头。傍晚的云染着柔和的红色,一架飞机穿梭其间,机翼划过天空,发动机的轰鸣声传入耳膜,我就看着它渐渐从目光中消失。心突然一动,一见钟情般,就再也挪不开眼睛。我仰望了它很多年,用各种角度,却仅仅是仰望而已。年轻小孩满是冲劲,以为只要努力就可以撑起天。我看够了周围人不信任的目光,但最终还是没能证明自己可以。   如今做了与梦想完全无关的事,心里还是觉得不甘,想要以另外一种方式来弥补缺憾。所以我试图创造出一个世界,让两位男主在这个世界中自由飞翔。我令凌潭的人生充满磨难,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因为他在我心中就是“梦想”这两个字的具象化。他会伤心难过,却绝对不会倒下。我很喜欢他,以至于有时候我都觉得我很偏心,想把各种好的品质都加到他的身上。而卫重霄的生活和工作道路更加理想化,当然也让我羡慕,我也想拥有这样的人生!   剧情想了又想改了又改,终于停在了这里。我想说的故事都说完了,他们也已经飞归故乡,会在另外一个世界继续幸福,继续度过他们精彩的一生。而我呢也已经想开了,会为了新的目标而奋斗。第一篇文在情节和文笔上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以后会在后面的文中努力改正~   最后,《盲降》要跟大家说再见啦!希望每一位有梦想的朋友都能够披荆斩棘,始终不忘初心,到达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   番外在写了! 第69章 《星星》——凌渊   我抛去了山峦被天空映衬出来的轮廓,逐渐无法辨识掩藏于其间的陷阱。我进入了黑夜。我继续航行。我唯一剩下的,是亮晶晶的星星……   ——《风沙星辰》   .   “哥,什么是星星?”   “星星啊,星星是黑夜的眼睛。”   “那我想到天上去抓个星星下来!哥你帮我!”   .   好啊,哥帮你摘星星。我摸摸小孩的头,笑着答应道。   我叫凌渊,家里三口人,爸爸走得早,剩下妈妈和一个弟弟。我只比凌潭大三岁,但在我眼里他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是需要保护的幼弟。   不为别的,就因为我是他哥。   凌潭身子不好,从我有记忆起,这个孩子就一周一小病两周一大病,皱巴着一张小脸喝很苦的汤药,却从不耍赖撒脾气。   他是个懂事的孩子,起码我这样认为。如果苹果有两个,他一定要把更大更甜的那个给我;如果苹果只剩下一个,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与我分享,倔倔地塞进我手里,扭头就跑。   但是妈妈有时会多埋怨他几句,因为给凌潭看病的那笔不小的花销。我虽然可以理解她,因为爸爸走的早,支撑一个不富裕的家庭,养两个半大小子,这些压力对她来说的确过于大了。但这些...明明都不是凌潭的错啊。   十五岁那年我要考高中,我一直很喜欢音乐,所以想考省里最好的音乐学校学小提琴。中考前的一个晚上,妈悄悄找到了我,跟我说:“渊哪,妈供不起你上那个学校了,学音乐的学费实在太贵......妈也不能不管你弟弟。”   “没关系的,妈,那我考普通高中就好,音乐我可以自学的。”我说。   妈就攥着我的手,沉默了许久,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其实这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我对自己的天分和实力有很大的自信,我也相信人生的道路很宽,不差这小小的一步。   但凌潭,这个敏感的孩子,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这件事。在我拿到高中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他偷偷摸到了我屋里,爬上床,抱着我就开始哭。   凌潭是个坚强的人,不爱说话,所有委屈全憋在心里,就连哭都没有声音。他很瘦,身板显得很单薄,上小学的时候被别的孩子欺负,也默不作声,直到被我发现。   这孩子在外面受委屈也表现得云淡风轻。等我把那些小毛孩教训了一顿后,他才一头扎进我怀里,抱着我哭起来。   他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啊。我摸着他的头,想着。   他是那样信任我,只愿意把强压在心底的伤心难过暴露在我一个人面前。   “诶诶,怎么了?离了哥都不敢自己睡觉了吗?”我开玩笑道。   小时候我们一直睡在一张床上,直到后来我们都长大了,一张小床有些拥挤,他才搬去了爸原来的屋子。   “哥,”他吸了吸鼻子,一双眼睛在黑暗里也格外的亮,“我不会让你委屈的,我也不会白白让妈受累。”   “说什么胡话呢。”我一惊,随即在他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   他不说话了,眸子里充满了倔强。   “你呀,不是喜欢飞机吗?那就乖乖地学习,以后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凌潭摇了摇头:“我做不到的。”   “你可以,”我严肃了神情,“不许胡思乱想了,听见没?”   他一向听我的话,闻言愣愣地点了点头。   这个弟弟有属于他的大好前程,我知道的。我一直忘不了那天晚上,小小的他仰望着天空,问我什么是星星。他说他想要飞到那天上去。   我不觉得那只是个孩子的童言无忌,因为他是特别的,是不一样的,所以我坚信他真的能够做到。   我们两个之间,谁都不需要牺牲,我们都会好好的。   那天晚上我跟他在床上挤着睡了一宿,和小时候一样。他凑到我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即便过去了数十年光阴,我还是能记得他的那一句话——   “为什么你总让着我?就因为你是哥哥?才没有这样的道理,我也会让你开心的!”   我的眼眶有些微微的湿润,伸出手紧紧抱住了他。   从小没有爸爸,妈妈又忙着挣钱养家,顾不上关心我们。所以这漫长的人生路上,能互相扶持着往前走的,也只有我们兄弟自己了。   高中我没有选择住校,因为后来妈妈的情况有些不好,她甚至开始有一些神经质。她与凌潭的关系也越来越差,对凌潭说的话越来越难听。偏偏凌潭又是个不会说话的孩子,他越沉默,妈妈越生气,越要把苦水向我倾倒。   明明是两个互相关心互相爱护的人,却又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去接近对方的心。我总是不能劝和他们,只能在中间勉强当个缓冲而已。   我十七岁那年,凌潭着实送了我一份“大礼”。   十四岁的他,愣是找到了整个南方地区最出名的一位小提琴家,求他出山做我的老师。那位先生姓徐,年纪已不小,是个很低调的人,从未收过弟子。而我这个年轻的弟弟,四处询问要到了先生的联系方式。后来像刘备三顾茅庐一般,亲自上门拜访了多次,把我的事迹讲了又讲,先生才终于点头应允。   凌潭送了我一颗最闪亮的星星。他知道音乐之于我,就像天空之于他。   从那之后我一直跟着徐老学习,也如愿以偿考上了一所音乐学院。徐老是我音乐生涯中的伯乐。后来徐老告诉我,他很欣赏我弟弟。   “你弟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有胆识又有毅力,若仔细雕琢必是块良玉。他有什么目标吗?”   我说:“他想做飞行员,一直都非常努力。”   “不错,”徐老又赞了一句,“你们两兄弟,都是有出息的人。”   我感到发自内心的喜悦,我喜欢听见别人对凌潭的认可,因为那是他值得的。   —   凌潭十八岁时我二十一。有了徐老的帮助,我的人生开始走向正轨。有乐团愿意要我做小提琴手,这是件令人自豪的事,也代表我即将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但我没想到,妈会擅自改了凌潭的高考志愿。我匆匆从学校赶回家里,却恰巧碰上他们的对峙。   妈的声音很尖:“你一天天的不好好读书,做什么飞天梦?我辛辛苦苦养你那么多年,在你身上砸了多少钱,不求你上进,起码能给我规规矩矩考个大学吧?就你那个病病歪歪的模样,还想考什么航校,哪个航校愿意要你?”   “我现在身体很好,不会过不去体检。”凌潭说。   他究竟为了招飞付出了多少,妈不知道,我是清楚的。   “老老实实考个师范大学不好吗?你看那个李叔家的儿子,当了老师,日子过的多安稳!”   “但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你想要什么生活!生活是你想干嘛就干嘛吗?你妈为你付出了多少,你哥为你放弃了多少,你干什么都随心所欲,对得起我们吗?”   凌潭的拳头攥的死紧,青筋迸出,整个人都在颤抖,却还是平静道:“我只是去上个大学,没偷没抢,委培的钱都是航司出,我只用交和普通大学一样的学费。大学毕业直接进航司,当上机长后年薪六十万起底,您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妈显然被噎住了,但却不愿意服软:“总之我就是不许!梦想是什么东西?你妈是过来人了,难道还不明白吗!梦想又不能当饭吃,又不是十岁小孩了,醒醒吧你!”   “您把梦想当什么?”凌潭却突然火了,声音陡然拔高起来,“别人不能实现梦想那是因为他们没种,他们是怂蛋,那为什么我就一定不行?如果我光说不做白日做梦,那我承认是我的错,我现在就乖乖滚去读师范。但我已经把能做的全做了,错的就是你们这些什么都不懂却非得插一脚的人!”   在妈发更大的火之前,我连忙过去把凌潭扯开,先安抚了妈几句,然后拽着他进了屋。   在我记忆里,凌潭是个内敛隐忍的人,今天他发这样大的火,我也是第一次见。   想必是伤害到了他内心最珍视最宝贵的东西吧。   凌潭就静静站在我面前,睁着那双幽黑的眼睛看着我。那一刻我突然发觉,他真的已经长大了。   他从没有对不起谁。从他上高中开始,就一边忙着学习,一边背着我到外面打零工,把赚来的钱全给了妈,自己一分不留。   凌潭现在已是十八岁的成年男人,和我差不多高,有着常年锻炼而形成的强健体魄。他再也不是那个矮我一头、瘦瘦小小的小男孩,不需要我保护了。   他也有能力,去决定自己的人生,选择自己的生活。   “现在先别跟妈对着干,她在气头上。那个招飞行员不仅仅只有一次机会吧?”我问道。   凌潭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答道:“也招大学生。”   “那你就先好好去师范读着,我帮你跟妈说,一切慢慢来。”   他依然很听我的话,乖乖地点头,收拾好了东西去上学,从此再没提过他的梦想。   凌潭大一结束那年夏天,我接到他的电话,他说要去穆安的飞行学院学飞。他已经把一切手续办好了,体检和面试也都过了。   我说你这可真是先斩后奏啊。   他笑了,我也笑了。   我的弟弟绝不会轻易放弃,他像只羽翼丰满的雄鹰,只等待着时机一飞冲天。   没过几天我约他出来吃了个饭,看着他那张与我有几分相似,却又多带了几分坚韧的面容,我这个做哥哥的也自豪得很。   吃完饭后我们回了家,在楼顶的天台上吹风。那个小天台是我们从小到大的“据点”,凌潭喜欢在这里看星星。   现在他依然站在这里,手撑在铁栏杆上,仰望着那片夜空。我依稀看见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瞧,是他上高中时我送他的那个飞机胸针。   我把手搭上他的肩膀,同他一起看着那些星星,然后说道:“去吧,是时候去飞向属于你的天空了。到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北方的气候干燥,你肯定不适应,记得多吃蔬菜水果。家里你不用担心,有我在呢。”   “哥,谢谢你。”他无比认真地说。   “跟你哥客气上了还!”我笑他,“我也要送你一颗星星,是你这个臭小子小时候非跟我要的,我可没言而无信。”   他也笑了:“我知道,所以谢谢哥。”   “当不上个机长,就等着回来我揍你吧,”我又跟他开玩笑,“有机会的话再领个女朋友回来,哥帮你参谋参谋。”   “参谋个屁,”他用鄙夷的目光看我,“你好意思说我,你都二十二了还没谈过恋爱,倒催上我了。”   “嘿你小子!”我佯装发火,抬起手就要打,被他轻松接住,两个人一起大笑起来。   笑累了,我说:“你呀,以后得找个真正爱你的人,他得懂你的梦想,你的追求...反正!最后总得领回来让我看看,过了你哥这关才能进凌家门,听见没!”   “知道啦知道啦知道啦!”   我们一起吹着夜风,那天的夜幕非常黑沉,但星星格外亮。   后来的生活就和我预想的一样,凌潭很有出息,毕业后进了云际航空,一步步攀升,最后终于成了机长。   那一阵子我逢人就说,我有个机长弟弟,可帅了,追他的姑娘排队能排到候机大厅外。   他们笑我是弟控,但我就觉得我弟弟天下第一帅。   凌潭这小崽子,从小到大什么事都瞒不过我。我不拆穿他只是想给他留点儿尊严和面子,但这小子以为他一个人跑穆安去,干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吗?居然谈恋爱都不告诉我!我可是确定了关系就把小镜带给他看了的!   那个男人也是个机长,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过看样子是个正经人,具体行为举止有待考察,这个倒也不着急。   只要是小潭喜欢的,并且能理解他包容他,那么这个人是男是女都无所谓。那些世俗的压力,有我帮他一起扛。   我是他哥,我们有着相通的血脉,没有人比我们更懂彼此。我会永远在他身边陪着他,而他也会永远陪着我。   —   凌潭说要我搭他开的那趟飞机。   他一身挺拔的飞行员制服,手里拿着帽子,说起话时,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妥妥的意气风发的青年模样。   那天的阳光很好,空气湿度很低,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喜悦的味道。   好像云开日明,我将要去伦敦参加一场很重要的音乐交流会,而凌潭已升了机长。我俩挣得都不少,妈妈得以在家颐养天年。如此,我们都踏过了风吹雨淋,走向美好的未来。   只是我这些年忙的有点过头,经常日夜颠倒。陆续工作十几个小时就会觉得胸闷气短,后来又开始胸痛。小镜拖着我去医院看了看,医生说是冠心病的初兆,给我开了些药,要我过几天再去复查。   小镜和小潭都吓得够呛,总催我去医院。但无奈工作实在走不开,马上又有这场无比重要的交流会,乐团不能没了我。   不说这些了,我更喜欢关注一些让人开心的事。我也不想让一些身体上的小不适成为打破这欢喜气氛的罪魁祸首。   我也不想让凌潭过于担心,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等这趟从伦敦回来,我就去医院检查,看看到底是做手术还是吃药。   还有回来之后,我要去会会凌潭的小男朋友...这小子都对他哥有秘密了,得治。   飞机渐渐离地升空,我好想大叫告诉所有人,在驾驶舱里开飞机的是我弟弟!   舷窗外的云多了起来,挂在湛蓝的天空上。这就是凌潭热爱的一切啊。那一瞬间我感同身受他的热爱,如同三万英尺上奏响的夜曲。琴弦拨动发出的美妙声音,每一个音符都是馈赠。   能翱翔在这蓝天之上...多好啊。   —   我想我可能也学会飞翔了。   耳边人们焦急的声音我听不到,我只死死盯着那扇隔开驾驶舱与客舱的门。胸口的剧痛抽离走我所有的力气,但我真的想再看他一眼。   我欠很多人一个道别。   想告诉小潭,别害怕,他是机长,他一定可以处理好一切。想给小镜道个歉,没能陪她走完这一生。想跟妈说,儿子不孝,要走在您前头了。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耳边像隔了一层膜,连飞机发动机的巨大轰鸣声也再听不见。太阳没有了,我的世界到了黑夜,但我还在前行,我还拥有星星......   我看到小潭的脸了,他在对我笑。我摸摸他的头,仔细地嘱咐他。   .   小潭,你得听哥的话。   天黑不一定就代表着道别。   我只是摆脱了时间的束缚,获得了永恒的自由。但我从未离开你身边,所以不要因我而悲伤,因我而难眠。   哥要到你最爱的天空上去帮你摘星星了,离开前我祈求了所有不知名的漫天神明,他们都会替我爱你。   我也会化作一颗星星,在夜空中远远凝望着你,所以你要坚强,要继续往前走。   哥一直一直陪着你呢。知道吗? 第70章 《凝望》——卫重霄&凌潭   爱不是互相凝望,而是一同凝望相同的方向。   ——《风沙星辰》   .   七年后,七月二十九。   盛夏的阳光依然灿烂,天依然很蓝,一如当年。穆安仍是那个有着风都吹不走的暑热的城市。午后时分正是阳光最烈之时,行人们纷纷撑着伞,神色匆匆。候机大厅里冷气打的倒是很足,凌潭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悠哉地拿手机打着游戏。   “凌哥,你在等卫前辈吗?”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扭头去看,来人正是何小之。她一身利落的制服,显得又高又苗条。   “嗯,是啊。”凌潭忙着他的游戏,含糊地应了一声。   “哥,你那伤没事了吧?你确定不要告诉卫前辈吗?”   “早没事了,我警告你别说漏嘴,”凌潭漫不经心道,“我怕他担心才不告诉他。”   何小之应了,随后“啧”了一声,推推鼻子上架着的墨镜:“哥你不行啊,之前你接卫前辈下班,恨不得都跑到登机口那等他,迫切的跟...跟块望夫石似的——”   凌潭闻言放下手机看向她:“嘶,怎么说话呢?你这小丫头跟谁学的,还怼上我了?你以前可向着我了!翅膀硬了就要造反了是吧?”   别的不说,何小之到真的是翅膀硬了。如今她也到了奔三的年纪,早脱去了稚嫩,做事干练利落,肩膀上别着四道杠的肩章,走路带风。   于是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也显得不明显了,比起之前的教员学员关系,此时的他们更像是互相拆台的朋友。   “我可没瞎说,哥,你知道七年之痒吧?爱情如何保鲜,你和卫前辈讨论过没?”   “我俩讨论个屁,”凌潭又拿起了手机,“好好谈你的恋爱去吧!哥哥们好着呢!”   “我也谈的挺好的,哥,我可都要结婚了哦!”何小之故意提醒他。   “我才没忘!放心,红包少不了你的,快签派去吧,迟到了我可不管你!晚上吃饭记得来啊!”   “知道啦!”   何小之笑着走了,留下凌潭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在拿到何小之给的婚礼请柬时,凌潭是真的有些恍惚。好像上一秒他还在跟她说“要先搞好事业,再踏踏实实收获爱情”,下一秒这个小姑娘就已经长大,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并且到了嫁人的年纪。   而那些仿佛就在昨日的往事,转眼间也过去了这么多年了。   “想什么呢?”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凌潭猛地醒过神来,从座位上蹦起,给了来人一个大大的拥抱:“你回来啦Captain!我可想死你了!”   “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呢。”卫重霄笑话他,但手却诚实地回抱住他。   “多大人也想你,”凌潭扬起笑脸,“我想到了以前的事,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啊,何小小那个丫头,我总觉得她刚刚来到云际,在你的手下学习,被你折磨的苦不堪言。一扭头她就要结婚了。”   卫重霄勾着他的肩膀,跟他一起慢悠悠地往航站楼外走,一边搭着话:“可不是么,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们年纪也不小了。”   凌潭心想,卫重霄这种人绝对不会因为年龄的增长而失去魅力。岁月会把他打磨得更加沉稳,从阅历中获得的沉淀让他更加富有气质。这样的人身着挺拔的制服站在你面前,你只会觉得心中安定。   “晚上订的几点?还是老地方吗?”卫重霄问道。   每年的七月二十九,曾经的1711号机组人员不管多忙,不管飞到世界各地,都会赶回在一起聚餐,七年前的那段经历已经是所有人刻在骨子里的回忆。也正因如此,他们成为了患难好友。   “对,晚上七点。Lucy她们飞航班组去了,还没落地,估计得晚点到。”   卫重霄点点头:“没关系,又不赶时间。”   “哎,你知道吗?”凌潭凑到他耳边说道,“Lucy马上要辞职了,她忙着带孩子,所以想换份工作,稳定一点。这顿饭大家也当是她的欢送会了呢。”   卫重霄有些不大认同:“飞行...真的那么忙吗?那她老公是做什么的?”   “也在机场工作,所以他俩一起辞职了。”   “啧,”卫重霄摇摇头,“我总觉得工作和家庭可以达到一定的平衡,不用一定放弃其中一个。”   凌潭“哎”了一声:“也不一定是放弃嘛,每个人有自己不同的选择,只要过的开心快乐,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不就得了。”   “好吧,你说得对。”   —   他们都是很随性的人,往年的聚餐都在火锅店或者烧烤店,今年由于Lucy马上要辞职,就选在了机场旁一家略高档的中餐厅。   他俩到的最早,乘务组姑娘们的航班还有半个多小时才落地,于是凌潭就在桌前一坐,又打起了游戏。卫重霄让他好好呆着,自己去外面买饮料了。   凌潭游戏还没打多久,包间的门就被推开,他回头一看,乘务组的朋友们已经到了。   “哟,这么早呀?”他放下手机问道。   乘务长笑着抽出一把椅子,把手中的包放下:“是呀,落地早了半个小时。”   凌潭把菜单递给她“那你们点菜吧,重霄买饮料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Lucy刚坐下,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凌哥,听说前几天你受伤了?没事吧?”   “当然没——”   “什么受伤了?”   突然包间门再次被推开,卫重霄黑着脸走进来,脸色不怎么好地看着凌潭。   “没...没什么事,”凌潭心里一咯噔,躲闪着他的目光,转过脸又试图扯开话题,“你们快点菜呀,我什么都吃。”   卫重霄把放着饮料的袋子往桌上一放:“我说,到底怎么了?”   卫重霄这人,一旦严肃起来就没人敢再开玩笑,只有乘务长审时度势一番,打圆场般说道:“前几天不是刮大风么,机场旁边路上有个广告牌被刮倒了,凌机长帮旁边的女孩挡了一下,把头磕了个包......不过也不严重啦,也是怕卫哥你担心,他才没跟你说的。”   卫重霄听罢脸色更黑了,不过他并不想破坏这场聚会,所以对乘务长点了点头,示意大家继续聊天。   凌潭知道他生气了,而且是非常生气。在之后的几个小时里,不管凌潭怎么示意,怎么挑起话头,卫重霄既不看他,也不搭他的话。   凌潭心里凉了半截。   于是趁着卫重霄上厕所,凌潭追了出去。   卫重霄在洗手池边洗手,凌潭就靠在门框上看他:“你不要担心啊...我只是稍微磕了一下,去看医生医生都说不用处理,过几天自己就好了。这点小伤我觉得没必要告诉你...”   “‘这点小伤’?”卫重霄沉默片刻,语气不善地重复了一遍,“过了这么些年,你就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吧。”   他重重地拍上水龙头,闭上眼睛,脸上杂糅着愤怒、无奈与些许悲伤。   他俩在一起这么多年,卫重霄从没用这种语气跟凌潭说过话,也没真的跟他置过气。但在这个问题上,他没办法保持冷静。   “你当然可以去见义勇为,我只希望你在面临危险时能多想想自己,要知道知道你是有人担心的,这种事上你不能吊儿郎当,有人会因为伤在你身上而夜不能眠。”   凌潭一时语塞:“我......”   而卫重霄已经擦干了手,擦着他的肩膀走了。   他看着那个高大却显得格外落寞的背影,心里也开始痛。   换位思考,他深切地明白那种深入心脏最柔软处的担忧与心痛,这次他真的做错了。   六年前那个春日,他经历了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受伤时又多痛,复明后就有多开心。而卫重霄跟他一起痛,跟他一起开心。   他当时不小心落水,被捞上来后发现自己看得见那片天空了。卫重霄火急火燎地带着他去医院,得知他脑袋里的血块在自然消除,完全有可能恢复到受伤前的身体状态,当然,也有很大几率,可以重返岗位。   卫重霄那样坚强理性的人,在那天抱着他哭了很久很久。   凌潭把手撑在洗手台上,望着镜子中的自己。   他依然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他身上是笔挺的制服,他可以继续飞行。   他的一切都早就跟卫重霄交织在了一起,他们不分彼此,所以他的命也是卫重霄的命。   —   待到大家都吃的差不多,Lucy向大家辞别,用杯中饮料代酒,把大家都敬了一遍。她话还没说完,眼泪先掉了下来:“我真的很开心,也觉得自己很幸运,能认识大家!那些共同经历过的事我一辈子也不会忘,我也希望能跟大家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凌潭跟她碰了碰杯,然后把准备的礼物放到她手里:“谁说辞职了就不能见面了,有时间就常聚!我们都应该去追求想要的人生,不管你在哪里、做什么,我们都会祝福你。我们永远是1711机组,是一辈子的朋友。”   Lucy含泪点点头,反复道谢。   最后散场时,Lucy悄悄拉住了凌潭,把他带到包间外的角落,小声跟他说:“凌哥,真的抱歉,我不知道你没告诉卫哥你受伤的事,一不小心说秃噜嘴了。但是...卫哥他是真的特别特别关心你,你磕着碰着他都揪心,所以我觉得你真的不用瞒着他,他会更担心的。”   凌潭叹了口气:“我知道,但这回他真生气了,我得好好哄哄。”   “说开了就好啦,他只是关心你嘛。你们真的太幸福了!我羡慕死啦!”   “噗,”凌潭乐了,“别羡慕,你也有好不好,你还有宝宝呢。”   “那你们千万别吵架哦,有什么话都要好好说!”Lucy临走前,又反反复复嘱咐他。   坐上车的凌潭心想,他哪里有机会跟卫重霄吵,这人把他当空气,开车认真得跟考驾照似的。   “你......”凌潭一直偷摸看他的脸色,踌躇了半天试探着开口道。   “明天我早上有班,你自己解决早饭吧。”   “哦。”   看来卫重霄并不想听他说话。他只能委屈巴巴地低下头。   到家之后,卫重霄也以明天要上早班为由,早早洗漱完上床休息。这人好像一沾枕头就进入了梦乡,凌潭也不好意思吵他,只能无奈地躺在他身边,努力入睡。   第二天卫重霄早早起床走了,根本没给他留下忏悔的机会。凌潭在家里一阵跺脚,捶胸顿足,但也无可奈何。他自己下午也得去上班,这几天他们的飞行时间完美地岔开,完全找不到时间好好坐下谈谈。   无奈之下,凌潭临走时,在桌上留下一张便签,上面端端正正写着“我错了”,还画了一个哭丧着脸的小人。   隔天卫重霄到家,看见那张孤零零躺在桌上的纸条,拿起来仔细地看,没忍住被那个委委屈屈的小人给逗笑了,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其实卫重霄早消气了。都马上奔四的人了还能有什么脾气。只不过最近的航班实在密集,又想多晾凌潭一天,要他改一改那对自己不上心的毛病。凌潭这人说是大大咧咧,其实只是性格上豁达而已。对别人他永远很细心,方方面面都得照顾到,对爱人他体贴忠诚,对朋友他仗义风趣。对下属他亲和友善,亦为良师。   唯独对自己怎么也不上心。这么多年了,感冒了扛着,胃疼扛着,发烧还扛着。如今不小心受伤了还瞒着,他能不气么。   卫重霄叹了口气,打开阳台门,坐在那架有年头的藤椅上,静静瞧着月色。   这房子是当时凌潭伤好后他们一起置的,离机场很近,并不是很大,但每一处装修每一件家具都是两个人一起选的。他们选择了偏暖的色调,甚至还在卧室天花板上漆了蓝天和白云——他俩亲手漆的,站在梯子上,拿着刷子伸长了胳膊才勉强够到天花板。   他们那样开怀,把油漆弄得满身都是,却丝毫不在意。   当然,他们搬了很多老物件过来,包括这个被称作“老爷椅”的藤椅。   前半辈子经历了那样多的坎坷,所以后半辈子要开开心心幸福地过啊。   他望着雾气浓重的夜,想着那人现在会在哪个灯火通明的城市,哪个静谧的角落,在干什么。这样的思念不会因为时间流逝、年龄增长而打折扣。   他们一直在互相凝望,也一直凝望着相同的方向。   搬到新房的第一天,凌潭拿了一个超大的口袋到卫重霄面前,从里面一个一个掏出盒子、袋子,一个一个打开,一个一个介绍——六七条各种颜色、纹样的领带、三四个领带夹、景德镇的瓷器、自己编的中国结、丽江的木雕、一对兔儿爷、工艺品陶埙,国外带回来的钢笔、明信片、冰箱贴......   一时间数都数不过来,纵然卫重霄见多识广也看懵圈了。   凌潭说,他看到有意思的东西就会买回来囤着,不过他到现在也没能找到他最想给卫重霄的那个礼物。   卫重霄想,其实他最想要的那个礼物是什么,他们两人都已经心知肚明。   —   凌潭飞了几天航班组,再回到家的时候百感交集,站在门口组织了很久语言,连家门都开的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说错话又惹卫重霄不开心。   结果他打开门时,屋里黑漆漆的,一盏灯都没开,他以为卫重霄还没回来,但门口那人的鞋却在。   最后他在卧室床上发现了卫重霄。   “你...睡这么早的吗?”他轻声问道。   “没睡。有点感冒,我发发汗。”   “怎么感冒了?”凌潭有些着急,要知道卫重霄这人体质贼好,多少年也难得病一次。   “......”   卫重霄才不会说他那天在阳台吹风吹到忘我,回来就开始打喷嚏。   “你别起来了,吃药没?我先给你倒点热水。你现在什么感觉?”   等卫重霄给他说了症状,凌潭连身上的制服都没来得及换下来,就去厨房倒了杯热水,又在药柜里翻来覆去一阵寻找,才找到合他症状的感冒药。   他端着杯子,拿着体温计匆匆回来,让他慢慢喝了,又把体温计递给他:“看看发没发烧。”   “我觉得我没......”   “不行!得试试!”   卫重霄无奈,只能乖乖顺着他的动作夹住体温计,看着凌潭撕开感冒药包装。   好不容易药也吃了,体温也测了,凌潭举着水银体温计向着灯:“三十七度二,稍稍有点低烧,你盖好被子好好休息吧,看看夜里怎么样。如果更难受了我们就去医院。”   卫重霄还想说话,被凌潭一个眼神噎了回去。   “好好休息,现在先不说别的!”凌潭帮他仔细掖好被子,“我就在这呢,你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卫重霄点点头,感冒时脑子也的确昏沉,闭上眼睛没一会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卫重霄一睁眼就看见了凌潭的脸。那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支手支着下巴,很勉强地睡着了。   听见动静他就醒了,站起来想看卫重霄的情况,却因为腿麻差点栽在床上。   “我没事了,现在神清气爽。”卫重霄说。   凌潭贴了贴他的额头,姑且认同了他的话。   “放心吧,就是前几天有点累,恰巧又着凉了。没什么大事,睡一觉就好了。”   凌潭瘪瘪嘴,支支吾吾地嘟囔着:“怕不是还有被我气的吧。”   “你啊,现在也体会到我的感受了吧?”卫重霄下床去洗漱,叼着个牙刷含糊地说道。   “我可体会到了。”凌潭没挪窝,看着他的背影,很认真地说,“我这几天有在反思,我的确做错了。我不应该受伤了不告诉你,我没有理解你的感受......”   卫重霄吐掉嘴中的泡沫,洗了脸,走回他身边,熟稔地揉了把他的头发:“这个检讨没抓到重点,不予通过。”   “啊?”原本一脸严肃的凌潭懵了,抬起头看他的脸。   “你不是错在不顾及我的感受,你错在太不把自己当回事,知道吗?”   凌潭低下头,片刻答道:“我知道,我只是一直改不掉。”   “我没有真生你的气,我也在气自己,到现在都不能让你放下,”卫重霄坐在床边,拉过他的一只手,放在手心里摩挲,“不过没关系,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见凌潭不说话,又提议道:“我们出去透透气吧。”   凌潭只闷头跟着卫重霄走,也没去想这人会带自己去哪儿。结果走着走着,就发现他们到了机场旁边森林公园的玻璃栈道。   当时他哥哥出事,他一个人到这里散心,倚着栏杆看那遥远的天,突然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上心头。   ——或许从这里跳下去,他就能在天空中得到永恒了。   还好老陈及时赶来,把他的思绪拽了回来。   “我们重新活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七年了。”卫重霄突然开口道,凌潭也下意识望向他。   凌潭笑道:“是啊,七年了,要有个孩子都上小学了。那天何小小还问我咱们怎么处理七年之痒呢。”   “你怎么说?”   “我说咱们好着呢。”   十点多正是太阳刺眼的时候,凌潭眯着眼望着远方茂密的森林,感受阳光打在身上的暖意,心想,他们的爱情哪里需要刻意保鲜。飞行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润滑剂。   只是没想到他竟是个有后福的人。兜兜转转这么些年,再站在这个地方,早已经是不一样的心境。   而那些事,是真的该放下了。   “你最想给我的那个礼物,找到了吗?”   在倾泻的天光中,卫重霄转过脸,轻轻地问凌潭。   他裹挟着光芒,像从天空而来的神,他不顾自己心上的阴霾,穿透了雾霭,不偏不倚稳稳降落。   “我想我找到了。”   他奔向他的蓝天,拥抱他的热爱。   我热爱你所热爱的一切,包括我自己。   我一直站在你的身边,与你凝望相同的方向。看机翼划过天空,看山间落日,看云浪翻涌。   我与你一起翱翔云端,在美妙的轰鸣声中共舞,在气流环绕中紧紧相拥。   对他们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礼物。   --------------------   盲降彻底完结啦!我们下篇文见~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